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岭是长江黄河分水岭,是天然的地理分界线,高度也足以阻止一般强度的南北气流。有一次冬天从西安开车去成都,在北面进秦岭隧道的时候雪花飘舞,南边出隧道就风和日丽,汉江边上的亲水平台还有许多人懒洋洋地晒太阳。让我一下就体会到了南北差异。
而且因为北坡断层的存在(华山西峰是典型案例),秦岭北侧山路难行,截断了许多文化交流。南侧的川-鄂文化渗入每一条平缓的南坡河谷,但到了距离关中平原二三十公里的秦岭中北坡,被秦岭主峰和北坡的险峻山势一刀切断。我过去开车跑汉中经常穿越秦岭,在西安南面五六十公里的小镇上,半夜环顾四周,北面山脉的轮廓明显比南面清晰——西安的灯光已经改变了这里的夜空,但小镇上的饭店全是西南口味,不止辣,还大量放花椒,老板和服务员听起来都像四川人。再往北,翻几十里山路到山另一边的长安区、户县,饭店味道和居民口音就迅速切换为关中-河南风格。所以严格说来,是秦岭主峰-北坡几十公里宽的山地阻隔了中国南北,秦岭南侧山地已是明显的南方生活方式。
紫色西南官话,黄色江淮官话,沿秦岭南坡河谷“深入”到西安近郊,在秦岭北坡一线消失。宝鸡下面那块小小的紫色是著名的大散关。
从秦岭北坡看秦岭,可以发现秦岭并未和淮河严格对齐
典型的秦岭北坡断层。风景壮丽,但在古代就是交通天堑
总而言之,在历史上大多数时间,秦岭中-北部是一个人口密度极低、经济价值近乎为0的隔离带,所以能够阻隔南北。但淮河是一条平原河流,两侧人口稠密,为何也能区分南北文化呢?
其实淮河在农业时代分隔南北也是类似的原因——人口密度低,日常生活蛮族化,阻断文化渗透。
上面这张图是从黄河流域上空看淮河流域,可以看到黄河最危险的大转弯处正好处于淮河北面支流的上游。稍有扰动,黄河水就会挟带着泥沙奔涌而下,“夺淮入海”。在淮河下游积蓄大量泥沙,最终导致淮河出海口堵塞。
黄河流域骤然收窄,是因为河道变成地上河,不再有支流汇入。正好旁边有淮河的大支流,黄河决口非常容易沿着淮河支流侵入淮河流域。
蒋介石炸开黄河大堤,淹没的都是淮河流域。
这样就制造了两个效果:
地图说明,淮河解决排水问题是新中国兴修水利的结果。
参见:
史书上「南方瘴气」是什么?现在还有吗? - 马前卒的回答雨水是大自然“蒸馏”过的水,基本没什么矿物质,所以浇下来再蒸发掉,没什么大问题。但一旦你挖了渠道,引来的水就是在地面上流动了很久的水,甚至是从岩石中抽出来的地下水,这样的水溶解了很多矿物质盐。如果只浇不排,靠下渗和蒸发来排水,一年两年或许还混的过,时间长了土地就是白花花的一片盐碱,完全不能再种地了。不信你看看钟乳石,那就是水中析出的矿物质形成的。你还可以舔舔海水,里面的盐都是陆地河流带进去的。水流进大海再蒸发,留下盐分,所以大海才那么咸。如果农田只灌不排,100%的水都是蒸发掉,盐分积累速度可比溶洞或者大海快多了,几年就会见到明显“成果”。
洪水和盐碱化交织,结果农业生产力退化:
明清淮河流域生态变迁研究淮河流域原来土地肥沃,宜农生产,据《禹贡》记载,徐州土质“上中”,纳赋“中中”,后来由于历代对该地的水利开发,土壤越发肥沃,故有民谚“走千走万,不如淮河两岸”之说。但是,自黄河阳武决口南流之后,黄水在淮河流域内地,沿洪水漫流地区,形成大量泥沙淤积沉淀,使黄河流域大部分地区受到覆盖,沉积了数层甚至数十层的冲积土,使原来肥沃的青黑土(又名砂礓黑土)变成了潮土土壤,在河床和近河处较砂,远河处较粘。
砂地较难保有水份,所以当地是“有雨则涝,无雨则旱”。
淮河中下游成为地上河之后,两堤高出地面7-10米,由于人们长期取土筑堤,造成了沿河两侧地区严重的涝渍与盐碱化,据现在统计,背河洼地长达600-700千米,总面积达1000万亩。
而黄河改道北流后,两堤内侧的旧河床以及其它在黄泛时流速特大的股流冲蚀成的槽形地段,形成坡河洼地。沉积的粗砂常随风飘扬,造成严重的砂荒,荒凉之景,犹如沙漠。
由于黄淮水患频繁,洪水冲决当地河道、湖泊造成当地排水不畅,土壤次生盐碱化非常严重,原为鱼米之乡的涟水成为了“有田皆斥卤,无处不蓬蒿”的极贫县份。据解放初的统计,仅今淮安市楚州区就有沙碱地500余万亩,约占耕地总面积的10%。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淮河中下游农业秩序崩溃的结果就是社会封建化,日常生活蛮族化,而且还带动了周围的地区也有类似的发展趋势。去年传得很热的民国地主初夜权问题,大多数案例都来自淮河流域及周边地区:
马俊亚:近代苏鲁地区的初夜权据20世纪40年代担任沭阳农会会长、钱集区委书记的徐士善叙述:“有次在沭阳张圩斗地主,晚上让他的佃户看管他。结果,夜里佃户用棍子把地主打死了。后来调查知道,原来佃户的媳妇,娶过来的头夜,被这位地主睡了。”沭阳有的佃户向地主借贷娶亲,地主则以得到初夜权作为条件:
沭阳胡集北老单圩地主单旭东佃户某某,儿子大了要带媳妇,因没有钱,向地主商量。地主说:“不要愁,我替你想办法。但你要允许我一件事。”佃户问他什么事,他说:“你新儿媳带来,头一晚上我去,这你也赚便宜。你不允许,我只要想你儿媳,还能不给我吗?”佃户经过思考,没办法,答应了。地主借了三石小麦。
淮阴孙圩孙大琨,家有田地26顷多,“听到沟南佃户陈兆臻有个美貌的姑娘,他就马上叫几个自卫团[丁],挑了被子,拿着毡毯,提着尿壶,他自己捧着水烟袋跟在后面,一步三幌(晃),三步九摇,到了陈兆臻的家里,是话未讲,只说:‘把你姑娘带来睡睡看,好才要,不好两便。’”
淮阴不必说了,沭阳因沭河而得名。沭河不仅是丢失了入海通道的淮河支流。还在黄河泛滥中失去了入淮通道,是淮河水利问题最严重的地区之一,所以封建秩序从潜规则走向明规则,不再通过士大夫官僚来代理体现,比其他地区更野蛮、暴力:
又名沭水,位于中国山东省南部及江苏省北部,源出山东临沂的沂水县沂山南麓。同沂河平行南流,过郯城县入江苏省。原在今宿迁市汇入泗水再入淮河。1128~1855年黄河南徙夺徐州市以下泗水河道和淮阴市以下淮河干流入海,后因河床淤高,黄河在1855年又北徙,留下废黄河故道,沭河失去了入淮的水道。生态环境、社会环境与元明以降淮河流域社会变迁
封建化、蛮族化的生活状态适合锤炼军队,提供兵员。比如说朱元璋赖以起家的“淮西集团”;晚清支撑国家的淮军都来自这一地区及周边。封建化和蛮族化的极致状态就是捻军——每个村落都只认周围几十里内的居民为同类,其他地区的人口财富都是可以随意猎取奴役的对象(或是暂时的抢劫同盟)。攻克清江浦等富庶城市的时候,捻军的表现简直就是蛮族攻占罗马,安禄山打进长安。
“平成门上挂着一串血淋淋的人头。荷花池后街被死尸塞断了。官园坊里流出的血,粘得人拔不起鞋子。”“观音巷街挨门挨户都有死尸,有吃奶的孩子被摔死,有的人家一家人都被开了膛,肠子流了一地……”捻军窜入民宅,强奸妇女,掳掠财物,纵火焚烧。“贼至,一人驱数十人,结辫发鱼贯而行,遇有姿色妇人,遂强行非礼”。“翁姑年十八,捻匪乱,奸女,五十余载未尝一苟言笑”。“谢氏,年四十九在室未字,贼至焚其庐,女不肯出遂焚死”。“许得功妻骂贼被焚”。“沈如彬妻徐氏,捻匪猝至闭门自焚之”。“监生杜桐妻黄氏,遇贼不屈,抓破面容投水死”。“程嫂林氏及弟妻幼女皆于贼至时自缢死”。许多妇女选择了投水自尽、上吊自缢和自焚。《光绪丙子清河县志》“烈女”一栏中出现最多的字眼是“贼至时”“率女投水”、“率二女投水”、“率二女自焚”、“自缢”、“率三女自缢”、“合室而死”……真是“家家流血如泉沸,处处冤吟声动天。”
捻军中专有火箭手,持弓箭引火种,专施射箭放火。接着一团团大火冲天而起,卷起浓烟,把半边天空都烧红了,整座城市都在燃烧……二月,北风正劲,大火舔噬着一间间青砖灰瓦的店铺、楼宇、亭阁,浓烟火海顿时吞没了繁华之极的南北十里长街。“纵火焚烧,三日不绝,焦烟墨土中繁华皆尽”。此后,再也见不到繁华至极的清江浦十里南北长街了。
“贼复出,其众纷扰四邻,东入山阳境,南至蒋坝,西至杨庄,西北至渔沟,北至刘皮,东北至安东境,遍肆焚掠十三日,退走回巢。”南河总督署被烧得只剩下临水的荷芳书院,清河县署、王营清口驿、淮关监督署等也无一幸免,豪门大宅、书香门第、商号钱庄亦都被洗劫一空,付之一炬。清江浦、王家营、河下、板闸,自此一蹶不振。
史学界称:直到20世纪70年代末,(清江浦)都未能恢复清咸丰十年(1860年)以前的繁华。
这样的文明状态,隔上几代人就会打造一支强军,捻军还没完成封建军队的整合就能打死僧格林沁马队。但从文化传播的角度来说,视外乡为异国的淮河流域是一个“阻波器”,几乎不允许任何文化传播“透过”这一地区,甚至比秦岭北坡更能阻断南北文化交流,因此秦岭淮河并称,在宋朝以后充当了南北文化分隔线。这是经济基础对文化的决定性作用。
直到建国以后,多条秦岭隧道把交通干线牵过秦岭;人民公社动员的人力重修了淮河水利,这才给秦淮地区的文明化提供了物质基础。但鉴于过去近1000年的生活状态,秦岭北坡和淮河中下游依然是中国南北文化的分隔线。
秦岭断层附近繁荣的金堆城镇
治理后的淮河两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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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没有像是德州和滨州这样好玩的让人误会的中国地名? - 马前卒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