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因为女朋友 @暴躁易怒老学姐 才知道格非的,因为他是她最爱的作家。据女朋友描述,她在高中时看完了江南三部曲,那被她誉为填鸭式被教育生涯里的光芒。她选择清华,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清华有格非。
大一时选上了格非的写作训练课,选上他的课特别简单,因为他选课系统上用的是本名“刘勇”,反正这种名字扎在人堆里找都找不到。
格老师上课也非常简单,既不使用网络学堂,更没有PPT,每次来就是夹着个本子,往讲桌上一摊,往后的两堂课他再不会看这个本子了,只剩下没边没沿地侃。
比方说他讲过,他觉得安妮宝贝特别聪明,因为他和安妮宝贝一起打过扑克但是很少能赢她。他讲过一个怪诞的日本小说,仿佛里面有人吞服了经血,然而我实在记不起这是哪个小说了。他提起过有理工科女生在草坪上看卡夫卡,然后会心微笑,或许她没看懂什么,但是这就是文学的力量。多年后的此刻,我正穿着自制黑T,上面印着卡夫卡的话,“我最擅长的事,就是一蹶不振”,我相信文学是有力量的。
我女朋友是带着追偶像的态度上课的。她特意从某宝上买了她最喜欢的山河入梦,因为一定要是她高中时看的那个版本。她把书拿去给格老师签,格老师立刻指认,这个书是盗版的,随后签上了名字。
格老师的课程作业不过是一学期写两个小说,长短也不限制。我是个想象力极度贫瘠的人,只能榨取自己同样贫瘠的人生经历。我的第一篇小说,基于自己去朝鲜旅游的经历,写小说总要有些情情爱爱对不对,于是我就添上了“我”爱上了朝鲜本土导游。我女朋友通读了我的处女作,留下批语:此文女主角的情感迸发,就像打了鸡血喝了春药一样。
交作业时,我女朋友在自己的作业上写,希望能跟格老师约面谈。于是我也写了,我和女朋友想一道约面谈。
转个周,我收到了作业反馈,前两条都是美国教授式的夸赞,“我也去过朝鲜,除了艳遇之外,其他感觉和你的描述一样”,第三条是, @暴躁易怒老学姐 说的对。
面谈轻而易举就约上了,地点是学校东门外的咖啡店。那家店挺隐蔽的,靠着小区,走进去很暗。那时候咖啡店里还能抽烟,格老师问了我们介意他接着抽烟么,我们为什么要介意呢。
那是一场未经任何议程设置的谈话,开局时,我女朋友托着脸,眨巴着大眼睛问,“格老师,您笔名为什么叫格非啊”,彼时她的眼光里有此后七八年都未曾再有过的柔软。格老师耐心地解答了这个他至少回答过一百遍的问题,”我觉得自己名字太俗了,就随便翻字典找了两个字,正好格和非连起来还是李清照父亲的名字。“
后来也在呼应课业主题聊小说,我大学前读书习惯异常偏执,堪称痴心长情剑,我读过几十遍红楼梦,并且对除了张爱玲之外所有有红楼梦影子的作家充满好感。当我咽回李碧华亦舒,表达自己对白先勇的热爱时,格老师脱口而出,”白先勇,太差“。我后来也咬咬牙说过,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也不错嘛,格老师再度脱口而出,”米兰昆德拉,三流作家“。我在本科最后一年的时候,重温了台北人,其中很多章节我在高中时是能背下来的,但是不得不承认,嗯,确实,没有那么好。
我女朋友虽然在偶像面前迷失了本性,但是这并不妨碍她在文字中展现出的写作天赋。我记得她在小说中记录哀伤,写自己无意识地敲下一行字符,然后又哭着把一个字一个字删掉。当时我们三个人都聊起了这个细节,都觉得特别好。
后来格老师又颇为苦恼地问起,他儿子刚念中学,但是太帅了,好多女生追他,这该如何是好。对于这个相对简单的问题,我俩提出了力所能及的建议。
说话的时候,李陀突然闯了进来,他和格老师本来是约了的。陀爷也没嫌弃我俩,我们四个又扯一会儿,一起骂了骂韩寒,陀爷还重点关注了一下高中教育。
想来,大一的第二个半年,对我的人生有着巨大的塑造作用。我在逸夫的单间儿,捱出了自己的第一个小说。也在王步高老师洪亮的南京口音的课堂里,写出了第一首旧诗。那时候唐少杰老师还在开某个十年的历史课,我至今都记得他在最后一堂课上说,若有历史重演,愿在座各位可以善待周围人。原来就在不久以前,是有很多好时光的。
和格老师的接触,并没有因为课程结束而结束,我和女朋友总能想出一些鸡零狗碎的事来麻烦他。我们要拍微电影,我写剧本,讲了小白脸嫖宿妓女前女友的故事,而男女主角是到最后才知晓彼此的身份的。我设计的结局里,他们做爱后发现彼此的不堪,但是也只能无可奈何地把日子过下去,我女朋友觉得这个结局太刻薄了,说要改。我们争执中打电话给了格老师,格老师说, @暴躁易怒老学姐 说的对,男女主角应该互相救赎的,因为这个世界是要有温暖的。当然最后,我还是没有改啦。
那年我们还有期中作业要写电视节目策划,那年莫言刚拿诺贝尔奖,我们一时兴起想搞个作家访谈,还信誓旦旦地想采访个小样出来。女朋友自告奋勇去问格老师牵线搭桥。期末的时候,格老师回复了,说自己前段时间出国了,手机收不到信息,实在是抱歉,不过他的基友莫言,他也是不好联系了。
再后来,即便没有什么直接的联系,单是在校园里偶遇他,点点头打个招呼,就已经极为满足了。
大约是在7年前的这时,我给格老师发过一个短信说, @暴躁易怒老学姐 的生日马上到了,您可不可以给她发个生日快乐啊。格老师自然照办了。
我总是记得有这么回事的,然而这记忆影影绰绰,我也不太确认。当事人也和我一样记得不大真切了。
仿佛一切只是场春梦,春梦了无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