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北海的父亲对章北海说的“在那以前要多想”的“那”指的是什么？ 第1页

是个很不错的哑谜。

看到这里的读者往往一头雾水，而剧情中的两位角色都懂了。他们心意相通，在智子每时每刻都在监视人类的当时，仅靠一些哑谜就实现了沟通并且推动角色作了个影响深远的决定，这的确让人感动。但感动之余，读者往往还会把书一摔：

你们都懂了，但我没懂啊啊啊！

作者联合章北海一起，完成了一项难度挺高的战略欺骗。剧情中的ETO、三体、地球联合舰队等等，都是这项战略的欺骗对象。而剧情外的读者，也没例外，一并被骗进去了。我们唯有彻底知晓章北海的完整计划后，才能领略到章北海当时决定进行这项战略欺骗的动机、作用与过程有多么异于常人，才知道这位角色的心智有多强大。

当时的“在那之前要多想”这段对话，乍读到那确实是会搞不清状况，但通读全书再回头去想，会发现他们交流的内容其实并不复杂，也确确实实可以像当时那样用简单的几句暗语似的对话来交流清楚。这是作者厉害的地方，用简单的对白营造出了复杂的效果，实现了对包括读者在内所有方面的战略欺骗。而读者在理解了全部剧情之后再回头看，又会觉得这些对白确实很简单，答案在最开始就埋藏好了。简中见繁，繁又归简，是水平的体现。

下面为题主及有类似疑问的朋友解析这段对白（警告，以下内容有严重剧透）。

首先要明白这段对白的发生背景。三体向地球展示了他们的尖端科技之一角，视网膜感光、声波探测，看起来都很朴实无华，但却是当时的地球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正因如此，地球人当中比较理性的，都能意识到这些尖端科技并不是三体的理论技术，而是实用技术（所以才会朴实无华）。投入实用就意味着三体无论是在理论科学，还是实际的军用装备上，都远远超出了地球人的想象。

这样一个强大的敌人，其侵略舰队已然在开往地球的路上，几百年后就要抵达。两个文明已经是军事敌对关系，而对方的先进探测设备智子，也无孔不入地监视着地球的一举一动。这种时候，章北海父子作为职业军人世家，自然有足够的敏感性。

不论智子是不是真的在监听他们的对话，他们都不能够把真实的战略想法说出来。因为“有可能被窃听”，这就足够了。

但这又带来明显的悖论：当你的敌人比你的交流对象还了解你，而你又无法在交流中直接表达自己的真实意愿（也不能让敌人猜到你的意愿），那么你就很难让自己人猜到你想说什么。道理很简单，即使你使用暗示、暗语等形式来交流，在你的敌人很了解你的前提下，他也必然能破解这些暗语，理解那些暗示。所以这一悖论也是后来“面壁计划”的基础之一，面壁者不需要和别人进行正确的交流，只需要别人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尽可能服从就好。

但章北海父子的对话却是不同的：他们并不是谁要尽可能服从谁，而是两个人真的要交流一下看法，以便作出一项重大决定。而他们的交流，显然又无法逃出前述悖论的限制。

所以怎么办呢？

作者在这里的解决方案，就是“即使敌人对你进行了全方位的监控，他对你的了解，仍然是有限度的”。在章北海父子之间，存在着远超常人的默契，这层默契，却是三体、ETO、地球联合舰队等等其它任何势力都无法通过翻阅两人生平资料档案、监视两人生活来理解的。

那么，这就产生了“敌人对角色的理解还不够深入”这一条件，自然就使他们的对白跳出了那个悖论。然而即使如此，敌人对他们的了解，仍然是十分透彻的（只不过没有他们父子间的那么透彻）。所以，他们父子即使存在着可以交流的可能，其能够交流的内容，也是十分有限的。

可以说，因为智子的全方位监视（不管在当时有没有真的对章北海父子进行监视，他们父子都必须足够小心，这是职业军人的敏感），使得他们的交流空间非常狭小，但对他们来说，有这么个狭小的空间，已经足够了。

这就是这段对白发生的大背景，要理解这个背景，才有助于理解这段对白。

然后，我们需要知道三体以及旁人对章北海父子的理解，与他们自身的理解，到底差在了什么地方。基于前面的解析，我们知道正是“差的这一点地方”，才形成了他们父子可以交流的空间。所以要理解他们交流了什么，就必须先弄明白“到底差在了哪点地方”。

首先是旁人及三体对他们的理解。如果说要用一些关键词句来形容这对父子，我们可以罗列的有：职业军人世家，人民军队的骨干将领，优秀的作风、硬骨头、善于作战、勇敢顽强……

正是这一系列的关键词，让各方势力包括读者，都误判了章北海的目的，认为章北海不管在计划什么，都应该是要打算以弱胜强，击败三体舰队。

而他们父子对自己的理解，在那之上，显然要多出一块来。这一块正是前面说的“别人的理解差了一点”的地方。这一块是什么？

是：保存自己，才能消灭敌人。

说出来，这道理可能很简单，但在当时，确实起到了欺骗效果，甚至还欺骗到了读者，这又说明这道理可能并不简单。其实我们回过头来想想，章北海父子那一切优良的军人品质，到底从何而来？

书中不止一次地强调，从红军的优良传统而来。

我们只要略微知道一点点红军的历史，就能发现，在所有艰苦的斗争、所有以弱胜强的战斗、所有坚定的信念之下，还有一项非常基础的理论方针：反对右倾投降主义，也要反对左倾冒险主义。这一方针简单概括就是：保存自己，是为了消灭敌人；也只有保存好自己，才能消灭敌人。

旁人对章北海父子的理解上，就是差了这么一层，以致于他们相信，章北海不会愿意“苟且偷生”。然而章北海的根本目标远远比“打赢一两场战争”要远大得多，在这个目标面前，保存自己，留住地球文明的火种，才是最重要的前提。这正是以人民视角的叙事，与英雄视角叙事所不同的地方，章北海不需要当什么大英雄，他只要帮助人类留住文明的火种，帮助更多人类能够“保存”下来，以图更为远大的未来。若是执意要当个什么英雄，非要打这场必败的战争，把人类文明全部拉进去陪葬——这英雄还有什么意义呢？也正因如此，章北海才又真正成为了英雄。

把这些前提全部解释清楚，我们就理解了章北海父子对话到底是基于敌人对他们的理解存在“哪一点偏差”来进行的。

这点偏差就是，敌人并不理解，章北海父子正是因为有着优良的人民军队传统，他们才会站在人民视角来看问题，而不是想当英雄的视角。正因如此，敌人才会误会，以为章北海想当个战斗英雄，而事实上，章北海的目标远比那要伟大得多。

所以把这些弄明白了，把“理解的偏差”补齐了，我们也就明白了这对父子在暗示什么，在聊些什么了。

父：“要多想。”
子：“想了之后呢？”
父：“北海，我只能告诉你在那以前要多想。

以下是逐句解析：

要多想——这场战争敌我力量对比过于悬殊，硬碰硬必然是当年左倾冒险主义的结局，一定会失败。要多想，不要头脑发热，不要以为有可能打赢，一定要想清楚。

想了之后呢——我想过了，确实不可能赢。但又能怎样呢？我想了，也明白不能重复左倾冒进的老路，但想了之后要怎么办？

北海，我只能告诉你在那以前要多想——我只能提醒你要多想。既然你已经想明白左倾冒险不可能赢了，就只有一条路可走：长征。北海啊，我活不到那一年了，真正要走这条路的人是你。这计划要怎么实施？有多少人会支持你？可以联合谁一起，可以带什么人走，可以走哪条路，什么时候走……这都需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光靠我们在这间房屋里嘴上说说，是不可能制定出正确的计划的。你必须要多想，这次不是去想战争的结果，而是去想长征转移的计划。我无法预测未来，也就帮不上你了，你能见证到多少，能参与和影响到多少，也只能靠你自己。在实施计划之前，要多想，要既有周密的计划，又有随机应变的勇气，要一步一个脚印，要无懈可击。要多想啊。

以上就是对章北海父子对话的完整解析。

最后，我看很多人认为章北海是成功的逃亡主义者。

其实，章北海不是逃亡主义。

看原文：

章北海：“逃离是事实，但我没有背叛。”
舰队司令：“原因？”
章北海：“在这场战争中，人类必败。我只是想为地球保存一艘恒星际飞船，为人类文明在宇宙中保留一粒种子、一个希望。”
舰队司令：“这么说，你是逃亡主义者。”
章北海：“我只是一名尽自己责任的军人。”

他只是一名尽自己责任的人民军人。

再有，感谢评论区提醒。章北海在临死前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

“没关系的，都一样。”

所以本回答既然弄清楚了章北海的动机并不是“逃亡主义”，而是替人类保存火种，不是逃亡而是长征。

那么，“都一样”就很好解释了。既然是长征而不是逃亡，那不论谁活下来，只要他是人类文明中优秀的继承者，只要火种能保存下来，那就足够了。

作者在这里安排的台词，便是章北海努力之目标的动人注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