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到伊斯兰教国家的政治往往很难绕开部族,比如阿富汗塔利班就是普什图族部族的大联合,所以第一篇首先就要谈部族主义与伊斯兰教国家世俗政治的紧密关系,由于不同地区情况有差异,这里重点以阿拉伯地区为例讲解。
部族这个概念类似于华夏夏商周的方国,即最原始形态的大宗族,以血缘关系为纽带组成部族并形成日后很多姓氏的渊源。然而正如许多学者提到的“大河文明”,即中原地区各部族在治理黄河问题上能达成共识,由此形成了三皇五帝这一阶段的部落联盟,以联盟为基础形成了第一个奴隶制国家夏朝。那么为什么阿拉伯国家无法形成这样的过程,这还需要从阿拉伯人的祖籍地阿拉伯半岛说起。
阿拉伯半岛在伊斯兰教之前被当地人称作“阿拉伯岛“,北方的叙利亚沙漠与内夫德沙漠隔开了与两河流域、尼罗河流域文明区的直接联系,其余三面环海,半岛之上没有大型河流。最为适合农耕的地区只有也门远古时代修建的马里卜大坝,但随着示巴王国的衰落大坝损毁,水土环境的变化使得农耕条件极具退化。时至今日,半岛之上大多是绿洲为主的碎片化农地,典型的绿洲农业显然无法凝聚起太多的常住人口,所以半岛上大部分人彼时主要以畜牧业为主,居无定所四处迁徙。
由于没有强大的农业为依托,这一时期阿拉伯部族的生活如埃及爱敏所著《阿拉伯-伊斯兰文化史》所言,正经营生靠畜牧与经商,与其他部落征战抢掠也是常事,讴歌部族勇敢的同时总是难免贬低其他部族的无能。由此形成的部族乃至个人荣誉感严重到了这样的地步:只要一个人被别人欺辱,那么要么加倍用血还回去,要么忍受部族所有人的公开耻笑。
穆罕默德统一阿拉伯的主要抓手就是伊斯兰教,即阿拉伯语为唯一宗教语言的宗教意识形态,这个过程中出于建立统一阿拉伯国家的目的他捣毁了麦加的多神教神像,也同时在官方层面否定了合法存在的部族主义,因为多神教林立神像的现象深层反映的是各路部族各自为政的政治现实,建立一神教崇拜正是消灭这些山头、统一阿拉伯民族的方式。
然而,穆罕默德毕竟只有一代人,除了他之外的很多人并非真的摒弃了部族主义。
首先是他去世以后,以哈萨平原为中心爆发的几轮”叛教“事变,理由是这些部族最初是被穆罕默德”那一伙人“征服着信了伊斯兰,现在穆罕默德没了,他们认为该重新算账改头换面了。虽说后面阿布伯克尔调兵遣将平定了这些部族的叛乱,到底做不到把这些地区变成无人区,这就把伊斯兰教无法根除部族主义的问题摆到了明面上。
然后是四大哈里发的传承,由于穆罕默德生前没有规定明确的继承制度,最初阶段由实力均衡的原始部落民主推选出阿布伯克尔到阿里的四位哈里发。但是从第三任哈里发奥斯曼起伍麦叶家族的势力越来越强,同时法蒂玛一脉以先知骨血自居也形成了势力,这就让本就难以根除的部族主义借着家族斗争有了死灰复燃的苗头。
最后是阿拔斯”革命“,以伊斯兰教的史观看阿拔斯王朝推翻伍麦叶王朝是”异姓革命“,证明了哈里发这一位置不是神圣不可侵犯的,随之而来的是后伍麦叶王朝(安达卢斯)、伊德里斯王朝(马格里布)等王朝的割据分裂。统一的伍麦叶王朝维持不到一百年,显然不足以在半岛人心脆弱、新征服地人心不稳的环境下培育出统一国家的认同。
这种部族主义流传到现代,就是伊拉克萨达姆时代重用提格里特部族、利比亚卡扎菲时代重用米苏拉塔部族的例子。第一次利比亚内战之所以起于远离首都的黎波里的第二大城市班加西,只因为在很多当地人看来利比亚是米苏拉塔部族的利比亚,与这些石油产区的部族毫无瓜葛,没有国家认同自然造反起来随心所欲。
那么,世俗政权能否打破部族主义呢?
答案到目前为止以否定居多。
目前的阿拉伯国家划分并非出于自然地理,而是19世纪西方列强瓜分世界的产物。
比如伊拉克(阿拉伯语”血管地“,意指两河流域沃土),历史上从未作为一个完整的地理单元持久地存续过,名称也不过是阿拉伯帝国时代的行省名,自一战后英国武装占领之后人造出来一个伊拉克王国由此开始了滥觞;苏丹与埃及的地理联系上可追溯到古埃及库施王国,下可追溯穆罕默德-阿里远征苏丹,英国出于分而治之需要拆分苏丹与埃及,并把并不信仰伊斯兰教的今南苏丹丁卡族黑人区并入所谓的”英埃共管苏丹“”掺沙子“。
试问普通阿拉伯人如何对这样出现的”国家“有多少强烈的国族认同?
民族情况并不符合“国家”,甚至很多“国家”都不是本地人习惯的地名(比如“沙姆”一词对阿拉伯人而言比欧洲人惯用的“黎凡特”更为贴切)。
既然”国家“诞生得如此草率,执政又必须要有基本盘,对很多世俗化的统治者而言最为方便的抓手就是部族。
比如沙特阿拉伯王国初代国王伊本-沙特几乎娶遍了全国各大部族的女子,用生儿子的方式把这些部族变成了沙特王族的皇亲国戚,用”一家人不说两家话“的方式维持了全国的政治联系;
比如利比亚卡扎菲在位时期大力打击同信伊斯兰教的柏柏尔人与其他阿拉伯部族,大力提拔属于自己一族的米苏拉塔部族,进而形成了一个事实上的“家天下”王朝,以亲族为骨干,以部族为枝叶。
如果到处都是这样的“家天下”,那么不是核心成员的其他部族人肯定是要对这种“国家”有“想法”的。
即便是到欧洲当难民,阿拉伯穆斯林却不可能根本改变其大家族的生存模式,而大家族总是要和其出身的部族紧密挂钩一一绑定的。与“异教徒”的交往固然会产生一些适应新环境的温和派阿拉伯人,西方客观存在的种族歧视问题却很容易反向强化阿拉伯穆斯林的部族关系,毕竟只有有事互相照应大家才能在带有敌意的陌生环境下生存得更好。
很多人会认为现代的科技通讯手段与市场经济秩序对部族主义能造成冲击,我个人不否认这种冲击确实存在,但是我也认为物质决定意识,在一个客观需要部族关系拉帮结派才能更好生存下去的环境下,要其中的很多人绝对摒弃部族主义是困难的。
就算在华夏,很多人把找关系尤其是亲戚关系当成本事,又何必苛责比这个更严重的阿拉伯人放弃部族关系网呢?
人类社会之所以形成,正在于一个个个人通过道德、法律与利益关系形成了超越个体的关系网,通过这些关系网形成了带有不同等级与分工的社会架构。
要建立一个近现代化的治理体系,无一例外得如韦伯《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所言,通过宗教改革之后的“理性精神”取代单纯的神权崇拜与家族关系网。优化配置人员在合适的岗位,提高人员管理的效率与产出效益,减弱非经济性的内耗(比如部族械斗、拉帮结派等),这些才是西欧宗教改革打破天主教一家独大却无法取而代之一言堂的客观贡献之一部。
相比较而言,部族本身过于狭小,血缘关系与荣辱观束缚住太多人的视野,伊斯兰教教派林立的现实进一步分化人们的头脑,本身是无法产生超越部族认同的民族认同与国家认同的,从B站up主(也是知友)小约翰可汗讲解埃及纳赛尔那一段视频能够反映出部族主义衍生的山头主义在窝里斗拆台上的”天赋禀异“。
(关于伊斯兰教道德号召力的问题我打算后文详叙,这里强调的是伊斯兰教(尤其是逊尼派)下沉式的点状宣教点模式比起很多世俗政权高高在上的文宣对每个穆斯林影响更大,毕竟从伊斯兰教的每日”五拜功“到赖麦丹月”斋月“”把斋“都是要去清真寺,被各路阿訇宣教的,这个下沉式高强度的宣传是世俗政权难以匹敌的。)
阿拉伯的世俗政权之所以很难推行像韩国朴正熙时代的”汉江奇迹“也正因为此:平民都是部族成员,让他们在工厂当血汗肯定会激化部族矛盾,很多世俗统治者如萨达姆等自己都要依靠部落矛盾制造出“自己人”与“潜在敌人”的差别坐江山,抹去部族主义并不很有利于维持统治(当然他们对经济与科技的一知半解也是一个重要原因);
与其部族混战惹得本不牢固的统治根基不稳,不如尽量按殖民地时代的经济结构给欧美当经济半殖民地更稳,当好买办旱涝保收肯定是比冒险风投稳定得多,所以别看石油出口再多收入在高,从本质上也只是依附于欧美发达经济体的原料产地,一旦欧美圈子哪天换了新能源不要这油,出口也就跟着烟消云散,哪里还有钱学沙特那般撒出去缓和国内矛盾呢?
勉强能把部族主义压制住的世俗化成功范例有军政府统治下的埃及、基本打赢了内战的叙利亚,不过这个涉及到伊斯兰传统对军事组织的特殊地位问题,此处不表。
一些世俗统治者出于坐江山制造矛盾的需要没有积极消除,甚至扩大了很多部族矛盾;大部分人生活在各类部族关系里,部族带来的“亲缘”关系网肯定是比前途未卜的“自由人身份”靠谱的多;殖民主义遗留下的“国家”与“国界”使得部族关系更难撼动,比起没有多少人真心认同的“国家”更加稳定。
如此这般,部族主义又岂能是“世俗化”口号所能一蹴而就消除的呢?
备注:因为我看东西很杂,很多比较新的都是新闻,这里列出的是我读的较多的书或视频,其后也是如此列出:
韦伯《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
爱敏《伊斯兰-阿拉伯文化史》
虽然我们都会说阿拉伯语,但是每个国家的人有不同的文化,不同的习俗,不同的宗教信仰,最重要的是有不同的方言。比如,黎巴嫩有黎巴嫩人 (以前迦南腓尼基文明)黎巴嫩人有很多小民族(如亚美尼亚人,巴勒斯坦人),也有很多宗教派别(18个),有自己的方言(黎巴嫩方言混合很多语言包括官方阿拉伯语,古叙利亚语,阿拉米语,土耳其语,法语,英语)。我们长得不像阿拉伯半岛的人,文化美食习俗和历史北京完全不一样,我们也和希腊有很多共同点(语言,美食等,建筑)。
然后可以看埃及,古代埃及跟阿拉伯人完全没关系,语言也不一样。埃及人和黎巴嫩人的情况差不多。
总结就是,现在的阿拉伯国家都会说阿拉伯语,但是还会保持自己的方言和文化习俗。共同的地方就是语言,文化和历史背景完全不同。你去不同的阿拉伯国家会见不同的人,不同的文化习惯,会听不同的方言,吃不同的美食,但是官方语言是阿拉伯语。
当然有。以埃及为例,萨达特墓和埃及居民身份证分别是像这样的:
再看看埃及总统亲自出席的“法老的黄金巡游”活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