魏国雄踞中原,坐拥泰半天下;吴国割据东南,亦有三州之地。
蜀汉地仅一州,如何同时讨此二贼?
体量强如曹魏,被关羽水淹七军,威震华夏,打得焦头烂额,也得考虑利诱联合孙权夹击蜀汉,以解燃眉之急不是。
面对强敌讲究斗争方法,团结一切力量先解决主要敌人,到底何足为奇。解决问题,解决矛盾,分先后次序能有多难理解。
蜀复令芝重往,权谓芝曰:"若天下太平,二主分治,不亦乐乎!"芝对曰:"夫天无二日,土无二王,如并魏之后,大王未深识天命者也,君各茂其德,臣各尽其忠,将提枹鼓,则战争方始耳。"权大笑曰:"君之诚款,乃当尔邪!"
汉、吴早在台面上把话说清,二家是敌非友,只不过北方强盛这前提下,需要保持友好,联合自保,待时机一到则终归一战。
孙权称帝遣使入蜀,希望汉可以承认自己的帝号,提出并尊二帝的构想——这等于孙权先承认汉帝。在诸葛亮的坚持下,蜀汉采取内外有别的处理方式,内部确定孙权僣逆之罪,对外则虚以为蛇,如此既不失汉家政权立场,又不影响联合讨魏的格局。
若如群臣所言绝其盟好,则刘、孙二家皆陷入天下为敌的困境。蜀汉与曹魏是汉、贼不两立,自然没可能与魏妥协;孙权既以称帝,他也没了对北方俯首称臣的操作空间——东、西彼此为敌,又皆与北方为敌,届时别说北伐没戏,便是自保都难。
亮曰:"权有僣逆之心久矣,国家所以略其衅情者,求掎角之援也。今若加显绝,雠我必深,便当移兵东【戍】伐,与之角力,须并其土,乃议中原。彼贤才尚多,将相缉穆,未可一朝定也。顿兵相持,坐而须老,使北贼得计,非算之上者。昔孝文卑辞匈奴,先帝优与吴盟,皆应权通变,弘思远益,非匹夫之为忿者也。今议者咸以权利在鼎足,不能并力,且志望以满,无上岸之情,推此,皆似是而非也。何者?其智力不侔,故限江自保;权之不能越江,犹魏贼之不能渡汉,非力有馀而利不取也。若大军致讨,彼高当分裂其地以为后规,下当略民广境,示武於内,非端坐者也。若就其不动而睦於我,我之北伐,无东顾之忧,河南之众不得尽西,此之为利,亦已深矣。权僣之罪,未宜明也。"乃遣卫尉陈震庆权正号。
这种时刻要有政治智慧,斗争方法,懂得应权通变,不能不考虑长远的利益。诸葛亮对吴人的要求并不多,无非是吴人坐着不动可以牵制一部分魏军,让自家在东线少部署些兵力罢了。
其实这就是排序的问题:
曹魏 | 孙吴 | |
---|---|---|
实力强弱 | ★★★★★ | ★★ |
篡汉祸首 | ★★★★★ | ★★★ |
兴汉指标 | ★★★★★ | ★ |
联合自保 | 无 | ★★★★★ |
对蜀汉政权而言,兴复汉室的旗帜性胜利是还于旧都。长安也好,洛阳也罢,它都不在江东。就算蜀汉政权灭了东吴,也不好声称汉室兴复。况且孙吴也不是攻之即亡的政权,届时只会便宜北方政权。
对曹魏政权而言,并不需要联合蜀汉或东吴才能保障生存。若蜀汉或东吴有此意向,那也乐见其成,无非是将其当做马前卒、炮灰等消耗品来用,自己毫发无损,二个“敌人”自相残杀,这是加速自己统一的不二法门。
对孙吴政权而言,篡汉始终是曹魏做的,与蜀汉有相同的生存、联合需求。那么自己这边就算称帝,也不是没有谈判斡旋的空间。汉家的态度早从邓芝这边宣之于口,搁置彼此的矛盾,先解决双方并有的主要威胁——曹魏。
无论怎么看,蜀汉政权内外有别的处理孙权称帝这件事,都是困境下的最优解。凡事都有轻重缓急,矛盾也不是一定要针锋相对,它有共通也有转化,拎得清主次能有啥问题呢。
为了建立抗击曹贼的统一战线,我大汉曾在致孙权书中向他们保证下列二项:(1)派遣陈震祝贺孙权僭称帝号(2)重申汉吴间盟友关系。这些保证,是必需的和许可的。因为只有如此,才能根据汉魏矛盾和汉吴矛盾在政治比重上的变化而改变两个政权敌对的状态,团结一致,共同赴敌。这是一种有原则有条件的让步,实行这种让步是为了去换得“复兴汉室,还于旧都”目标的实现。然而让步是有限度的,孙吴必须在东南保持压力,让我大汉北伐无东顾之忧,让曹贼军队无法尽力西向,这就是让步的限度,让步是汉吴两家的让步:孙权抛弃攻击盟友和对曹魏称臣政策,我大汉抛弃与孙权敌对的政策,对其僭越称帝暂时保持容忍和克制。我们以后者换得前者,重新与孙吴合作,为讨伐曹贼而奋斗。如果有人说这是大汉的投降,那只是王朗主义和恶意的污蔑。
——诸葛亮
这就是很多粉圈历史爱好者的尴尬之处:高大上的宣言口号与阴暗暴烈的政治实操之间有无法跨越的鸿沟。
很多人粉圈人无法直视这点,习惯性的双标习惯性的硬洗。同样性质的事件,一个被人天天嘲讽黑的一无是处;一个就能翻来覆去洗白白洗成白莲花。
汉贼不两立与二帝并尊之间的矛盾本质上就是如此。所以粉圈中人得好好想想,宣传口号或者说好听点政治理念在实际的运作中到底份量如何,孰高孰低?
有些人说汉贼不两立光复中原是蜀国的立国根基,不可动摇,二帝并尊直接打破了这点。又有些人说,诸葛亮恭喜孙权称帝只是权宜之计,算不得数,那么所谓的理想主义就成了廉价货,偶像破灭。
爱德华吉本有言“历史的确只是人类之犯罪、愚蠢和不幸的记录。”所以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有些人读了很多史书(政治军事史)依然天真烂漫纯洁无暇。或许这真的就是出淤泥而不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