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国黑帮?有能力对美国进行核威慑算么?
10.13更新:不知道写了有没有人看,但我还是想多说两句关于俄罗斯有组织犯罪在美国,尤其是纽约存在的情况,这个问题我在一个美国有组织犯罪观察论坛上询问过一些对这方面比较了解的美国人,原帖如下:
大概翻译一下这个帖子,我提的问题是为什么虽然近年总是听说俄罗斯裔犯罪组织在美国境内扩散,但是从未听说任何具体的组织和个人名字,另外纽约是否存在俄罗斯的有组织犯罪集团,这样的组织结构是严格还是松散,以及俄罗斯裔有没有街头帮派存在。
而回答总结起来大概是这样的:首先90年代以来关于俄罗斯犯罪组织做大的预言并没有实现,目前的组织大部分都是松散的临时性结构,其犯罪活动较为单一,以诈骗为主,而每当完成一次犯罪后这样的组织往往就解散重新成为松散的犯罪网络,这就是为什么我们无法观察到具体的名字。另外,阿尔巴尼亚裔的犯罪组织在纽约确实存在(这一点在以往的案例中都可以观察到,与俄罗斯帮派的存在缺乏任何实证形成鲜明对比),而俄罗斯人在佛罗里达更多一些。
总的说呢,俄罗斯裔犯罪组织无论从规模上还是结构上都属于少数和弱势,尤其是纽约,传统上是意大利有组织犯罪的地盘,俄罗斯帮派在90年代还能够观察到,现在已经难觅踪影了,所以很多媒体鼓吹的俄罗斯黑帮理论其实非常站不住脚,国内不太了解这方面的同学也不要以讹传讹了。
———————原答案——————————————————————————
首先我对这个题目有两个疑问,第一,怎么定义“外国黑帮”?美国是一个移民国家,不存在单一的种族构成,所以理论上也不存在“外国黑帮”这个概念,用“外国的”来形容某一个美国事物,只能说明部分美国人正在建构某种“它者”观念,而这种逻辑支配之下被描述为它者的事物往往是与主流文化不合的,受排斥的。那么我们首先就要把一大堆老牌罪犯扫出这个范畴了,首当其冲的,美国黑手党,今天的美国难道还能像二十年代一样把意大利人群和文化冠以外国人的头衔么?同样的,按这个范畴来讲,爱尔兰帮派,雅利安兄弟会和摩托党,甚至黑人的bloods和crips都要算作“本国黑帮”了,有可能被美国文化构建为“外国黑帮”的大概只有俄罗斯和墨西哥人了,所以某种意义上网易浪潮工作室那篇漏洞百出的文章还是有道理的。
第二,怎么定义“战斗力”?犯罪集团的能量和势力可以按照军事实力来认知么?在墨西哥或者哥伦比亚也许可以,但是在美国就不太恰当了吧,毕竟武器里面自动步枪封顶了,事实上,大多数黑帮仇杀的工具就是普通的手枪,甚至小刀或者空手,黑手党有一个黑话叫做“吃荞麦”,意思是为了折磨受害者将其活活打死,这也证明了一次有计划的黑帮谋杀根本不需要非常强力的武器,更不要提交火会引起警方的高度重视,阿尔卡彭的手下用芝加哥打字机在市中心扫射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面对执法部门的强大实力,大家干什么都得偷偷摸摸的,犯罪组织之间的区别显然不能用军事意义上的“战斗力”来加以衡量。
真正决定犯罪集团势力的因素其实要复杂的多。最基本的一个:组织。组织性和结构的复杂程度决定了一个集团作为整体的有效性,这就是为什么street gangs永远和“权势”一类的词语不沾边。街头帮派是一系列小规模的街头犯罪组织的统称,美国的帮派问题已经严重到令人膛目结舌的程度,每年有44%的暴力犯罪都和帮派有关,街头帮派往往和族裔密切相关,比如黑人的bloods和crips两大匪帮,拉丁裔的Latin Kings, MS-13, Spanish Lords等等,没错,非常暴力和危险,但是作为一个组织没有什么像样的能量,事实上,它们甚至都不能算作一个组织,拿Bloods举例,血帮的招牌涵盖范围非常广,从东海岸到西海岸的每个城市几乎都有血帮组织存在,但是每个组织都是独立的,甚至在一个城市内部血帮会有几个不同的派系,即使在一个派系内部也没有任何明确的层级和结构,如果你玩过GTA就很清楚了,圣安地列斯里的葛洛夫帮,GTA5里的张伯伦帮影射的就是血帮,显然富兰克林不需要听哪个帮派大佬的话,部分资深帮派成员会被称作OG(original gangsters),威望较高的罪犯会带领新人进行犯罪活动,对于街头帮派来说也就是街头毒品分销,抢劫,盗窃等等,但是组织架构是不存在的,街头帮派的本质就是恶棍俱乐部。
与街头帮派运作方式相反的是有组织犯罪集团,在美国和大部分欧美国家,典型的代表无疑仍然是意大利黑手党。一个黑手党家族实行完全的金字塔式层级结构,上下级统属关系非常明确——这在其他绝大多数被误认为中央集权结构的组织中实际上是不存在的,这些组织包括香港三合会(字堆,字头只是共同认同的帮派文化而已),墨西哥卡特尔(本质上是多个较小毒枭的联合销售组织)以及俄罗斯黑帮(说的就是“松采沃兄弟会”,以及很多被市井传说神化的普通俄罗斯裔犯罪组织,它们从来没在美国市场上获得过人们所杜撰的能量),金字塔层级结构让黑手党成为了一个类似官僚机构的组织,为有组织的垄断性犯罪活动提供了可能性,而组织能力的来源与其所经营的业务密不可分。
犯罪市场的掌控能力是金钱和权力的来源,禁酒令以前的爱尔兰人,犹太人以及意大利人也仅仅处于街头帮派的松散组织水平,因此很多书籍将禁酒令时期称为美国有组织犯罪的诞生日,意大利黑手党虽然依靠走私酒精产品发家,但主要业务早都变成了赌博,贩毒,高利贷,敲诈勒索等等,可能很少有人知道,第一批走私进入美国的海洛因就是“教父”的成果,所以千万不要相信黑手党不贩毒的传言,教父的原型,杰诺维斯家族的查理·卢西亚诺本人就是早期最大的毒贩之一,更不要提他的继承者维托·杰诺维斯的大规模贩毒组织,纽约市的五大家族和西西里黑手党合作建立了美国历史上最大的海洛因贩毒网络:披萨贩毒网,通过遍布美国的意大利披萨店掩护毒品运输和加工,直到七十年代之后,哥伦比亚和墨西哥的可卡因产品以无与伦比的竞争力涌入美国,黑手党才从大规模贩毒中抽身。后来的日子里黑手党的真正财源是赌博,看过《赌城风云》的朋友应该知道,芝加哥集团暗中操控着拉斯维加斯的大部分赌场,而在东海岸,非法的赌注登记几乎全部由纽约,费城以及新英格兰地区的家族掌握,少数由其他族裔控制的博彩生意,比如哈莱姆黑人区的赌博生意,也由受黑手党支持的代言人掌握(《美国黑帮》里弗兰克·卢卡斯的老师),这样的状况即使到今天也没有改变,期间有一些其他组织试图涉足,最后都以失败告终,比如80年代古巴犯罪组织试图抢夺卢切斯家族旗下的赌博生意,最后以一名高级成员被杀害告终。赌博行业的利润相比贩毒的天文数字确实不高,但是在所有其他犯罪活动中是属于收益较高的,其他由有组织犯罪掌握的犯罪生意还包括色情服务(请看HBO新剧《堕落街传奇》),抢劫,谋杀,盗窃,军火走私,工会贪污等。除此之外黑手党还依靠工会腐败来入侵大量合法产业,根据《被解缚的哥谭》一书,直到九十年代,美国黑手党控制了纽约的二十余个主要行业,以建筑行业为例,由于黑帮的控制,纽约市的房价虚高了接近50%,同样的现象也出现在垃圾清运,服装设计,海鲜售卖等行业。
综上,体现一个犯罪集团势力的首先是其所掌握的犯罪资源,在金钱的基础上的延伸物包括犯罪组织的规模和组织程度,犯罪能力和影响力,包括对社会经济,各个行业以及政府部门的影响力,而这所有的因素都构成了犯罪组织的实力,那么这个问题的答案很显然了,事实上联邦调查局的organized crime report已经说的很清楚了,美国黑手党仍然是美国社会最大的有组织犯罪威胁,这几乎毫无疑问。那么网易浪潮工作室所说的俄罗斯人和墨西哥人在哪里呢?我们首先说墨西哥贩毒集团,如果我们评选的是世界上最危险的犯罪组织,那毫无疑问是墨西哥卡特尔,但是题主这个问题限定的已经很明确了,美国境内,那么请问墨西哥贩毒集团在美国境内有任何组织存在吗?答案是否定的,墨西哥卡特尔在美国仅仅控制了毒品进口,在美国当地毒品是有街头帮派或者其他犯罪组织购买后分销的,所以答墨西哥卡特尔难免文不对题,那么除了墨西哥贩毒集团,墨西哥裔在美国还有什么呢?中西部的一部分街头帮派,以及一个叫做墨西哥黑手党(La Ema)的犯罪集团,但是这个犯罪集团是一个单一组织,正式成员仅有300余人,活跃在加利福尼亚州,显然不能和整个美国黑手党相比。
接下来需要打破的是俄罗斯黑手党神话,俄罗斯人在美国显然被妖魔化了,事实上俄罗斯黑帮在美国的组织规模远远不及部分媒体所杜撰,几个问题就可以击破这个新世纪黑帮神话:请问美国有哪个被FBI官方写入《有组织犯罪调查报告》的俄罗斯犯罪组织吗?(这份报告在FBI官网即可取阅),没有的话有任何被媒体曝光的重量级黑帮人物吗?最有影响力的犯罪集团肯定是执法部门的重点打击目标,也是媒体的重点关注对象,官方和媒体对于美国历史上存在的26个意大利黑手党家族都有详细的记录和描述,对于其规模,活动和组织构架也能大概描摹,黑手党的教父们往往登上报纸头版,少数几个还登上了时代周刊的封面,反观俄罗斯黑帮,从来都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如果连官方和媒体都没有任何的消息,难道俄罗斯黑帮大佬们都躲在暗影里操纵他们的生意?说到这里,不得不提一下网易浪潮那篇答案里所提到的俄罗斯黑帮,“日本仔”伊万科夫确实是一位比较重要的黑帮人物,但仅仅是在俄罗斯本土,在纽约,伊万科夫的组织从未脱离过纽约五个黑手党家族的庇护,事实上伊万科夫并非自己组建了位于布鲁克林布莱顿海滩的帮派组织,他接手的是前任帮派大佬Marat Balagula的组织,这个组织一直以来都受到黑手党卢切斯家族的庇护,80年代的布鲁克林大部分的街区被甘比诺,卢切斯和科伦坡家族占据,只有布莱顿海滩附近是俄罗斯帮派的地盘,而俄罗斯黑帮内斗不断,Balagula只能求助于卢切斯家族的成员安东尼·卡索,意大利人帮他杀死了敌对帮派的首领才稳固了他的组织在当地的势力,之后的十几年里,包括Balagula死后由伊万科夫接手的时间里,俄罗斯帮派都扮演着协助黑手党进行犯罪活动的角色,他们的主要业务是盗窃石油,并且给意大利家族分成,伊万科夫的组织不过百人,何来能与纽约黑手党抗衡之说,要是真的可以,俄国人干嘛给意大利佬交数呢?(即使在游戏GTA4里,俄国黑帮也远远不是纽约最强大的集团,游戏里五大家族不过初露端倪,网易浪潮的编辑怕是需要认真看一遍剧情)
综上,墨西哥卡特尔和俄罗斯黑帮虽然都在本国拥有很强大的力量,但在美国并未占据有组织犯罪的主要市场,尤其是俄罗斯黑帮,其规模和力量被严重夸大。事实是,传统的黑手党家族的确衰落了,从规模,犯罪能力以及社会影响力等方面看都是如此,但从来没有任何别的犯罪组织在美国土地上填补这个权力空缺,相对于很多国家,美国对有组织犯罪活动的打击是非常成功的。个人倒觉得美国执法部门的当务之急是遏制暴力犯罪的滋生,尤其是毒品犯罪问题。
另外有几点要说明。
1.美国黑手党不是Cosa Nostra。Cosa Nostra指的是西西里黑手党,美国黑手党的代称是La Cosa Nostra,经常简称为LCN,在美国文化中,对美国黑手党的指代往往是American Mob,或者干脆称之为mob,这几乎已经成为一个专有名词。
2.美国的黑手党是意大利本土黑帮在北美的衍伸产物,它是一个独立的体系,其活动范围并不仅限于美国,还包括了加拿大,南美洲的部分国家尤其是阿根廷(以意大利裔移民为主),近年来美国境内的LCN较为低调,但在和纽约距离不远的蒙特利尔,LCN仍然十分活跃,它和其他意大利犯罪组织之间时而合作时而争斗,蒙特利尔的LCN组织自2010年开始与来自意大利卡拉布里亚的恩德朗盖塔发生大规模仇杀,至今死亡人数已经接近百人。
3.部分文章中提到,美国黑手党今天有3000名活跃成员,这完全是错误的,是对FBI调查结果的误读,FBI在有组织犯罪总览中介绍意大利裔犯罪组织时提到Italian organized crime groups在美国有3000名成员及随从活跃,但是这里所说的意大利犯罪组织指的根本就不是美国黑手党,而是意大利本土的几个派系,如西西里黑手党,那不勒斯的卡莫拉以及雷焦卡拉布里亚的恩德朗盖塔。这些组织在美国本来就没有太多存在,为什么呢?因为几十年前正是他们的成员在美国共同组成了美国黑手党啊,纽约20年代还存在着西西里黑帮与卡莫拉的对立,但30年代之后它们全部加入了纽约五大家族的体系,直到21世纪之前,意大利帮派分子在美国都会加入本地的犯罪家族,这3000名本土黑手党不过是近十几年来本土黑帮入驻美国的产物,LCN的规模比这大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