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岸的鱼就不是鱼了
大刘在三体里对此类嬗变有精确的论断,
进入宇宙的地球人,就不再是地球人了,
当了媒体人的文化人,不再是文化人了,
搞清楚这一点,就搞清楚了什么是文化人上岸摇身一变,以后就不会被轻易忽悠了。
给出过书的媒体人排座次,李诞是风头正劲的王者,比老派的李敖蔡康永都要后浪得多,当然也碾压许知远在传媒行业的功绩,
许知远肯面刺王者并不是道不同不相为谋,相反是道本就一致,但他的人设如此,不得不为之。
好比李健和喜欢周杰伦的粉丝当然萝卜青菜,可李健在制作音乐领域确实不及张亚东施人诚,写词也没说能写得过林夕和方文山
我们可以把带本书上台的李健,理解为一个文人气息浓郁的歌手,没人觉得这人是个文学家,文艺批评家兼音乐制作人。
小时候我们都听过李嘉诚节俭的故事,一个电子表戴多年,
对此有句话最为一针见血——有钱人贪得无厌,连艰苦朴素都不放过。
这道理放在一类人身上也适合。
于是我很讨厌“旧文人”这个词被滥用,
就好像昭和歌姬或者宝冢艺人之类的概念,你不能说一个昭和歌姬突然摇身一变开始唱《恋爱循环》了,有一些概念被创造出来天生就与其他概念并行不兼容,甚至这正是这概念被创造出来的理由,
旧时代有一类演员宣布息影意味着你永远不会在任何的报刊杂志上找到她的只言片语,除非讣告。这是一个时代和个人达成的默契,
如果这可以被称作“旧演员”,那么旧文人也似乎同理。
让旧文人变新文艺,他们是做不好乃至惶恐的。旧文人的反义词也不会是新文人,而是一种无论岸上多美好,我就安然做我水里的鱼之类的决绝之意,
相声演员里唱歌格外卖力的那些,也没人描述他们为旧歌手。
当然我们也不能否认一部分人确实可以胜任另一个领域,比如那些著名的英国演员,有的高学历,有的服过役,还有的演员本色出演社会大哥,相声演员也能当个好票友,
如此就似乎没评判标准了,唯一可以讨论的就是跨的讨不讨喜,是为了人设还是为了做出更牛逼的东西。
从观感来说,我更喜欢矮大紧梦想当大名士的欲求,而不太喜欢许知远和冯唐,
就好比我们能接受一个天天想打下城为了霸占人妻的曹操,而不是司马昭那种,我知道你想要什么,你也知道我知道你想要什么,
拿高晓松当计量单位,
许知远是两个礼拜没铳,今晚就要铳的高晓松,
冯唐是正在铳还生怕你看不见他的高晓松,
你看到红光满面满嘴跑火车的高晓松,会觉得,这货肯定是昨晚上喝美了玩嗨了。
你看到一脸苦大仇深的许知远,也会觉得,这人和我聊完肯定回去找个没人地方铳一发,不然就太苦太可怜了。
冯唐,把对待暴露癖人士的标准态度拿来对他就对了。
一个录播又能剪辑的节目,没什么真嗑可唠,正经人谁写日记啊,写下来的能叫真心话吗?
《少林足球》里有个桥段特逗,田启文表示自己的司机放大驾,碰巧车借给别人了,碰巧钱包落在大厦里了,所以骑着单车要溜,也不会请你吃饭,这是个喜剧桥段,
正经人不会站自行车边上聊劳斯莱斯。
起码李诞高晓松不搞这种事情,但是许知远马东会喜欢聊,
一方面厌弃这个时代传媒至上,消费盛行,另一方面自己的内容又依附在这个消费主义和快餐式的传媒方案上,宣发制作上架都是同一波人在搞,聊的却非要与此地八竿子打不着,这是很幽默的事情。
卖就卖个众人皆醉的人设,
为此可以用上亚里士多德和柏拉图之类的意象,不在乎好不好笑,逼格贴合人设就够了,
还不如居里挺着大肚子敲居里的门喊居里开门,问此时居里一共有几人?
但这样就鞭笞不了张大大和带货主播了,就不能强行用“文化元素”霸凌他们,给别人贴上毫无文化和庸俗到极致的标签了,
事实上通过百家讲坛我们早也看出来了,文人学者教授作家,未必如他们的头衔那么有文化,娱乐圈里谋生的艺人或丑角,也不一定真的就如文化人所鄙夷的那样由100%的铜臭和无知组成。
具有“文史知识”(注意我不把此当做文化)的人拿着这样的信息差去形成比较,凸显己方的过程,并不是一个有文化的过程,
这个和王健林或者马云,一个亿的小目标一样无聊。
他们的吐槽大会应该是走到舞台中央,随便掏出一张卡和一个pos机,当然刷出一个金额或者现实出余额,然后默认你应该为此而羞耻,吐槽完毕。
许知远就在这么做着,而且也以此为工作,因为这就是传媒行业和媒体人。
大张伟有句话我重复很多次了,还是再重复一遍吧,
很多人真的高估了自己的灵魂,您的灵魂没有那么厉害!他们以为咱俩就是灵魂伴侣了,那只是个人爱好,明白吗?在这个时代,一个年轻人聊自个的灵魂,我觉得相当的愚蠢!因为它发明的所有东西,都让你不要有灵魂的东西。
在一个节目和媒体人那找灵魂,约等于在老婆饼里找老婆。
“看世界,带着偏见”是《十三邀》的片头字幕,许知远真的也是带着“偏见”跟每一位嘉宾对话,第一季里他访问了姚晨和俞飞鸿,之后他就以猥琐、油腻、固执的形象被各大女性自媒体怒怼。之后他对话蔡澜、马东、李诞老中青三代人,同样也被冠以“知识分子”的“自恃清高”。
可就是带着这样的“偏见”,许知远把《十三邀》从第一季做到了第四季,而且豆瓣评分也一路走高。他带着许多困惑,采访了人类学家项飙、哲学家陈嘉映、作家白先勇、历史学家许倬云等等,向这些人生经历丰沛、学问智识超群的人借智求道,当然对话中也充满了各种“尬聊”,但很多提问都指向了个人对生存意义的反思,这恰恰是浮躁焦虑的我们所需要的。
所以偏见不是问题,缺乏勇气和行动力才是。就像他片头说的“每个人都是带着成见看待世界的,如果不带着成见,那你对世界根本就没有看待的方式。”
对话刚开始,牟其中便侃侃而谈:
“我要解决一个根本问题,要结束资本主义生产方式。
就像1543年哥白尼发表《天体运行论》那个时代,相同的历史条件成熟了。我希望通过你报告世界,大发财的机会产生了。”
对面的许知远没让他展开讲下去,接过话茬问:
您觉得中国人为什么那么想发财呢?
牟其中显然没想到会这么问,顿了一下,先前激昂的气势立刻没了。
最新一期《十三邀》的这个开场,就把我看乐了。
这很许知远。
说起来,四年前有了《十三邀》之后,我对许知远的喜欢,是加倍的。
我也知道,很多人讨厌他,百度这个名字,第一联系的话题就是:
许知远为什么讨人厌。
尬聊、偏执、虚空、装逼、高姿态…当然还有直男癌。
同时,另一边,四季《十三邀》的豆瓣评分,则是一路看涨。
8.3、8.4、8.5、8.9。
放在国产综艺,这分数自然逆天。
骂的人,揪住一些细节不放,有“以偏概全”的嫌疑;
豆瓣高分,随着四季评分人数逐渐下降,留下的都是死忠,说打分虚高,也不无道理。
这大概就是当下“媒体社会”的浮夸缩影:
骂就踩死,夸则吹爆。
我今天,其实想表两个态:
一是平台追求流量,大众追求话题,时代特质,无可厚非。
但客观看,《十三邀》自身的内容属性,本不应该获得如此高的关注度(主要是批评),许知远本人,更不应该成为靶子被如此diss。
二是抛开第一条,相比批评,对许知远的公开认可,还是太少了。
或许是他太过异类;
或许是这个时代,骂总是比赞有流量;
或许有人也很喜欢他,但碍于舆论导向,没有表达。
更多人,或许就不熟悉他,除了个别几期热度高的,也没怎么看过《十三邀》。
所以,虽然他压根不关心也不需要,但在看了四年《十三邀》之后:
不吹不黑。我想和大家聊聊许知远。
尬
尬聊,是《十三邀》给很多人的第一印象。
作为一个专访经验还算丰富的前传统媒体人,我更明白,和谐的氛围和气场,对一段采访有多重要。
所以,看许知远和人聊天,的确会为那个“停滞的空气”捏一把汗。
尬,体现在几点:
那些在女明星面前,作为理工直男的局促不安。
最有名的,就是被网友耿耿于怀的、和俞飞鸿对谈那期。彼时的爆款文章,标题耸动:
第一季对谈俞飞鸿
那些对谈中的沉默和尬聊。
他的眼神、小动作,用喝茶掩饰尴尬,用尬聊掩饰沉默等,都透着点“社恐”的特征。
第三季对谈李宇春
第三季对谈木村拓哉
那些和聊天对象之间,强烈的反差感。
从第一季到第四季,这种格格不入,始终存在。
第一季对谈二次元
第四季对谈薇娅
以及那些沟通中遭遇的回避,甚至拒绝。
这种沟通失败,或直接或间接,也始终存在。
第一季对谈叶准
第一季对谈蔡澜
这里面,面对明星,特别是女明星时的尬,是许知远的大直男,和骨子里对明星艺人轻视的外化表现。
其他,有许知远自己性格内向、“社恐人士”的原因,有对聊天对象所处领域完全陌生的原因。
也有许知远坚持自己的立场、不断追问的原因。
最后这点坚持立场,是我感触最深的。
应该说,参考我的经验,如今的大多数视频访谈,尤其是娱乐圈的艺人访谈,相当严格。
从提前反复修改、确认提纲,到专访过程处处限制,再到后期制作各种把关。
大家追求的,就是最后成品出来,一切都是精致、和谐、顺畅,以及最重要的一点,不出错。
以至于很多记者,习惯了在访谈中顺着对方来,说什么都是“对对对”,聊什么都是“哦哦原来如此”。
没有碰撞,没有冲突,没有想法,没有思考。
那些不出错的安全访谈,尬吗?不尬。无趣吗?真的很无趣。
尬和无趣,选一个。
我毫不犹豫选前者。
空
当然,很多人眼中,许知远的尬还包含一点:
提问的宏大与空洞,个人语境过强。
这个,我是部分认同的,尤其是赶对方密集宣传期的那种访谈,本来就很匆忙,连续的大词往外一抛,很容易一拳打在棉花上。
比如第一季对谈《比利·林恩的中场战事》宣传期的李安,许知远的不少晦涩问题,都让安叔面露难色。
应该说,这一方面源于,许知远从不是个经验丰富的提问者。
另一方面也是因为,面对他不熟悉的对象,他往往缺乏一探到底的兴趣。
于是,许知远的提问套路,的确是可以部分总结的:
你有什么弱点想要克服?
如果没有做这个,会变得不一样吗?
现在的困扰是什么?
如何应对困扰?动力又从何而来?
……
这些书面语式的表达,很抽象,很概念。
很知识分子。
每每看到这种问题,很多观众的心情,可以用第一季张楚的那句话来代表:
于是我们会看到,访谈对象听到这些“大问题”,都要思考一番,斟酌一番,才能作答。
而结果,往往是鸡同鸭讲。
相应的,我们就会在《十三邀》中看到两种效果截然不同的鸡同鸭讲:
一种是许知远不熟悉的,试图将对方拉到自己语境中来的鸡同鸭讲。
这种的结果,多以许占不到任何便宜、且自己露怯告终。
这样的鸡同鸭讲,赶上马东、李诞这样经验丰富的访谈者,效果不一定差,但许知远的露怯程度也是最高的。
而比如第四季对谈于谦、倪大红,整体效果就要平淡许多。
另一种,是在许知远的舒适圈内,两人始终在同一语境的“鸡同鸭讲”。
既然同一语境,还是鸡同鸭讲?
这部分涉及的访谈对象,较少艺人,较多知识分子。
或许许知远也并不完全熟悉对方,但一来价值观接近,二来对方没有艺人的压力和包袱,尽可以畅所欲言。
所以如第三季对谈作家、职业读书人唐诺那一期,即便许知远的一些“大问题”并没得到正面回答,但唐诺本身的积淀,让这鸡同鸭讲,也足够精彩,足够干货。
最新这期,亦是如此。
对谈此前的国内“首富”、“首骗”牟其中,两人的语境或许不尽相同,但依然聊得还算尽兴。
当80岁的牟其中说着“所谓人生幸福,就是能去改造世界”。
这一刻,许知远的眼睛,是闪着光的。
所以,你或许受不了许知远的尬和空,但你必须承认,他自有属于自己的人格魅力。
这些或许没有被全部放进最后的节目中去。但我也分明看到:
陈嘉映在访谈结束后,称赞他的“去表演性”,说着“真的好,许知远”。
我也看到只和许知远做节目见过两面的陈冲,写微博感叹两人的一见如故。
为同一种精神、同一种人格、同一种情操、同一种温暖…
截图来自陈冲微博
我想,在那些大而空的提问之下,或许也是《十三邀》的魅力:
它很随机,不像其他节目那样整齐划一,每期的效果参差不齐。
契合了,就是惊喜;没对上,那就随它去。
这也很许知远。
执
偏执、愤怒、食古不化。
通过第二季对谈马东、李诞那两期爆款的推波助澜,这几个标签在过去几年,死死贴在了许知远身上。
执的一面,在他对谈这个时代的成功者时,体现得尤为明显。
从第一季到第四季:
罗振宇、蔡澜、金承志、马东、李诞、薇娅。
他们或是任时代变迁、我自游刃有余的“老江湖”——比如罗蔡马;
或是被当下这个时代选中的“新人王”——比如金李薇。
许知远在他们面前,落后时代的那一面,通过大众发酵,被无限放大、传播。
第一季第一期,面对罗振宇“有钱不挣,傻吗”的理直气壮,许知远只能闭目苦笑。
罗振宇说自己在这个时代学会的,就是要比其他人跑得更快。
人生短暂,哪有时间去为逝去的旧时代唱挽歌。
许:挽歌很美的。
罗:我很可怜那些唱挽歌的人。
许:我就是…
罗略带尴尬地大笑。
坐在时代的弄潮儿对面,镜头中的许知远显得既愤怒又无奈。
他问比自己大8岁的马东,“你对这个时代,一点抵触情绪都没有吗?”
马东秒答:没有。
他问比自己小13岁的李诞,“社会为什么这么容易俘获你?”
李诞回答地很严肃:我现在的价值观,一切都不重要。
许知远无言以对,满脸通红,只能端起杯子,默默喝酒。
他不断追问游戏人间的蔡澜:
“读圣贤书,所谓何事?”
他试图唤醒年近80的蔡澜心中曾经的斗志,失败告终。
另一边,30出头的彩虹合唱团指挥金承志,在他面前放松地开着玩笑,调侃他的公知身份。
对面的许知远,笨拙地不知所措。
当对面坐的是薇娅,不那么咄咄逼人、甚至态度谦和,许知远的偏执也显得温和了许多。
而温和之后,智慧回升。
他依然表达着,自己对大众购物热情的不解;
他冷静地分析,薇娅是这个时代的幸运儿,是天选之人;
他随口总结,“你用非常理性的方式,完成了一件非常疯狂的事情”。
薇娅大笑:理性的疯狂,太准确了。
媒体社会,我们喜欢透过细节,放大人与人之间的差异,然后站在顺应时代的那一边,嘲笑笨拙的、落伍的一方。
可事实往往都不是非黑即白的。
许知远说自己从没用过淘宝,他从购物中感受不到乐趣。他也说,抖音不是多么新鲜的事物,只是这个时代众多“假新鲜”中的一个。
他和李诞如此互不理解,可那期结尾,就收在两人絮絮叨叨地聊着要不要去南美旅行。他们之间依然有分歧,但满是随性。
罗振宇那期最后,罗胖笑说,自己感受到许知远在强压一股怒气。但他也说:
在许知远对面,会有说话的欲望。
因为他听得懂。
所以,本质上,我对当时马东、李诞两期爆红后,那些轻易为许知远贴上标签的言论,感到遗憾。
但回到那句许知远的名言:
如果你不带着成见看世界,那你对世界根本就没有看待方式。
这本就是个充满误解和无解的世界,但如果,我们仅仅满足于误解,那这个世界,就真的彻底无解了。
装
在这个解构权威的时代,装逼,自然是要遭“雷劈”的。
对许知远的批评,自命清高,不接地气,像是偏执的延伸。
许知远的确对时代充满了批判眼光。
他在《十三邀》中反复提及一个词,这是个反智的时代。
年轻人拒绝反抗,选择正确。他眼中的正常人,就足以成为这个时代的牛逼大神。
最终失去的,是欣赏伟大的能力。
这话多数人听着,当然气。
在这个没有大师的时代,许知远注定是逆流而走。
面对张艺谋,许知远问:
你没有那种超越时代的欲望吗?
潜台词是:牛逼如国师,再没有宏图大志,这个时代,就真的平庸了。
张立刻摆手:你还超越时代,把自己的事做好就不错了。
不管张艺谋是否曾经有这样的欲望,30年冲刷洗礼后,他活明白了。
他说了四个字:人走茶凉。
许知远听完,脸上似笑非笑。
张艺谋尚如此,普通人更要裹紧衣领,明哲保身了。
但我们不妨再多想一步:
我们讨厌自命清高的许知远,到底是讨厌清高本身,还是对清高消失的,一种本能拒绝?
一个正常的社会,不就该是多数人管好自己,少数人忧国忧民吗?
可现状就是:
多数人正在变得越来越多,少数人,正在变得越来越少。
当年《奇葩说》第一季海选,清华高材生梁植问评委,我法律学士、金融硕士、新闻博士,各位觉得我该找一个什么样的工作?
高晓松听完大怒:
名校是镇国重器,培养你是为了“让国家相信真理”。你做不到胸怀天下,却跑来问我应该找什么工作。你愧不愧对清华十多年的教育?
几乎一模一样的火,许知远也发过。
在北大深圳分院,面对学生无意成为精英的表现,许知远很愤怒:
你到北大来,不想成为精英,那你想成为什么?
这个社会,越来越多的人,就像张艺谋一样,活明白了。
但我理解许知远的装逼:
活明白自是好事,但张艺谋“六十耳顺”很正常,二三十岁的年轻人,早早就说自己活明白了,正常吗?
在许知远看来,这是逃避。
我们又不是清华北大,当然可以选择逃避。
我个人就是,身边的多少前传统媒体同行,也都选择了逃避。
但如果有人大声疾呼,逃避可耻。
请不要恼羞成怒。
前一阵子,有大V评论:
两年前,马东和许知远对谈,几乎所有人都站在马东这边,人们天然觉得,就应该拥抱时代,努力赚钱,两耳不闻窗外事。
看娱乐综艺和读莎士比亚,就是没有高下之分。
两年后,马东被团队里一个不省心的辩手拉下水,自己也惹得一身骚。
如果马东和许知远再做一次对谈,他们会聊些什么呢?
真
或许,以上所有对许知远的嘲讽和苛责,都是可以解释的。
但这都不是我喜欢许知远的原因。
我最喜欢的,是他的真。
是《十三邀》这个节目的真。
很多段落,放在其他节目,都是毫不犹豫要被剪掉的。
在这个综艺制作越来越精致的当下,我们从开始的好奇,到后来的适应。
直到笃信一个真理:
所有的真人秀,都是有剧本的。
面对非表演性的《十三邀》,反倒不习惯了。
而许知远本人的真,在于他并非标签下愤怒而不自知的过时中年。
他远比多数人,清醒得很,也坦诚得很。
他会在陈嘉映面前自我剖析,直言自己非常浅薄无知,对很多东西都是一知半解。
与此同时,人生的坐标又太多,彼此消解。
表面上讨厌功利主义,背后其实也是一种计算。
在和毕赣聊过后,他也会忽然醒悟:
自己过去对阅读经验的排斥是任性的,一个人的所有经验,都是他的现实经验。
他接受了自己,信任那些自我经验。
念叨着“我就是这么一个人”时,语气中满是开心。
而这种坦诚,很多时候也让我在节目中获益良多,有的甚至可以品味许久。
许知远在节目中找寻自我,节目外,我同样跟着他的脚步,找寻自我。
牟其中一生多次入狱,许知远感慨:
一个人能够在接连不断的绝望中,重新走出来并创造自我。
没有什么比这更了不起了。
和陈嘉映对谈,面对许知远的自我剖析,陈的回答一针见血:
有时候我们需要问自己,那些嘴上说的不喜欢,是真的不喜欢吗?
我们不仅需要拷问出真实下面的虚伪,更要拷问出虚伪下面的那层真实。
这层真实,或许才是真正的自我。
寻找谭嗣同那期:
他希望大家能看到过去知识分子身上的家国情怀。
和人类学家项飙对谈那期:
他们聊到当代中国,道德感正在逐渐极端化、情绪化,我们会对某些事情极度同情,或极度愤怒,但这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
背后的原因,是参与感的丢失,是中国社会“附近的消失”。
他们聊到如何重建个人的意义和尊严。
这个如此巨大空泛的问题,却也被他们两人聊出肉眼可见的深度。
项飙说:
个人的意义和尊严,出路一定不在个人,一定在于关系。个人尊严从来不是天然的。
这对我,是一次醍醐灌顶。
对谈作家唐诺那期:
许知远在蔡澜那里百求不得的“读圣贤书,所谓何事”,在唐诺这里找到了答案。
答案同样令我感动:
这既是在完成属于自己的个人表达,也是和过往圣贤一道,书写一本大书。
即便深知自己永远做不到,但这样的对话,依然足以燃起心中那点残存的汹涌澎湃。
平庸的日常生活,偶尔就是需要这些汹涌澎湃啊。
宏大之外,也有属于普通人的激励。
对谈毕赣那期:
许知远和毕赣开车行驶在漆黑的矿洞,聊到人生的笃信。
许说起他喜欢的一本书,《无名的裘德》。主人公就是一个普通人,一生默默无闻,却也一生坚持学习,想要成为一个更好的人。
这让许知远热泪盈眶,也让我热泪盈眶。
虽然,只是很简单很俗套的一句,“想成为一个更好的人”。
他和贾樟柯聊天体学论文,和林志玲聊标准美和个体美。
他说如果没有李宇春的出现,一代人的价值观或许变窄、变薄一点。
除了明星艺人,《十三邀》的访谈对象,还有诗人、考古学家、创业奇才、女富豪、职业读书人、独立艺术家、音乐家……
许知远远远不是马东、李诞两期中展现出的许知远。
他没那么狭隘,没那么偏执,更没那么愤怒。
就像他自己说的,我的生活,其实很好。
他明白这不再是那个他向往的激荡的时代、质感的时代。
沙漠之中,风暴肆虐,碾过之地,寸草不生。
《十三邀》就像是沙漠中的一小片绿洲,如果这样的绿洲能越来越多,越来越大。
风暴或许依然存在,但绿洲充沛时,风也可以变得轻一点。
稀
许知远当然是个理想主义者。
任何一个时代,都需要理想主义者。
如今,理想主义者不是太多,而是太少了。
罗振宇说,当看到贵州某个偏僻小镇的一个人从他这购买了一本《经济学通识》,他看到了自己的价值。
薇娅说,当看到一个患癌的粉丝对她说,你的直播就是最大的激励,她看到了自己的价值。
许知远的价值呢?
我以为,这个时代,普通人的偶像,已经够多了。
许知远需要的激励,是那些力图改变世界的人。
一旦成功,后果不可估量。
这是他的价值。
这并非是我刻意拔高。
某种程度上,许知远和高晓松是一类人——虽然许知远的受欢迎程度,远比不上矮大紧。
他们都曾是天才少年,却也对专注一事缺乏耐心;
他们都成不了某一行的大家,但因涉猎广泛,总与时代保持着若即若离的关系;
他们都心高气傲,却也自知达不到前人的高度。
但他们好就好在:
任时代风生水起,内心的原则,从来未变。
对很多心怀天下的年轻人,他们可以成为那个指路人;
对更多心怀迷惘的年轻人,他们也可以成为那个点醒者。
这样的人,不是太多了,而是太少了。
这可能是很长时间以来,写得最长的一篇文章。
不管是不是装逼作祟,但真的是有感而发。
就像许知远某几期,和对方聊得畅快,会像个孩子似的脱口而出:
好开心。
有时我也在想:
这个时代,或许还是比我们想象的,要更包容一点吧。
特别是前一段时间,看到许知远的独立书店生存告急,发文求助。
然后薇娅出手相助,在自己的直播间,帮忙卖出去70万的图书和周边。
这一刻,我是最感动的。
它证明了,那些所谓大众的,和所谓小众的,是可以共存甚至互助的。
这样的共生,请多一点,再多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