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孤独》的开头伟大在于,告诉我们,文学未死(纯文学)。
自工业时代开始,文学面临的最大敌人是谁?
是电影。电影是综合了三种时间艺术(音乐、诗歌(文学)、舞蹈)与三种空间艺术(建筑、绘画、雕塑),主宰我们的视觉、听觉、心理乃至于所有感觉的艺术。
人类文明进入工业时代,电影刷新了人类对艺术的理解,完成了一次史无前例的艺术系统的升级,并从而将其他艺术送进尊贵而冷清的历史博物馆,让它们成为活着的文物。
早在1927年,电影导演阿培尔·冈斯就满怀激情地宣称:
“莎士比亚、伦勃朗、贝多芬将拍成电影……所有的传说、所有的神话和志怪故事、所有创立宗教的人和各种宗教本身……都期待着在水银灯下的复活,而主人公们则在墓门前你推我搡。”
当电影迅速由初期的再现客观现实转变为展现人类的感情与经验的主观世界,电影很快就取得了艺术家族中影响超过文学的位置,菲茨杰拉德写道:
“这是一种使文字从属于形象、是个性不得不在低档次的写作中消蚀殆尽的艺术,早在1930年时,我即已预感到,对白将使哪怕是最畅销的小说也变得和默片一样陈旧乏味……当看到文字的力量从属于另一种更耀眼、更粗俗的力量时,我几乎总是难于摆脱一种令人痛心的屈辱感。”
对于大众而言,文字的魅力是远远不能与影像的魅力相匹敌的。
文学作为一种语言艺术,由于它诉诸抽象的文字符号,对它的接受必然结合对一定语词的理解、组织、选择而进行,唯其如此才能唤起相关文学形象,因此也必然更多地与理性和反思联系在一起,从而不可能从中得到一种直接的快感。
但是图像性内容与音乐的结合,则不需要文字的中间媒介,它直接诉诸人的视觉听觉系统,从而使人的渴求无所阻碍地得到满足。然而文学与电影的差异还远不仅仅是文字与影像的区分那样简单。自古而今的绘画、雕塑、摄影、音乐,它们要求观赏者把视线长久地停留在某个最令人难忘的瞬间意象之中,与此同时,却把叙事任务拱手转让给了文学。但是,当电影开始在银幕上展现一个个鲜活的虚构故事时,文学或戏剧的传统势力范围即叙事领域必然面临着全面失守的危机,尽管这种危机倒是不无讽刺地表现为电影与小说或戏剧亲密无间的合作形式。
在电影中,文学向其受众所强制的诸如文字、典故、韵律以及悟性等先在接受条件在这里一概获得了豁免权,观众不再需要凝心静想,不再需要先期的智识投资以期回收具有某种稀缺性的精神利润的回报;当他们的眼睛在永无困倦地追随着画面的快速变换时,他们可以轻而易举地介人到银幕的故事之中,使自己成为某种事件的目击者。这种与电影故事的共时性存在必然会产生一种如临其境的经验幻觉。正是这一逼真性取消了电影与受众之间几乎任何方面的距离,而适度的距离,曾经被认为是文学获得其艺术价值一个不可或缺的中介,因为距离乃是实现审美理解、滋生审美幻想的条件。
一个电影镜头,可以抵得上我们那些古典小说家,如巴尔扎克、福楼拜、托尔斯泰等等几页甚至于几十页的文字。亨利·米勒悲哀的说:
“电影是一切手段中最自由的,你能用它来创造奇迹。确实,有朝一日电影取代了文学,不再需要阅读,我会举手欢迎的。你能记住影片里的面孔和手势,而你在读一本书时,却永远无此可能。”
电影面前,高贵的文学渐渐沦为婢女,慢慢死去。
但是,《百年孤独》的开头却无法用一个或者多个电影镜头去描述,从某种意义上说,《百年孤独》这个开头甚至整部书让电影无所适从、难以再现。
许多年之后,面对行刑队,奥雷良诺·布恩地亚上校将会回想起,他父亲带他去见识冰块的那个遥远的下午。
仅仅40多个字、一句话,表达了过去、现在、未来三种时空概念,这种时空概念构造了一个新的世界,在一个不确定的现在,用未来的角度回忆过去,是一种几乎前所未有的“跨时空叙事”,这种方式重新定义了时间,仅仅存在于人类大脑里的时空,超越了目前任何电影镜头的表达叙述方式。
这三个时空,隐蔽了叙述者是现在,是“现在将来过去时”,有预叙有倒叙又隐藏顺序,电影镜头根本无法表达,唯一的办法是旁白,但旁白又不是电影镜头。
这样的一个开头,好比一场足球赛,解说员一上来就告诉了观众本场比赛的结果。
这样的一个开头,与小说的人物、内容、风格和故事情节紧密相连,过去现在未来穿插交汇,循环往复,展现了无比辉煌和激动的人性以及人类的思想。
这样的一个开头,对于读者,有强烈的代入感,如何面对死亡?如何走进自己的记忆深处?人生过程中那些看似平常的事物和经历是不是在远处熠熠重现?
这样一个开头的震撼力,仿佛时光荏苒,多年以后一个人在回忆时沧桑的口气。时光的转换,作家主体的介入,使作者和读者双重地进入了一种纯客观的视角中,故事自身成为了一个既非现在、又非未来的古老传说。我们永远与故事进行的时刻有着一定距离,使故事成为了一个纯故事,让故事的发生本身更孤独。
这种全新的叙述模式,给读者留下了巨大的悬念,让人不得不读下去。
这个开头,让电影碰到了一个对手,尽管他可以绕着走。
这个开头,如梵高塞尚毕加索们面对摄影延续绘画的生命,卡夫卡普鲁斯特乔伊斯们面对电影延续文学的生命,让人类的情感智慧艰难的凌驾于自己发明的机器之上。
这个开头,让文学依然活者,文学依然可以叙述电影以及其他艺术不能表达的东西。
虽然这个时代,情感和反思慢慢让位于金钱与欲望。
即便《百年孤独》被改编拍成了电影,这部电影也永远无法达到小说的高度。
因为这部小说可以让你读到远比文字表面更多的东西,这些东西你可以拍出很多很多部电影。
有的人读出了孤独。
百年孤独里几乎都是独自一人。有的曾经爱上一个人,但那人不在了,后来再也没爱过,有的对年轻时候犯的错懊悔不已。因为没有爱恋,没有感情,他们唯一剩下的只有孤独,阿玛兰塔不停地缝制殓衣,缝好了拆,拆完了再缝;上校不停地做金鱼,做好了融化,再做;奥雷良诺第二反复地修理门窗;雷梅苔丝每天都花许多时间洗澡;隔了两代人重复出现的侄子爱上姑姑的乱伦。
所有人都显得很寂寞,用自己的方式想尽办法排遣寂寞,事实上仍是延续自己的寂寞。寂寞是造化对群居者的诅咒,孤独才是寂寞的唯一出口。
总之,这些人物都把自己封闭在一个人的房间里,走不出去。 在一个宏大的时代背景中,家族内部出现了许多重复的故事,但因为有时间跨度,你不会觉得是在简单地重复,而是觉得是一种家族性的诅咒,这个诅咒就是孤独。
孤独的生活究竟好不好。年轻的时候谁都想热烈澎湃的生活,但是很累,过上几年就想要安定。可一旦安定了,寂寞了,日子开始重复了,又倍感无聊。无聊得可怕。可怕到精神空虚,坐吃等死。 如果有个人陪着,应该大大不同吧。不仅仅是生活里的陪伴,更是心灵上的陪伴,这个就是爱情。
我们在这个世界上活着,每天都能经历不同的人不同的事,但是真能懂得你,理解你,走到你内心深处,让你不感到孤独的人,真得有吗?
正如现在,你无所事是,掏出手机不停地刷微信、刷微博、刷斗音、刷知乎,刷到最下面,回到顶部,再刷新;刷到最下面,再回到顶部,再刷新。这样的周而复始,与《百年孤独》里做金鱼的上校,又有什么不同?
有的人读出了魔幻。
书中的魔幻,如童话一般,让你震惊又匪夷所思。吃石灰的雷贝卡、全镇人都患上失眠症,白天站着也做梦、奥尔雷诺的神奇预言、黄花雨、姑侄的乱伦、母子的乱伦、无限繁殖的牲畜、双胞胎的通灵、神父浮空术、会自己流动的血、无穷无尽的梦、纸牌的预言、抓住床单升天的雷麦黛丝、双胞胎的同时死亡、家里的东西自己会动、长了猪尾巴的婴儿、整个马孔多小镇被暴风卷走。
奥雷连诺上校发动了三十二次武装起义,三十二次都遭到了失败。他跟十六个女人生了十七个儿子,这些儿子都在一个晚上接二连三被杀死了,其中最大的还不满三十五岁。他自己遭到过十四次暗杀、七十二次埋伏和一次枪决,但都幸免于难。
他悬起吊床,一连睡了三天,醒来以后,他一口气吃了十六只生鸡蛋。他非常喜爱本地的饭食,以致有一次他一顿吃了八十二只鬣蜴。雨,下了四年十一个月零两天。
作者只陈述了发生了什么,而不解释为什么会发生这件事。无论是雷贝卡、阿玛兰塔的三角恋,还是阿玛兰卡跟侄子的乱伦,还是上校的军事斗争,完全都可以写成一篇篇独立的故事,但在百年孤独里就只是很小的一段篇章。所有的故事没有逻辑、反科学、反常识,但与现实又有强烈的比拟象征,他展现了我们眼前的世界在我们脑海的世界的重新隐喻、想像、梦幻,这就是魔幻的现实。
有的人读出了小说的写作技法。
多主线多时空非线性的叙事结构。《百年孤独》开创了一种崭新的叙事结构,把过去、现在和将来的时空与主线交替往复的循环,消灭了文本的线性情节驱动。当我们阅读的时候,我们的阅读行为就不仅仅是一直苦苦追逐情节的悬念和高潮;而是主动地挖掘一些潜藏得更深层次的东西,在文本中、在文本外,引发出多一点点的思考和回味。让小说不再是一本阅完即弃的一次性产品,而是一本能在真正意义上能反反复复地激起读者阅读兴趣的文学。
第三人称平稳语气的叙述。不管发生了什么荒诞的事情,叙述语气都非常平淡,当读者还在对上面一个故事震惊的时候,下一个荒诞的故事已经开始了,非常的卡夫卡。
剔除通俗文学里最令人厌恶的长篇对话,人物的交流内容被压缩成叙述、冷静的叙述。“生命中真正重要的不是你遭遇了什么,而是你记住了哪些事,又是如何铭记的。”
精确到骨子里的数字。
他忍不住叫嚷起来,说是没有什么力量能够使他离开这儿,说他不想看到两百节车厢的列车,因为列车上装满了尸体,每晚都从马孔多向海边驶去。“在车站上被枪杀的人都在那些车厢里,三千四百零八个。”
地窖里放着三只帆布袋,用一条铜丝拴着,里面总共七千二百四十个金币,它们在一片漆黑中光采熠熠,犹如一块块烧红的炭。
门廊上放不下她的行李,菲兰达的那只旧箱子,是家里送她上学时给她的,此外还有一对竖着的大木箱、四只大手提箱、一只装阳伞的提包、八个帽盒、一个装了五十只金丝雀的大笼子,另外就是丈夫的自行车,这辆自行车是拆开来装在一只特制箱子里的。
有的人读出了政治和历史。
19世纪末20世纪初以来的哥伦比亚以及整个拉美的社会发展,正像马贡多的历史进程一样是停滞的和孤独的,是一种过去、现在和未来的循环往复。拉丁美洲是世界上开发最晚的地区之一,哥伦比亚近百年来始终处于封闭、落后、贫困和保守的“孤独”境地。所以,《百年孤独》中的大大小小的循环怪圈,象征了哥伦比亚甚至整个拉美的社会现实。漫长的战争,无休止的党派之争,残酷的资本主义入侵,封建统治下的专制愚昧,构成了二十多个国家的百年沧桑。荒谬的时间循环观念,正是拉美落后的民族精神的体现:逃避现实,眷恋过去,抱残守缺,民族压迫越重,恋旧情绪愈浓。这种落后的民族精神与心理的恶性循环,正是拉美社会进步缓慢的内在原因。所以,《百年孤独》这个魔幻的世界蕴含了深刻的真实性与现实性,这体现了魔幻现实主义文学既有神奇性又有现实性的基本特征。
总之,我们可以在其中读出许许多多的内涵,我想,唯一没有的可能只剩爱情了。因此,马尔克斯在《百年孤独》出版后不久,写出了《霍乱时期的爱情》并解释了他写爱情的原因。
《百年孤独》永远不是电影里的故事,马尔克斯是这样说的:
“我有讲故事的爱好。这是我真正的爱好。所以,我既在电影上讲,在报纸上讲,也在小说里讲,但是每次都是根据各自的品类讲,绝不把它们混为一谈。所以当我的电影导演朋友们要求我把我的某本书改编成电影时,我便对他说‘不行’,这些书是文学,不要去改变它们。如果你们希望我们一起拍电影,现在我就有我认为更适合拍电影的故事,我们可以直接把它们拍成电影。但是不管怎样,如果一位导演非要把我的文学故事拍成他的电影不可,那他就是继续坚持要电影附属于文学。我认为必须反对这种做法,因为这样做对电影没有好处。我不知道我这种态度是不是错了。但是,我不记得哪一部好影片是由哪一部好小说改编的,然而,我确定记得有很多很好的影片是从拙劣的小说改编的。”
在艺术史,文学永远不可能打败电影,当电影与工业、科学,特别是资本融合后,电影以及他的衍生品已经主宰了我们现在的精神生活以及精神世界。你可以说它是通俗的,但是这种艺术也产生了经典。
如果你想在文学这个世界里有一席之地,要么去依附电影,去为电影去写;要么去创造一种更伟大的叙述模式,这种模式里的世界表达了电影难以表达的人类情感和关于人的一切;要么就直接套用《百年孤独》这个开头,仅此而已。
马尔克斯的这一经典开头影响了世界上无数的作家,他的魔幻现实主义让无数作者不断提起,重复模仿还乐此不疲。对文学史来说,没有哪一部作品像《百年孤独》一样,有那么大的影响。
许多年之后,当一个作家写下自己小说开头的时候,将会回想起第一次读到《百年孤独》的那个遥远的下午。
莫言《红高粱》:“一九三九年古历八月初九,我父亲这个土匪种十四岁多一点。他跟着后来名满天下的传奇英雄余占鳌司令的队伍去胶平公路伏击日本人的汽车队。奶奶披着夹袄,送他们到村头。”
莫言《檀香刑》:“那天早晨,俺公爹赵甲做梦也想不到再过七天他就要死在俺的手里;死得胜过一条忠于职守的老狗。俺也想不到,一个女流之辈俺竟然能够手持利刃杀了自己的公爹。俺更想不到,这个半年前仿佛从天而降的公爹,竟然真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
陈忠实《白鹿原》:“白嘉轩后来最引以为豪壮的是一生中娶过七房女人。
余华《难逃劫数》:“直到很久以后,沙子依然能够清晰地回忆起那天上午东山敲开他房门时的情景。东山当初的形象使躺在被窝里的沙子大吃一惊。那是因为沙子透过东山红彤彤的神采看到了一种灰暗的灾难。他隐约看到东山的形象被摧毁后的凄惨。”
余华《兄弟》:“我们刘镇的超级巨富李光头异想天开,打算花上两千万美元的买路钱,搭乘俄罗斯联盟号飞船上太空去游览一番。李光头坐在他远近闻名的镀金马桶上,闭上眼睛开始想象自己在太空轨道上的漂泊生涯,四周的冷清深不可测,李光头俯瞰壮丽的地球如何徐徐展开,不由心酸落泪,这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在地球上已经是举目无亲了。”
刘恒《虚证》:“那天清晨他去了农贸市场,快活地拎回一只活鸡和一篮新鲜蔬菜。他在阳台上把鸡杀了,干得很利索,他的父母甚至没有听到那只母鸡发出任何挣扎的声音。一个礼拜之后,当人们发现他的尸体,那碗鸡血还在阳台上搁着,凝结了一层尘土,像是发了霉的变质酱油。他父亲立即把它丢进了垃圾孔,那只破碗哨一声碎在楼下了。”
韩少功《日夜书》:“那一天的情形至今历历在目。我去学校查看升学名单的公告,然后在双杠上闲坐了一会儿,准备回家做煤球。我知道,政策规定不满十六周岁的可继续升学,父母身边也可留下一名子女,我是两条都合得上,不必下乡当知青,被不少同学羡慕。”
郭敬明《幻城》(这个不是纯文学,你们不是很喜欢他吗?):“很多年以后,我站在竖立着一块炼泅石的海岸,面朝大海,面朝我的王国,面朝臣服于我的子民,面朝凡世起伏的喧嚣,面朝天空的霰雪鸟,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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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从单纯写作方式方法上解读《百年孤独》的开头,建议读这篇文章:如果他开始敲门,他就要一直敲下去 | 吴晓东谈《百年孤独》http://app.enclavebooks.cn/share/article/11343
我摘录一段:
法国学者塔迪埃在《普鲁斯特和小说》中的一个话题就是“将小说中的时间作为形式来探讨”。时间在小说中是无形的,是读者看不见的,但却是小说中潜在的重要形式。塔迪埃说这个时间的形式“处于小说艺术的顶峰”。“在作品中重新创造时间,这是小说的特权,也是想像力的胜利”。塔迪埃评论的是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年华》,但这种说法也适用于一切小说。
《百年孤独》的第一句话给人印象最深的就是它隐含的时间维度。按马尔克斯自己的说法,《百年孤独》他构思了15年,但一直不知如何写第一句话。他称“有时这第一句话比写全书还要费时间”,“因为第一句话有可能成为全书的基础,在某种意义上决定着全书的风格和结构,甚至它的长短”。可以说这就是开头第一句话的意义。小说第一句话和第一段的确立,往往决定了小说的成败。我在讲《城堡》和《追忆似水年华》时,都仔细地讲过小说的第一句和第一段,就是这个原因。
又比如大家所熟悉的张爱玲的小说《封锁》的第一句:开电车的人开电车。”它造成的是一种同义反复式的封闭的循环感,和小说“封锁”的时空正相吻合。又比如有研究者也分析过阿城《棋王》的第一句,“车站是乱得不能再乱,成千上万的人都在说话”,写的是知青上山下乡离城的送别场景,两句话就渲染出一个动荡的年代。
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的第一句,可以说经过了漫长的寻找,从他的对话录《番石榴飘香》中可以知道,他是在一次旅行途中突然获得感悟,“原来,我应该像我的外祖母讲故事一样叙述这部历史,就以一个小孩一天下午由他父亲带领他去见识冰块这样一个情节作为全书的开端。”但小说的第一句真正写出来又是什么样的?不妨再且体分析一下:
许多年以后,面对行刑队,奥雷连诺上校准会想起,他父亲带他去见识冰块的那个遥远的下午。
这一句话已不仅仅是展开小说的一个初始的情节,而且容纳了现在、过去、未来三个向度,展示了小说叙事的时空性。我引用过萨特的一句话:“小说家的技巧,在于他把哪一个时间选定为现在,由此开始叙述过去。”可以说,任何小说叙事,都虚拟了一个叙事者声音在说话的“当下”时间,然后展开叙述。从这一角度看《百年孤独》的第一句话,我们就可以体会到它的时间的复杂性。叙事者不是站在所有故事都结束,也就是时间的终点开始讲述的,因为第一句是“许多年以后”,讲的是未来时间发生的事情。我们就会知道将来会有一个事件发生,有一个上校要被执行死刑,这是小说的一种预叙的手法。但小说第一句的真正叙事动机是引出童年见识冰块的情节,叙述的又是过去的事情。因此我们可以感受到叙事者有个讲故事的“现在”时刻。但这个“现在”是具体的某个时间吗?显然它是种虚拟性的“现在”。所以《百年孤独》的叙事者选择了一个不确定的现在,既能指向未来,又能回溯过去,一下子就把时间的三个维度都包容在小说的第一句话中了。这并不是马尔克斯在刻意玩弄叙事技巧,而是服务于《百年孤独》的总主题。也只有这样一个开头,才能显示出小说中写的马孔多小镇以及布恩蒂亚家族的历史沧桑感,甚至写出整个拉丁美洲百年历史的纵深感和连绵感。
因此,《百年孤独》的第一句话之所以精彩绝伦,就因为它不仅像萨特说的那样选定了一个现在,然后开始叙述过去,它也开始叙述未来。而“现在”的不确定性也正为作者自由出入于时间的三个维度确立了起点。因此,有研究者指出这是一种“既可以顾后,又能瞻前的循环往返的叙事形式”,小说的几乎每一个“故事”往往都从终局开始,再由终局回到相应的过去和初始,然后再循序展开,最终构成首尾相连的封闭圆圈。
最后,不是与高赞抬杠,我觉得这篇文章真正的回答了这个问题。并专业的解答了一篇经典小说的开头应该如何写,为什么这么写。所以,敬请谅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