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尔德是一个维多利亚时代的爱尔兰人,而且是一个维多利亚时代信仰圣公会的爱尔兰人。这是理解王尔德和他的时代之间的一个必要角度。
在联合王国这件事上,苏格兰和英格兰的关系类似合伙人,而爱尔兰则更接近殖民地。爱尔兰反对英格兰人的一面旗帜就是天主教,而信奉圣公会基本上就意味着是倾向英格兰的。但王尔德的母亲又是凯尔特文化复兴运动的热心参与者。所以虽然王尔德的家庭看起来是亲体制的,但王尔德喜欢强调的他母亲对天主教的亲近其实刚好是对这种亲体制立场的一种文化上的修正。
王尔德爵士是成功的医生,他有钱把儿子送到牛津读书,但他毕竟在爱尔兰赚钱,到维多利亚时代威斯敏斯特宫里的爱尔兰议员已经展现了越来越大的影响力。在这个环境下一种文化上的“凯尔特化”或者宗教上的“天主教化”对这个医生来说也是有益的。更何况当时英国也正流行天主教复兴运动。
王尔德正是在这个时候进入牛津大学的。瓦尔特-佩特在牛津传播一种基于审美的天主教信仰还有对中世纪的怀念。这看起来只是一种文人的恬淡趣味。但实际上它一样是当时社会矛盾的产物。
维多利亚时代的英国正在快速工业化,机械化在旧大陆首先体现为对手工业的冲击。于是最初起来反对资本主义的就是手工业者。这种对机械化、冷冰冰的资本主义的反对是“思古之幽情”的真正基础。当机械生产的批量制造的廉价工业品猛烈冲击市场的时候。第一批尝试解决问题的人就把希望寄托在重新发现“纯手工的美”上。对中世纪的村社会共同体的怀念、手工业行会的怀念,都是文人的“思古幽情”能够在现实社会里得到响应的原因。
佩特的天主教热忱刚好代表着英格兰纯朴的往昔,这种热忱呼应了拉斐尔前派的艺术、威廉莫里斯的工艺美术运动还有影响更大的罗斯金的社会主义运动。所有这些运动都把“艺术”和“美”放置在自己精神世界的核心地位。因为在他们看来机械化大生产里什么都有唯独没有美。推崇美、让人们重新发现美的价值、找到对美的爱和对美的信仰就是反抗资本主义,就是让欧洲回到纯朴的往昔。
这才是理解王尔德唯美主义的关键,因为美能实现一切理想,所以除了追求美不需要做更多。所以“为艺术而艺术”才是正当的。
但王尔德并不是另一个佩特或者另一个罗斯金,王尔德在爱尔兰或许可以成为一个有着社会良知的上等人到了伦敦就不一定了。所以王尔德一方面是伦敦上流社会的一员,另一方面他又是这个群体里的另类,是一个需要得到别人承认、需要得到别人“恩准”,甚至是需要别人“宽容”,才能得其门而入的边缘人。
所以王尔德客观上成了两个不同群体之间的桥梁,一个是温和优雅养尊处优的上流社会,这个群体里的激进派愿意花大价钱作慈善,也支持艺术当中的进步。另一个群体是得不到伦敦市民社会的认可因此忿忿不平甚至充满怨恨的艺术家群体。这两个群体在巴黎已经结成了同盟,但在伦敦因为英国贵族还掌握着权力,所以它们之间依然需要一个桥梁。
于是王尔德先生、自封的美学教授就扮演了这个桥梁的角色,把艺术用上流社会的语言表达出来,把上流社会的生活用艺术的笔法表现出来就构成了《王尔德全集》的绝大部分。
王尔德是一个非常维多利亚味的作家,王尔德说“我凭本事写作靠天才活着!”这句话有很多涵义,比如他没有财产、在牛津好好读书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帮助,想在上流社会里生活就得靠天才。还有一种理解是像王尔德这样一个中介型的作家他要做的就是把最新、最好的艺术和思想讲给上流社会听,但那些真正创造艺术的人是不会允许你这么做的。惠斯勒就以挤兑王尔德为乐。要是王尔德没有天才他是活不下来的,跟这种生活相比,王尔德的那些剧本确实都是凭本事写的,并不需要太多天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