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明烛,半宵之后,果有二幡子,一红一白,飘飘然如相击于床四隅。良久,见一人自空而踣,身首异处。隐娘亦出曰:“精精儿已毙。”拽出于堂之下,以药化为水,毛发不存矣。”——裴铏·《传奇》
我国武侠文化由来已久,所谓江湖凶险,道上混的哪能没点法宝招数,手上也总会沾上点血,于是从聂隐娘到韦小宝,化尸水这种神秘的东西频繁的出现在小说之中,甭管你是尸体还是活人,只要被我这化尸水沾上,即刻之间就会被此毒物化成一滩液体,实在是恐怖如斯。
首先,要研究这“化尸水”,就要从这被化的东西说起,人是由四种东西组成的:
——水、无机物、蛋白质、脂肪
说白了,就水分、生物大分子、矿物元素三种,其中“生物大分子”应该是这种传说中的化尸水最为忌惮的东西(蛋白质、核酸、多糖等)。
这些生物大分子精心守护着一个个人体的密码,它们有的怕高温,有的怕紫外线,有的怕极端的PH环境。
结合化尸水“散发恶臭”、“刺鼻烟雾”,“腐蚀性”等自带特效综合来看,化尸水应该是一种化学物质,属于强酸或者强碱,具体是什么,我们得慢慢筛选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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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上场的,酸代表:
、 、 ········
酸对人体的腐蚀性向来是无人质疑的,其对人体软组织的作用是在于其能促进生物大分子水解。
另外,因为人体骨骼固态成分为钙及磷的化合物(如磷酸钙等),这些成分很容易被强酸溶掉,因此强酸对于人体骨骼、牙齿中的磷酸钙溶解效果优秀。
优秀归优秀,要做到化尸水那样“瞬间化水”的效果还是不可能,因为这个反应的速度非常慢。
比如下面这个实验:
半小时后:
软组织、基本骨质都处理不了,更别说牙齿什么的了。
其实问题不是出在实验本身,事实就是:
——无论是什么强酸,在常温常压下都不可能很快的溶解一具尸体,实际上无论是浓硫酸还是王水,要完全溶解牙齿就需要不下于十个小时的时间。
对此,圣爱德华大学的化学教授瑞谢尔·博克斯(Raychelle Burks)做过一个实验,所用的材料是猪肉:
这个实验所用的是浓度15%的 、 溶液,每隔一天换一次溶液,结果显示:
浸泡盐酸两天的猪骨仍然维持原状,到了第四天,仍然有大块的骨头残渣沉在杯底。
我知道有的人会想起被吹得神乎其神的 ,它同样远不可能达到化尸水这样的效果,原因:
1·氢氟酸对骨骼的溶解作用明显,但是对皮肉的腐蚀性较弱。
这一点流言终结者BreakingBad特辑已经做过实验了,氢氟酸菜得让人窒息。
2·氢氟酸是剧毒品,对生命体的杀伤力极大。
如果是操作过程中因为失误被溅到,那就不只是浓硫酸灼伤那么简单了:
氟离子和钙、镁的结合能力极强,而人体依赖钙离子镁离子的器官很多,由于氟离子干扰神经系统的正常运作,开始时往往都没有疼痛感,严重情况下可导致器官永久损伤、心搏骤停甚至死亡,哪怕治疗及时可能也不得不截肢。
氢氟酸虽然是“弱酸”,但它对人毒性在无机酸里是第一档的。
由此,估计那些带着氢氟酸作为化尸水行走江湖的人到了关键时候非但没把别人化掉,反倒把自己搭进去了。
除了硫酸、盐酸、氢氟酸,接下来是王水——它结合了硝酸的强氧化力与盐酸的金属错合能力,可惜王水中的硝酸常常会使蛋白质固化,非但不能快速化尸,还会慢化溶尸速度,倒上去泡许久也很难溶解。
综上,一般强酸在保证浓度和时间的条件下可以摧毁人体骨骼,但所需的时间很长,达不到化尸水“尸体瞬间会变成一滩清水”的要求。
最后再来说说酸中BOSS,氟化氢的大儿子:
(氟锑酸)
氟锑酸是氢氟酸和五氟化锑反应后的产物,属于超强酸,里面的 基本上处于完全自由的状态,十分自然的和其它物质像情侣一样手拉手的在一起玩耍,非常之活泼。
氟锑酸不仅可以溶解各种金属,还会与玻璃,沙石,甚至与泥土等剧烈反应,几乎可以溶解所有有机物。
这一系列特性赋予了氟锑酸天下第一强酸的酸性:
——比纯硫酸要强 倍酸性。
一般情况下这种超强酸是无色微黏稠的液体,那青出于蓝胜于蓝,它会不会是传说中的化尸水呢?
不会。
假设韦小宝有这种超强酸,拿什么装呢?
一般的瓶子是装不了的,他需要找到聚四氟乙烯来盛装它,可惜聚四氟乙烯是氟树脂之父罗伊·普朗克特在1936年才发现的。
那我们假设,韦小宝穿越到了现在,在淘宝上买了一堆聚四氟乙烯回去:
然后就按照剧本,他带着一瓶氟锑酸要溶掉小太监小桂子的尸体,把油状的氟锑酸泼上去,然后:
·······
········
爆炸了。
人体的70%是水,而这种超强酸遇水会产生拉平效应,腐蚀性被拉低到变成仅和硫酸、盐酸一样强的酸,与此同时遇水燃烧、剧烈爆炸。
和他的老爹氢氟酸一样,大量使用对使用者危险性很高,且不能很好的达到化尸水的效果:
……只听得小桂子尸身伤口中嗤嗤发声,升起淡淡烟雾,跟着伤口中不住流出黄水,烟雾渐浓,黄水也越流越多,发出又酸又焦的臭气,眼见尸身的伤口越烂越大。尸身肌肉遇到黄水,便即发出烟雾,慢慢地也化为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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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就是以 为代表的碱了。
强碱同样对软组织具有相当强的水解作用,和强酸相比它更厉害的地方在于可以破坏蛋白质中的二硫键,使得蛋白质整体结构的完整性遭到破坏。
除了软组织以外,还有两个东西也是碱最擅长处理的:
——人的头发(角质蛋白构成,含有大量半胱胺酸和二硫键)
——人的指甲(角质蛋白构成,同上)
家里的地漏堵了,倒点漂白剂就会很容易溶解,这就是因为二硫键很容易受到碱破坏。
换句话说:
与酸不一样,强碱更擅长摧毁毛发、指甲、软组织。
Cattaneo团队一篇刊登在法医学期刊(Journal of Forensic Science)上的文章详细地描述了骨头被碱处理的后果:
“粗看之下骨头结构很完整,仿佛没受到什么破坏,但是只要轻轻一碰就发现它变得很脆并开始剥落。那感觉就像是捏碎了一块酥饼。”
因此,强碱处理后很容易遗留很多骨质,也不符合化尸水的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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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比较常见的强酸强碱都不怎么符合武侠小说中“化尸水”的要求,那么现实里到底存不存在让尸体化为一滩水的方法呢?
有,甚至在一些地方这种处理尸体的方法是合法的。
它就是一种替代火葬的遗体处理方法——碱化水解法。
这种方法在1993年最早被美国奥尔巴尼大学兽医系使用来处理染疫动物的尸体,到现在美国已经尝试利用这种方法处理人类的尸体。
这种方法的具体操作是什么呢?
原理和高压锅差不多,把要处理的尸体放在巨大的不锈钢圆筒里,放入氢氧化钠(或氢氧化钾)作为催化剂,加热到将近三百摄氏度,再施以每平方英寸60磅的压力。
处理六小时之后,里面还剩两样东西:
——无菌水溶液( 包含多肽、 氨基酸、糖类以及皂类物质) 。
——骨质
这些剩下的骨质看起来和火葬后留下的骨质干渣差不大多,可以干燥后装在骨灰盒里由家属保留,也可以埋在公墓里。
而那些水溶液是咖啡色的,密度差不多和电动机润滑油一致,有一股氨水味,但它是无菌的,哪怕是从下水道冲走也很安全环保。
这种神奇的机器就长这个样:
说白了,热碱能够完美摧毁蛋白质,而摧毁了蛋白质就没有了生命,虽然和化尸水有很大差别,但强碱确实是更与“化尸水”性质相似的物质。
综上,要使用化学物品达到化尸水那样的效果基本是是不可能的,首先是速率达不到,其次是处理程度达不到,它大概率只是一种存在于传说中的物质,使用化学物质溶解尸体的时候不能完全将其破坏,这是很常见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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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是那些很有耐心想要处理仔细的,也多多少少会残余一些东西给侦查者分析:
“处理整个尸体的手段和处理小块样品的方式很可能是完全不一样的。”——Cattaneo
永远记住:
每个时代的技术是固定的,所以同一个时代消灭信息和发现信息的能力也是一样的。如果有一天技术能消除一切痕迹,那么同理那时不需要痕迹也能发现罪证。
相关案例:
Moriarty K:「破案那些事儿」:“那些妄图用强酸处理尸体的凶手,结局都很惨”
——参考资料——
[1]https://www.chemistryworld.com/opinion/can-acid-dissolve-a-body/3007496.article
[2] KAYE G,WEBER P,EVANS A,et al. Efficacy of Alkaline Hy- drolysis as an Alternative Method for Treatment and Disposal of In- fectious Animal Waste[J]. Contemp Top Lab Anim,1998,37( 3) : 43 -46.
[3] KRICKA T,TOTH I,KALAMBURA S,et al. Efficiency of alkaline hydrolysis method in environment protection[J]. Collegium Antro- p o l , 2014,38(2):487-4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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