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可能都不是。
首先明确,主流观点认可这个词的原始来源很可能是印度语人群,对应早期梵语文献中的词汇चीन(可转写为cīna,发音大致为tɕi:na或tɕi:n,按普通话汉语拼音近似jī na或jìn;也有转写为chīna,对应tʃi:na或tʃi:n,近似qī na或qìn的;就像上面很多人提到的是清塞擦音,与“秦”对音困难),通过伊朗高原和印度洋商路向中亚/欧洲/非洲地区传播的。但是由于这类文献漫长的口头传承→成文汇编周期,我们很难判断特定词汇的确切出现时间(浮动在800BC~300BC之间。还有观点认为晚至100BC以内,是个源自中亚的外来词汇,此处暂不讨论这种可能性)。
该词来源/语源不明。
在早期梵语文献中,cīna所代表的族群,从来被罗列于印度东北喜马拉雅山区的众多非印度语蛮族中,“居住在比kirata(可能与今东尼泊尔藏缅语族群克拉底人kirati有关)更远的地区”,像其他山民一样与(传说中的)诸东北印度地区政权有着丰富的互动;印度人知道丝绸是从/通过该地区贩卖来的,同时贸来的似乎还有优质鹿皮;但在该词意义扩大到指代整个“中国”之前,地理覆盖范围很可能都跨不过横断山区,撑死扩展到商路延伸方向上的云贵高原局部,最可能的指代对象其实是缅彝走廊沿线某(几)个藏缅彝语族群,以及相应的酋邦/国家。
反观中国相应时间段(大致为春秋时期),汉语人群在大西南的存在感极其稀薄;依托缅彝走廊的西南商道虽然可能已初具雏形,但在离开川西平原后就基本漂浮在西南夷的大海上(更别提川西平原也长期受控于非汉语人群),中国政权一直到张骞凿通西域后才意识到这一条通向印度路线的存在;战国以后的上千年里,中国政权发起过征服/消化西南夷的反复尝试,但直到明清以前,对该地区的控制一向薄弱且时断时续。
丝路西南道走向:
感受下沿途地形和族群归属情形
不论通过是西南道(经云南-缅北进入印度)还是更晚开辟的茶马道北线(经川西入藏区转接印度),当时的汉语人群都不可能与印度语人群发生直接的互动,由此可知印度早期文献中的cīna几乎不可能指任何一支“华夏人群”。而该词汇最终成为“中国人”的指代词,可能是随着印度人对东北方向人文地理认知的不断加深,以及华夏政权对云贵地区的逐渐渗透而发展来的。由于cīna是传统上印度人群对所了解的最东北的一支族群的称呼,所以其指代随着他们视野的延伸及当地人群的更替不断向东北方向推进,最终附会到了那个存在感压倒一切的庞然大物头上(可类比汉语史上“越”,“狄”,“朝鲜”等概念的演变)。
最后回到这个词汇本身上来,他究竟是什么意思?排除了印度语起源的词义后,从词汇本身来看,它的核心元素有“chiin”和“chi-na”两种可能(取决于怎么看待词尾属性),除了“秦”或“晋”的对音外,在藏缅走廊沿线及周边是否有历史上自称/被称为chiin或chi-na的藏缅彝部族/古国?这又是另一个早已脱离了音韵学范畴的,难以回答的问题。
顺手提供一个颇具娱乐性的假说:
Geoff Wade提出的“夜郎说”,认为该词是彝语词汇ʑina(黑水?)音译,然后又进一步推测此彝语词汇与汉语“以那”构成对音,实则就是古国夜郎的国名!
。。。嘛,不评价。 不过
@付佳杰对此说做了一段评论,大家可以去看看。
打个比方来说,如果是秦的可能性是60%,那么晋的可能性只有1%。
为什么呢?
因为周朝大诸侯国里能间接接触中亚西亚的游牧部落的,只有秦。
而晋国接触的游牧部落,要么都被晋国同化了,要么后来都被匈奴同化了,而匈奴在入侵月氏之前,跟我们汉人的祖宗一样,也是鲜少接触中亚西亚的,他们能接触到的汉人不知道的也就是西伯利亚叶尼塞河的其他游牧民族了。而叶尼塞河的游牧民族坚昆,其文明可能与斯基泰人有关联,但也只是如同周朝汉族祖宗和还不知道叫啥的藏族祖宗一样的关联罢了。根本谈不上互相往来,甚至可能不知道对方的存在。
而秦国能接触的都有啥呢?
那就是最后形成古羌人、月氏人、乌孙人的所谓西戎。西戎不仅仅只有羌人一支,是有印欧人混血的,摘个论文截图:
——出自《中国古代西北地区古代人群头骨的欧洲人种特征》。
而这张表里,除了河南安阳这样的印欧人头只有6.9%,而且是人殉并非土著外。其他的高于10%几率出现印欧人头骨的地区,都接壤秦国或者靠近秦国。
他们跟晋国唯一的关系就是:中间隔着秦国。
当然可能大伙觉得,秦国历史晚,但不要忘了,晋国活跃于中国历史舞台也晚,至少和秦是平行的。晋国崛起于西周末年,与秦国联手拥立周平王。晋国在山西的山沟,秦国在甘肃的山沟。
晋国对戎狄的主要扩张,不是大伙想象的,向西,而是……向东。
没错,晋国主要吞并的戎狄,在山西和河北。
标注个简单的图,红线标识秦国和晋国的扩张方向,蓝线标识秦国和晋国扩张后的基本国界(黄河)。当然,晋国一度曾扩张到了黄河以西,但是很快又退回来了,直到春秋晚期魏国扩张时,吴起曾在黄河以西搞过大新闻,所以才有了秦魏的河西大战。基本可以说,晋国的影响止足与黄河以西,对西戎各国的影响,远不及秦国。
而秦穆公时期,公元前623年,秦国由于国力不及晋国,无法东进,所以秦国大肆西扩,“益国十二,开地千里,遂霸西戎”。这次大扩张导致了什么呢?
导致了古希腊文献希罗多德《历史》中的一次民族迁徙。据希罗多德的记载,东方来的Arimaspi人(阿里马普斯人)霸占了Issedones人(伊塞顿人)的领土迫使他们西迁,Issedones人打不过独目人。于是霸占了马萨格泰人的土地,马萨格泰人一气之下西迁击败了西徐亚人,西徐亚人很生气,西迁击败了辛梅里安人……
而这个Arimaspi人究竟是什么呢?
按照古希腊人的意思,他们只有一只眼睛在额头中间,所以又叫独目人。我国的奇幻地理书《山海经》也记载大荒之北,有一目国。似乎正好和这个Arimaspi人的传说相吻合。宁夏贺兰山的岩画以及新疆青河县的岩画,似乎也都有类似独眼人的图像,不过我没找着。
独眼人毕竟传说,然而我国历史上的确有类似化妆风格的族群,譬如这个:
这是我国古代的南蛮风俗——雕题。也就是在额头开眼。雕谓刻也,题谓额也,谓以丹青雕刻其额。
而西戎之中,却有个与南蛮文化融合很深的异类,就是氐族。氐族的大本营就位于秦人大本营西犬丘西南,可谓是秦人扩张首当其冲的目标。
另外,古羌人与氐族也有互相影响,不排除羌人也有雕题习俗。所以这个Arimaspi人很可能就是被秦穆公西扩战争中被迫离开甘肃进入新疆的古代氐羌先民。
当然这只是猜测,但毫无疑义的是:
中国古代史料记载,公元前七世纪前期,中国的西方诸侯秦国日翻了甘肃的一大堆戎人部落和国家。
希腊古代史料记载,公元前七世纪后期开始,中亚发生了一次规模巨大的多米诺骨牌一样的民族迁徙。
联系起来看,就是秦穆公这个罪魁祸首,导致原本居住于甘肃的独眼怪人去了新疆,原本居住在新疆东部的伊塞顿人去了新疆西部,原本居住在新疆西部的马萨格泰人跑到了中亚,原本居住在中亚的西徐亚人跑到了黑海北岸,原本居住在黑海北岸的辛梅里安人跑进了安纳托利亚(今土耳其)。
当然这个说法似乎有点牵强,但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那就是秦国的确对西戎采取过军事行动,而晋国只对北狄采取过军事行动。西戎对新疆和中亚有影响力,而北狄对新疆和中亚的影响力要等到匈奴崛起,黄花菜都凉了。而波斯人能直接和间接接触的,只有西戎。
另外, 任何说晋国强,秦国弱的言论都是拿晋国和秦国比。要是除了晋国外,秦国弱吗?一点都不弱,如果说当时波斯帝国是世界第一强,晋国是世界第二强,那秦国至少排第四。
至于读音问题的话,这个我不大懂。但我也提一个脑洞,晋国在跻身霸主之前。齐桓公曾经西征大夏,涉流沙,至卑耳山而还。有种说法卑耳山就是贺兰山,有说法大夏在山西的有说法在甘肃的。反正就是在晋国之前,齐国曾代表中原诸侯大哥大的身份,远征西戎,对西戎造成极大伤害。
而齐的读音似乎也很像“CIN”“SIN”呢。
当然呵呵,这个扯得太荒谬了,跟秦的说法无法抗衡,但至少能撬晋的说法哦?
最后再说三哥文献的问题,三哥文献是相当于我国战国时期才整理成书的,也就是说,三哥对CINA的记载并不早。
而秦人自开拓西戎改称号为秦(公元前九世纪),到大并西戎的秦穆公时期(公元前七世纪),都比三哥整理古书的时代要早。
最后放张图,大伙看看,西亚和中亚人到底能认识的是哪个中国?
首先一点:古人也是说方言的,方言音就有差别。
其次,波斯语基本就只有可能是二道手三道手甚至四道手五道手的音译。
最后,拿上古拟音说事是在搞笑。日语里,「秦」「晋」都是「しん」。一个学中国学了近二千年的邻国都分不清秦晋二字的区别呢。那么,一个远隔万里的波斯,又怎么可能分得清秦晋呢?
最后,秦可不是只有短短几十年。从秦人分封到关中开始,秦人一直在跟西戎各种或文或武的交流。义渠月氏跟西边的交流,可不是被鲜虞、娄烦和林胡堵在山西的晋国可比的(晋国击破胡人已经是战国后期了)。况且,汉朝通西域,翻译西域国名,犹以秦指代中国(大秦国:有类中国,故谓之大秦)与晋没有关系。
两汉三国之后,虽然有两晋,可与东晋争雄的还有前秦。有前秦就有后秦,除了后秦之外,还有个西秦。
所以,秦的称号只比晋更长久响亮。波斯语称中国为「秦」的可能性更大。
此外,藏语称中国也为「秦」,发音跟老湘潭话很接近,即把「秦」念作「嘉(古代是念作‘甲尔’)」。
ps.老湘潭话中,「清」的发音接近「羌」。近现代日语含有侮辱意味的「チャンコ(Chink)」「チャンコロ(清国奴)」。这个倒是可以确定是来自「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