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轮转的时候,儿科专门有一个病区承接肿瘤化疗儿童,每天都会安排一段时间,全病区住院医集体出动做穿刺,主要就是腰穿+骨穿,用来监测脑转移和骨髓转移。
为啥要集体出动?因为儿童在穿刺的时候会因为疼痛拼命反抗,需要四到五个住院医+实习生拼尽全力,才能按住哭号挣扎的儿童,大孩子的话还需要护士也一起来帮忙。
轮转之所以把我送到那里,是因为那病区是个尼姑庵,从护士辅医到大夫一个男的都没有,急需大块头重体力劳动者。
因为用力很重而且化疗小孩凝血功能不好,经常导致小孩头部血肿、面部青紫。为了防止纠纷也是为了安抚小孩,做腰穿的时候一般会让父母亲自抱住小孩的头,胸骨穿刺则会让父母骑跨在小孩身上亲自按住腿,一次穿刺下来母亲和孩子的泪经常会混到一起。
经常穿刺的小孩往往能掌握到躲避针头的技巧:把腰往前挺,这样椎板就会把椎间隙盖住,无从进针,但是如果针头在里面的时候挺腰,骨头会直接把穿刺针顶弯。
印象比较深刻的是一个大孩子,青春期早期的大男孩,正是初步形成尊严意识的时期。由于穿刺的经验不是很丰富,而且孩子胖,找位置很困难,很久都没有穿出脑脊液。那孩子开始的一分钟非常坚强,几次试探之后,他开始偷偷啜泣,但是强忍着不让我们看到。过了一两分钟还没成功,他渐渐开始哭号,最后彻底放弃坚持开始拼命挣扎。孩子的妈妈给了护士姐姐一耳光,我们就收拾东西默默走了,回去之后护士姐姐在哭,穿刺的住院医也一天没说话。
说实话,怜悯会有但不是很多。因为你在一个专科病房里面,天天都是境遇相似的人,时间久了标准会变。
比如肾科一屋子都是透析的病人,医生们嘴上说的时候,会说透析完全可以维持一个相对合格的生活质量,也不会说怜悯透析的病人。因为有经济实力血透、透析能维持生命,在病人里不算最不幸的。
但是你说透析的病人他们本身生活状况呢?沉重的经济负担、没有好转的希望、不断下滑的身体素质、几乎丧失劳动能力,几天去一趟医院,一辈子不能离开这座城市。对于患者个人来说是非常沉重的打击,在座各位健康人也很难接受。
再比如风湿免疫科的年轻女病人,我们会说激素完全可以有效的控制病情,副作用有限,权衡利弊使用激素完全是合理的选项,也不会说非常同情一个用激素的患者。
但是对病人本身来说,看着自己肉眼可见的肿起来,从一个年轻漂亮的姑娘渐渐变成了满月脸水牛背的样子,是不是非常可怕的事情?
所以说医生的这个从业条件,就决定了他们的“怜悯”阈值必然会很高,而共情能力也会被抑制。不然满屋子的人间疾苦,共情能力太强是干不下去的,心理会出问题。
患者也别要求从医生那里得到过多的共情。技术过关,温和礼貌就可以了。患者可能身处人生的低谷、黑暗的时期,但也不能说奢求让医生也同样共情到你的黑暗,因为他的阈值是更高的。
相信我,有时可能患者自己已经觉得病情毁掉了自己的人生,打击大到难以忍受,但对面的大夫满面春风或大夫一脸凝重,还是前者更好,真的。
不是我吹,这个图能用到知乎倒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