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的问题,虽然部分细节描述不准,但的确是个能够引发思考的好问题。
先上个示意图,来自Kagan, The End of the Old Order Napoleon and Europe, 1801-1805, p. 452.
乌尔姆战后,奥地利起初并不了解战况,因而是不打算立刻放弃维也纳的。传递战况的是10月14日夜间率先脱逃的费迪南德大公。这一夜,费迪南德、唆使他逃跑的施瓦岑贝格(Schwartzberg)中将、科洛弗拉特(Kolowrat,即题主提到的科洛瓦特)中将等人以奥军中罕见的高速率领11.5个骑兵中队离开乌尔姆,奥军骑兵8天内狂奔50德里(约350-400公里),一路被法军追杀,吃尽苦头逃到埃格尔(Eger,今捷克共和国海布Cheb),最后只能勉强凑成5.5个中队……根据10月24日的统计,费迪南德所部骑兵共2467人、战马2297匹,其中仅有575名骑兵、503匹战马能够上阵。(„Der unglückliche Mack“ „Aufstieg und Fall des Karl Mack von Leiberich“, p. 451)
施瓦岑贝格很高兴,他首先没让哈家人被俘——中将大人在10月23日写给夫人的家书里说“我的主要目的实现了,大公已不再面临被俘的危险”,还自认为带走了骑兵骨干和金库(虽然半路上差点被法军缴获)——家书里吹嘘说是“我从乌尔姆带出的12个中队和韦内克(Werneck)的余部疲惫不堪,无力战斗,可核心还在,所以这些团几个月内就能组建起来”。11月3日,施瓦岑贝格甚至还因为大公的态度而在家书中抱怨——“知道吗,我的Nany,大公一次都没感谢过我,我的功勋让他感到不好意思呢。”(Briefe des feldmarschalls fürsten Schwarzenberg an seine frau, 1799-1816, p. 130, 134.)
对此我只能说,无耻之耻,无耻矣。
大公本人则在10月21日就离开部队赶往维也纳告状,留下科洛弗拉特收拾残兵,显然,从他们的反应来看,至少费迪南德这位长跑健将以及他身边的唆使者是不认为奥地利会立刻放弃维也纳的。
那么,奥地利有守住维也纳的本钱吗?
根据乌尔姆战役打响之初(10月6日)的作战序列,费迪南德大公担任主帅、马克担任军需总监(相当于参谋长)的奥地利“德意志军团”在乌尔姆附近共有72个步兵营、76个骑兵中队,步骑兵共44643人(Mittheilungen des K. K. Kriegs-Archivs 2 (1877), p. 404)。而根据法军的详细统计(La Campagne de 1805 en Allemagne. Tome 3, Volume 2, p. 853-865.),乌尔姆战役期间共计俘获奥军军官至少1225人、士兵41872人(仅乌尔姆一地即俘获军官890人、士兵24435人)。纵然谈不上“上起大公、下至马夫”,但近乎全歼费迪南德所部已是不争的事实。
虽然如此,奥军依然保有一定实力,根据10月6日的统计,金迈尔(Kienmayer)中将、耶拉契奇(Jellačić)中将还有42个步兵营、44个骑兵中队,共27541名步骑兵游弋在外,乌尔姆战役中也未遭遇重创。耶拉契奇所部虽然进了蒂罗尔山区归约翰大公指挥,但金迈尔的1.6万人还在通往维也纳的方向上。费迪南德告完御状后返回波希米亚,接手科洛弗拉特整顿过的当地驻军(即题主所说的科洛瓦特的兵团),到11月初也能凑出12个步兵营和23.5个骑兵中队的野战部队,合计9728人(Mittheilungen des K. K. Kriegs-Archivs 3 (1878), p. 294.)。
库图佐夫所部俄军则在长途跋涉约1000公里后(后半程为加急行军),于10月15-19日陆续抵达因河(Inn)畔的布劳瑙(Braunau),共有大约3.5万疲惫之师(只有步骑兵主力抵达,炮辎工大面积拖后)。
一般而言,坏消息总是传得很快,可奥军深得欺上瞒下的精髓。费迪南德在10月8日致书库图佐夫,称“奥军虽与俄军分开,但依然顽强,能够坚持相当长一段时间”,此后费迪南德与马克便再无音讯,库图佐夫渐渐听到风声,却总是无法确证。10月20日,马克在乌尔姆正式投降,而奥军派到布劳瑙的默费尔特(Merveldt)中将则在此时建议库图佐夫率部发起攻势,夺取慕尼黑,10月23日,奥地利宫廷再次命令默费尔特,让他劝说库图佐夫向乌尔姆进军,解救费迪南德和(奥地利宫廷并不知道已经被俘的)马克,可就在同一天,投降后被放走的马克已经现身布劳瑙,库图佐夫这才确认大事不妙,将近二十万法军已经解决了德意志战场的奥军主力,俄军过去无异于送菜。(The End of the Old Order, p. 444-445.)
奥军官方战史《1805年乌尔姆战役》(1805 der Feldzug von Ulm)附图,10月26日态势:
右下角那个孤独的蓝点自然就是下图的独眼龙库图佐夫,咄咄逼人的红点当然是法军
库图佐夫还得好好收拾一下,才能在10月26日开始后撤,到了11月初,库图佐夫、金迈尔、默费尔特所部退到恩斯河(Enns)一线,奥军共有35个步兵营、40个骑兵中队,加上俄军,两军纸面兵力合计74762人,实际约有5万多人,维也纳驻扎的后备军还有22个步兵营、7个骑兵中队,纸面兵力13927人。(Mittheilungen des K. K. Kriegs-Archivs 3 (1878), p. 310)考虑到法军在行军、追击中也存在分兵和减员,能够第一时间投入的可能仅有9万人,奥皇开始幻想依靠这批部队在恩斯河畔挡住法军。可是且不说俄军来回行军相当疲惫,就拿金迈尔军中为数众多的边屯兵(Grenzer)来说:
有的人穿着内衣和内裤,他们的枪支缺少燧石,而且有的枪支亟需修理……将军们的每份报告都抱怨他们不可靠,在战斗中没什么勇气——这在一定程度上必须归咎于他们极端低劣的装备。
Schönhals, Der Krieg 1805 in Deutschland, p. 69.
11月4日,奥皇弗朗茨用法文致函库图佐夫(Описание первой войны Императора Александра с Наполеоном, в 1805 году, с. 95.):
我对您的聪明才智寄予了极大信心,希望您能够领会到我所述的重要细节:首先坚守恩斯河右岸,然后缓慢退往克雷姆斯(Krems),最终坚守住那里的(多瑙河)桥头堡。
可当天下午,法军达武元帅的第三军就杀过恩斯河,突破施泰尔(Steyr),击退默费尔特,迫使其向南退往施蒂里亚(Styria)山区。恩斯河防线土崩瓦解,库图佐夫后来用法文对米洛拉多维奇抱怨说(Описание первой войны Императора Александра с Наполеоном, в 1805 году, с. 90.):
河流上的所有薄弱防御点都得到了加固,我希望能够在阵地上坚持较长一段时间;可不久之后,部署在施泰尔的军队就被迫放弃防线,我发觉必须放弃恩斯,退往阿姆施泰滕(Amstetten)。
当然,被奥军坑苦了的库图佐夫早有预谋,4日凌晨就做了继续撤退的准备,这回倒是没有手忙脚乱。
11月5日,巴格拉季翁、米洛拉多维奇所部俄军在阿姆施泰滕与法军展开苦战,勉强挡住法军追击,拿破仑也斥责缪拉,认为他的骑兵过度深入,缺乏支援。
11月8日,达武的法军追上了默费尔特的奥军,在玛丽亚采尔(Mariazell)附近取得大捷,根据奥军参战部队相关团史,奥军步兵此战损失如下(Geschichte des k. k. Infanterie-Regimentes Hoch- und Deutschmeister Nr. 4, p. 392;Geschichte des kaiserlichen und königlichen Infanterie-Regimentes Freiherr von Mollinary Nr. 38, p. 161. Geschichte des k.u.k. Galizischen Infanterie-Regimentes Feldmarschall Friedrich Josias Prinz zu Sachsen-Coburg-Saalfeld Nr. 57, p. 283;Geschichte des K. und K. infanterie-regiments Freiherr von Appel Nr. 60, p. 55.)
这一数据与法军战报契合度极高,据法方记载,此战共俘获奥军步兵1757人。(La Campagne de 1805 en Allemagne. Tome 3, Volume 2, p. 863.)
多余的话我就不说了……(另,第4步兵团团史特别声明此处被俘数据可能有误……大约是实在找不到其他数据,但也找不到什么令人信服的借口了)
根据法皇拿破仑和奥皇弗朗茨的想法,俄奥军队应当会停顿在距离维也纳约50公里的圣珀尔滕(St. Pölten)。到时候,按照奥皇的设想,库图佐夫将重新汇合默费尔特所部,挡住追来的法军。不过,库图佐夫虽然不知道默费尔特在8日遭遇重创,却总知道鸡蛋不能碰石头,便在8日凌晨撤出圣珀尔滕,向多瑙河北岸转移。
11月11日,默费尔特率领大约两千名几乎光着脚的残兵败将逃到格拉茨(Graz)。就在同一天,库图佐夫在多瑙河北岸的克雷姆斯迎击法军临时编成的莫尔捷(Mortier)军,一番苦战,双方损兵都将近3000人,法军被迫退回多瑙河南岸,俄军看起来终于可以喘口气(实际上并不能)了。战前,库图佐夫感到形势紧迫,便致函弗朗茨称(Описание первой войны Императора Александра с Наполеоном, в 1805 году, с. 96-97.):
我敢于向陛下保证,我的的确确是在与敌军寸土必争。后卫的血腥战斗证明了这一点。然而,要挡住拿破仑,就得与敌军展开大会战,而这又违背了陛下给我的命令。
显然,这位七年后敢丢掉莫斯科的老将并不会在乎什么维也纳,更不会冒着全军覆没的危险展开决战。于是乎,奥地利放弃维也纳也就是个时间问题了——不过,扔下维也纳连个桥都不炸,这就只能让人对1805年奥军的评价进一步走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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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题主提到的卡尔大公的意大利军团,卡尔在10月25日得知乌尔姆战败,此时他正与马塞纳隔着阿迪杰河(Adige)对峙。虽然兵力几乎高达马塞纳两倍,可在给皇兄的家书里,卡尔相当悲观,认为他手上“或许是奥地利君主国的最后一付家当”(Criste, Erzherzog Carl von Österreich, p. 345.)。此后,他的主要目标就是替哈布斯堡王朝保下这支军队,即便是为期三天的卡尔迪耶罗(Caldiero)激战,也是以争取后撤时间为目的的。何况,卡尔的行军速度也是典型的奥地利速度:卡尔花了13天时间从阿迪杰河畔退到伊松佐河(Isonzo)畔,而拿破仑从巴伐利亚进入维也纳仅仅耗时14天。能在兵力仅有对面奥军一半的马塞纳追击下,于11月26日抵达马尔堡(Marburg),12月6日抵达匈牙利境内的克尔门德(Körmend),8.5万大军中还有约5万人能够维持战斗力,对这时的奥军而言已经颇为不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