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赞回答和@宁南左侯 的回答其实说的很清楚了,小弟再简单聊些明朝人的河源认知。
1378年,明太祖朱元璋派遣天界寺高僧宗泐出使西域,他"涉流沙,度葱岭,遍游西天,通诚佛域",经时五年,"往返十有四万余程",回国的时候经过了黄河源头地区,"河源出自抹必力赤巴山,番人呼黄河为抹处",此处的抹必力赤巴山即巴颜喀拉山。坦率的说,论位置其实跟元朝的考证差不多,不过他一个年迈之人跑来考察还在山上住了一宿也属实不易。
当然来了不能白来啊,这位高僧去喝了一口河水,反正明初又没有工业污染再说这是源头之水。尝饮其水,番人戏相谓曰:“汉人今饮汉水矣。”看起来宗泐和这几个藏民关系还不错2333
ps:老朱跟宗泐关系同样非常密切,不然不会委以重任,尽管路程有亿点点苦。而且后来被诬陷被牵连进胡惟庸案的时候,朱元璋下旨免死。
想过啊,甚至还找过。
《元史》卷六十三·志第十五·地理六里,有个《河源附录》,是元代寻找黄河源头的故事。
这里头说,汉、唐之时,“外夷未尽臣服”,道路不通,所以没办法“直抵其处而究其极也”。但是大元没事啊,“元有天下,薄海内外,人迹所及,皆置驿传,使驿往来,如行国中”,道路通了,所以在至元十七年,元世祖派都实为招讨使,携带金虎符,寻找河源。
都实最后确定黄河河源在“土蕃朵甘思西鄙”,说那里有百十多个泉眼,得站在高山上往下俯视才能看明白,“履高山下瞰,灿若列星,以故名火敦脑儿。火敦,译言星宿也”,所以由此给黄河河源起名星宿海。
黄河从星宿海出来,往下流,汇入两个“巨泽”也就是大湖,再往下就是颇有规模的大河,叫赤宾河。赤宾河往下游走六七天的日程,“其流浸大,始名黄河”,但是这里黄河还是很清澈的,而且可以徒步涉水过河。再往下游走四五日,有个“山腹至顶皆雪,冬夏不消”叫“亦耳麻不莫剌”的大雪山,再往下一个半月,到了贵德州,这里“始有州治官府”,四五日到积石州,五日到河州安乡关,三日到兰州,再往后就是鸣沙州、应理州、宁夏府、东胜州……
在元朝探索河源之前,中国关于黄河源头是把河源画在“积石”西一点。
但是从元朝探索了河源这个时候起,我国的地图上面都是把黄河从河源“星宿海”开始画,比如嘉靖二十年广舆图:
比如坤舆万国全图:
比如大明九边万国人迹路程全图:
比如比如乾隆五十年大清广舆图:
比如大清万年一统地理全图:
有趣的是,虽然清朝地图里还是这么画,但官方宣传口径已经不是这么回事了。乾隆曾派人去探寻河源,从星宿海往上走,又找到了一条叫阿勒坦郭勒的小河,非常高兴,把元世祖君臣骂了个狗血淋头,说他们不知道这个阿勒坦郭勒,也不知道黄河从新疆“潜形”,就在这儿大言炎炎大放厥词说什么星宿海为河源。为了以正视听,乾隆发了一份paper叫《钦定河源纪略》,规定黄河发源于新疆葱岭,流出大山叫叶尔羌河,再往东注入蒲昌海也就是罗布泊,再从地下潜行三千里,露出地面,就是阿勒坦郭勒,然后到星宿海,然后才是黄河。所以汉武帝没错(武帝纪所云昆仑为河源本不误),倒霉倒霉元世祖这儿了,误人子弟。
而且,这次派人探寻黄河也并非新发现,因为早在好几年前乾隆写另一篇paper《热河考》的时候,就已经猜出来了黄河应该是这么流的,所以充其量这次只是一次对他猜想的证明,而非发现。为此,他还特意写了一首诗叫《御制河源诗》作为Abstract。
诗曰:
惟岳曰有五,惟渎曰有四。
四渎河居一,宏功赞天地。
金隄防九曲,迩年每有事。
瓠子计己竭,灵源致防祭。
因遣侍卫往,穷源命必至。
归来新图呈,旧图称未备。
旧云星宿海。便即河源是。
蒙古语鄂敦,鄂敦星宿谓。
此固非差讹,然河其南寄。
因更向西行,溯洄川益防。
色赤作黄金,别流无敢厠。
询以蒙古名,曰阿坦郭勒。
阿坦谓黄金,郭勒则河义。
更西得巨石,询蒙古名字。
阿坦噶逹素,北极星名意。
司水见道经,不约今古契。
再上则赤壁,壁端天池积。
酾泉作金色,真源信无二。
山土胥金色,更无林木翳。
东南流折北,屈注三百里。
穿星宿海东,色微淡以易。
东至贵德堡,遂作纯黄色。
向称星宿源,亦未大差致。
集林云有人,见妇浣纱异。
张骞支机石,更述荆楚记。
或到星宿海,傅防传奇伪。
统天一所生,轩图防早示。
考订志其详,惟吁安澜赐。
当然有想过。
长江黄河是我们在中华民族的母亲河,在古代也是四渎前二,是极其重要的河流,那当然会探寻其源头。
对江河源头的探寻,在我们民族幼年时代就开始了。这主要反映在两部上古地理著作《禹贡》和《山海经》中。
《禹贡》据说是大禹治水时的记录,其中关于黄河源头的说法是:“导河积石,至于龙门”(从积石山开始疏导黄河,一直向东流淌到龙门山);关于长江源头的说法是:“岷山导江,东别为沱”(从岷山开始疏导长江,东面分出一支支流叫沱江)。
《山海经》中关于黄河源头的记录是:“昆仑之虚在西北,……河水出东北隅”(昆仑山在西北,黄河从它的东北角发源),关于长江源头的记录是:“岷山,江水出焉,东北流注于海”(岷山,长江从这里发源,向东北一直流到大海)。
请大家记住这几处记载,因为它将对中国历史文化产生极其深远的影响。
我们再来细看《禹贡》和《山海经》中的这几处记载。
关于江源的记载,两书是基本相同的,都说长江发源于岷山,没有争议,所以咱们把长江源头暂且按下不表,先来看黄河。
《禹贡》说黄河发源于积石山,《山海经》却说黄河发源于昆仑山,两者发生了分歧。到底谁说得对呢?这就出现了大问题。——从而导致了中国文化史上的一大公案。
积石山在哪呢?就在今天甘肃省临夏州,甘肃和青海交界处。
而昆仑山在哪里呢?对不起,现实中没有这个地方,《山海经》里的昆仑山只是一个神话地名。
《禹贡》和《山海经》发生分歧,其实在我们今天看来是毫不奇怪的。如果我们读过这两本书的话,就会知道,《禹贡》基本是纪实的,是上古时代中国人对中国地理的现实认知。而《山海经》则是地理知识和神话传说杂糅的,很多记载不能当真。
《禹贡》记载“导河积石”,这个很容易理解,我们从地图上就可以看出,积石山位于甘肃和青海交界处,也是中国第二级台阶和青藏高原的交界处,在上古时代(现代学者一般认为,《禹贡》创作于战国时期),中国人能到达的极限也就是这里了,再要往前,深入到青藏高原是基本不可能的,所以《禹贡》记载“导河积石”,事实上是当时中国人对黄河的极限认识。
然而在古代,人们对于河源有两种记载这件事,却总是耿耿于怀的。
到了汉武帝时期,张骞出使西域,他在西域看到了一条大河,从一座高山的东北角发源,一直向东北流去,最后注入了一个大湖,而神奇的是,这个大湖只有河流流入,没有流出,但湖水却保持稳定,不涨不枯。——今天我们知道,这条大河叫做塔里木河,这个大湖叫做罗布泊(张骞叫它盐泽,也就是咸水湖的意思)。
张骞对盐泽的不涨不枯感到很神奇,询问当地人,当地人说这个湖连着一条地下河,湖水从地下河里流走,一直流向了东方。
张骞回来后,把这事情跟汉武帝说了,结果汉朝人都感到好神奇啊,于是大家开动了脑洞,说——这个地下河向东方流淌,一定是流到积石山,然后从那里再次冒出地面,成为了黄河,东流入海。
于是这么一来,逻辑一下子就顺畅了,——昆仑山原来是在西域,黄河在那里发源,向东北方流淌,流入盐泽(罗布泊),然后转入地下,从地下流到积石山,冒出地面,第二次发源,再一直向东流入大海。
于是汉武帝马上把西域的那座高山命名为昆仑山,——也就是今天地图上的昆仑山。
这种黄河从昆仑山发源,流至盐泽,转入地下,至积石山再次发源的理论,就叫做“重源潜流说”,因为它是出自儒家经典的《尚书·禹贡》,又经过汉武帝加持,所以影响非常大,一直到清末仍旧是人们对河源的主流认识,甚至到了民国时期,都有人深信不疑。我们都读过梁启超的《少年中国说》,文章结尾的那段韵文大家应该都会背,其中说“河出伏流,一泻汪洋”,其实用的就是“黄河重源说”的典故。
那么,对于这么神奇的理论,真的没人质疑吗?
不是的,咱们中国人是一个非常务实的民族,这种黄河重源潜流的理论,虽然在文化上具有非常大的影响力,但在现实中,大家还是孜孜不倦的追寻真相。
事实上,随着中国人和西部羌人的交流,对于黄河的认识也是逐步深入的,到西晋时,张华在他的《博物志》中就记载说:“河源出星宿”,也就是说黄河从星宿海发源,这是目前我们所能看到的关于河源出自星宿海的最早记载。——但是张华《博物志》事实上已经失传,现存本为后世辑本,其中并没有这句。
从此,中国人对河源的正确认识,都是以星宿海为准。
星宿海是青海高原上,扎陵湖(古代叫柏海)以西的一大片沼泽区域,这里水网纵横,湖泊密布,犹如天上星宿陈列,故名星宿海。事实上自东晋以至于南北朝,随着民族交往的加深,中国人基本是都能正确认识到星宿海才是黄河源头所在。
唐代时,李靖征讨吐谷浑,派侯君集率军追击,一直抵达星宿海以西的河源地区,并且在此专门观看了河源,《旧唐书·侯君集传》记载:“盛夏降霜,山多积雪,转战过星宿川,至于柏海,频与虏遇,皆大克获。北望积玉山,观河源之所出焉”。——这是第一次汉人抵达星宿海考察河源的记载。
到元朝时,元世祖忽必烈想开发黄河河运,因此想彻底了解黄河源头,因此,在至元十七年(1280年),第一次由朝廷组织了一支河源科学考察队,深入黄河上游,对河源进行了第一次官方考察,这支科学考察队由当时招讨使、荣禄公都实率领,用了四个月时间,从京城抵达河源,并于同年冬天返回,回来后向朝廷做了详细报告,后来由一位翰林侍都潘昂霄对考察结果进行了记载,写成了《河源志》一书。
都实率领的考察队所抵达的河源,就正是星宿海,在《河源志》一书中,明确驳斥了“重源潜流”说,指出这种理论“妄也”,指出黄河确实发源在星宿海,并对星宿海的地貌进行了非常细致入微的描述,他说:“河源在土蕃朵甘思,西鄙有泉百余泓,或泉或潦,水沮洳散涣,方可七八十里,且泥淖弱不胜人迹,逼观弗克,旁复髙山,下视灿若列星,以故名。”——黄河源头在吐蕃的朵甘思(即今巴颜喀拉山附近),西边有泉水一百余处,有的象喷泉,有的象水洼,水面散漫,分布在七八十里的地方,到处是泥沼,没办法承载人,不能近前查看。到旁边高山上俯瞰,水泊象一片星辰一样闪闪发光,所以就叫做星宿海。
可惜的是,都实率领的科考队没有进一步越过星宿海向西继续前进,我们现在都知道,在星宿海以西,黄河有三个源头:卡日曲、约古宗列曲、扎曲,但都实的这次科考并没有确定到底哪一支才是黄河正源,当然,这是历史局限,我们不能苛责。
到后世,朝廷也曾多次组织过对河源的科考,但都没有能够超过这次的成果。尤其是清朝时,朝廷虽然组织过多次考察,可是非但没能搞清楚真正的河源,反而大幅度倒退,直至“重源潜流”这种荒谬的理论再次沉渣泛起,并且在乾隆《御定河源记略》中,以皇帝御定的形式,将“重流潜源”说进行了官方认定,这不能不说是中国在河源考察上的重大倒退,也正因为如此,这种无稽之谈直到民国时才得以完全肃清。
对河源的正确认识,是1978年科考才最终确定下来的,即以卡日曲为黄河正源。
关于长江源头,我们前面说了,《禹贡》和《山海经》记载一致,都说是岷山,所以这个没有争议就很好办,于是几千年以来,大家都一致认定岷山是长江源头。
那么 ,岷山究竟是在哪里呢?班固《汉书·地理志》就说了:“岷山在湔氐道西徼外,江水所出”,也就是说,岷山在西汉的湔氐道以西,那湔氐道又在哪里呢?其实就是今天的松潘。
其实,这也就是今天的岷山,毛主席诗说“更喜岷山千里雪,三军过后尽开颜”,说的也是这里。
可是,如果我们翻开今天的地图,发现发源于岷山的这条河流,并不是长江,而是岷江。
是的,没错。
中国古代人是一直把岷江当做长江正源的。
这也是河源问题和江源问题不一样的地方。黄河源头,除了星宿海以西三条“曲”哪个是正源我们有过争议以外,对于黄河干流我们是完全没有争议的,谁是干谁是支,一眼望去一目了然。即使是黄河最大的支流渭河,你也绝不可能把它误当成干流,因为两者的水量相差太大了。
但长江不一样。在宜宾附近岷江和金沙江汇合,它们到底哪个是正源?一眼是看不出来的,因为水量差不多一般大。
但是,岷江有个优势,它流经成都这大都市,横亘整个人烟稠密的成都平原,而金沙江则是从川滇交界处人迹罕至的崇山峻岭中流淌,我问你:人们会更熟悉哪条河流?
当然是岷江嘛。那自然就会把岷江当做长江正源了。——所以你看,战国时成书的《禹贡》和《山海经》都是这么做的。
于是,从战国以后两千多年,大家都是这么认为的:长江发源于岷山,流经成都,上游又叫做岷江。
那第一个对此提出异议的人是谁呢?不是别人,就是明朝大名鼎鼎的徐霞客。
我们今天说起徐霞客,都说他是明代伟大的地理学家。为什么他一个以旅游为业的人,我们没有单纯以“驴友”目之,而给他如此高的学术地位呢?因为他在游历天下的过程中,不单纯是旅游,同时也是伴随着对地理的考察,而长江源的探索是徐霞客最典型的学术成果。
通过实地考察,徐霞客写下了《溯江纪源》(又名《江源考》)一文,以无可辩驳的证据,证明了长江正源不是岷江,而是金沙江。
徐霞客的观点一经公布,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顿时赞成和反对两派展开了激烈的争辩,支持徐霞客的一方,比如明末大名鼎鼎的“水太凉”钱谦益,他对徐霞客的观点表示赞叹,说徐霞客“订补桑《经》、郦《注》,及汉、宋诸儒疏解《禹贡》所未及”(“徐霞客订正补充桑钦的《水经》和郦道元的《水经注》、以及汉代、宋代各位大儒对《禹贡》的注解,达到了他们所达不到的高度”),评价极高。但反对派,比如写下历史地理学名著《读史方舆纪要》的顾祖禹,则说“江源出于岷山。……此圣经之文,所以为不可易与。”(“江源出自岷山,这是圣经(即《尚书·禹贡》)中说的,不可以改变。”)
从此,江源岷江和江源金沙两派的争辩贯穿了整个清朝,众多知名学者卷入其中,甚至皇帝都加入辩论,有的人认为岷江是正源,有的人认为金沙江是正源,还有的人和稀泥,说两派说的都对,比如说康熙皇帝,他一方面说徐霞客说的“颇切于形理”,很合理,但另一方面又说“我觉得还是以岷江为正源为好”。
一直到了民国时,随着科学意识、科学方法的逐步普及,人们才逐渐对江源问题有了真正正确的认识,于是金沙派迅速获胜,金沙江是长江正源成了人们的共识。
今天我们确定长江源头是沱沱河,这是1977年科考队经过考察后才确定下来的。
要往好处想。
当年为啥有人上船?
毅种循环了属于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