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文老师一枚,以前上课讲《李凭箜篌引》,也被学生提过问,当时现场没有回答出来,后来查了资料,才给出了一个让学生基本满意的解释:
为了更好分析,先来看《李凭箜篌引》的全文:
吴丝蜀桐张高秋,空白凝云颓不流。
江娥啼竹素女愁,李凭中国弹箜篌。
昆山玉碎凤凰叫,芙蓉泣露香兰笑。
十二门前融冷光,二十三丝动紫皇。
女娲炼石补天处,石破天惊逗秋雨。
梦入坤山教神妪,老鱼跳波瘦蛟舞。
吴质不眠倚桂树,露脚斜飞湿寒兔。
这首诗结尾的句子,李贺用神仙鬼神的表现来渲染音乐效果,属于间接描写。作者并没有直接给出自己的看法,而是用烘托收尾,比较罕见,确实会给人没有写完的感觉。毕竟,我们读过的大多数诗歌,基本上都会以“描写/议论/抒情”的方式结尾,比如:
《从军行》
琵琶起舞换新声,总是关山旧别情。
撩乱边愁听不尽,高高秋月照长城。
(1)写景结尾,属于诗歌结尾中的“以景结情”。
《南陵别儿童入京》
白酒新熟山中归,黄鸡啄黍秋正肥。
呼童烹鸡酌白酒,儿女嬉笑牵人衣。
高歌取醉欲自慰,起舞落日争光辉。
游说万乘苦不早,著鞭跨马涉远道。
会稽愚妇轻买臣,余亦辞家西入秦。
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2)议论结尾,属于诗歌结尾中的“直抒胸臆”。
《渔家傲》
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四面边声连角起,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
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羌管悠悠霜满地,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
(3)抒情结尾,属于诗歌结尾中的“卒章显志(情)”。
这是最常见的三种结尾方式,百分之五六十的诗歌,都用这些方式结尾。当然,这些方式还有变式,比如,议论结尾,可以变成疑问、反问式(为谁辛苦为谁甜?);写景结尾可以变成写物(写人)(妇姑相唤浴蚕去,闲着中庭栀子花);抒情可以变成借景抒情(仍怜故乡水,万里送行舟)。加上这些变式,基本上可以涵盖百分之八九十诗歌的结尾方式了。而这些结尾方式,有一个共同特点:都带有直接(正面)表达,包括直接(正面)写景+直接(正面)议论+直接(正面)抒情+直接写景(间接抒情)+直接写人状物(间接议论),等等。
但是,还有极少数诗歌,并不属于这一类,而是采用特殊的结尾方式:间接(侧面)描写,即烘托。
以间接描写(烘托)结尾的例子,比较典型的是《陌上桑》:
日出东南隅,照我秦氏楼。秦氏有好女,自名为罗敷……行者见罗敷,下担捋髭须。少年见罗敷,脱帽着帩头。耕者忘其犁,锄者忘其锄。来归相怨怒,但坐观罗敷……盈盈公府步,冉冉府中趋。坐中数千人,皆言夫婿殊。”
这是汉乐府诗歌,大量使用间接描写(烘托),来展示罗敷的漂亮。就连结尾,也属于间接描写,通过夫婿的不一般(出色),来展示罗敷的漂亮和能干。这其实是古代诗歌常用的手法,但是,开头和中间运用没有问题,如果结尾也这么用,因为比较罕见,会导致大家觉得诗歌戛然而止。嗯,如果你找个新人细致读一遍《陌上桑》,不带先入为主的观念,他或许会产生跟题主一样的困惑——这首诗这样就结束了吗?
回到李贺的《李凭箜篌引》,结尾内容跟《陌上桑》不一样,但手法一样,也是用间接描写(烘托)结尾,所以,给人感觉戛然而止,也就不意外了。事实上,如果你多读一些古诗词,会发现,只要用间接描写(烘托)结尾的诗歌,或多或少都会给人这种感觉的。而且,这种感觉跟烘托在结尾所占的比重成正相关关系,即烘托所占篇幅越大,给人没写完的感觉越强烈,反之,则弱一些。比如:
已讶衾枕冷,复见窗户明。
夜深知雪重,时闻折竹声。
这是白居易《夜雪》,全诗最主要手法就是烘托,但结尾看上去比较正常,似乎并没有戛然而止,原因就在于第三句“夜深知雪重”是直接描写。这一句直接描写,大大减少了最后一句“时闻折竹声”烘托所占结尾的比重,因此,戛然而止的感觉,就没有那么强烈了。反之,如果我现在改动一下,把第三句也换做间接描写(烘托),现在大家来感受一下吧:
已讶衾枕冷,复见窗户明。
久听北风啸,时闻折竹声。
怎么样?是不是会有一种非常直观的感受:改动后的诗,压根就没有写完?
同理,认真阅读一下《李凭箜篌引》后面几句,间接描写(烘托)气息扑面而来:
昆山玉碎凤凰叫,芙蓉泣露香兰笑。
十二门前融冷光,二十三丝动紫皇。
女娲炼石补天处,石破天惊逗秋雨。
梦入坤山教神妪,老鱼跳波瘦蛟舞。
吴质不眠倚桂树,露脚斜飞湿寒兔。
用了10句烘托后,李贺不写了。这样收尾,因为烘托在结尾中所占比重极大(100%),会强化戛然而止的感觉,从而让人觉得,这首诗没有写完。
其实,多读一些李贺的诗,会发现这是李贺惯用的结尾手法,他写得很多诗歌,都是这么结尾的,比如,他写的《巫山高》:
碧丛丛,高插天,大江翻澜神曳烟。
楚魂寻梦风颸然,晓风飞雨生苔钱。
瑶姬一去一千年,丁香筇竹啼老猿。
古祠近月蟾桂寒,椒花坠红湿云间。
结尾技法跟《李凭箜篌引》完全一致,只是,没有前者那么有名,所以关注的人比较少罢了。
所以,如果以后看到李贺的诗这么结尾,不必惊讶,或许人家就喜欢这么写哦!毕竟,这种结尾属于不走寻常路,作为大才子,有一点小傲娇,用这种方式结尾,也是可以理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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