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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国的“小品”其实应该叫综艺表演,或者电视喜剧。和我国小品的定义并不完全吻合。
话说回来,韩国“小品”的眼界虽然比我国要领先,但究其实还是西方戏剧借鉴来的,再加上韩国自身的欣赏习惯。并不是韩国自创的。如果接触西方的戏剧训练和喜剧构成,还是能感受到韩国表演技术来自欧美舞台。
技术和新理念的东西,对于文学艺术来说,总是皮。肉还是内容,是真正民族的东西,这是很难被替掉的。韩式小品——我们权且这么叫——以它的新很快占领电视综艺和晚会,给观众新的刺激。但是这样的皮的刺激只在一时,不真正结合内容的肉,还是不能成为经典。说句行话,就是形式和内容目前还都“两层皮儿”呢。我目前看到的还都是借鉴的作品,真正化用的一个没看到。赵本山的小品王地位不易撼动就在这,他的肉儿可都是中国的,他的经典是由内而外的。
再者,不要以为中国的表演技术是大大落后于世界的,这是大错特错。中国的戏曲曲艺表演是世界表演领域的一座高峰,说傲立于世界有点过,但是绝对不比任何其他高峰低。西方在过去二百年内的表演体系的发展,几乎可以看作是对中国(也包括印度日本等,但主要是中国)戏曲的全面学习和借鉴。从布莱希特到卓别林到彼得布鲁克,大师都是公开膜拜和承认学习戏曲的。这些优点也传承到了中国的小品上。可以说中国的小品是厚积薄发的,千百年的营养都放在这十五分钟了,怎么能不大火特火?二人转给了小品紧凑的步调,相声给了小品精妙的节奏,戏曲给了小品无与伦比的假定性便利,北京人艺话剧体系给了小品接地气又立得住的声台型表。没有中国歌舞就没有潘长江的小品,没有快板快书就没有黄宏的小品,没有方言就没有魏积安的小品,没有滑稽就没有严顺开的小品……
这是技术优势。内容优势也同样明显。我们有五千年厚重的历史,有近二百年的沧桑巨变,有近一百年的不可思议,有近三十年的翻天覆地。我们在中国能轻易见到世界上最富的人和最穷的人,最高级和最低级的生活,最高雅和最低俗的闲嗑儿,最商业和最农业的文明……我们能在舞台上使用二十多种全中国都听得懂但是色彩各不相同的方言,有几百上千本全国人民都知道的古书文章,有几百上千个人人知道的经典故事。我说你是黄世仁,你就懂什么意思,马大哈你又懂,秦香莲你又懂,郭美美你都懂。我们随口一句包袱,可用的背景资料不知道是韩国的多少倍。可别小看这些“谈资”,这可是做小品相声的绝佳资源。
所以说,中国的小品能在上世纪引发全世界未有的热潮,是有充分的道理的。在那个经典的小品年代,小品有包袱,有道理,有哲思,有格调。哪怕是乡间地头的事情,也不牙碜,真正是有的品的“小品”。可以说这种小品不差于世界任何短喜剧,而且有我们的特点——重词轻演、虚拟灵活、紧跟时代、细腻入味。这些特点是和戏曲曲艺一脉相承的,也是我们审美习惯的。比经典喜剧的矛盾情境法,我们不刻意,更生活。比现代喜剧的生活意识流,我们有态度,有关怀。比日韩的形式至上法,我们滋味长,更隽永。不是我这人民族主义,春晚三十年的小品是可以在世界戏剧史上写一小笔的。
回到主题,“韩式小品”和我们小品的特点和优长是有矛盾的,他们重演轻词,形式感强,比较远离生活细节。在我们对传统小品审美疲劳的今天,它火了,这很正常。但如果以此为方向,不但是不理智的,甚至是舍本逐末了。因为它不仅不是我们擅长的,其实还不是我们爱看的。它不在我们审美习惯的核心部分。肯定有人不同意我这个说法,认为现代人受西方日韩文化影响大。但是以我个人的经验,我觉得流淌在血液里这话不是白说的。即使从来不看戏曲的00后,也对于“打背躬”、“对话不对面”之类的戏曲程式完全没有理解障碍。如果强迫他看一个戏曲经典和一个莎剧经典,我认为还是戏曲对他的震撼大。
我们从一百年前开始学西方戏剧,结果怎么样?译制片似的表演被淘汰了,北京人艺的表演立住了。所谓学我者生,像我者死。小品也一样,韩式小品不应该称为主流,也不会成为主流。从业者还是应该把这些外来的技术优势想办法化用进民族的审美里去,而不是做翻译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