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体可以从两个点来谈两者的关系以及差异:
1.泛土鸡主义限定突厥人(当然,谁是突厥解释就宽泛了),而图兰主义的囊括范围根据主张者不同,主张范围亦可大可小,小则等同泛土鸡主义,大则囊括从匈牙利到日本的整个阿尔泰乌拉尔语系。
2.图兰主义缺乏官方意识形态的支持,而后者有一个地区强国作为官方意识形态输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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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兰主义最初的主张者是芬兰语言学家兼民族主义者Matthias Alexander Castrén氏,1840年代他在西伯利亚进行了数年的语言学调查,该氏在研究过程中发现了芬兰语和乌拉尔诸语的联系,继而将乌拉尔语系和阿尔泰语系联系在一起(在当时这种观点很常见),并认为芬兰是图兰大家庭的一部分——“阿尔泰山是芬兰民族的起源地”,正如此君自己在一份通信中自述的:
“I am determined to show the Finnish nation that we are not a solitary people from the bog, living in isolation from the world and from universal history, but are in fact related to at least one-sixth of mankind. Writing grammars is not my main goal, but without the grammars that goal cannot be attained.”
我决心向芬兰人民表明,他们不是一个孤立与世界的民族,而是至少跟世界上六分之一的人相关。编写(芬兰语)语法不是我的主要目标,但没有芬兰语语法这一目标就无法实现。
1840~50年代,正好是芬兰民族主义成形的时期。其时的芬兰大公国官方语言还是瑞典语和俄语,没有芬兰语,芬兰知识分子正急需这样一套既不瑞典又不斯拉夫的民族认同给自己壮胆。
而在日后芬兰民族的构建过程中,芬兰民族主义者逐步将自己的寻亲范围缩小到乌拉尔语族内,并提出将芬兰、爱沙尼亚、卡累利阿统一“大芬兰”(Suur-Suomi)构想,在这一构想于实践中失败以后,今天在芬兰人就已经几乎无人提及图兰主义了,但寻求和爱沙尼亚之间的芬兰-乌戈尔人亲缘关系仍然很常见。
而Castrén氏作为芬兰民族主义的先驱至今仍在芬兰受到纪念,只不过人们今天纪念他主要是纪念他出版了芬兰史诗《卡勒瓦拉》的瑞典语版本。
而在匈牙利,作为对泛斯拉夫主义和泛德意志主义的回应,图兰主义也迅速发展起来。东方学家阿明纽斯·范伯利(Arminius Vambery)在1868年首先使用图兰一词,并在1871年出版了有关马扎尔语和土耳其语之间关联的论文,引起了匈牙利学界的热议。(另外,此君在1848年旅居伊斯坦布尔期间,也将当时的欧洲突厥学研究带到了奥斯曼帝国)
到1910年,在布达佩斯结成了图兰协会(Turáni Társaság),这一协会在国际关系上主张和日本结成军事同盟。而在一战中,匈牙利于特里亚农条约损失惨重,加速了匈牙利国内向东方寻求联系的思潮,在1924年,布达佩斯又建立了马扎尔-日本协会(Magyar Nippon Társaság),加强匈日之间的文化与经济交流。
尽管匈牙利官方也以图兰主义作为在国际关系上打开局面的手段,但以保守的基督教思想为基盘的霍尔蒂政权始终未将其作为官方形态。苏军攻占匈牙利后,图兰主义被视作法西斯思潮,于1947年取缔了图兰协会。
最后来到土耳其,土鸡是泛土鸡主义最核心的支持者,然鹅,这不等于土耳其就赞成乌拉尔-阿尔泰的图兰主义。相反,齐亚·格卡尔普(Ziya Gökalp)就直球嘲讽匈牙利——
“马扎尔人、芬兰人、蒙古人、通古斯人跟图兰这个词没什么关系。图兰是所有突厥人的祖源地,图兰人单单指所有讲突厥语的民族。如果真的存在什么乌拉尔-阿尔泰大家庭,他们已经有了自己的名字,不需要叫自己图兰。”
《The nature of Turkism》,第20页
事实上,在土耳其人的观念里,泛突厥主义和图兰主义是一个同义词。包括所谓泛突厥三阶段论,其最终目标的“图兰”也只是限于突厥语族之内的,按格卡尔普自己列举的,这些“图兰人”包括雅库特人、吉尔吉斯、乌兹别克、克普恰克、乌古斯人、鞑靼人。
在这里我们总结一下:图兰主义的核心是乌拉尔-阿尔泰人的联系,其思想活动中心在布达佩斯,而泛突厥(也可以说是土耳其版图兰主义)的核心是突厥语族,其中心在伊斯坦布尔。单纯将两者的关系解释为泛突厥是图兰的延伸或者说土耳其人发明了图兰主义,完全是错误的观点,蟹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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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了两者主张上的差异,接下来说说两者在现实政治中的实践。
泛突厥主义不必多谈,在1980年代开始就进入土耳其的公立学校教科书成为官方意识形态,在“谁是突厥”这个问题是,教科书采取了相对“保守”的划分,即“土耳其历史上的十六个帝国”,以前写过,就不复读了↓
之所以说所谓的十六个帝国论“保守”,是因为有些泛突厥主义的主张可以把什么人都弄进突厥来,比如:
再或者根据一些早期汉学家不靠谱的研究,认为周朝是突厥人建立的(艾伯华《中国通史》),秦朝也是突厥人建立的(沙畹),当然这些并没列入教科书,不然秦朝是突厥人,匈奴也是突厥人,那“突厥人迫使中国人建设了长城”这话就没法说通了。
然后我们来到匈牙利,东欧剧变以后,在匈牙利民间又恢复了图兰主义的热潮。其中最有力是马扎尔-图兰基金会(Magyar – Turán Alapítvány),甚至还会隔几年举行图兰库里尔台……(是的,就是蒙古人那个库里尔台)
http://kurultaj.hu/english/ ←这是库里尔台的网站
以及该基金会的标志,古突厥文、马扎尔文、库里尔台,确实充满了图兰混搭风格。
这个图兰库里尔台到2018年已经举办了第十届,直接摘抄哈通社的新闻:
(*注:该活动在中文世界经常被讹称为“匈奴人后裔大会”,这是不对的,连大象公会都犯过这个错误→:https://zhuanlan.zhihu.com/p/69949384)
2018年8月11日,由匈牙利图兰基金会主办的第十届"世界图兰库里台大会在匈牙利布高茨市开幕。包括哈萨克斯坦在内,共有30多个国家的代表参加了第十届世界图兰库里台。
在当天举行的开幕仪式上,匈牙利国民议会主席克韦尔·拉斯洛发表了致词,对所有前来参会的人民表示欢迎。 率团参会的哈萨克斯坦阿克托别州州长别尔德别克·萨帕尔巴耶夫也在开幕式上发表了讲话,对主办方组织了这样一场生动精彩的大型盛世表示感谢。 州长还在讲话中强调指出,哈萨克斯坦与匈牙利有着相似的文化和历史记忆,两国人民之间的友谊以及两国在人文经济等领域的关系多年来取得了良好的发展。两国总统之间的相互访问,也在不断地进一步加深双方之间本就深刻的友情。 萨帕尔巴耶夫州长向与会人士们介绍了哈萨克斯坦新成立的突厥斯坦州相关情况,他表示该地区丰富的人文历史旅游资源具有巨大的开发价值,值得大会参与者们的关注。 此外,州长还介绍了在哈萨克斯坦成立的匈奴历史、艺术与文化研究中心相关情况。 期间,萨帕尔巴耶夫提议在哈萨克斯坦举办下一届"世界图兰库里台"大会,并向匈牙利图兰基金会赠送了一顶哈萨克式毡房。 据了解,在今年的第十届世界图兰大会框架下,将举办一系列活动,包括传统游牧人竞技比赛、民族音乐会、萨满民俗仪式以及科学研讨会等。
国际突厥研究院院长达尔汗·克德尔艾里及多位哈萨克斯坦学者出席了库里台大会框架下的圆桌会议,并对哈萨克斯坦在相关领域的研究和成就,尤其是古突厥及古匈奴遗址的发掘情况等进行了介绍。 在圆桌会议上,"世界图兰库里台"大会的创始人和思想领袖安德拉斯·比罗博士被授予国际突厥学院金奖。
在圆桌会议的框架内,国际突厥学院与匈牙利图兰基金会签署了合作备忘录。 本届库里台大会将持续两天。期间将举办包括传统游牧人竞技比赛、民族音乐会、萨满民俗仪式以及科学研讨会等,向世界展示图兰人民的民俗与文化。
贴几张图:
相比万物皆可突厥的土耳其人,匈牙利的公立教科书主张就很克制了,最多也只是将历史上溯到阿提拉而已。
再者说,匈牙利作为一个一千万人的小国,其国力也不可能支持过于夸张的民族主义营业,何况首先要搞民族主义,也得先照顾散居在邻国的匈牙利族人(欧尔班倒确实这么干了)。这就注定图兰主义的影响力不可能有泛突厥主义影响大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