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让赵惠文王(赵何)蒙上“弑父”之名,其他诸国便有名正言顺理由,组织联军来吊民伐罪,讨伐“弑父奸王”,而赵国的一大半国土还是赵武灵王(赵雍)这些年刚刚打下,那时便有国势瓦解、亡国之患。
“沙丘之乱”的本质,正是“主父”赵武灵王默许下,公子赵章杀害赵相肥义,并意图谋杀赵王,夺取国家政权的政变。
其后将军信期、李兑、公子赵成等挥军平叛,兵围主父宫。李兑此时想请示赵惠文王,为赵成劝阻,群臣尽诛赵章一党,然后将主父宫中宫人带出,仅留赵雍一人不许其出,兵围三月,将他活活饿死。
李兑一开始欲请示赵惠文王,其实是不想担责的私心作祟,欲推责任于君上了。好在公子成及时劝阻他,赵国众臣才以国事为重,集体把逼死赵雍的责任担起来。
他们此举,避免了国君处置生父的为难,更从此结束了畸形的“一国二主”局面,彻底替国家消除乱源,对赵国社稷、百官臣民而言,皆是正确的事。 只等赵武灵王一死,赵惠文王既是他生前指定继承人,那些偏向赵武灵王的亲信旧部,虽不情愿也只能跟从国君了。
而如若诸国联军当真以此为由来讨伐,或是赵武灵王旧部起兵,局面万一不能收拾时,李兑、赵成、信期们就是现成的“蒙蔽、挟制主上之弑君逆贼”,正可杀之以谢罪。赵惠文王既不用担弑父责任,那作为赵雍这个苦主在法理上唯一的继承人,依旧可以在赵武灵王旧部的支持下,整合赵国绝大部分力量以抗内外之敌。
当然,这最危险的可能并未发生,变乱被迅速平定,不至于引发全国性叛乱、或外国干涉令国力大损,可说实现了平稳过度,实为天佑赵国。
当然,此事本身处境最尴尬的,正是少年国君赵惠文王,沙丘围宫的一百多个日日夜夜,每一天对他恐怕都是一种煎熬。他不会忘记,父王曾经对母后与自己的笃爱之情;也不会忘记,父王竟因此力排众议,废长立幼,以自己为太子,君王。可是事已至此,为了不负家国社稷,为了不负臣民三军,他竟只能眼睁睁看着父王被生生饿杀,既然踏上布满尸骸的帝王路,父子二人皆已再无退让可能。
之后赵惠文王领导的赵国中枢,给赵雍上了个贬义性谥号“武灵”,批判他的前明而后昏,并盖棺定论,为后人诫:即使是国君的生父,赵国史上功绩最伟大的君主,当他做了严重危害国家利益的举动时,一样要受到最严酷的惩处。
而赵国众臣围困饿死“主父”,在战国时人看来不过是除掉了乱臣贼子,并没受到过太什么严厉的批评。这才是真正的上古天朝之风,这才是当时人人视为天条的“社稷为重、君为轻”。
赵惠文王如果为了将自己打扮成孝子,或当真满足自己报父仇的私心,事后去清算这些护国忠良,那反而定要寒举国臣民之心了。这种事在后来的大一统集权王朝,或可做得,在列国争锋亟待人才的大争之世,无异自亡之道。
其后赵惠文王君臣同心共振国势,以廉颇、赵奢为将,以乐毅、田单、赵胜、蔺相如等为臣,整顿税收,国赋大平,民富而府库实;并不断侵吞齐魏土地,阏与之战和几之战两度大败天下霸主秦国,迫使强秦于渑池之会结成对等同盟,成为关东第一强国,堪称赵国史上最强大的时期,亦足以告慰武灵王赵雍之英灵了。——他当然不是个好儿子、好弟弟,却是一位配得上赵武灵王继承人身份的好国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