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谈论一个将领或一次军事行动的意义时,不能只单纯着眼于其自身,而是要放在大环境下,并以双方的战略目的去衡量与评价。所以单纯谈关羽绝北道是没法谈的,必须把它和整个南郡战役乃至赤壁之战后的局势相联系。
赤壁格勒之败后,曹操狼狈北还,曹军开始从战略扩张向战略收缩过渡。曹军在赤壁的伤亡数字不清楚,但绝不会少,且以精锐居多。所以对曹操来说,第一要务是重整部队,以应付赤壁之战后蠢蠢欲动的四方诸部。这是一件漫长的工作,最需要的是时间。换句话说,曹操的首要战略目标,不是打败孙刘联军,而是迟滞他们北上的势头。
那么在哪里阻止最好?自然是在江陵。
江陵南临长江,北靠汉水,西控巴蜀,东逼武昌,无论攻守,这都是必须掌握的枢纽。而且江陵毗邻江汉平原,水系发达,腾挪余地非常大——这个特点在后来起了很大作用,一会儿再说——打起防守战来,有足够的空间周旋,战略战术选择很多。
如果曹军不守江陵呢?从下图可以看到,一过荆门、钟祥,通道陡然缩紧,到宜城一带东有大洪山,西有荆山,无坚城可据,无广地可展,曹军要么就地死磕,要么后撤到襄阳才能站住脚。届时主动权将大大丧失——这个问题的严重性有多大,从后来关羽打襄樊逼得曹操差点迁都就能知道。
而对于孙、刘联军来说,江陵同样属于志在必得之地。占有此处,才能打开北上的通道——这是官面上的说法,其实刘备和周瑜打江陵的醉翁之意,不在北方,而在巴蜀——甭管战略方向是北还是西,江陵都是必争之地。四战之地,绝非浪得虚名。
明白了双方的心态以后,我们看曹操在赤壁之后布置的荆襄防御体系,很有意思:
曹仁、徐晃守江陵,满宠守当阳(今荆门),乐进守襄阳,李通守汝南,恰好构成一个从长江到中原的漫长链条。这是一个标准的防守态势,层层相护,就算一线败了,后续也有接应,节节抵抗,不致一溃千里。
但我们再仔细看看,会发现这个体系不光只是为了防守,更像是一个随时准备撤退的安排。如果要要打一场彻底的防御战,满宠的位置应该更向南移,以防敌切断荆州与当阳之间的联系;而乐进也不该留守襄阳,而是南移至宜城,提前构筑防御阵地。而事实上满宠和乐进占据的,不是关隘险地,而是交通要道。这条路大家都很熟悉,前不久刘备从襄阳一路南逃,曹操派了五千精骑狂追,一天一夜狂飙三百里路,在当阳长坂坡追上,走得就是这条路——此即所谓“北道”。
能让骑兵疾驰,说明襄阳到当阳这一段的路况不错。满宠和乐进把住这条路的两个口,不趋进荆州,护路不护城,完全是一副准备跑的姿态。曹仁只要想走,拔腿就能走。为了确保这条通道畅通,徐晃也不是一直在城里,而是在这条路上来回巡逻,做为机动兵力。(史料里虽然说徐晃守江陵,但他在这期间的行踪,全都是在北道之上)
从这个安排可以看得很清楚,曹操很想守住江陵,但他心里清楚,根本守不住。
不过守不住也没关系,只要守住足够长的时间,让他缓过这口气来,就算达到目的了。
所以我们要明确的是,曹仁在江陵的作战任务,不是保住江陵,而是争取时间。而周瑜的目标,也不是干掉曹仁,而是江陵城的归属,以及能不能建立伐蜀的前进基地;对刘备来说,首要任务是吃下荆南四郡,然后看能不能顺便占点江陵的便宜。
如果说战前大家都对彼此心思不明白的话,南郡之战一开打,三方的意图立刻就清晰起来。
因为首先开打的,不是南郡,而是夷陵。
周瑜和程普来到江陵城下,没有着急渡江,而是隔水对峙,派了甘宁先去攻打夷陵。
夷陵的地理位置有多重要,可以参考
如何阅读历史书?这个回答。简单来说,这是进入蜀中的大门,打下它,巴蜀的双腿就分开了,长驱直入即可。
但问题是,周瑜你不是打曹仁么?分兵去打夷陵干啥?夷陵在西边,刘璋和曹操又没结盟,打它对曹仁的江陵防御没什么影响。
如果夷陵在曹军手里,也就罢了,可那时候,守夷陵的明明是刘璋的部将袭肃。这就好像两人摆好架势打架,一方一记左勾拳,先把围观群众砸了个乌眼青。结果甘宁一到,袭肃心里狂骂:老子躺着也中枪啊!!!然后赶紧投降了。
结果刘璋,成为曹操、刘备、孙权围绕南郡开战的第一个牺牲品……你说多冤呐。
周瑜的这一手貌似多此一举,让他的意图昭然若揭。他的大战略从来不是北上,而是西进。所以包围江陵之前,不妨先把夷陵拿下来,掌握整个战局的主动权。届时就算江陵归属和刘备之间起了龃龉,伐蜀的钥匙也在自己手里。可见周瑜对刘备,一直有防备。
刘备呢?乐呵呵去扫荆南四郡,战略意图想看不出来都难。
曹仁呢?曹仁更绝,他没有在城里偷着乐,而是突然雷锋附体,居然在敌军压境之下毅然出城,派兵去打甘宁。
这是曹仁眼光高明之处。曹仁的战略任务是尽量多守几天城,而死守从来都不是一个好选择,最好是打外围战,调动敌人。
夷陵对周瑜来说,是必争之地。而对曹军来说,夷陵却可有可无,赢了固然好,输了也没什么。周瑜本来以为曹仁不会出击,曹仁却偏偏主动出来,把甘宁还给围住了,五千人打一千人。周瑜没办法,只能留下凌统监视江陵,然后和吕蒙带主力去解围。
一番大战,曹军被击退。周瑜不但救下甘宁,还俘获三百多匹军马。可见曹军出击的是骑兵,对甘宁发动的是一场奔袭战。但这一来一回,耽误了好多天。周瑜固然心满意足,曹仁拖延时间的目的也达到了。
这就是为什么前面我说,曹操要选择江陵固守。江陵附近地域宽广,能做的事情有很多。曹仁得知吴军打夷陵,有充分的余裕出击周旋,甚至可以把战场设到远处。后来守襄阳,他就只能龟缩在内,等着外人来救,再玩不出什么花样。
然后,双方正式在南郡开战,这一打,打得惨烈无比,连周瑜本人都负伤了。
《吴录》里有这么一条记载:备谓瑜云:“仁守江陵城,城中粮多,足为疾害。使张益德将千人随卿,卿分二千人追我,相为从夏水人截仁后,仁闻吾入必走。”瑜以二千人益之。
这透露了两点信息。
一,曹仁守江陵,没有守襄阳那么苦逼,城里补给充足。正面攻防难度极大。
二,刘备打算从夏水截其后路。
古夏水现在已经没有了,从水经注推测,大概是从江陵东南分水流向向东南,从监利县北方掠过,然后向东北在仙桃附近入汉水。刘备这个大迂回的计划很宏大。
刘备的认识很清楚,正面打江陵得不偿失,自己本钱少,舍不得。但如果不出力气,江陵的归属不好跟东吴谈,不如迂回抄后路,说不定能以小代价捡个大便宜。
注意他的用词:“仁闻吾入必走。”
也就是说,刘备对曹仁和曹操的心思,也心知肚明,知道他们不会在江陵坚决防守,一旦摆出一个抄后路的姿态,他们就撤了。
曹仁想走,但暂时不能走。
周瑜想打,但暂时打不下来。
刘备舍不得打,又想占便宜,就想给曹仁一个撤兵的借口
三方各有算计,各有意图,关羽“绝北道”的战略,就是这么出笼的:它建筑在“曹仁不会死守”的认识上,摆出威胁后路的姿态,迫使曹军尽早北归。
这个战略的好处在于,不需要太多兵力,因为打的不是正面战,而是一场袭扰战甚至是一场游击战。执行者的部队,不需要死战,不需要阻援,连粮道都可以不管,只要在敌人后方保持“存在”,就足够了。
关于关羽绝北道的记载非常稀少,我们无法判断他带的是陆军还是水军,是按照刘备的计划走夏水迂回,还是就近渡江北上。但我认为关羽很可能会充分利用水军,他当初从刘琦领了水军去接应刘备,水战经验丰富。江陵附近水系纵横,下船战,上船走,可以极大增强机动力。
关羽”绝北道“的战斗记录有如下几条:
《三国志•徐晃传》:从征荆州,别屯樊,讨中庐、临沮、宜城贼。又与满宠讨关羽於汉津,与曹仁击周瑜於江陵。
从这里能看出来,徐晃最初并不在江陵,是从襄阳一路南下,把曹仁的撤退路线先趟了一遍,扫平沿途变数。中途和满宠和关羽打了一仗,才进入江陵接应。
《三国志•乐进传》:后从平荆州,留屯襄阳,击关羽、苏非等,皆走之。
《三国志•先主传》:孙氏与孤本为唇齿,又乐进在青泥与关羽相拒,今不往救羽,进必大克。
《三国志•文聘传》:与乐进讨关羽於寻口,有功,进封延寿亭侯,加讨逆将军。又攻羽辎重於汉津,烧其船於荆城。
(
@陈旭朋友指出青泥之战不是在这时候发生的,确实是我疏忽了。)
从这些零星记录可以看出来,关羽的游击范围相当广,而且有两个特点:
一是紧紧围绕着襄阳-当阳这一条高速路,所以先后和乐进、徐晃、文聘、满宠都发生过接触。
二是不离水路。比如寻口在钟祥附近,除汉水之外,还有蛮河、竹皮河、丰乐河、敖河、南北湖河、长滩河等等水路。至于汉津,更是当年用水军接应刘备的老地方,更是河路纵横。
《文聘传》里说的更清楚,在荆城(荆门)还烧毁了关羽的船只。
由此大概可以推测,关羽是以水路为主,兵力不多,策略是沿汉水一线游击,沿着襄当高速自驾游,下船打一声招呼,人来了上船就跑。
这也就是为什么在史料记录里,关羽都是被打跑的一方,此是既定策略所决定的。当然,这事说出去还是挺丢人,还没法解释,所以关羽本传根本不提。而曹方将领虽然可以宣称是胜仗,终究觉得底气不足,只用“走之”、“讨”这样的词。即使是文聘在汉津、荆门烧毁关羽的辎重和船,也没说破羽、败羽什么的,胜利的成色未必很足——事实上,面对打游击的对手,计算胜利次数本来意义就不大。
可以对比一下,同一时期,乐进”又讨刘备临沮长杜普、旌阳长梁大,皆大破之“。这才是底气十足的胜仗。
关羽的这种游击生活一直持续到江陵之战即将结束,曹仁完成了拖延任务,准备撤退了。
曹仁的撤退挺有戏剧性。他和周瑜约战,周瑜亲自压阵,结果被射了一箭。曹仁以为主将没了,带兵进攻,周瑜咬着牙”案行军营,激扬吏士,仁由是遂退。“
这段记载很有意思,总觉得从”激扬吏士“到”仁由是遂退“之间中间缺了点什么,难道不该补充一句”仁军大溃“或者”不敌“的话么?给人的感觉,好像周瑜一出来,曹仁自己就退了,两军没接战,还挺有默契。
而且曹仁退也不是退进江陵城,而是直接退走,这更不可思议。曹仁是出城约战,后方未失,而且周瑜都见了一年都了,脸都看烦了,不至于这次突然看见,就吓得要跑,连城都不要了。
原因很简单,曹仁顶了一年多,顺利任务已经完成了,江陵已成鸡肋,可以走了。正好有了这么一个约战的由头,那就顺势撤退好了。当然,这在战略上是个正确选择,可说出去不好听。吴军方面也不好厚着脸皮说破城遁走,结果在诸方史料上关于江陵最后怎么易手的,全都含糊其辞。
后方诸路将领意识到,关羽这只苍蝇还在后方嗡嗡叫呢。有这个变数在,曹仁的后撤终究是存在风险的。
可是,徐晃在陪同曹仁,满宠和乐进各有要点防守任务,都不敢轻动。那么搞定关羽的工作,就只能交给李通了。李通虽然是汝南太守,但并不代表他必须就在汝南呆着。江陵打了这么久,战局瞬息万变,他肯定提前率本部南移,用来策应。
《三国志•李通传》是这么说的:刘备与周瑜围曹仁於江陵,别遣关羽绝北道。通率众击之,下马拔鹿角入围,且战且前,以迎仁军,勇冠诸将。
“迎仁军”,说明他的任务是把曹仁接应出来,说明这时候已经进入南郡之战的最后阶段。曹军诸部都开始呼啦啦往回收,关羽的处境变得艰难起来,活动范围被压缩限制。他和李通的遭遇,很有可能是关羽一时不慎被困,不然一支游击队,也不会干出插鹿角这样守营的事来。从简短的记录来看,李通确实攻破了关羽的防守,但也只是”且战且前“而已,没有大破,也没有追击,一副只要我打通了道路,随你去哪的样子。
为什么打成这样?还是那句话,这不是他们的任务。曹仁一撤,关羽使命完成,首要目标是赶紧走;李通的首要任务,是接应曹仁,双方都对歼灭对方兴趣不大。结果李通接到曹仁,高高兴兴回襄阳去了,关羽结束了游击战,也安全返回,结束了”绝北道”的征程。
“绝北道”这件事,关羽没有如同一尊战神一样,阻住北方诸将一步不得前进,也没有像只过节老鼠一样被诸将轮流吊打。纠结于这些细节,意义不大,还是要看整个战略是否达到既定目标。这是一次游击战,胜败不重要,重要的是袭扰,他的一切行动,都是紧密围绕着“如何迫使曹仁尽早撤退”这一战略目标来实施的,而且也确实完成了——尽管效果不是很明显。
所以在我看来,绝北道是一次难度很高的战役行动,要求指挥官拥有极强的临阵机变能力和预见性。关羽的指挥虽然也有瑕疵,但总体来说完成得不差。深入敌后,孤立无援,没有脑子一热跟人死磕,顺利完成既定战略目标。
只不过这毕竟只是南郡之战的一小部分偏师,又没有那种水淹七军的豪快胜负,因此声名不显,史料上也缺少记载。不过此战过后,刘备乃封拜关羽为元勋。关羽的作用大不大,刘备心里其实有数。
南郡之战是一个非常合适的范例,来探讨战略与战术之间的关系。无论是周瑜、曹仁、刘备还是关羽、乐进、徐晃、李通等人,都表现出了严格的纪律性,始终坚持“战术服务战略”的大原则。要搞清楚其中关系,从大战略目标入手总是没错的。
那么,唐僧在花果山念一段紧箍咒,就会当上猴王吗?
如来把孙悟空压在五行山下,花果山的猴子会认为如来是猴王吗?
不扎根基层,群众是不会认可的!
原答案被折叠了:
盖世猴王为何裸死猴山? 数百头母猴为何半夜惨叫? 动物园最大猴群为何屡遭黑手? 游客投掷的食物为何频频失窃? 连环强 J母猴案,究竟是何人所为? 动物园管理处的门夜夜被敲,究竟是人是鬼? 数百只小猴意外身亡的背后又隐藏着什么? 这一切的背后, 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 是性的爆发还是饥渴的无奈? 敬请关注今晚8点CCTV12法制频道年度巨献《题主的不归之路》 让我们跟随着镜头走进题主的内心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