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昭襄王一朝对列国的征伐,主要针对魏、楚、韩、赵四国,对齐国的联和攻击也有参与,对燕国则没有进行直接的攻击。
公元前294-293年,秦昭襄王14-15年,秦国的楚系外戚向寿率兵攻击韩国新城,而后白起替代向寿掌握统帅之位,于伊阙大败韩魏联军。战后秦廷宣称斩首240,000级,斩获首级总重约1,200吨左右。
上图大致为伊阙之战的大致情况。图中,白箭头大致为秦军的进攻路线,红箭头为魏军的支援路线。
当是时,秦军在伊阙的大胜无疑会使周室倒向秦廷,这样一来,魏国东西两部分之间的联系也就岌岌可危了(中间白线)。
而与此同时,与秦国关系密切的赵、宋两国自然要重新评估外交部署,两国对魏国东部领土的威胁是显而易见的(右侧白圈和白箭头),此时魏国东部领土也就风雨飘摇了。
公元前290年,秦昭襄王17年,魏国向秦廷割让河东地方四百里,即上图中魏国的西部领土。
不过这里需要特别补充说明,魏国宣布一口气割出“四百里”,明摆着要在里面搞一系列小动作。而后,秦、魏两国就河东治所安邑的归属进行了长达20年以上的反复纠缠,其中的争斗至少要延续到公元前269年。
但毫无疑问的是,公元前293年的伊阙之战,无论它的斩首记录里的水分到底有多大,它都给韩、魏两国造成了巨大的损失。
就魏国而言:
此战直接导致了魏国在河东地区统治的松动,尽管双方还要在这片土地上进行20年的苦缠苦斗,但魏国从这一刻起就永远丧失了以河东为基地直接威胁关中盆地和三门峡地区的能力。
从此之后,秦军的东征也就再不用担心魏军自河东切断后路。
就韩国而言:
尽管此战韩国并没有丧失太大领土,但魏国在河东统治的动摇无疑会到来一个更严峻的后果——韩国丧失了最后一点战略纵深。
从此之后,秦军只需要大摇大摆地从三门峡出兵,就能轻而易举地压制周、郑,而韩国再无一丝周旋的余地。
单从伊阙之战中,我们可以看到:
秦昭襄王一朝对列国的摧残,绝非单纯地杀死了多少多少人,使列国丧失了多少多少有生力量。
它的真正成果在于摧毁了列国的部署,突破均势的僵局,改变了天下大势——人口可以恢复,但中原一败,势再难回。
公元前285年,秦昭襄王22年,秦廷参与列国联合对齐国的征伐,其后占领了原宋国的陶邑。
公元前283年,秦军趁列国瓜分齐地之机攻击魏都大梁,后因燕、赵联合救魏而退兵。
图中为第一次大梁之战的大致情况。红箭头为秦军大致的进攻路线。紫箭头为燕、赵联军救魏的大致路线,其中紫箭头末端是乐毅以赵相的名义顺手攻取了魏国的伯阳(乐毅在当时的身份为燕卿、赵相、魏臣)。黄箭头则为同期廉颇的攻略。
该图中我们特别需要注意其中的一个细节,3个红圈是齐国仅存的3个城邑,即即墨、莒、聊城,3个白圈是齐五都中的高唐、阿、平陆。
从上述细节中我们可以看到,当时齐地的状况其实是十分复杂的,各方的势力犬牙交错,原齐国的地方政府也骑墙观望。这一细节看似与秦国对列国的摧残无任何关系,但我们必须要知道:
秦国对大梁的突然袭击,毫无疑问会严重搅乱燕、赵、魏、楚、鲁五国对齐地的瓜分计划。秦国一者可以借此在陶邑站稳脚跟,从而长期牵制魏国,二者可以干扰列国的利益分配,以避免一个新的东方大国的诞生。
公元前279年,秦昭襄王28年,秦廷向楚国发动鄢郢之战。需要说明,当时鄢郢之战并非一场孤立的战争,而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拉锯战中的一部分,而且严格来说,此战秦国并非绝对意义的胜利者。
上图的下方红箭头是秦军的大致攻势,据称导致楚国数十万军民的伤亡,灰箭头是楚顷襄王逃至郢陈的大致路线,2个绿箭头分别是楚军在之后“尽收泗上”和反攻“江南”十五邑(绿圈)的大致路线。
上图中的黄箭头,是短期内赵国大致的扩张路线,绿箭头则是同时期齐国的收复失地情况。
上图中部的红箭头,则是秦军在鄢郢之战后又一次对大梁的攻击。在此役中,秦军先向大梁进攻,而后击败韩国的援军,最后大肆攻略韩、魏交界线的一系列边城,其目的无外乎是要切断韩、魏之间的联系。
单就战后楚军的表现看,鄢郢之战本身并没有完全摧毁楚国的实力,否则楚国不可能在齐、魏、赵的眼皮底下收服泗上,更不可能向秦国反攻还能夺取至关重要的巴东地区。
但无论秦、楚两国就长江中上游水域的争夺最终结果如何,秦廷都已成功摧毁了楚国在江汉平原的统治。自此,楚军也就再无机会威胁秦国的武关防线及汉中地区。
由此一来,秦国也就能放开手脚在韩、魏之间做局。在韩、魏两国分化后,赵国也就成了秦国的头号目标。
公元前273年,受到来自于秦国的压力,魏、赵两国进行了联合,并向事秦的韩国发起了进攻。其后,秦军在华阳大破魏赵联军,公布斩首数额为130,000级,首级总重量约为650吨。
上图中,白圈为魏国在华阳之败后“抱薪救火”向秦国割让的南阳之地。可见韩国在黄河北岸与上党的联系更加岌岌可危。
上图的红箭头,是秦国在战后“助赵攻齐”的大致路线。当时,秦廷向战败的赵国提出要出动4万人的军队支援赵国攻齐,其目的无疑是恐吓赵国以逼迫其就范,并以此为跳板进一步威慑齐国。
上图紫箭头所示,大致为齐国在向秦国屈服后,横方在各个方向对三晋包围。
由此可见,华阳之战的成功绝非单一杀死了魏、赵多少人,占领了哪块土地,而是成功完成了扼杀三晋的部署。
公元前271年,秦国又以陶邑为基地向齐国发动了进攻。
图中,下方红箭头是秦军的大致进攻路线,上方红箭头是赵卿蔺相如攻打平邑可能的进攻路线,红圈的阿都具体归属不详。
需要说明,蔺相如所攻打的平邑一地存在一定争议,可能在上图中的卫国附近,也可能在鲁国附近。就个人看来,当时齐国连高唐都无法保住,想收复卫国附近的平邑并不现实——也不能排除确实有这种的可能性——但无论蔺相如攻打的平邑在什么位置,当时赵军的行动都应当和秦军有一定关联。
此战过后,秦国在东方的陶邑进一步扩大,其对魏都大梁的牵制作用进一步提升,还对楚都郢陈和楚国的后花园泗上地区构成了巨大的威胁。
自此,纵方在东方的部署被进一步打乱。
以上是秦昭襄王中期,秦军对列国的摧残情况。在这里我们可以明确看到:
上述战争的作用绝不仅限于对有生力量的杀伤,也不在于夺取了多大面积的土地,而是在于能够让秦国进一步立于不败之地,再将对手逼向灭亡的悬崖。
但是,接下来秦国的动向却完全破坏了连横的部署。
公元前266年,秦相范雎上台。
公元前265年,秦军开始全力攻击韩国,即“远交近攻”,这一攻韩战争持续了4年,直至公元前261年转向与赵国决战。
需要说明,当时秦国的“远交”工作是——扣押平原君恶心赵国,借楚考烈王继位之机勒索楚国,且与齐、燕、魏三国并无实质性的合作。
此时,我们不禁要问:
秦廷在投入大量战争资源进行“勿独攻其地而攻其人”的对韩、对赵战争时,是否考虑过魏、楚可能会来摘桃子的问题?
公元前260-259年,“秦虽大胜于长平,三年然后决,士民倦,粮食(缺)”。是役,秦廷宣称斩首达450,000级,首级总重量约为2,250吨。
公元前258-257年,秦军进攻邯郸,在围城16或17个月后,被魏、楚联军击败。
公元前257-252年间,秦军在河东的一系列城邑相继失守,而后又在反攻中夺回。除此之外,秦军还攻占了西周国,并攻取了韩国的部分地区。但另一方面,秦军疑似在太原地区先取得了胜利,随后又被赵将乐乘击败;在东方的据点陶邑则被魏国占领。
就公元前266年以来秦廷的作为看,对韩国来说:
秦国在15年来的战争中严重动摇了韩国对上党的统治,并彻底摧毁了韩国西境最后的防线,尽管此时韩国的国土表面上仍没有大面积丧失,但根本上已不堪一击。
对赵国而言:
尽管长平之战赵国的实际损失不详,但从后面的表现看,赵军的损失应当确实很大。不过,此时的赵国并非不堪一击,即使在邯郸之战以后,赵将乐乘尚能击破秦国信梁军,本身依旧还是有一定实力的。
对魏、楚而言:
秦廷在15年内的诡异动向无疑促成了魏、楚的恢复。其中,魏国呈现出了一种近似海市蜃楼般的霸权,楚国则表现出了复强的迹象。
(遇到过几个脑回路神奇的人,认为“海市蜃楼般的霸权”、“回光返照般的霸权”这样的措辞等于“霸权”。出于终极关怀,此处特别说明,这类措辞不等于“霸权”)
不过,在这里我们也要看到:
秦廷在这一期间的活动固然是失败的,但其力量并未受到明显的虚弱。由于当时秦国带来的压力有所降低,魏、楚乃至后来国力恢复后的赵国转向在东方进行近乎疯狂的火并和扩张,间接为秦王政时期的助赵攻燕、助魏攻楚等一系列连横活动创造了成熟的条件。
也正因为如此,杨宽《战国史》p456-457页这样写道:
秦国在秦昭王时,实际上已经开始统一战争,既取得了东方各国的大块土地,又大量杀伤了各国的人力......秦所杀死三晋和楚的士兵已在一百万以上。这就严重削弱了这些国家的战斗力,奠定了此后秦国取得统一战争胜利的基础...... 魏、楚等国虽然一时取得胜利,在东方有所扩展,但是没有能够削弱秦国的力量......到秦孝文王、秦庄襄王时,秦的完成统一已经是大势所趋,到了“水到渠成”的境地。
其他通史读物也有类似的观点。
在上述段落中我们可以看到,秦国在特定时期对列国有生力量的杀伤,及对特定战略要地的占领,确实对秦国的统一战争有重要的基础作用,促成了之后是的“水到渠成”,但并非“六国自此无力抗秦”。杨宽教授在这一点上的总结是非常精确的。
(鉴于一些朋友的智力水平,特别说明——请正确理解何为“基础”,秦灵公、秦简公、秦献公、秦孝公、秦惠文王的政绩也都有基础作用,并非“奠定基础”就等于距离秦灭六国只有一步之遥。)
但是,我们也必须要注意到:
一部分读物对上文的片面信息望文生义,将其误解了类似“秦昭襄王杀光了列国的全部优生力量”,并盲目扩大“取得统一战争胜利的基础”的字义,扩大出“致使六国无力抗秦”的言论。
上述夸大观点多见于通俗读物,也有专业历史读物持以上观点,比如李玉洁教授的《楚国史》、《魏国史》。
(再照顾一下脑回路神奇的朋友——通俗读物多见以上论调,但不等于持上述论调的专业历史读物为通俗读物。)
需要特别说明,李玉洁教授就战国末期的历史事件与常见观点有一定出入,她认为公元前241年的列国合纵是春申君对函谷关的军事行动,并未提及庞谖对蕞的军事行动,由此得出列国在战国末期的反扑“犹如群羊围攻猛虎一般”的观点。
而庞谖对蕞的反扑,最能够说明——秦王政在统一的道路上依旧还要有一段艰难的路要走。
当然,无论你采信杨宽的观点,还是李玉洁的观点,我们都必须要认清:
秦昭襄王一朝中的战争中,秦军对列国有生力量的杀伤是在10-20年左右是可恢复的,但在杀伤后促成的战略影响是很难恢复的。秦昭襄王一朝对秦灭六国的奠基作用,绝非是单单杀死了多少少多少人导致列国无兵可用。
另外我们还需要看到,在秦昭襄王一朝中,秦廷的意志绝非秦昭襄王本人个人的独裁意志。
在当时,秦廷内部的党争十分激烈,前期有宣太后、惠王后、武王后、樗里疾、甘茂、向寿、魏冉、吕礼、楼缓等人的反复争权,中期有魏冉与未知姓名的政敌的多次较量,到了后期党争虽不明显,但秦廷的整体动向十分诡异。
在这之中,秦昭襄王本人在各个时间节点的具体政治倾向不明,但在其在位中期——也就是魏冉的主要活动期——曾出现有“母不能约,舅不能制”的舆论,到了后期则明确有记录支持范雎、王稽等人攻击魏冉一党,而后秦廷又出现了一系列的诡异动向。
因此,在魏冉为相时期的秦廷动向,确有可能是魏冉集团的意志,且不能排除秦昭襄王本人正是当时魏冉政敌的支持者——当然,也有可能是秦昭襄王和魏冉集团的共同意志,只是从秦昭襄王支持范雎的行为和之后秦廷的动向看,这种可能性比较小。
但是,无论你认可哪一种观点,秦昭襄王都不可能在当时实现独裁统治。一些历史发明家在网上认为广大网友对秦昭襄王的崇拜不够,强行把秦昭襄王发明成从始至终的大独裁者,这显然和公元前3世纪的历史环境和秦廷具体的党争情况相违背的。
举例来说:
有一个说话很像肥宅的女号用户(据称不是装的)就以“母不能约,舅不能制”的政治语言为由,发明了“宣太后自治”和“魏冉擅权”是虚构的,秦昭襄王在公元前3世纪就实现了独裁统治。
这种说法就十分荒唐,因为“母不能约,舅不能制”发生的当年秦昭襄王已经46周岁,对于这个年龄的君主还能讨论“母”和“舅”如何如何,本身就说明“母”和“舅”确有不符合常规臣道的情况。
(特别澄清,我本人对这位朋友确为女性这一点并不排斥,实际上我个人认为一个说话很像肥宅的“纯妹子“更具喜感效果)
再举例来说:
还有一个名字里带“傻”的用户(不是骂人,他的名字里真带这个字),就发明了一个奇怪的理论。
他认为,秦昭襄王有政治活动(√)=秦昭襄王有实权(√)=?=宣太后自治不存在(×)
至于他怎么通过秦昭襄王有实权推论到宣太后自治不存在的,个人猜想可能是臆想公元前3世纪集权政治已经发展出君主独裁的程度,秦昭襄王有实权=秦昭襄王是独裁者=宣太后自治不存在。
以上两个例子虽然看上去虽然滑稽,但也不是不能理解。上述两个朋友很有可能因为主观夸大了“秦昭襄王奠定统一基础”,将其想象成战国历史上最伟大的君王,进而又将其想象成不需要任何支持者的超级大独裁者。
其中一个朋友为了解释秦昭襄王中期和后期的巨大差别,强行把老年痴呆从慢性疾病发明称了突发性疾病,以此维持秦昭襄王从始至终都是绝对独裁者的形象。
总之,秦昭襄王是战国时期的重要君主,在位期间对秦国的进取有不可替代的作用。但是,并不等于秦昭襄王逝世以后秦灭六国就是随随便便就能实现的事情,也不等于没有秦昭襄王的话秦王政也一定能兼并列国。
当然,在“昭襄粉”眼里显然不是这样的。他们即看不惯任何对秦昭襄王崇拜的不够高度的言论,也排斥任何列国君主有任何正常智力表现的记录(以此抬高秦昭襄王后期的诡异动向?)。为了满足以上效果,这些发明家自然要发明更多东西来支持——我个人十分期待他们接下来的精彩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