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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是要去和亲的公主,你会怎么做? 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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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我一个大地公主跟谁和亲?

黑龙吗?

怎么不叫奥妮克希亚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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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老了,对生命里这末尾二十年记得要远远比头二十年清楚得多。


迤逦绵长的驼队,四色的丝绦缠紧的箱子,珍稀苗木的钎杆,各种蔬果的种子,连同我,一道向着更北更北的方向走。

那是一段很漫长的旅程,

又是我长到现在最自由,下人对我对和善又不见外的一段日子,

坐久了腿会麻,就下来走走,和差役要几个豆饼,几片盐巴喂那些长着长长睫毛的骆驼,

在车里从珠帘薄纱的缝隙窥那些前来护送的官军,

骑着健马的将军,从中年到少壮,马匹和盔甲从鲜艳到黯淡,最后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有苍白的嘴唇和黑洞洞的眼眸,黑皴皴的面皮,打马在队伍旁边驻足。

我与他目光交错,他正用手遮檐,在马上微微躬着身子,向着队伍垓心此刻的我行礼。我看见他盔帽上的璎珞都黯淡了,修长的指甲好像曾经握过玉质的笔杆,骨质的扳指上却好似暗红的血迹。

我不可能看到那么远,他也不会接近,一切可能都是我这二十年来的臆想罢了。


越过沙丘吹来的干爽的风,我至今都记得,

护卫我们的人由最后的少年,变成了骑金色高驼的异邦汉子,曾经给我豆饼的仆役们在不经意间都消失不见,贴身的女官也多了一些语言不通但是很温驯,好像从来都不曾抬头的人。

打开我的箱奁,拿出我的锦缎,换上我的吉服,看着她们侍奉着,忙碌着,我知道我再也不能穿着白麻的挽脚裤,藕荷样的小衫踩过烫脚的细沙,去喂那些大眼睛的骆驼们了。

端坐轿中,戴着长长甲套和重重头饰的我,那一刻好像回到了小时候,和宫里的几个伴当姐妹,玩住家看狗,新娘子出嫁的游戏,只不过,再也没有人喊着,你扮完了,这次该轮到我。


燥热的车中有了片刻的黑暗和清凉,又倏忽而过,我知道那是一座雄关的城门,阳光再次洒下的时候,背后的门我不用去回头看,知道它正在缓缓地闭合。


我知道你们想听些什么,

没有汉人那么繁缛,我不用等到晚上才能借着烛光去看他,

驼队停到离目的地还有一夜一天的路程的时候,汗王就来了,

可能我天性忘性大,见迎接的人看起来都喜气洋洋的,刚要落下来的眼泪就又止住了,虽然他们的长相有点滑稽,人人顶着个高鼻梁,看习惯了还觉得挺可爱的,好多年了我都在想同一个问题,人的鼻梁高,会不会看东西就会中间有道黑呢?吃饭怎么办,看不见碗呢?骑马怎么办,马眼睛也在两边啊……

那时候的我,看到汗王的时候,也在想这个问题好像,

他是很神气的样子,胸膛健壮的像是能站住一只狸猫,故意打马骑得飞似的来,雪白的马配着金灿灿的鞍鞯,眼睛都要晃坏了,可他自己的衣着倒是清爽得体,衣襟上用了一样颜色的丝线暗绣,看来是精心打扮了一下,既富贵英武,又不像货郎一样把好东西都穿在身上,

在高处故意用骄傲和好像在挑拣骏马的神情,透过珠帘瞧我,不知我正在仔细思索鼻子会不会挡住眼睛,影响吃饭的事情,抬头也望向他的时候,竟然噗嗤一声,自己把自己逗笑了。

后来他好像说我,说他宁可去和最悍勇的摔跤手徒手打架,也不敢再让我那么笑一声了,会力气全无,缰绳都挽不住。


之后的时间过得飞快,他也不算是个好丈夫,

有时候会待我很好,把戈壁的玛瑙,东海贩运来的水晶做成漂亮的珠链,郑郑重重地给我戴在颈上。有时候却会进门乱踢东西,对我从汉地陪嫁来的侍女推推搡搡,甚至还掌掴,我护着她,对他喊有什么朝我来,

可他会用我根本听不懂也听不清的语速咒骂着,对着我,可能也同时对着我的远方的长辈和土地。

更多时候,我一连五六个月都见不到他,甚至更久。最长的一次,我听见了两次羔羊崽咩咩叫的声音,他也未曾来过。


后来的后来,我被要求和所有人一起,星夜启程,只能带我最紧要的东西离去,我没有车坐,也不会骑马,就像一卷被褥,被人挟在腋下,摇摇晃晃地奔走,眼前是黑洞洞的原野,头上是玛瑙水晶一样灿烂的星子,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沉沉睡去。

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一座有点破败,比之前小得多的城了,

很久很久,我都没有得到足够的水洗濯身子,只能喝点像掺了盐巴一样的浑水,我想那些骆驼应该会喜欢的。仆人们,周围的人,对我疏离又客气了很多。疏离是我听说汗王打了败仗,丢失了最肥美的草场,客气可能是平素我什么多余的事情也没做过,他们可能不会迁怒我。

再往后,又过了很久,第二个男人来了。

比汗王年少很多,没有那么高高的鼻梁和深幽的眼眶,眉眼倒是依稀相似。

他很爱我,不是他哥哥那种为了征服、夸耀和赏我珠宝的爱,

他就像是一个沉睡的骆驼,睫毛长且弯,会在我都已经醒来的时候,还没有防备地睡着。


我生了几个儿女,儿女又生了几个儿女,

他们都来看我的时候,把孙儿抱在怀里,听孙儿讲他要抓老虎,抓很多老虎,娶很多老婆,我会笑得前仰后合,

更多时候,没人在意我这个老婆子,

他们乐意兄弟们凑在一起玩,出去喝酒骑马,女人们则在一起围坐,做些手工活,我也插不上话,手上也笨,不会做什么。

知道要远嫁的时候,宫里特意给我找了乐手,想让我学学吹啦弹奏,学点这边的乐器,可能是让我学会了逗个闷子,讨汗王开心,

可惜吹了几声,拉了几下,我就上路了,

这么多年了,一次都没碰过,

更不会唱个什么歌,

哦,好像想起来,刚走那天,还没出城呢,有几个小孩在路边又是喊又是闹的,

一个顺口溜翻来覆去地嚷嚷


十冬腊月大雪降,老两口子争热炕。

老头儿要在炕头睡,老婆儿不让不让偏不让!

老头儿拿起炕笤帚,老婆儿抄起擀面杖。

老两口一直打到大天亮,结果谁也没捞着睡热炕……


哈哈,这个我倒是记的挺清楚,

那么远的路,那么久了,

这几句脆生生的童音,

就跟还在耳朵前一样,

真让人咂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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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嘉身为妖妃带进宫的便宜女儿,自小便知道太子不喜自己,因此处处小心,生怕触了他的逆鳞。

  然而,待太子登基后,和亲的消息仍是落到了她头上。

  是夜,柔嘉走投无路,迫不得已跪到了太极殿:“愿皇兄垂怜……”

  年轻的天子抬起她下颌,似笑非笑:“那皇妹准备拿什么交换?”

  她的身份,拜皇家所赐;

  满身绫罗,皆皇兄所予;

  唯有一身血肉,属于自己。

  柔嘉别无选择。

第1章 梦魇

  地龙烧的旺,西暖阁里热的像春日一样。

  明黄的帐子四下垂坠着,赤金猊熏笼里吞吐着香雾。

  一截莹润的手臂不知从哪里伸出,软绵绵的攀上那岿然不动的身躯。

  当那指尖试图从严实的衣领里探进去的时候,皇帝突然睁开了眼。

  “下去。”他冷声斥道。

  那女子被这么一斥,陡然滑落。

  他冷眼看着,可那女子却轻咬着唇瓣,又顺着他的膝一点点往上攀。

  内室里极热,汗汽凝成了水滴,在窗纸上滑下了一道痕迹。

  萧凛神情冷淡,一根一根毫不留情地将那缠上来的手解开。

  然而即将解开的那一刻,那女子却顺势贴了上来,轻轻拿柔软的脸颊去蹭他的掌心。

  红唇一张一合,似喟似叹,隐约地在说些什么。

  可那声音空灵渺远,听不分明,只看见那唇瓣似乎涂了口脂,过分的潋滟。

  “擦掉。”

  萧凛沉声命令道,没由来的忽然烦躁。

  但那女子恍若未闻,仍是张着唇,无辜地向他凑过来。

  越近,更近,他似是厌恶地伸出手,捏住了那小巧的下颌。

  指腹毫不怜惜地碾过那红唇,试图擦掉那晶亮的口脂。

  然而非但擦不掉,软嫩的唇瓣却被他弄得更加娇润,鲜红的仿佛吸了周遭的色彩。

  一不留神,那美人倏地化成了艳鬼。他猛然清醒,一把将那缠的极紧的人从身上扯了下来——

  娇俏的女子一落地,袅袅地化作了青烟……

  青烟散尽,躺在龙床上的人也慢慢睁开了眼。

  极安静的室内,只余鎏金香炉里的线香袅袅升起,盘旋,飘散在菱花格窗棂间。

  “张德胜。”

  萧凛叫了一声,须臾,那外间假寐的太监慌忙睁开了眼,躬身掀了帘进来:“陛下。”

  “备水。”

  萧凛扯开了明黄的帐子,明明歇了午觉,可脸色却阴着,沉的能挤得出水来。

  张德胜抬头瞧了一眼,只见那龙床下堆叠一件白绫中衣,料想是这地龙烧的太热了,汗湿了背。

  他打从潜邸起就侍奉皇帝,做事格外妥帖,当下便琢磨着等会儿出去要叫人把这地龙停一停。

  “是。”张德胜应了声,正要调转过身子,突然又被叫住。

  “要凉的。”萧凛按了按眉心,轻描淡写补了一句。

  张德胜闻言却身体一僵,萧凛已经及冠一年了,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先前做太子时,因着宫里妖妃横行,韬光养晦的缘故尚未大婚,后来先帝猝然崩逝,朝堂震荡,大刀阔斧地料理了一年,也无心后宫,如今政局平稳,这宫里也是时候该进人了。

  张德胜低着头领了命。

  新君御极,后位空悬,这时局他能看得出来,前朝和后宫更是虎视眈眈。

  趁着过年节,有头脸的太妃、太嫔都求了恩典叫娘家人进宫一叙,甚至连太后的娘家侄女、当今皇帝的中表之亲都进了宫来,肚子里打的什么盘算明眼人都看的出来。

  人一多,是非也多。昨儿年三十在乾元殿设宫宴,皇帝多饮了几杯,生了些醉意,竟有人趁乱想爬床!

  张德胜暗啐了一口,可真是猪油蒙了心,狗胆包天了。

  只可惜万岁爷说醉酒太过,没看清那人脸,既未成事,便叫他不要声张,以免打草惊蛇。

  张德胜估摸着,这过了一夜,也该有个结果了吧?

  正想着,不多会儿,慎刑司便遣了人来。

  萧凛正浸在凉水里,听着外面人的陈词,原本舒展的眉头微微皱了起。

  “没找到?”他声音有些不悦。

  “回皇上的话,太极殿的宫人们并没什么异样。”慎刑司的掌事太监何宝善抹了把汗,“奴才仔细盘问了一番,发现殿里规矩严,侍奉的宫人都是两两作伴,没有落单的,想来那女子大抵不是在殿里侍奉的,兴许是昨日宫宴上的某位女眷……”

  何宝善说着心里越来越没底,声音也小了下去。毕竟当今这位新君手段凌厉,完全不似先帝那般温和,隐约察觉到一道隔着屏风打过来的视线,他连忙低下了头去。

  头一低,觑见身后跟着的小太监,他才想起搜到的东西,连忙又找补道:“不过,奴才在察看的时候,从雕花紫檀的案几缝里找到了一角勾住的布料,大约是那女子匆忙逃走时被撕下来的。”

  “什么布料?”萧凛微蹙着眉。

  “正是此物。”何宝善躬着身将找到的东西交给张德胜,让他呈到里间。

  说是布料,但漆盘上只是横陈着一缕一掌长宽的布条,既看不清花纹,也摸不出针脚,素白的一截,叫人完全无从下手。

  萧凛挑起那一小截布料,指尖捻了捻,入手丝滑柔软,令他不合时宜地想起了那个女人。

  眉间骤然凝起一股冷意,萧凛手一撂,那漆盘仿佛承受不住的似的“砰”地一声翻倒在地。

  天子震怒,殿内乌泱泱地跪了一地,一片寂静中只余那漆盘尚未落定,“嗡楞楞”地摇晃着。

  “再查。”萧凛丢下两个字,扔了帕子起身出浴。

  高大的身躯一站起带了不少水珠,溅到地面上,将那片细小的布条彻底浸湿,染上点点的污渍。

  “奴才领命。”何宝善此时已然被吓住,被张德胜暗暗踢了一脚才想起来回话。

  再一抬头,屏风后已不见人影,他才心有余悸地长舒了一口气。

  怪不得这么好的露脸机会他顶头的总管太监不肯来,偏称了病教他领了差事,伴君如伴虎,这桩差事办不好恐怕真得掉了脑袋!

  何宝善忧心忡忡地出了西暖阁,远远地看见太极殿总管张德胜站在抱厦边儿,慌忙迎上去打了个千儿:“方才多谢张公公提点,要不然奴才可就在御前失仪了。”

  “下次可得机灵点。”张德胜板着脸教训道。

  “嗳,奴才平时可灵性着呢,也不知怎的,到了御前就犯了怵了……”他小心地赔着话,拿眼去觑张德胜的脸色,瞧见他慢慢转了晴,心下才舒展开,斟酌着又问了一句:“这几日恰逢年节,宫里进进出出的人那么多,仅凭着这一小块布料可如何去查?公公您老人家见多识广,能不能给出些主意?”

  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红玛瑙鼻烟壶,轻轻地旋开一点儿,凑到他跟前。

  张德胜既站在这儿了,摆明了就是有话想说,倒也没过多拿乔,“嗯”了一声,接过那鼻烟壶,小指捻上一点末,凑到鼻下吸了吸,打出个响亮的喷嚏,人痛快了,这才慢悠悠地开口:“万岁爷不是轻易动怒的人,他既发了火,定是觉出那布料的不一般之处了,你难道就什么都没看出来?”

  “奴才是苦出身,又一直待在慎刑司这种惩戒宫女太监的地儿,要说审犯人的手段还有些,但是一提到这些眼花缭乱的绸子缎子便没那个眼力见儿了,还得仰仗您指点!”何宝善眼珠子骨碌一转,谄笑着将东西递过去,“公公莫不是看出了什么门道?”

  “哼,偷奸耍滑的东西,耍滑头耍到御前来了?”张德胜照着何宝善腿窝子就是一脚。

  他在宫里待了这么多年,岂不知这些人跟红顶白的盘算:“从今往后你肚子里的那些弯弯绕绕趁早收起来,咱们这位新皇可不吃从前那一套!既把案子交给了慎刑司,那就是一查到底的意思。你只管放了胆子去查,查出谁来有万岁爷给你兜底呢,你怕什么?”

  忽然被当面戳穿,饶是何宝善这样的老油子也不由得面色涨的通红,扑了扑身上的沾的雪从地上爬起来,“哎呦”了一声,仿佛刚看出来似的:“瞧我这榆木脑袋,这好像是吴兴上贡的江绸,专给宫里的贵人们大典的祭服用的里料,今年的料子还没下,这怕是去岁的吧?”

  张德胜懒得听他装腔:“既是知道了,还不去查?”

  先帝死了有一载了,贵妃也殉了葬,如今这后宫除了太后,也就西六宫里住着几位有头脸的太妃,余下的便是宫宴那日太妃们那几个进宫小叙的侄女。

  这些人个个有头有脸,他一个小小的掌事太监,哪敢直接捅出来?

  可如今皇帝既已发了话,那便是无所顾忌的意思了,何宝善估摸着这是要敲打一番,杀鸡儆猴呢,登时便抖擞了起来:“公公放心,奴才一定十足十地尽力,准保将那人揪出来!”

  只是刚转过身,抬起的脚还没踩实,身后忽然又不轻不重地咳了一声。

  “等等。”

  “张公公,还有什么吩咐?”他瞧着张德胜若有所思的模样,忙踩着雪泥回身靠近。

  今儿是年初一,四下漆黑,只有一弯细细的新月悬在半空,风一吹似乎都能把它摇落。

  张德胜看着那摇摇欲坠的新月,不知怎的脑海中忽冒出来一人:“我记得,昨晚上散席后柔嘉公主好像是来过。”

  后半晌出了事,太极殿忙做一团,他无暇去顾忌,一时抛在了脑后。

  但此时一看见这细线吊着的月钩,不知道为何便想起了那抹伶仃的身影。

  柔嘉公主?

  何宝善心头一跳,确实,他方才清点的时候倒是忽略了。

  这宫里可不是还住着一位“公主”么!

  只是贵妃死后,她身份过于尴尬,又一直深居简出,倒叫人遗漏了。

  偏又巧,昨儿恰来了太极殿?

  何宝善眯了迷眼,躬身一拜:“谢公公提点。”

  说罢,便提了灯便朝着那猗兰殿走去。

第2章 孽缘

  冬日里日头短,天刚一擦黑,宫门便下了钥。

  “落——锁——”

  老太监清了清嗓,尖细的嗓音穿透一重重合上的宫阙,传到这西北角的慎刑司里,眼帘半阖的精奇嬷嬷终于抬了抬眼皮,斜睨着那站的笔直的人影。

  柔嘉刚从猗兰殿过来,长睫上的雪被这热气一蒸,湿答答的垂着,显得那眼瞳格外的黑,脸颊格外的白,与这金碧辉煌的宫殿格格不入。

  仿佛一张误闯入的水墨画,细骨伶仃。

  站了许久,丝丝缕缕的寒气沁进骨髓里,指尖凉的仿佛要结冰,那紧掩着的帘子才终于掀了一条缝。

  “叫公主久等了,奴才方才遇上个硬骨头,颇费了一番功夫。”何宝善擦了擦指缝里的血,随手将帕子丢进了黄铜盆,盆里的水转眼便被染的通红,一圈圈地漾开。

  浓重的血腥气扑面,柔嘉微微侧身,道了句:“无碍。”

  她说着眼帘一掀,水墨画陡然被染成了重彩,何宝善目光一顿,怪不得宫里都在传这是与其母同属一格的祸水之相。

  他从前只远远地见过那位让先帝毁了清名的宸贵妃,不过眼前跪着的这个,眼看着出落的要更胜一筹。

  要说那位宸贵妃,短短的一生也着实算是传奇,从一个小门小户的寡妇一跃成为大缙的皇贵妃,宠冠后宫数年,连她与前夫所生的女儿都一并带进了宫,加封帝国公主。

  遥想当年她风光至极之时,甚至逼的皇后离宫修行,害得当时还是太子的皇帝韬光养晦,朝野上下一度传出了废太子的流言……

  只是后来先帝猝然崩逝,贵妃殉葬,新皇登基,局势一朝逆转,才成了如今的局面。

  眼前的人虽看着清冷无害,但到底是从那场宫闱风暴中活下来的人,何宝善暗自掐了一把自己不可掉以轻心,如今这副模样重现,还不知要掀起怎样的滔天巨浪。

  他觉着,张德胜的猜测未必没有道理,当下便沉了脸:“想必公主也知道这慎刑司是什么地方,奴才就不拐弯了,您只说,昨晚戌时到亥时之间,您待在那儿?”

  柔嘉微微垂眸:“太极殿。”

  何宝善点了点头,“哦”了一声,下一刻忽然扬了声音:“那就没错了,来人!”

  他目光突变,露出了精明狠戾的一面,侍候已久的小太监迅速地围了一圈。

  “你们要做什么,难不成想反了天了?这是公主,先帝亲封的柔嘉公主!”守在一旁的宫女染秋忙护在了前面。

  何宝善却只是笑笑:“公主莫怪,奴才们也是遵万岁爷的口谕办事,公主既认了,合该跟咱们去御前走一圈,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认什么?”柔嘉拿下了染秋挡着的胳臂,直直地看向他。

  “怎么——”何宝善拉长了语调,“您没听说?”

  “公公不必跟我兜圈子,你也知道,我常年待在猗兰殿,深居简出,消息自然比不得你们灵通,无需拿这个来诳我。”柔嘉仍是一脸镇定。

  深居简出是不假,沉默到叫人几乎要忘记宫里还有这么一号人了,配上那张清冷的脸,何宝善一时倒真有些狐疑。

  几经犹豫,他还是屏退了一众不相干的人,解释了一番:“是这样,前天晚上宫宴,有个大胆的女子趁着万岁爷醉酒混入了太极殿想爬床,事情没成,反倒惹得陛下震怒,叫我们把那个人找出来。”

  何宝善边说着,边拿眼去觑她的神色,却见她亭亭的站着,没一丝闪避。

  “那公公言下之意,我就是你们要找的那个人?”

  “这不是您亲口承认的么?前天晚上,戌时到亥时恰在太极殿。”何宝善笑了,“怎么,您这会儿想改口?”

  柔嘉摇了摇头:“我虽去了,却并未得见天颜,只在东偏殿枯坐了小半晌便回来了。”

  “哦?”何宝善仍是不信,“那您惫夜前去所为何事?”

  被这么一问,柔嘉抿了抿唇,忽然沉默了下来。

  倒是染秋终于忍不住了:“所为何事,别人不清楚,你们慎刑司的这帮人难道能忘得了?一年前贵妃娘娘不就是被你们慎刑司的人亲手送上路的?如今娘娘已经去了一年了,骨灰却还是停在庙里没下葬,我们主子不过是趁着忌日想去太极殿讨个恩典罢了,怎么,这也能成了你们编排的缘由?”

  大约是气的狠了,她的话跟连珠炮一般蹦出来,一连串地砸过去,何宝善愣了一愣,这才想起来那位宸贵妃似乎的确是去年年三十走的。

  当时先帝去的突然,民间流言四起,都说是被妖妃吸了精气,克了寿命,朝堂上文官们又早已看不惯君娶臣妻,有悖君臣之礼的行径。于是群情激奋,两相催逼,宫门外乌乌泱泱地跪了满地,请求惩治妖妃。

  时年刚满三十的宸贵妃终于还是没等到这一年过完,一条白绫悬在了舜华宫,主动殉了葬。

  然而便是她死了,碍于生前的名声,钦天监仍上奏请求贵妃的骨灰须得在护国寺里停灵一年,焚香净化方可下葬妃陵。

  何宝善摸了摸鼻子,不知为何忽有些可怜起这位留下的公主,可这念头刚起,想起皇帝凌厉的手段和这宫闱的往日恩怨,又立马抛了开,仍是绷着脸说道:“姑且不提时辰,这撕下来的一角布条又该如解释?”

  他招了招手,小太监立马会意地将漆盘端了上来。

  一缕白映入眼帘,柔嘉眼神微微一凝,但也只有须臾,再抬头时眼中无波无澜:“公公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那女子匆忙逃离时被勾扯下来的,江绸的料子,上好的贡品,专供着贵人做祭服用的。公主从前锦衣玉食,这东西怕是不少见吧?”何宝善直直地看着她。

  那布条不知怎的招了水,还微微湿着,轻薄透明。

  离得近些,依稀嗅的到一丝若有若无的龙涎香气,令她下意识地想往后退。

  柔嘉稍稍侧开:“公公,你也说了是‘从前’,母亲去的那天晚上,舜华宫走了水,火势凶猛,我侥幸逃过一劫,却什么都没带出去,后来便搬到了猗兰殿,什么也没来得及带。江绸,从前的确是有的,只是如今我鲜少露面,倒是没再见过了。”

  她声音颇为平静,说起那场大火时也不见多哀戚,但微微抿着的唇和侧过的身倒叫人不忍心再问下去。

  何宝善仔细眯了迷眼,这时才发现她身上穿的只是一件半旧的藕色衫子,只是她风姿太好,还叫人以为是新进的罗缎。

  他心下迟疑,犹豫之际,外面传来了内门要下钥的消息。

  情势一时僵持不下,毕竟是个公主,他们慎刑司就是胆子再大也不能在没证据的情况下做出扣留公主的事情来。

  何宝善踱了踱步,还是放了人先回去。

  一出门,灰扑扑的天不知何时落了雪,庭前的地上铺了薄薄的一层。

  风紧雪急,抽打的直教人脸颊发疼。

  年初一的晚上本该围着炉子煮饺子吃,却平白无故地牵扯进这么个污七八糟的事情里,染秋觉得有些晦气,刚转过弯便朝着那慎刑司的方向狠狠啐了一口:“呸!狗眼看人低的东西。当初贵妃还在的时候,总管太监装的跟孙子似的,隔三差五地孝敬东西咱们贵妃都不拿正眼看,如今倒好了,一个小小的掌事太监,便拿了这腌臜事来折煞人,简直岂有此理!”

  她说完,又有些得意追上柔嘉:“幸好公主您临危不乱,要不然这脏水指定就泼到咱们身上了。”

  可柔嘉只是扯了扯嘴角,并不见有何快意。

  夜色浓稠,染秋看不清她的神色,只觉得那侧脸有些惨白,大约是被吓着了,她温声宽慰了两句:“公主,你别怕,都是那人自作自受,既做了那没脸皮的事,自己投井死了还算干净的,若是真叫慎刑司查了出来,指不定被折磨成什么样子呢!”

  柔嘉沉默着没应答,只是待穿过长长的宫道,一路回了猗兰殿时,才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倘若只是个误会,并非出自那女子本愿呢?”

  染秋有些诧异,一抬头,柔嘉却敛了眉:“没什么,我只是觉得这宫里死的人太多了。”

  染秋点了点头,似有同感,不过她还是有些生气:“若叫我知晓了那没脸皮的人是谁,我非得唾死她不可,真晦气!”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染秋怒气上头,絮絮的骂着,全然没注意到身边的人脸色越来越白。

  不待她说出更难听的话来,柔嘉忽然出声:“我有点累,你去备点水来。”

  突然被打断,染秋住了嘴,一抬眼瞥见她眼底微微的青色,小心地问了一句:“主子昨晚没睡好么?”

  柔嘉背过身,含混地应了一句:“有些体寒。”

  染秋犹豫地站了片刻,没敢再多问什么,掩了门出去吩咐热水。

  大门一闭,柔嘉陡然卸了力,塌着腰陷进了红木椅里。

  枯坐了半晌,脑海中纷繁杂乱,压抑了一天的情绪烧的她心烦意乱,坐立不安。

  脖颈处又热又痛,细细密密地牵动着神经。柔嘉忍不住对着铜镜拉下了衣领,眼神一垂,脖颈上赫然一道鲜红的指印,交错着杂乱的吻痕。

  仿佛被人用力地攥过,又被粗暴地吻过。

  指尖轻轻地摩挲,她控制不住地想起了那些被刻意压制的记忆。

  想起皇兄伏在她后颈一声一声粗沉的喘息,汗汽凝成了水滴,顺着她的脊背滑下去,烫的她浑身颤栗。

  柔嘉慌乱地别开眼,“啪”的一下把那铜镜按在桌面。

  其实何宝善猜对了一半,她不是那个设局的人,但阴差阳错的被唤了进去,的确与皇兄有了肌肤之亲……

第3章 猜疑

  猗兰殿不大,二进出的院子,巴掌大的一块塞在西六宫的角落里。

  夜半起了风,屋脊上的枯草在夜风中瑟瑟地抖着,东倒,西歪,偏偏夹在瓦砾的缝里,总不肯叫风衔了去。

  好似泄了劲,那风终于掉了头,卷着雪粒子,一下一下地抽打着窗户纸,仿佛要戳出个洞来。

  风声呜咽,丝缕的凉气顺着窗户缝钻进来,那靠在浴桶上的人双肩一颤,不由得想起,前天也是这样大的风雪。

  那晚柔嘉原本是为了母亲的事情去求见皇兄,被晾了半晌,当她以为又要无功而返的时候,西偏殿的门缝里却透过一丝光,宫人招了招手让她进去。

  室内一片昏暗,只余银台上悬着一颗夜明珠,泛着柔和却并不亮的光芒。

  许是热气太足,一进门她便被熏蒸的头脑昏沉,撑扶在红木椅上,等着这一阵强烈的晕眩过去。

  晕晕迷迷之际,让她忽略了身后还有另一道气息。

  大约是想掐死她,皇帝扣住她脖颈的手不断收紧,可当她挣扎着要呼救出“皇兄”的时候,那原本恨不得掐死她的手却忽然向上捂住了她的嘴。

  兴许是醉的狠了,皇帝闷哼了一声,朝着昏暗的室内沉沉地问了一句:“是谁?”

  柔嘉忍着泪意不敢回答,隐约间瞧见他眼神渐渐清明,柔嘉顾不得许多,匆匆逃了出去。

  惊魂未定了一天,柔嘉今晚才终于弄明白,原来是有人设了局,结果却阴差阳错地却把等在偏殿里的她给叫了进去……

  不幸之万幸,室内昏暗,皇兄应当没认出她吧?否则,凭着往日的恩怨过节,她不是被当场掐死,事后也该会被赐下三尺白绫。

  但这会儿平静下来,她又不由得想起临出门前的匆匆一瞥,即使湮没在暗沉沉的深夜里,那从里间沉沉的视线锐利的仍是令人心悸。

  皇兄,他真的完全醉了吗?

  可他不是最厌恶她吗?又怎会任着事态发展,与她牵扯不清?

  柔嘉不敢再想下去,但心底又忍不住涌上诸多猜疑,心烦意乱间整个人慢慢沉进了浴桶里,想要冷静冷静。

  一时没了动静,染秋隔着屏风看着那忍不住提醒了一句:“主子,您身体还没大好,莫要久泡。”

  平复了许久,柔嘉才发现这桶里的水不知已经凉了。

  “这就起来。”她按了按眉心,拿起那托盘上的棉帕,细细地擦着。

  一低头,隐约瞥过一眼水面的倒影,她眼皮微颤,手腕使了些力气,皮肤被擦得几乎快出血,一痕一缕的交错着,也算是变相遮掩掉了那些难堪的印记。

  但目光下移,落到那枚特征明晰的月牙胎记时,她抿着唇,又有些担心,生怕他记得什么。

  撤了屏风,染秋拿起一方厚实的帕子替她擦发,湿发一掀,那被盖住的脖颈露了点出来,红血丝格外惹眼,染秋咦了一声:“主子怎么用了这么大的力,后颈都磨的快出血了。”

  柔嘉偏着头抬手捂住,只说:“头脑昏沉,刮了痧清醒清醒。”

  染秋见她面色不好,忍不住皱着眉:“要不奴婢去请一位太医来?”

  柔嘉摇摇头,昨日刚出了事,今日便找太医,偏生又在这多事的当口,她不想招了人眼。

  染秋见公主执意如此,便也不再提,只是将橱柜里的厚棉被都翻拣了出来,密密地替她掖好了被角。

  “内务府真是越来越作践人了,掺假都不甚遮掩了。明明炭例上写明是银骨炭,可奴婢方才翻了一翻,除了最上面用完的一筐是按例来的,垫底的几箩都只铺了薄薄的一层,下面全用些劣质的黑炭来填。这才月初,又是最冷的时候,日子可怎么熬啊……”染秋忿忿地朝炉子里添炭,那黑炭一加进去,登时就升起了呛人的黑烟。

  不但不暖,还呛的人难眠,柔嘉捂着帕子咳地停不下来。

  染秋见状忙拎起旁边的壶浇了下去,一时间黑水奔流,殿内狼藉一片,她急匆匆地帕子去捂,可手忙脚乱,不但没拦住,反倒弄了自己一身污遭。

  染秋又气又恼,这些事原不该轮到她这个贴身大宫女动手,可殿小,理所当然的侍奉的人也少,除却她一个贴身伺候的和侍候杂物的忍冬,外面只有两个粗使的仆妇,还时常仗着没脸皮混日子,帮不了多少。

  偏偏这忍冬这丫头又一身懒骨,心思尽在拣高枝上了,染秋丢了帕子,不由得出了门叫起来:“忍冬,正当值的点你这小蹄子躲哪儿去了?”

  一连喊了几声,当她脚步快靠近的时候,那偏殿的耳房里才磨蹭地钻出个瘦溜的身影,匆忙地嗳了一声:“不小心睡着了,这就来。”

  觑了眼那帘子后的鬼鬼祟祟合上箱子动静,染秋戳了戳她的脑袋:“你刚才又在藏什么,哼,我瞧着你人不大,心眼子倒是不少。”

  “秋姐姐这是哪儿的话,我只是在收拾东西,看看能不能找出一床毯子罢了。咱们这宫里份例那么少,晚上连一炉炭都烧不起,可不得自己钻营着点么。”忍冬哈了哈微红的手,仿佛冷的快受不住了。

  一提起这炭例,染秋也心烦,摆了摆手催她过去:“行了,别提这个了,可真够糟践人的!”

  “唉,可不是。”忍冬跟着叹了口气,没再多说,钻进屋拿了簸箕和扫帚将那地上的煤渣和炭灰扫了个干净。

  柔嘉看着两个人忙活了半天,才好坏掺和着升起了一炉半死不活的炭,沉吟了一会儿指了指黄檀木案上的妆奁:“改天你们再拣个不打眼的钗环送去内务府吧,兴许那些人得了利,能善待些。”

  染秋听了这话,只是站着没动,反倒是忍冬清脆地应了一声:“主子说的是,奴婢明日就去。”

  她平日里只做些外间的活,是打贵妃走了后,人手不够才调了进来。不过比不得染秋这样打小就跟着的,偶尔只是端盆倒水和收拾屋子,近不得身。

  染秋见忍冬真的开了箱,还拣了只老银的镯子,眼看着就要包起来,也不管手中的活计,劈头就夺了过来:“上月又不是没给过,可这月送来的炭还是这个样子,这些狗奴才的胃口真是越来越大了。先头贵妃在的时候,最是受宠,内库里的东西流水般的抬进来,奴婢寻思着,这帮人就是惦记着您这里的东西呢!”

  她越想越难受,一连又将那柜子里的几个梨木的妆匣都打了开:“您一向心软,平日里顾念着从前的宫人不好过,总吩咐我接济一点,内务府的人又虎视眈眈,您瞧瞧这才一年,箱子竟已空了大半!您如今已经及笄,到时候若是出嫁,凭着宫里那位与咱们的恩怨定然不会给太多体面,若是再没些东西傍身,少不得叫夫家轻看,依我看,这剩下的妆奁万万不能再动了!”

  一番话说得慷慨激昂,可柔嘉看着那缕缕的黑烟和上空虚浮的热气,却微微垂下了睫。

  嫁人,就凭着如今的处境,谁敢娶她呢?

  她轻轻地开口:“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先拿着用吧。”

  忍冬一见主子发了话,忙不迭将那镯子拿了过来。

  染秋这会儿也有点后悔不该提起贵妃来,懊恼了一番,见镯子已经到了忍冬手里,警醒着多问了一句:“这炭例往常都是你去拿,你当真把这镯子给内务府了?”

  “那还能有假?秋姐姐你是不知那些阉人有多缠,一个个全是捧高踩低、跟红顶白的模样,眼睛都快斜到天上去了!奴婢好说歹说,也只换得这么一些。”忍冬绞着帕子,恨恨地咒了一句。

  染秋一听,也忿忿地用钎子拨着炉火,又骂起内务府那帮阉人来:“主子您是正儿八经上了皇家玉牒,赐了封号的,纵然贵妃去了,也是名正言顺的主子,他们,他们怎么敢!”

  “他们有什么不敢?”柔嘉没开口,忍冬倒是插了嘴,像是得了什么秘辛一般,吃吃地笑了一声:“有头有脸的太妃被克扣的都不在少数,更别提咱们这不着不落的院子了。再说了,这宫里最不缺的就是名正言顺,反倒是不名正言顺的能活出个好歹来,咱们这屋子里从前住过的那位不就有过传言么?依着奴婢看,除了名分上差了一点,吃穿用度哪一项不是顶尖的?”

  柔嘉倚靠在软枕上,听她这么一提,忽想起了一段传言。

  这猗兰殿原不是她的居所,只是先帝去的突然,母亲吊死在舜华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才将她挪到了这西六宫的最后一间。

  猗兰殿年久失修,一直空着,柔嘉从前并不明白原因,直到她住了进来,隐约听了一耳才明白过来原来这是前朝公主的住所。

  开国皇帝以仁治天下,王朝换了代后还是特赐她住在这儿,让她就这么享公主的尊号住到了死。

  若只是这样倒也罢了,可最关键的是流言还说到这公主和开国皇帝有私情,只是公主不愿入他的后宫才这么不清不白地处着。

  更过分的是,甚至有说那公主珠胎暗结,悄悄产下了一子,后来继位的那位太宗皇帝身上就流着一半前朝的血……

  将流言一比附到如今,柔嘉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疑心忍冬是知道了什么,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

  “慎言。”

第4章 告密

  在这宫里,流言是一把无形的屠刀。

  那些人可不管真假,一传十、十传百,若是再碰上些刻意煽风点火的,便成了软刀子一般,轻的要把人刮下一层肉来,重的恨不得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活生生地要把人往绝路上逼。

  一想起先贵妃的死因,染秋登时便怒火中烧,恨恨地看了忍冬一眼:“你这丫头说的什么话,竟敢编排主子来了?若不是主子当初把你从板子底救下来,你怕是早就做了那御花园的花肥了。如今养了一年,你就是这么报答主子的?”

  忍冬本就存了试探的心思,这会儿一被点破,连忙收敛了心思,万分诚恳地跪下来:“奴婢不敢,奴婢只是一时口快,绝不敢有别的意思。”

  她说着,便作势要扇自己的嘴。

  柔嘉正是心烦的时候,毕竟那晚她回来之后把那撕破的衣服悄悄地烧了,恰好当晚守夜的是忍冬。她虽然是受害之人,但落在别人眼里却未必,如今看忍冬言之凿凿,心里的怀疑散了一大半,忙示意染秋去制止。

  染秋却是没动,直到听了一声响,才将那手拦下,只见那脸颊上已然通红一片。

  “你这又是何必……”柔嘉垂眼看着那跪地的人,“宫里规矩严,稍有不慎,一句流言都能要了人命,以后万不可如此口快了。”

  忍冬连忙点头:“奴婢再也不敢了。”

  “这话你可说了不止一遍了,平日里偷懒耍滑也就罢了,如今怎么连这张嘴也不安分了,难不成是搭上了尚仪局,想要往别处爬,心都野了?”染秋拨弄着炉火。

  “秋姐姐为何这么说,奴婢哪敢有这份心思!”忍冬忍不住反唇,脸色却涨得通红。

  “以前咱们还住在舜华宫里时谅你也不敢有,但这往后,可就难说了……”染秋暗暗地讥讽。

  “往后?姐姐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心里不清楚?”

  两个人一来一回扯了半晌,火药味越来越重。

  柔嘉心里本就装着事,又被二人的吵闹弄得心烦,最后额角青筋微微凸起,轻斥了一声。

  “都出去!”

  她鲜少发怒,如今在病中,这一声用了不少气力,连帐子都微微地晃了一下,脸色亦是微青。

  染秋和忍冬一时具被镇住。

  “主子……”染秋想给她擦汗。

  柔嘉却径直背过了身:“我一个人静静。”

  外头两个人面面相觑,最后只好放下了帘子出去。

  室内又重新安静下来,可因着方才的一番话和这几日乱糟糟的事情,柔嘉久久不能平静。

  翻来覆去,辗转反侧,这一觉睡得格外不安稳。

  忽而梦见皇兄沉沉地压下来,动情地抚着她的身体,忽而又被他的大手掐住脖颈,逼出了眼泪几乎喘不过气来。

  好不容易逃出去,却撞见那幕后之人阴恻恻地笑着,怪她坏了好事。

  她害怕地往后退,又看见言官们群情激奋,怒斥着妖妃,祸水,逼母亲套上了白绫。

  “不要,不要……”她惊叫了一声,汗涔涔地从梦中醒来。

  室内却极安静,只余香残后的冷气久久不散。

  帘幔一掀开,窗外天已平明。

  偶尔钻进来一两声清脆的鸟鸣,大约是哪个寂寞的太妃早起逗弄着鸟笼子解闷。

  她无心再睡,只拢了拢披帛,倚靠在床头,看着鱼肚青的天一点点淡下去

  隐约瞧见帐中隆起了一团光影,在外间守夜的染秋迷迷糊糊爬了起来:“主子,今天怎么起的这么早?”

  柔嘉看着窗外,久久没回过神来。

  染秋摸了摸鼻子,疑心她还在怪昨夜的事情,忙撂下一句:“我去叫忍冬备水。”

  连叫了几声,外头却空荡荡的没人应。染秋着了急怀疑她是睡过了头,可跑到那耳房一看,床铺平平,看着是早就起了。

  “昨日才刚说过,大清早的又不知跑哪儿去了,我看这小蹄子着实该紧一紧皮!”染秋恨恨地念着,鼻尖冻得通红,只是刚一放下鸦青的布帘子,远远的看见一个穿着青碧夹袄的身影往西快拐出了院门,忙喝了一声:“大清早的不当差,你这是要往哪儿去?”

  身后猛然一声恫吓,忍冬肩膀一颤,差点绊倒在门槛上,随即转过了身,换上一张笑脸:“我是看着主子正在病中,那黑炭又不顶用,才想着趁着早上去内务府问问,看看能不能要来两筐红罗炭。”

  她说着,将掌心抱着的那张帕子拿出来,一层层的揭开,里面果然包着昨晚拿出来的那只成色极好的老银镯子。

  染秋看着那镯子,嗤了一声:“怎么今儿早上这么勤快?”

  忍冬面色微红,并不应答,反倒关切的问了染秋一句:“主子没事吧?奴婢瞧着她这两日有些心神不宁……”

  她说着悄悄抬起眼观察着染秋的神色。

  染秋平日里大大咧咧,口风倒是颇紧,绝口不提昨晚去了慎刑司的事,囫囵了一番只说:“没什么事儿,大约因着贵妃的忌日有些伤心。”

  忍冬点了点头,似是也有些怀念的样子。

  “得了,大过年的说这些做什么。”染秋挥挥手便让她往内务府去,临了又支了两句:“不必太客气,本就是咱们该得的,给了好处也就罢了,万一那些阉人还不认账,你就告诉他们小心咱们捅到御前去,毕竟是入了玉牒的正经公主,料那些人也不敢吃相太难看!”

  忍冬清脆地嗳了一声,便扭着腰出门去。

  不过这会儿倒是有一点不一样,她却是朝东拐去了。

  染秋想了想,这内务府可不就是在东边吗?

  于是只是暗自摇头这小妮子大清早的怕是还没睡醒,先前竟是走错了方向,若不是被她喝了一声叫住,这样冷的天还不知道要多绕多少远路呢!

  她不由得扑哧一声,趁着梳头的时候便把这事儿当做解闷的笑话讲给了柔嘉听。

  话音刚落,原本恹恹的柔嘉却变了脸色,慢慢直起了背。

  “可是力气使大了?”染秋放下了紫檀木梳,捋了捋一头柔顺的乌发。

  柔嘉却顾不得头发:“你方才说,忍冬最开始是朝那个方向去了?”

  “朝西去啊!那小蹄子,我瞧着她神色有些慌,怕是被昨晚上一吓睡得昏了头了。”

  猗兰殿已是在西六宫的最西面了,再往外就是御花园了,御花园后头的就是尚仪局,教管着宫人的地方。

  走错,她真的是走错吗?还是说原本要去的就不是内务府呢……

  脑海中依稀回忆起昨晚上忍冬出格的言论,柔嘉当时心绪不宁不想与她计较,可如今细细回想起来却隐隐有些不安。

  还有这空的太快的妆奁,她从前不甚计较,但也不是毫无察觉。

  如今一串起来,柔嘉脸色微微发白:“染秋,你到内务府走一趟,看看忍冬到底有没有去。”

  染秋闻言也慢慢地回过了神,暗骂了一句,急匆匆地出了门。

  左等右等,等来的却不是好消息。

  过了小半个时辰,染秋才哼哧地跑回来,大冬天的硬是出了一身的汗,刚进院子,大门一合,她就叫道:“主子,主子不好了,那小蹄子果然没去!不但今日没去,往常拿了那些钗啊环啊的说要去领炭例,其实都被她私吞了,她压根儿就没去过内务府,怪不得咱们的炭一月不如月!”

  柔嘉明明已经预料到了,可亲耳听到还是忍不住有几分树倒猢狲散的伤感。

  更何况这宫里的赏赐大多是有记档的死物件,万一落到了别人手里,指不准还会牵扯出什么私相授受的事情来。

  先前之所以敢拿些不显眼的钗环送到内务府去,是因为那些人都是人精,多半会熔了重铸或者干脆弄到宫外去。但是忍冬私吞的这些东西,她着实有些担心,万一私下里转了几道手,落到侍卫外男的手里,怕是会惹得一身腥。

  眼下太极殿这事儿还没查清,若是这个节骨眼上出了事,这不是白给何宝善送口实么?

  “也是我糊涂了,上次我看见她和尚仪局的嬷嬷悄悄说着话的时候就该直接报给您的,谁能想到她会这么过分,竟是偷了殿里的东西去攀关系!主子别担心,奴婢这就去尚仪局将那白眼狼给揪回来!”染秋忿忿地说。

  柔嘉听明白了,却摇摇头叫住了她:“别去。这种事除非当场抓住,否则她不会认的,再说万一提前惊动了尚仪局那边,东西被转手的更快,反倒找不回来了。且再等等,等下一次她出去时我们悄悄跟着,到时候当场抓住一切便好办了。”

  “还是主子想的周到。”染秋也是一时上头,这会儿认真想一想确实这个理儿。

  不多时,忍冬神色如常地回来了,一进门手中空空如也,口中却不住地抱怨着内务府的阉人们胃口越来越大了,仿佛刻意要说给谁听似的。

  染秋佯装不知附和着骂了两句,柔嘉默默地听着,半晌,似是有些无奈地指了指妆奁,叫她晚些时候再去跑一趟。

  忍冬不疑有他,含着笑从里面拿出一个顶好的玉坠,轻快地应了。

  待到傍晚,暮色初合,宫门还未下钥的时候,忍冬拿了坠子说是要再跑一趟内务府。

  染秋忙活着手中的活计,似是不在意地应了声,可待人一走,便立即报给了柔嘉一道跟上去。

  一路跟到了御花园,穿过积雪的鹅卵石小道,远远地瞧见忍冬站在一颗松树下,旁边果然站着一个穿着石青宫装尚仪局嬷嬷。

  柔嘉静静地看着,待看见忍冬掏出那坠子准备塞过去时才终于开了口:“忍冬,你在做什么?”

  突然被叫住,忍冬吓了一跳,手一松坠子掉了地。

  那石青的身影一听见声音倏地便转身跑了,忍冬一反应过来也想跑,却被染秋低喝了一声,牢牢地挡住了去路。

  “主子……”忍冬缓缓地转过头,冷汗直流。

  柔嘉捡起了那坠子,轻叹了一声:“你这是在做什么?”

  “我,我……”忍冬不知是羞还是怕,忽然不敢看她的眼,只是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宫女偷盗主子财物,且又私相授受,按例应逐出宫去,与披甲人为奴。

  披甲人,那还能有命活吗?

  忍冬踉跄着往后退:“主子,我知错了,你绕过我吧!”

  “知错?你这个白眼狼当真会知错么?眼看着咱们的炭火越来越少,日子越来越难过,却还能面不改色地偷拿东西来给自己谋前程,像你这样不知好歹的东西,就该被放到那苦寒之地受受苦才好!”染秋气愤地指着她说道。

  “主子,我不敢了!求您绕过我这一回!”忍冬脸色又红又白,赌准了柔嘉心软,只是一个劲儿地叩头。

  但叩了半天,柔嘉只是抿着唇一言不发,她才真的慌了起来。

  “主子,您真的要这般狠心么?”她忍不住哭出了声。

  “你如何还有脸哭?”染秋简直要气笑了,直接一把架住了她,说着便要将人往回带。忍冬死死地扯住柔嘉的衣裾,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

  正僵持之际,竹林后却传来了一阵銮铃声响,隐约瞥见了走过来一角明黄,忍冬看了看皇帝,又看了看眼前站着的窈窕身影,这两天的事情走马灯似的转圈,脑海中忽生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想要将功赎罪。

  当下便心一横,猛地挣开了染秋的钳制,咬了咬牙跪到了皇帝的车驾面前。

  “陛下,奴婢有事要禀!”

  皇帝端坐在銮仪上,因着休息不好神色微恹,半支着手靠在辇上。

  突然被一阵喧嚷吵醒,他皱了皱眉似有不悦,銮仪卫见状噌地一下拔出了刀便要将人押下去。

  然而风起帘卷,视线一扫,落到了旁边站着的那个面色惨白的女子身上,皇帝却忽然神色不明地抬手叫了停。

  他摩挲着虎口的牙印,淡淡地开口:“你有何事要禀?”

第5章 对峙

  皇帝的视线不轻不重的落下来,落到那跪着的人身上,已然重如千钧。

  忍冬咬咬牙:“回陛下的话,奴婢要禀报的正是前日太极殿之事,奴婢……奴婢怀疑公主就是当晚之人。”

  “你在胡说什么?”染秋气得想冲上去堵住她的嘴。

  可萧凛眼神一低,她顿时又打消了念头,只得闷闷抱不平。

  “说下去。”萧凛直起了身体。

  忍冬得了皇帝命令,愈发有恃无恐:“那晚正是奴婢守夜,公主一身疲惫很晚才回来,也不要奴婢服侍,后半夜隐约还闻见了烧东西的味道。奴婢当时觉得奇怪,但是也没多想,直到后来隐约听到太极殿出了事才觉得不对。奴婢害怕受到牵连,这才一时昏了头使了法子想要调离猗兰殿……”

  “不是这样!”染秋没想到她会这么为自己脱罪,终于忍不住出声打断,“明明是你先背的主,怎么反而倒打一耙?”

  “奴婢自知做的不对,如今也只是想将功折罪,万万不敢欺瞒,求陛下开恩。”忍冬见那嬷嬷已经逃了,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把事情都往柔嘉身上推。

  “你……”染秋从没见过这么没脸皮的,气得脸色铁青,可那嬷嬷已然跑了,她一时也没办法。

  双方各执一词,吵得皇帝微微皱了眉。

  张德胜见状立马站了出来:“都闭嘴!陛下面前,岂容你们如市井一般放肆,再敢大呼小叫,小心叫人拉出去掌嘴。”

  两人被这么一吓,皆不敢再争辩。

  车驾里许久没有动静,萧凛目光扫过那一言不发的跪着的人,眼神忽然一顿:“柔嘉,你手里拿的什么?”

  柔嘉一愣,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心,里面躺了一个小小的玉兔坠子,是她去岁生辰的礼物。

  皇兄一问,她忽想起那晚被他吻住时,脖子上挂着的也是这么个坠子。

  柔嘉不知道他记得多少,一时间脑海里乱哄哄的,又热又窘,下意识地想攥起拳将这坠子遮住,但暴露在他的目光之下,她一动也不敢动,只得轻轻抬起了手腕:“是个坠子。”

  细细的一根红绳垂下来,随着她的手腕微微晃着,皇帝不知怎的脑海中忽出现了一幅极其昳丽的画面,看见那玉坠悬在那女子的胸口,一晃一荡,忽高忽低,和那月牙胎记一起,晃的他心烦意乱,整宿整宿地睡不安稳。

  “呈上来。”他按了按眉心,似乎有些烦躁。

  张德胜躬着身子“嗻”了一声,起身朝柔嘉走去,拿了一面雪白的帕子将那玉坠包了起来递过去。

  沾染着香气的一根红线挑在萧凛骨节分明的手上,显得愈发的细,也愈发脆弱,仿佛轻轻一扯,便能直接断开。

  萧凛忍住了想要直接扯断的冲动,十指一合拢,那坠子便被牢牢地握在了掌心。

  柔嘉远远地看着,随着他突然合拢的手全身一颤,仿佛也被握住了似的。

  浑身不自在。

  她低下头,稍稍侧开萧凛的视线。

  萧凛指尖摩挲了几下,细腻温滑,的确是块极好的玉。

  再抬起头,他拿捏着手中的玉坠,不动声色地开口:“柔嘉,你说说看,是真是假。”

  顶着他的目光,柔嘉觉得全身上下,从发丝到脚底说不出的古怪,就好像已然被彻底看透了一般。

  她微微垂下眼:“这个宫人的确是私拿了东西,被臣妹当场撞见了。至于她所攀扯之事,大抵是为了脱罪。臣妹……臣妹从未想过僭越。”

  不知是哪个字眼触怒了他,话音刚落,柔嘉忽然感觉周围的空气都凝结了一般,又冷又沉,直教人全身发寒,快喘不过气来。

  “从未?”萧凛冷笑了一声,一把攥住了那玉坠。

  柔嘉心脏一紧,不知为何,忽然有些难堪。

  一抬眼对上那张威严又冷峻的面容,她心里一点点凉了下去。

  萧凛今年二十有一,剑眉星目,神采英拔,一副极其出挑的好样貌。

  从前做太子时,便凭着温润如玉的姿仪在邺京颇具美名,然而登基之后却因手段凌厉而闻名,威压日盛,自此便很少有人再提起他的容貌。

  柔嘉倒是记得他年少时的意气风发,只是如今再对上这张脸,却觉得恍如隔世。

  其实认真端详一番,这张脸除了轮廓更分明了些,鼻梁更高挺了些,五官大抵没什么变化,但眼神却是再也找不到半分相似了。

  从前那双狭长的眼睛像烈日,像灿星,像穿行在千山万壑间的风,裹挟着无与伦比的热烈和挥斥方遒的意气。

  如今这双眼睛愈发深邃,也愈发迫人,像鹰隼,像猛虎,像暗夜里钢刀上闪过的寒光,锐利的仿佛直接扎进肉里,逼得人不敢直视。

  柔嘉终于不敢再看,避开那视线,她忽然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走到现在这个局面。

  她有些恍惚地想,如果当初父亲没有去世,她也没有入宫赴那场生辰宴,一切会不会不一样?

  那时她还只是一个落魄世家的庶子之女,因为父亲生前善于篆刻的缘故,在大理寺供职时偶与当时监国的太子相识。

  后来父亲意外丧生,出殡那日,太子微服前来吊唁,母亲忍着悲痛把那枚刚完工尚未来得及送出去的田黄章转呈给了他。

  大约是看她们可怜,除了不菲的抚恤外,太子还许了她一个愿望。

  当时父亲猝死,她们母女二人在京度日艰难,因此打算扶灵南下,迁安祖宅,临走前若说有什么未竞之愿望,大概只有看一眼传说中的皇宫了。

  听说那里白玉为墙金做地,是天底下最尊贵、最气派之处,也是父亲生前一直可望不可即之处。

  因此她便躲在一身缟素的母亲身后怯怯地问出了声。

  皇宫,这对生于斯、长于斯的太子而言实在是微不足道。

  他似乎感到惊讶:“只要这个?”

  柔嘉点了点头,隐隐有些脸红。

  太子摸了摸她的发髻,没再说什么。

  一连数日,宫里再没有传来过消息,正当她以为贵人事忙,大约是忘记了而准备南下的时候,一个红衣太监忽领着一辆华贵的马车登了门,请她入宫赴太子的生辰宴。

  她有些记不得当时的心情了,大抵被那隆重的排场震到了,脑子懵懵地被扶上了马车。

  直到入了宫她才发现,皇宫并不是白玉为墙金做地,那只是坊间没见识的百姓囿于见识所限的一种天真的猜测而已。

  但宫里处处雕梁画栋,飞阁流朱,其精美与华贵远胜于金玉。

  时逢一国储君的生辰宴,场面更是愈发隆重。

  她坐在长席的末尾,远远地看着那个头戴冕旒、一身蟒袍的少年在浩浩荡荡的随扈的拥簇下步入大殿,接受百官的朝拜,那样的气度令她此生都难以忘怀。

  也是那一天,她才真正意识到与当初那个摸着头对她笑的人如隔天堑。

  太子言出必行,又极有风度,即使是在繁忙的生辰宴上,也抽空亲自带了她看一看皇宫。

  那天她跟在他的身后,听着他清琅如珠玉一般的声音,心里悄悄地有些欢喜。

  当暮色四合,宫门快下了钥的时候,心头又不禁有一丝说不出的难过。

  可谁知先帝对前来接她的母亲一见钟情,当晚便下了册封的圣旨。

  从此六宫独宠,逼的皇后离宫。

  一切都回不了头了。

  她成了他的皇妹,也成了他最恨的人……

  那一场生辰宴,也被看成了跳板,被看做是她和娘亲蓄谋已久的算计。

  柔嘉到现在都还记得被封为公主的那一天,当先帝拉着她的手要她叫“皇兄”时,萧凛眼中那藏不住的冷意。

  像一头被背叛的野兽,他第一次失了太子的风仪,冷淡地甩开那递过来的手,攥着拳转身出去。

  往后许多年,他待她冷漠的如空气一般。

  而她也眼睁睁看着当初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变得沉默,冷淡……

  最终,一步步变成了这个深不可测又冷漠多疑的帝王。

  她不是没解释过,可在残酷的事实面前,真相是什么样还有意义吗?

  更何况,人都是会变的。

  当年母亲或许真的是意外撞见了先帝,无可奈何才做了皇妃,但是被锦衣玉食、万千宠爱滋养了那么多年,她难道就没生出过更大的野心?

  若说从来都没有过,连柔嘉自己都不信。

  特别是当母亲后来又生下一个皇子的时候。

  柔嘉曾经天真地劝过,不想让母亲争名夺利,就像以前一样安安分分地当一个妃子不好么?

  可母亲听了这话只是笑了笑,然后摸着她的头说自己当了这么多年宠妃,树敌无数,流言四起,已经别无选择了。

  于是柔嘉只好眼睁睁看着事情一发不可收拾。

  先是皇后离宫,后来太子被架空,再后来先帝猝然崩逝,太子一举登基,杀伐果断,她母亲也在祸国的流言中被逼殉了葬。

  如今终于轮到她了吗?

  察觉到那一寸一寸审视过她全身的视线,和那越来越重的压迫感,柔嘉只觉得深深无力,最后俯着身拜下去:“臣妹从不敢心生妄念。”

  可萧凛听到她的话,周身忽然升腾起一股无名的燥意,沉沉的视线仿佛要把她纤细的腰肢压弯,彻底折断。

  她说她从未生出过妄念。

  那生出了妄念的究竟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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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老实实过去啊,还能咋样。

如果是周边小国送到中原的公主,那赚大发了,小国公主日子过得可没有中原王朝的嫔妃好啊,而且由于你有政治背景,宫斗也斗不到你头上(至少斗不倒你),就安安静静的当好花瓶就是了。

如果是汉族王朝送往塞外或者吐蕃的公主,这个不太好,塞外苦寒之地,差评。不过你还能反抗?本来你就是个一文不名的宗室女而已,因为你出嫁塞外,你的家族得到了皇帝的大笔赏赐和未来夫家的大笔彩礼,你爹巴不得把你姐姐妹妹也送去呢。

如果是元朝送往蒙古其他各部或者朝鲜的公主,那也无所谓,反正大元地球球长,你去了朝鲜也是威风八面的节奏,甚至可以一展政治抱负,如果你不想争宠(?),那就当好一个花瓶吧。

如果是清朝和亲的公主,那无疑是运气最好的了,你甚至不需要离开北京,因为你丈夫大概率也常(ruan)驻(jin)在北京,你们日常去逛逛街,吃吃玩玩,微服私访一番,写几篇日记啥的,没准还能被后人拍成电视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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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觉得主要是甄嬛的性格决定的。

甄嬛算是一个比较讲情义的人,但她不是那种喜欢燃烧自己去温暖照耀别人的主角。

宫斗环境里也不允许这种人存在,这种人也成不了赢家,毕竟这后宫是皇帝的后宫,不是你女主角的。

而安陵容一开始可能误以为甄嬛是那种上天派来拯救她于泥淖的天使,毕竟从来没人对她这么好,且有能力对她这么好(她娘肯定想对她好但有心无力)。结果慢慢发现她不是甄嬛喜欢的那种人,能为了一个陌生人出头不惜得罪人的甄嬛也只能存在于入宫前。她就开始慌了,如果甄嬛不要她,她怎么办。

对于甄嬛这种心比天高的人来说,没点真本事是很难被她看上的。

甄嬛喜欢的人,都是遇见她之前就很强大的,对配偶她要求极高,她号称“女诸葛”,如果在政治上没点脑子和作为,其实她根本看不上(例如温太医),所以配得上她的也只有皇帝(果郡王是心灰意冷之后改了想法,但果郡王本身也足够优秀了);对女性盟友呢,她则要求对方离了她,自身也足以在宫里立足,她才看得起。

这个立足不是要你一定是宠妃、位高权重,而是要你离了甄嬛也无所谓。比如叶澜依这样的,什么都不在乎,也没有家人,一身轻松,就算她不得宠,她也无所谓的,哪怕她丝毫不想跟甄嬛交好,甄嬛心底也是有点敬重的。但前期的安陵容完全做不到这点,她实力太弱了,还有拖后腿的爹和瞎了眼的老娘,她只能指望甄嬛拉扯她,除了甄嬛她一无所有,甄嬛不重视她了,她马上怕的要命。可前期的甄嬛,一来实力不够没有余力拉别人,只能找一些能稍微帮下她、又不那么需要她帮的盟友,二来她对皇帝还抱了恋爱脑的心思,又怎么会乐意拉别人上位受宠。淳儿做朋友明显更适合此时的甄嬛。

她喜欢跟淳儿玩。别说甄嬛了,淳儿和安陵容比,阖宫里谁不更喜欢淳儿呢?没有攻击性(但是伤了安陵容),看着喜庆,还是小孩儿心性。安陵容苦就苦在,没人喜欢她,好不容易遇上一个甄嬛,甄嬛也没有特别喜欢她,于是心理扭曲了。出身低,姿色平平,在家被欺负,家庭极度不和睦,导致她不入选前途可悲,入选了也是前途可悲。于是养成了谨小慎微又敏感的性子。这种情况下只能指望一个太阳式的主角用自己的无止境的热量去温暖她,拯救她。可惜甄嬛不是这种人,宫斗也不是日漫剧情。

宫斗就是现实,现实就是安陵容这样的,无论她是跪舔甄嬛到底还是跟甄嬛散伙,甄嬛都不可能特别看重她,因为性情就是不投,其实甄嬛本质也是慕强的,你厉害的话,虽然不一定跟她玩的很好,她心里还是会给你留个位置,只要利益不冲突就可以结盟。所以安陵容想要得到甄嬛的特别相待,还真不能跟她一个阵营,不然她永远觉得你只是个跟班,跟着甄嬛安陵容也没什么成长机会——甄嬛的盟友基本上都是成熟期的,例如眉庄、敬妃、端妃、欣贵人等,就连淳儿,也一来就得到皇帝宠爱,在宫里人缘也好,她们结盟属于强强联合,而且属性不冲突。例如眉嬛,眉姐姐说的什么,她知道甄嬛哪里厉害,她比不过,于是她就在其他地方用功,做到不比甄嬛差。包括恩宠这一块,也是眉姐姐先放弃了,不看重了,又得到了太后的护荫,于是甄嬛无论多么得宠,眉庄都有底气在她面前挺直腰杆。而安陵容,光靠自己完全没机会修炼,甄嬛也不可能给她请老师提高(她手里也没这个资源),其实也只有皇后能给她这个资源这个机会,安陵容也只有自己强大起来才能被甄嬛高看。可惜吧,这个宫斗环境太过恶劣,她虽然强大了,可手段不光明,甚至伤害了甄嬛的根本利益,因此只有等她死了,甄嬛才能释怀。

顺便想探讨一下眉庄得宠甄嬛感觉还行,安陵容被宠她马上觉得郁闷的问题,有很大可能在甄嬛心里眉庄得宠是理所应当的,并且早有心理准备(眉庄实力被她认可),而安陵容得宠,甄嬛觉得是自己让出去的,分出去的,因此闷闷不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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