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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世纪九十年代东北下岗潮东北人民的生活是怎样的? 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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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下岗潮开始前,我家是非常穷的。

同样是双职工家庭,爸妈都在工厂上班,我家却只能靠我母亲一个人来维持生活。因为我父亲不好好工作,只喜欢混社会。交各路朋友,打架斗殴,吃喝玩乐。

我母亲做的工厂我不清楚叫什么名字,那时候我还太小。她经常拿回来好多塑料口袋,上面有不同的卡通形象,我就拿来当玩具,可能我妈是生产塑料袋的女工。

我母亲不喜欢工厂的工作,离家也太远。她亲姐在地下商场有好多卖衣服的档口,她就给她姐干活了。商场里有个俄罗斯人,送了我妈好多小胸章,有镰刀锤子的,有拖拉机开在麦浪上的,还有好多人物头像,现在想想,可能有列宁和斯大林。我也拿来当玩具,现在在都找不到了。

因为我妈拿着基本上算是商场里比较低的一档工资,活却干得非常好。有其它商家来“高薪”挖脚。我妈看在亲姐的份上没同意,可干了这么多年,没攒下什么钱,也没落下什么好。我爸就不让我母亲在那干了。

我爸通过朋友,借钱在我家旁边买下了一个临街的”棚子”,装修后开了个小卖店。我家这边周边有好多公交线路,四通八达。有好多去城郊的线路。还有商场,人流很多。周边有好多卖烧烤的,露天支个小摊就可以烤了。吃烧烤的人都喜欢喝啤酒,所以这些做烧烤的,都来我家买啤酒,有时候我还会记帐。啤酒的需求非常高,我家的经济开始好转。

我母亲做饭好吃,于是她开始卖自己做的麻辣面,馄饨。麻辣面非常好吃,那时候我上小学,我有时候因为想吃面午休都会回来,反正学校离的也近。可惜面条没有坚持做下来,我妈看着不可能有功夫做,所以只能雇师傅。我妈有点洁癖,经常指责后面的小厨房卫生不好,所以做面的师傅经常换人。我记得那个后厨又窄又小,师傅晚上会把面案收拾好,放上被褥当床睡觉。他说晚上没意思,要看电视。我家人给他搞了个小电视,晚上可以放在面案上,他躺在床上就可以看。但那个小空间电视信号实在是不好,他就又要求看录像。我爸又给他搞了个录像机。我记得有一年去防洪纪念塔玩,因为端午节放烟花。回家时已经很晚了,小店的灯还亮着。我和师傅关系很好,就去找他。他躺在“床”上看自己租的带子,是三级片。我在那看了一会,怕家人来找我,赶紧回家了。

那时候下岗潮可能就开始了。附近做小生意的越来越多,大多是中年夫妻。有的是我家邻居,我认识。有的不认识,但后来也熟了。有个老姜头,还有他老伴老姜太太。我记得他们卖的烧烤味道一般,但辣椒味道非常好。因为有“商业合作“。晚上剩下的肉,会烤些给我吃。我喜欢吃他家的牛肉筋,烤的干干的,非常有嚼头,再配合他家辣椒面的独特味道,我一次吃二十串不成问题。老姜头好像很有文化,喜欢给我讲些典故,还给我出数学题。我数学不好,从来没答对过。但我一个玩伴倒是经常能拿出来。我还算喜欢看书,当时流行看鲁迅的书。有一次他翻我书,看到”某君昆仲“,问我这是什么意思。我说就是有个人叫昆仲。他说不对,昆仲是兄弟的意思。

当时学校做过一次普查,要求填家里的收入。我看到很多人都在月薪里写了400。我有时候会帮家里记账,拿着一本便笺,比如老姜头的,就在那一页上写个“姜”,下面记着拿了多少啤酒。有时候结账也是我结,一天流水达到一千元也很常见。所以那次普查我不知道该怎么写,也只好学着同学写了个400.

刘欢唱从头再来时,我家也开始卖烧烤了。我爸把旁边的棚子也买下来了。打通成一个比较大的店。为了吸引客人,还在天棚一角挂了台电视机。那时候电视台不多,所以经常能看到刘欢唱那首歌时,里面的中年男人冒着雨骑车(记得是这样)的画面。

我家周边人群品流复杂,所以环境还是比较乱的。打架斗殴的事太常见了。有一次我放学回家看到店门口有血迹,门上还有斑斑的血点。我还以为是食客打架了。其实和我家没关系,好像是有卖水果的和其它人发生矛盾,把人捅了。那人走到我家这打电话报警——我爸在店对面立了个小电话亭,所以血流到这里。据说有记者来了,但晚上我守着电视,没看到有任何报道。

回忆痛苦是因为那些时光再也不会有了,但关于下岗,我个人的感触真的不算很深。我家从开店,再到父母矛盾,离婚。最后这片区域城建改造,曾经的一切似乎都不存在,但实际上还是存在的,那些痕迹都在那里。现在还有人在那里摆些小摊,可因为街道规划的限制,只有那么几家,不复往日热闹的景象。

我记得那时候我家烧烤店在十点左右就收摊了。我妈会带我去吃夜宵。晚上还会有夜班工人,出租车司机和其它在晚间工作活动的人找吃饭的地方。我和母亲有时候会去大碴粥摊,有时候会去吃盒饭。有一天晚上十点多,我在自己家里通过窗户看到街道旁边还有一个孤零零的小摊。我妈说是卖烤鱿鱼的,问我想吃吗?我当然想吃。当时刚入秋,我俩走出楼门后被风吹的直呲牙。走到小摊旁边,一个年轻的阿姨在寒冷的夜里守着一个可能才两米见方的小摊。烤肉的设备好像一个方型的铁盒子,上面洒上油后滋滋作响。阿姨挑了两条大的给我们。用小铲子把犹鱼的边铲了几刀,马上就卷了边儿。鱿鱼很好吃,我们吃完走回家,把身后的阿姨独自留在那个秋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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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成两类,一类找不到后面的方向,全家没收入,苦不堪言,大年三十全家想不开走的都有。

另一类在短暂的迷失后重新开始闯,北京的动物园批发市场就是东北下岗工人为主短时间干起来的,证明东北人做生意即使和温州人比也不差。

其实这种苦,全国除了一线城市原住民,有几个没经历过呢?沙县小吃怎么来的?农民收入是什么时候赶上下岗工人的?更别提现在50岁以上的老农民,能到手的福利有没有下岗老工人的零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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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说东北,我说hb。

我曾亲眼看到自己的同学在菜场捡菜叶子,之前他们福利好到夏天汽水都是一箱箱发。

我曾亲眼见到同学的妈妈蹲在街边买洗发水,卖多少就是那个月的工资,我们本来是禁摩的,严打摩托车带人,后来晚上三五成群的,下岗职工摩托车带人,jc也不管了,五毛钱就可以坐一次,不论远近,而且不在学校边上等客,怕孩子或者孩子的同学看到。

下岗职工的孩子们到今天应该都长大了,步入中年,更小的乐于激动的年轻人没有经历那种生活的巨变,一直觉得书上写的慷慨激昂,热血沸腾。

然而我忘不了那时候被戏谑的三座大山,和一个来自大庆的父亲,送儿子去华科上学之后,看到华科的毛主席像,跑上去用头抵着雕像的基座嚎啕大哭,跟老人家诉说委屈。

都只记得棺材板地雷阵,却不记得哀民生之多艰,天天怀念豪言壮语,却不知道后来国家花了多大的气力去补这个窟窿,动辄头发全白了,却不去想四大行骂中金骂的狗血淋头。

一切都是云烟,才几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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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晚上,辽宁省纪委监委发布了沈阳市副市长、公安局党委书记、局长杨建军的留置信息,本来想朋友圈转发一下,然后留一句“为什么我的家乡并没有随着国家的发展而发展”。

简要介绍下个人情况,老家是沈阳市唯一的一个县级市,记得小时候家里生活还是不错的,爸爸妈妈都是下乡知青,爸爸回城以后进了县里的(当时还没有撤县建市)联营公司,负责采购业务,在公司工作的几年里走遍了祖国的大江南北,一直有这种荣誉感,哪怕到现在,还时常念叨这个城市当年是什么样、那个城市当年什么样;妈妈是接班(在父母的工作单位继续工作)进了工厂,因为也算高学历(高中毕业),做的是特殊工种,操作吊车。我们这个家庭当时还算可以,是双职工,我人生的前十年还算高光,有一些稀奇玩具,幼儿园阶段也有一些演出活动,留下不少照片。杯具从小学五六年级开始,大概是95年左右,父母双双下岗,本来父亲打算学习一门手艺养活一家人,但是实在内卷严重,真的,当时就是内卷,你修理电器,周围全是修理电器的,再说,大家都下岗了,谁还有钱给你修理电器。你卖衣服,路上全是摆摊的。你卖对联,过年了全是卖对联的,家家户户都不买,谁有钱呀。妈妈在家接活做衣服,因为家里离我的小学近,就给孩子们做中午饭,有的同学中午不回家吃饭,就在这样的“小饭桌”吃中午饭。当时因为舍不得买新的一次性饭盒,还被同学嘲笑过。后来不做了,不知道是因为寒暑假的原因还是什么。当时印象最深的,也是现在给同事描述那段经历经常说的一个事,就是我们家当时一周只吃一次猪肉,红烧的,不放酱油,放在一个铝的饭盒里,这这么多量,爸爸妈妈舍不得吃,基本都是给我吃,一顿吃不掉,就放炉子上热热,下一顿再吃。

大家看了可能觉得这是不是解放前,同学们,真的,这是我这个80后的小时候,95年96年的时候。

后来爸爸就蹬三轮,在别的答案下也看到了这个职业,当时的东北非常普遍,相当于现在的网约车。妈妈找了个汽车修配厂做饭,一直这样维持到了我大学毕业。

目前,我爸爸妈妈还生活在我出生的这个房子里,不是没有能力置换,一个是老人舍不得花这么多钱换房子,还有一个原因是因为这个房子不住了,就彻底完蛋了;另外,还有你花十万二十万买不到可心的房子,我看的中的房子,要四十万五十万,超过了爸妈的心理预期,关键的是你后面卖给谁,有没有接盘的。能想象吗,国家的GDP年年增长,我的家乡的城区里,还有大片大片的我家这样的小平房。国家说了很多年的倡导清洁能源,老百姓自己烧煤的小平房一直存在,还怎么倡导清洁能源。

最近,我们这个市的原市长,邢鹏同志开始公示了,邢同志做过援疆组的组长,相同条件下优秀使用,但是邢同志治下,多少拆迁工作不依法执政,导致现在一波又一波的维权,市政府一波又一波的赔偿,市政府办公楼的拍卖了,是不是应该终身追责?

另外,就算我们领导同志们都很努力,整个东北,这么多城市,经济都不行,应该就不是一个人两个人的问题了。希望国家对东北真的给予更多关注,让我们这些在外的东北人,能给老年后能回到家乡养养老,给过世的亲戚们、朋友们、同学们培培土


user avatar   yu-kun-25-50 网友的相关建议: 
      

翻那个时候的老报纸,偶尔能看到当年有人交不起暖气费,在家里冻死。

在家里,冻死。

(评论区提醒,集体供暖时停暖气不是那么容易的,所以可能是我记错了。不过我简单查了一下之后发现类似的说法(不论是交不起暖气费冻死还是没钱买煤冻死)在互联网上都有不少。哪怕暂时找不到可靠信源,这些传言也表明了人们对当时的记忆有多么灰暗吧……)


user avatar   ji-wei-73-87 网友的相关建议: 
      

看了一些答案我发现不少年轻小朋友会有“下岗了为何不去南方打工”之类的疑问。

我讲一个2021年的下岗故事。

故事背景: 北方某经济形势不好的第二大城市。最近三四年间流行市属国企混改。也就是效益不好/好、市场占有率低/高的市属国企在gzw主导下卖掉部分股份,央企、其他省市效益好的企业买进股份,而后大部分成为第一大股东。

别问我为什么效益好、市场占有率高的企业要参与混改,卖掉股份。用该城市一句老味流行语讲: 这事儿不能说太细。

故事:

前几天和朋友们聚会,其中一个朋友所在的企业遭遇混改,其企业和某大央企混改,混改之后,35岁以上的,两条路,一,一个月拿1500块钱(具体钱数不讲了,讲了就指向性太明显),给交五险一金(最低标准),然后爱干啥就去干啥,耗到退休完事;二,重新安排工作点,安排你去偏、远的工作点,然后接着干。

朋友是该企业小中层,天天坐办公室。混改后被安排去车程单程一个半小时的工作点,一线岗位盯作业现场。

朋友思前想后选择了第二条路,接着干。毕竟自己还不到40岁,不可能一直耗到退休。于是不得不买了个十几万的电动车天天通勤。

朋友选择接着干,天天风里来雨里去,一个月就六千块钱。

不过好在朋友所在企业是关乎国计民生的行业,不会存在彻底倒闭的问题。

朋友为啥不选第一条路创业?

你在国企里工作了十几年以上,干到35岁以上,你除了手头的业务工作,你还会干啥?扔社会上创业?除了开滴滴和送快递,你还能创啥业?就算是包个早餐车卖早点,刚开始做的阶段也是有可能赔钱,也有可能因为选址问题赔钱。35岁以上,上有老下有小,家里等着每个月拿钱回去过日子,本来就没啥钱,谁能接受赔钱?

朋友为啥不去南方打工?

去南方打工,在异乡要吃要喝要住,能确保扣除生活成本之后,挣的钱够养家糊口吗?去了南方,能干啥工作?难道去了南方开滴滴送快递吗?

现在是2021年,我所在的城市虽然最近几年经济发展不好,但好在是1300多万人的城市,社会上有的是低端服务业机会,有手有脚有劳动力的人,肯定不会饿死。按照我所在城市的医疗水平,有医保社保的人,大概率也难病死。

相比于90年代,2021年的各种条件如此之好,我朋友尚且如此,三十多岁都不敢抛家舍业去南方打工,而是选择继续依附于原单位,无非是工作苦点累点,工作地点远一些。

90年代,下岗工人被一下子抛向社会,身无傍身长物,家里有老人要赡养有孩子要照料等等各种牵绊,社会上又没有现在这么多的低端服务业机会,所以生活怎样苦都有可能,有怎样的人生悲欢离合都有可能。


user avatar   zakarum 网友的相关建议: 
      

你们有没有想过,能在这讲故事的人,都已经是幸运儿了。


user avatar   meng-yu-ling-quan 网友的相关建议: 
      

关于《钢的琴》,关于铁西区破旧门市和焦子烤鸡架

我在其他的回答中也都说过。

这里其他的回答已经非常详尽,不需多言,但是很多回答和评论中,有一个阴阳怪气的逻辑

——

就算工人下岗了,能有当年被工农剪刀差剥削的农民惨?

这么说吧,就算工农剪刀差对立确实存在,那么如果这个灾难让工人阶层承担的同时能够提高农民权益,你这么说我觉得还算有良心

但是事实并不是这样,并不是过去工人有剪刀差福利,现在被农民报应了,不是这样的

实际上利益被农民拿走了吗?如果真被农民拿走了,工人自己抱怨也就抱怨了,毕竟只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至少利益在咱们工农联盟内部循环。

可是是这样的吗?

所以您这话显得非常的无知且没有良心

而且,并不是只有东北下岗才惨,当时全国都是这样,只不过东北产业结构上比例很大,所以问题最集中。

阶级问题的本质是阶级问题,不是地域问题,用纵切的地域等其他方式分立,是在掩饰阶级问题本身,浙江也有贫困地区,广东像河源揭阳这些地区并不富裕,甚至还非常贫穷,九连山区为什么能够出现九连真人这种原生态民谣乐队,这不是广东地区富,能解释的

即使是珠三角的996,按照某些回答所言,什么什么比下岗职工和农民好多了,但他们仍然是996

不要被这种分化谎言带着节奏、

更何况,更多的九九六大军,你猜,是那些民营经济带头人子弟多呢,还是那些本来就是“工人要为国家想”和“农民的孩子”的小镇青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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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和几个南方的朋友聊天,他们说坚决不相信国家有戳房地产泡沫的胆量,戳了经济倒退n年不说,一定会激起民愤的。他们说完我就想到了小的时候周围家庭的下岗浪潮奔涌而来后的场景,经济倒退了吗?确实倒退了,激起民愤了吗?最初几年每年都有组织上访的,厂子有组织jie访的,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大家谁还关心这个事啊。

我记得那时候我上课外班,一个月上四节课,一个月60,我一同学拖了两个月的,那女生父亲当时不买断,但厂子没钱,开不出工资欠着,就硬挺着,另外真的别说东北人懒,我们那课外班每次都是8点半下课,她要等她爸来接她,很多时候都要在门口再等一个小时,因为她爸要加班,这事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小的时候是可以理解的,而且觉得没什么问题,但现在我就理解不了了。都不给开支还能拼命加班,这tm都是什么神仙打工人?有时候家长会来课外班陪读,那段时间陪读的人巨多,你要问原因,下岗了没事干就来陪孩子读书呗,有一次这女生的妈妈就来陪读,我奶怕我不好好学所以是陪读常客,那天他们在我们课间就聊起来了,后来放学回家的时候我奶就一直叹气,后来我奶就跟我讲那女生的妈妈说她们家为了让女儿出来补英语,每天晚饭都是白糖拌饭,然后回家因为这事打了我一顿?(这事从小到大都是我心里的一个谜,难道是因为我那天晚饭我吃了很多翅根?)

上述说的穷的还好,毕竟那种家庭还有机会,虽然在厂子里工作二十年,让这些人直接出社会这些人没技术没手艺活下去真得挺难,但胜在还是壮年,还能卖力气。但我下面说的这个真是挺悲哀的。我家楼前有个凉亭,我小的时候没事经常坐在凉亭发呆,隔壁单元有个爷爷跟我爷是一个厂子的,每次看到我都会从随身带的包里给我个糖果或者小零食什么的,但后来不知道哪一天我就再也看不见这爷爷了,等他再出现已经是流口水,重复说着我听不清的几句话,邋里邋遢的老头了,我爷说因为有人搞他让他下岗了,本来再坚持几年就退休了,但这么一闹虽然也有老保,但钱差的太多了,他人可能接受不了就疯了。那段时间我依旧坐在凉亭发呆,我总能看见他嘴里念念有词的从我面前走过,只是这一次再也没有他随身携带的包以及那颗我最想吃的糖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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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生活三十年,直到大厦崩塌。——万能青年旅馆《杀死那个石家庄人》

在谈到东北时,每一个对东北有所了解的人,都不能不谈到上世纪九十年代的国有企业改革,但他们不会用国有企业改革这种散发着力量与希望的词汇,对他们而言,那一年发生的事情,有另一个名字——下岗。

很多外地的朋友,谈起下岗来,总会充满不屑。不就是没工作了么?找呀。本地找不到就到外地找呗,毕竟比起其他地方的农民来,东北的城市员工曾经享受过很多的体制福利,就算失去了,也不比其他弱势群体差啊。你们为什么不知道感恩呢?

当下,很多人虽然没有对抗既得不公平的决心,却从来不缺少诘问不幸者的勇气。

我问你,当有一天,你坐上一艘免费的渡轮去往美丽的岛屿,半道把你扔在南太平洋的荒岛上让你自生自灭,你是否也会感恩?当你站在上帝的位置,去俯视芸芸众生的时候,你永远会不屑他们的愚蠢,他们的贪婪。正如司马衷在面对遍地饿殍时,那句脱口而出的诘问:“何不食肉糜?”

然而,我却无法站在上帝的视角上俯瞰,因为,我认识他们,我看到了他们的苦难与挣扎,他们是我的亲人。

在今天,我们往往难以理解,失业究竟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就好像我本人,换了七八份工作,但并没有哪段时间陷入特别的困顿。原因很简单,城市里,有足够多的工作机会,只要我用心去找,就不难找到一份养家糊口的差事,哪怕辛苦,哪怕离家远,哪怕工资少,哪怕出卖自己的灵魂,这依旧是一份能维系温饱的工作。最不济,也可以融入到为有工作的人提供服务的低端三产大军中,因为社会需求是存在和确定的。

然而,这一切建立的基础是我生活在一个有完整功能,有起码社会保障的城市里。

卡尔维诺有本书,叫做《看不见的城市》。而东北的大城市,却是虽然看得见,但并不存在的城市。除了交通之外,城市的公共服务所有功能,都是整合在国有企业内部的,甚至,连社交也是整合在国有企业内部的。

我们经常看到的是,一对夫妻,连同他们的父母,甚至爷爷奶奶,所有的亲戚,都在一个厂子里工作。所以,当你失去一份工作时,你失去的是整个世界。

当你被宣布下岗的那一刻,免费的医疗,免费的幼儿园,免费的供暖,甚至免费的服装,都离你而去。而事实上,这些曾经作为你收入的一部分,让你用根本不可能在这个城市生活下去的工资,维持自己衣食不愁的生活。

在1997~1998年国有企业改革过程中,黑龙江省有147.5万国有企业工人下岗,大概占黑龙江城镇总人口的3.9%,按照今天劳动人口占比66.7%的全国平均值(当时的黑龙江劳动人口比例暂时还没有资料,也许有人会认为,在1997年前后,劳动人口占比不该这么低,但东北地区城市呈现出非常明显的少子化倾向,人口老龄化程度比起全国其他地区严重得多,这个比例即使在当时,都有高估的;另外,黑龙江城市少年接受12年教育的比例比较高,这意味着理论上算劳动人口的16岁-18岁青年,实际都在学校里上学。因此,事实上60%的比例才显得更为合理,但这里姑且按照66.7%估算),意味着在这两年中,新增失业人口占劳动人口的比例,为11%。

在国际上,7%的失业率就已经达到了警戒线,将导致消费需求进一步减少,社会动荡。而具体到各个国家,失业率带来的影响也不同。欧洲国家由于有基于国家福利的从摇篮到坟墓的社会保障体系,几乎所有的公共服务都免费,还有高额的救济金,以至于出现了一些上班一个月2.5万,不上班救济金一个月2万的所谓社会主义国家,所以失业率达到10%问题也不大;而福利水平虽然比中国高很多,但依然非常低的美国,一旦失业率超过5%,即已经是天大的事情了。

而当时的东北,不用看失业率,光是两年内的新增失业人口,就已经达到了11%。而与其他区域不同,由于东北的国有企业比例过大,下岗决不仅仅集中在这两年,而是维持了相当长一段时间。

更可怕的是,就像我前面无数次强调过的,东北的特殊之处在于,几乎所有社会公共服务,都是合就业绑在一起的,以至于在社会福利基本为0的前提下实现了水准相当可以的整体居民福利水平,一旦下岗,他们所能享有的社会公共服务也全部失去,比起11%的新增失业率这个骇人听闻的数字,社会现实要残酷无数倍。

而东北城市特有的社会结构,更加放大了下岗带来的影响。我前面说过,东北的工厂,往往就是社会本身,整个工厂加之和厂区配套的体系,通常占地达到几平方公里,工人达到了几万人,这就带来了一个司空见惯的现象——夫妻二人在同一家工厂工作,同时下岗的情况非常普遍。这就意味着全家没有任何收入,也没有任何的公共服务。

如果你是东北人,你一定会明白这种情况可怕在哪里。东北与中国其他地方不同之处,在于这里的冬天长达5个月以上,最冷的时候,最低温度会长期维持在-30℃左右。所以,在冬季,城市非常依赖暖气供暖。

按照要求,供暖后室内温度会达到18℃以上,实际温度通常会超过21℃。如果没有供暖,用不了几天,人就会冻死。而供暖费用,以当时的收入水平看,即使是上班的员工,凭工资也是无力承担的。所以,下岗以后,失业者面临的第一个难题,不是今后的日子怎么过,而是如何让全家一人不少的活过这个冬天。所以,不要问为什么他们不去外地找工作,离开家的话,他们的孩子只有两个选择,要么辍学和他们一起去外地,要么冻死在家里。

然而悲剧还没有结束,在当时,一项看起来理所应当的善举,成为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图:下岗失业职工再就业培训班

各个单位下岗职工,在买断工龄以后,通常要组织待岗培训。一帮下岗工人,在买断工龄之后,参与待岗培训,培训的是一些初级技能。从善意的角度理解,这样的培训,是为了这些除了本职工作没有任何一技之长的工人,能够在今后的就业过程中顺利一些;从恶意的角度上理解,是为了让工人有一个缓冲期,能够接受现实,避免积蓄大量的不满情绪与抗议。

然而,组织者为了维持稳定的含糊其辞,以及工人对“待岗”这个能够展现汉语博大精深的词的理解,让这种培训彻底成为了悲剧的开始。工人们刚刚下岗时,拿着自己一生血汗钱换来的买断工龄费用,如果能够及时想办法,或者做买卖,或者远走他乡,虽然前途依旧渺茫,但也存在着一丝走出绝望的可能性。

然而,待岗这个词,对于工人们太有诱惑力了。他们自始至终,不相信他们父母为之付出了一生,自己为之付出了一生,甚至打算让子女付出一生的企业会真正抛弃他们。待岗,就是有岗可待,就是国家会继续给他们分配工作,就是生活会回到从前。

在巨大的灾难面前,人们只相信他们愿意相信的事情,你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在这里,没有任何技能的他们,一天天的等待,愤懑与不解,变成了越来越深的绝望。当买断工龄的钱花光之后,他们渐渐接受了现实,这个时候,冬天也如约而至。东北的雪,真美……

在贾行家老师关于东北的文字中,曾经讲述过一个故事:一对夫妻,双双下岗,他们想找工作,但他们没有工厂之外的技能,整个社会也没有需求。一次次碰壁,不得不去退休的父母家里蹭饭。在受够了亲人的白眼之后,那一天,夫妻们起得特别早,买了猪肉,做了一顿香喷喷的饭菜。久未尝到肉味的孩子,吃得特别的香,稚气的小脸上,满是幸福。她的父母没有告诉她,这顿饭菜并没有花光家里的最后一分钱,爸爸和妈妈还剩一点儿钱,买了一包老鼠药,这些老鼠药,就在他们最爱的女儿,盼了好久的这顿饭里。第二天的早晨,城市里依旧是一片白茫茫,人们各自寻找着自己的生路,没有人有空为三个人的逝去流下一滴眼泪。

这样的故事,我却先后多次在不同作家的作品中看到。作为一个在东北度过了三十年的人,我相信,这样的悲剧曾经发生过无数次,以至于形成了一种模式,一种人生轨迹。



今天,当我们描摹一个典型的下岗职工的形象时,往往会有这样的印象。

他们出生于50年代的大城市里,在长身体的时候,赶上了被自然灾害的那三年,在本该读书就业的时候,被发配到了偏远的农村,在大有作为的广阔天地里,播种和收获着绝望。三十岁,当他们终于返回生养他们的城市,通过各种上得了台面或者上不了台面的手段,获得一份国企的工作时,他们终于明白了什么是幸福。

二十年,本来就不再年轻的他们,面对同样的机床,同样的人,成为了庞大机器上的一颗螺丝钉。厂长兼任工会主席,是他们的代言人。传说中,工厂的水龙头会在特定的时间,流出橘子味的汽水。当下岗通知到来的那一刻,他们中甚至有的人,会主动下岗,一生中,最后一次为他们所深爱的企业做出贡献。机器要运转,一颗老化的螺丝钉,会耽误整台机器的运转,不是么?耽误运转就该换掉,不是么?你为企业奉献了青春,奉献了一生,现在,你老了,你快五十了,再过几年,就该企业给你退休金,让你过上盼望了几十年的退休生活了。企业会回报你的,这个回报就是买断工龄。在这个熟悉的地方,你工作了二十年,而一万块钱,就是这二十年对你所有奉献的回报。这是一笔巨款,在当时足够买一条人命,但却不够应付一场病。

当这些人出现在你面前时,你会深深体会到,所谓下岗再就业,是一句彻头彻尾的无耻谎言。他们年轻时在种地,他们除了车间里的操作没有任何技能,他们的健康已经透支了,三天两头就会请病假,如果你是老板,你会要他们么?去卖水果?去卖猪肉?在岗职工都已经很久没发工资了,你卖给谁去?

我们通常说,不是老人变坏了,是坏人变老了,指的就是这一代人。然而,他们面对过所经历的一次次苦难,面对自己所深爱的国家一次次的抛弃,你又怎么让他们相信诚信?怎么让他们懂得羞耻?

事实上,我明白,如果让国家不搞国有企业改革,不让他们下岗,实在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几十年的积重难返,如果不搞下岗,整个国家都会陪着殉葬。但我们同样应该清楚,工人们所在乎的,其实并不是,或者说不仅仅是下岗不下岗,而是下岗的补偿是什么。20年的买断工龄费用,大概相当于两年的退休金,这对一群即将到达退休年龄的人意味着什么?实际上,哪怕没什么文化的工人,也从来不缺少对于金钱的计算。当年,我家老爷子并不在下岗范围内,也基本不存在下岗的风险。但他提到大庆市的买断工龄政策时(似乎是1500元/年,大概是这个数字,未必准确),甚至有些心驰神往。

就像今天,农民们并不恨拆迁,他们甚至盼着拆迁,经过充分市场化讨价还价的交易,往往能够做到公平与双赢,他们只是痛恨强拆。让工人们陷入万劫不复的并不是下岗本身,而是国企既当运动员又当裁判,单方面制定的不许讨价还价买断工龄政策。你跟我说工会?这位朋友,welcome to China。



今天,打开知乎,无数东北年轻人,最为痛恨的两个作品,一个是刘欢的《从头再来》;另一个就是黄宏和巩汉林的《打气》。

对于刘欢,大家更多的是痛恨作品本身,毕竟刘欢老师也不是东北人,我们愿意相信他没有看到过这里发生的一切。而黄宏和巩汉林,都是东北人,他们知道这里的一切,知道他们的作品意味着什么。在那个寒冷的大年夜,无数东北下岗工人,经受的是一次在全国人眼皮底下的轮奸。“咱工人要为国家想,我不下岗谁下岗!”每当看到这句台词时,我会走神,想起《茶馆》里的另一句台词:“我爱咱们的大清国啊,我怕它完了,可谁爱咱们啊!”

今天,黄宏老师也走上了下岗这条路,但赚够了钱的他,会有一个富足的晚年。不知道,他是否会想起那个晚上。在那个晚上,他放弃了一个有起码道德的人就该恪守的沉默,成为了一场人肉盛宴上的掌勺。



看到这里是真爱,希望您能鼓励一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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