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评价 GQ 中国的文章《耶鲁村官秦玥飞：权力的局外人》？ 第1页

招老指出：

我看完之后，就觉得这个娃娃不错嘛。年轻人，又是海外留学，喝过洋墨水的，能够脚踏实地地深入农村，很好。困难当然有，做具体工作哪里没有困难？记者同志把困难写出来，把动摇摆出来，这个人物就活了嘛。你们在座的哪个面对具体工作没有烦恼过？没有打过退堂鼓？没有嘛。那你们凭什么就见不得人家有点动摇？有动摇是好事，有动摇之后选择的路更坚定，大浪淘沙，真金不怕火炼，优秀的同志哪一个不是久经考验的？

有人说这个报导一出来，小秦就是利己主义者了，就显得不那么理想主义了，作者就居心叵测了。我讲这个话一派胡言，遇到了这么多困难，还勤勤恳恳地在基层为人民服务，还在搞公益，这叫哪个地方的利己主义者？这都不叫理想主义，还有什么是理想主义？

我一直说不要因言获罪，要保护创作自由，要保护创作自由。我们历史上在这个问题上是犯过错误的，引以为戒呀同志们。有那么一些个同志，天天叫着新闻假大空，不接地气，前两天刘部长还跟我汇报，说人民群众都说宣传是比惨，报导个科学家，法官同志，就一定要说人家家徒四壁。结果轮到报导自己喜欢的人和事情，好喽，就一点缺点都不能提，提到一点缺点，叫得比谁都凶。什么“记者居心叵测啊”“记者充满怨念啊”“记者缺乏同理心啊”，都出来了。那你们到底要怎么样？不是又假大空了吗？

还有些个同志改写了一段给大家看，我看了几段，我看的确各方面都照顾到了，哪个也挑不出一个不好来，可是只有一点不好，谁会看这个歌功颂德的东西？ 一个报导，引发了这么大的反响，我都知道了，这是不是好事？我看是大大的好事。引发各界的议论，有喜欢的，有不喜欢的，这个都是客观规律，是避免不了的。

我讲幸亏你们没有负责宣传工作，如果给你们负责了，不但要坚持正面报导为主，还要拿放大镜去分析人家的“弦外之音”喽。 人家说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可有些个同志啊，现在这个要求就是一千个读者只能有一个哈姆雷特，我不是说这个作者水平就比莎士比亚高明啊，也不是说就不能批评，但是同志们哪，你们想一想，要求一千个读者只能有一个哈姆雷特，如果理解不一样就要骂记者的娘，就要从根子上搞阴谋论，那这个东西你让人家怎么搞？这个问题你们可以想一下。

——摘自《招老对新闻工作者的几点寄语》

我想了很久，觉得有必要为我的老同学说两句。

先亮身份：我是秦玥飞的大学同学，同窗四年（其中一年他虽然去了莫斯科国立国际关系学院，但他也经常跟我们联系）。毕业后我去过几次他的村子，也经常去北京为他鼓鼓劲、加加油。

首先我已不想再在事件本身火上浇油了，我也跟秦聊过，事已至此，徒呼奈何。我不想评论此中的任何攸关方，仅因为我特别在乎秦的感受以及他的未来，但不代表我们暂时的沉默就意味着秦的善良和顾虑周全就可以肆意被利用，好自为之、点到为止了。

我其实想说的是个人观察秦毕业五六年来的经历以及他的心路历程，对我的启迪：

秦刚做村官的时候，我们同学都是抱着猎奇的态度，毕竟我们的周遭满是成功的投行精英、硅谷英才，而致力于公共事业，特别是扎根中国农村的，几无一例。他去了几个月后给我打了电话，说一开始乡民们都视他为异物，很多时候他感觉特别孤独。湖南的农村到了冬天很冷，玥飞刚做村官时，他所住的屋顶就是临时用蛇皮袋材料搭的，一直漏雨，晚上特别冷。而秦本就削瘦，一开始更是冻得睡不着觉。后来过了一阵子，我问他贺家乡有什么名产，他说西瓜特别甜，但是西瓜在中国太普通了，以至于要为贺家乡致富极难，只能靠改善民生来尽自己的绵薄之力。而完成的水沟和敬老院图纸，与其说这些是"政绩"，不如说是玥飞的"血泪"。因为我本人是一个效率论者，实在是认为秦玥飞花了那么多心血，事倍功半地来做实事，有点替他不值。这可是一个年轻人最好的青春啊！我是不信"青春无悔"这样空洞的口号的，因此我也曾劝他，不要硬撑，想办法早点找个出路为好。

但事倍功半并不是秦玥飞蹉跎的全部，有很多人在误解他：有的人认为他背景雄厚，但谁知道他去MGIMO的学费还是几个特别铁的学长一起凑出来的。后来其中一位"打赏"的学长问我："秦玥飞怎么样了？"我说"去做村官了"。他苦笑着说："这笔'投资'看来是很难回本了"；有的人认为他虚情假意，是个伪善的利己主义者，这其中还包括他过去最好的哥们。可我想说：我没见过那么愚蠢的利己主义者，我没见过那么利他的利己主义者，难道为他人贡献心力，做一些自己理想中的份内事成为一种罪孽了吗？难道已经世风沦丧到这个地步了吗？说起来我到现在都有些愤怒，你可以说玥飞可能可以做更大的事，但为什么要攻击他最纯洁的优点呢？还有些人则觉得他是堂吉柯德，螳臂当车，可是堂吉柯德身上的矛盾我却未在玥飞身上看到，他在下乡数年后早已不是吴下阿蒙，那个有点理想主义的学生了，而是个地地道道的执行者，守护者，创造者。他也学会了"智慧"地利用自己的优势，并且不再唯唯诺诺，还留存一些知识分子的"侥幸心理"和"妥协"了。我还记得阿托尔斯泰《苦难的历程》中的一句话："在清水里泡三次，在血水里浴三次，在碱水里煮三次，我们就会纯净得不能再纯净了。"这句话来形容秦玥飞的村官苦旅，再恰当不过了。

再后来，秦玥飞真的有些名气了。尽管还是不断有人怀疑他的目的，有人甚至怀疑他是否是耶鲁学生，这些声音都成了过眼云烟，哪怕质疑声再怎么刺耳，再怎么让人郁闷，他都能一笑置之。但这些名气也没能为他带来所谓的"官运"或者说是可以运作的哪怕是任何助推力——而换做是任何人，都会灰心的。但玥飞却把眼光看得更远，他认为中国农村的潜力巨大，可以利用村官为纽带，真正做一些结合当地实际情况，为农民创富，为乡镇改头换面的事情。他花了九牛二虎之力在民政部注册了非政府组织，从而开启了"黑土麦田"（Serve for China)的新征途。再次去往湖南的时候，父老乡亲早已当他是一块宝，而秦玥飞也早已"五毒俱全"——喝白酒、抽烟，样样都是亲车熟路了。他也终于搬到了有瓦片做屋顶的房子了，还邀着三五好友到他的新村子里用大疆无人机搞航拍。有一次大疆突然失去控制坠在农田里，他二话没说就扑了下去，整个人都满身泥泞地把大疆机"救"了出来还说："这东西可不能被sabotage了"。

话说，你知道谁是"局外人"吗？"我们"，键盘侠的"我们"，每天如丧考妣地挞伐生活的不公，却又不会因此而作任何改变；每天带着有色眼镜看着有理想的人，以为他们是"利欲薰心"的自我陶醉者；每天质疑着国家的一切，却在自己拥有不对称利益时，狠抓不懈，如获至宝；每天在朋友面前高谈阔论，却又因为小小的挫折和别人有意无意的中伤而中断任何有意义的尝试。这大多数"局外人"构成了中国舆论光谱里有趣的风景，而所谓精英主义的"政治正确"仿佛让人飘飘所以，每天周遭谈论的都是虚无缥缈的"估值"、"收益率"和"套路"。如果秦玥飞是"局外人"，那难道你们真把自己当"盛世的蝼蚁"了？

最后想用加缪《局外人》中的一句，谨赠秦玥飞和诸位，聊以鼓励："没有对生活绝望，就不会爱生活。" 我曾看到秦玥飞眼中的绝望，然而他从未提起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