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谁的意志最重要,谁说了算,这个一定要搞明白。封建迷信这个定义是谁给出的,谁拥有终极解释权,也一样要搞明白。
如果不明白这些,自己拍脑袋瞎想,很容易想偏了。
封建迷信这个事并没有严格而清晰的定义,只是一个具有中国特色的概念,什么是迷信什么不是,取决于人为定义。
比如以风水为例,一般说是有科学性云云,大家也信风水,各类网站上也谈风水,实际上国家并不太管这事,不然早就都查禁了,然而官员们大量挪用公款造风水或修豪华墓时,此时又会说风水是迷信了。
社会在进步,国家对于迷信的实际定义,也在发生改变,越来越开放化。
在过去,宗教被认为是迷信,本事就是不对的,因为,马克思谈及宗教,也是批判黑格尔的时说"宗教是人民的精神鸦片",也没说宗教就是迷信。
然而黑格尔压根不了解中国宗教,他只是从一些传教士口中了解只言片语,他描述的宗教时的概念,基本上就是以基督教思考对象。马克思在批判时,是以黑格尔的著作为基础的。
这些要细说就复杂了,直接说一下目前的情况:
就目前来说,除五大宗教不算封建迷信外, 巫傩也沾了世界研究萨满的光,被纳入文化遗产内容。
祭祖这类民俗,是不划分在封建迷信里,下一步包括民间的地方信仰也会进一步纳入非迷信范畴。
父亲故去几年了。他在的时候每年并不带我去扫墓,都是自己去的,所以我一直都不知道扫墓是怎么样进行的。
直到他走后每年我都和母亲去为他扫墓。一点香花果品,几盘鸡鱼菜肴,依次罗列在坟前。母亲一边烧纸钱一边开始絮叨,什么肩膀又开始疼了,他以前工作的地方拆掉改造了,她退休金上个月涨了一点……
我在旁边一边擦拭墓碑一边回想和他度过的日子。他刚离去时那种不能接受的痛已经渐渐远去了,现在我很高兴还能为他做一些事情,哪怕是为他除除草,清理一下墓碑。我想跟他说我过得很好,不再是以前那个容易仓皇无助的小姑娘了。
慎终追远是华夏民族的悠久传统,我觉得这个传统很好。全家人齐聚在一起,追思逝者的恩泽,感受现世生活的美好,让活着的人团结在一起。死者已矣,但生者可以从怀念中获得平静和力量。这大概就是清明扫墓的意义吧。
所以我认为并非一切唯心主义的行为都可以一概斥之为迷信。其中的分野在哪里?我觉得就在于过度与否以及是否对生者有积极的意义。 如果名为祭奠先人,实则行那奢靡浪费,争强斗富的勾当,那不仅是可悲的迷信,简直是亵渎亡灵了。
趁这个机会,介绍一下中国最早的传教士之一,利玛窦是怎么评价“祭祖”的吧。
万历十一年,30岁的利玛窦来到中国,当时就被震惊了。他说:“除了还没有沐浴我们神圣的天主教信仰之外,中国的伟大乃是举世无双的。柏拉图在《理想国》中作为理论叙述的理想,在中国已被付诸实践。”(当然这里是指的是精英政治那部分)
然后他学了中文,背过了四书五经,印刷了世界地图,翻译了《几何原本》,观察了中国本土信仰。最后,利玛窦做出结论:
1. 中国人的“天”就是柏拉图的“天”,就是天主教的上帝,因为只有一个上帝。
2. 儒教是一种哲学思想,和天主教不抵触,我就是西方的儒生,儒生就是中国的修士。
3. 中国人真正的信仰是祭祖,然而这不过是追思先人。我们没有理由反对别人追思先人。
4. 祭孔是表达尊敬,祭祖是表达怀念。这是值得支持的行为,宗教不能教人不尊敬、不怀念。
这个思想,后来被称作“利玛窦规矩”。
以上说法,和现在很多人的认识不一样嘛。
事情是这样变味的。
因为利玛窦通情达理又很有智慧,他在士大夫里人气很高,天主教就传开了。包括徐光启在内很多有识之士跟着他学习。后来改朝换代也没有影响他们一群人的地位,利玛窦的继承者,包括南怀仁、汤若望等都入朝为官。
签订《尼布楚条约》时,这些教士用拉丁文和俄国人沟通,然后用拉丁文写了这个文件。好方便。
东西方交流日益紧密,事情非常美好。
然而,利玛窦这群人只是罗马教廷手下的一个力量,叫耶稣会,在欧洲受葡萄牙保护。他们在中国打开局面以后,遭到其他人嫉妒,另一只传教队伍——道明会就来争蛋糕了。道明会受西班牙保护,所以背后也有列强争霸的影子。
为了刷存在感,道明会向教廷告状,说耶稣会擅自更改教义,纵容中国异教徒,让中国人随便祭祖祭孔,巴拉巴拉。
一开始教廷没听他们的。然后双方缠斗了几十年,康熙初年,教廷终于做出最后决定,不许中国天主教徒祭祖,家里不许留牌位。
这个文件拿到康熙帝手里,康熙看了说:“妈的智障,爱传不传,不遵守利玛窦规矩就滚蛋。”
因为跟康熙解释不清楚“教权大于皇权”这个普世价值,传教士就都滚蛋了。
这个事件,史称“中国礼仪之争”。
这么多年以后,我们来做个评价。当两个完全不了解对方的文化初次接触时,利玛窦从人性的角度解读别人的文化,尽最大努力去理解自己不了解的东西,先找到两个文化的共通点,再用互惠互利的方式增进双方沟通。一方传了教,一方学了现代科学,互相尊重,团结友爱。
而当时的中国人,也对这种西方人敞开怀抱。让他们有官做、有教堂盖、有皇家信徒,在国家大事上也能说上话。
这么好的事情,为了煞笔一样的礼仪之争,全毁了。
中国礼仪之争的最终解决,也非常有戏剧性。
话说溥仪被赶出北京,在伪满洲国复辟。这个不被任何人待见的伪政权非常希望得到别人承认,就满世界伸橄榄枝。其中一枝被梵蒂冈接到了。
此时梵蒂冈不比往日,面临着很多新情况,让他们重新审视礼仪之争。
1. 经历了一系列宗教分裂运动,教廷势力大不如前,也希望争取一些还没被宗教大开发的国家,比如中国。
2. 基于上述原因,梵蒂冈和日本关系友好,并已经允许日本教徒祭拜靖国神社。
3. 伪满洲国以正统自居,是不可能放弃祭祖和祭孔的。
于是,1939年,罗马教皇颁布通喻:
“允许教徒参加祭孔仪式;在死者或其遗像、牌位之前鞠躬,是被允许且是适当的。”
所以,根据罗马教廷官方认证,中国人祭祖不是封建迷信。
之所以特意说“中国式的祭祖”,因为没有一个宗教是完全反对祭祖的。同学,你听说过赎罪券吗?
中国礼仪之争的时候,教廷已经不卖赎罪券了,不过“代赎”的基本思想一直存在。这个观念就是,你可以为一个职业祭司阶级做一些事情,交钱、服兵役、参与公共建设等,以避免自己和祖先下地狱。
可以看出,中国式祭祖和任何宗教都不冲突,因为中国式祭祖不会供奉出一个职业祭司阶级,自己在家烧烧纸就行了,不妨碍祭祀者对其他宗教形式贡献资源。
我们说的可不是花一点小钱买香烛,是你终生收入的1/10以上,不包括徭役兵役。
至于“能自己在家做的事,为什么要花钱找别人做?”——就你话多!
PS. 我不是教徒,只是说这个道理。大家都应该学习利玛窦,仁者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