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年前,一位日本摄影师记录下了一代中国孩子的童年;36年后,再次看到那组照片的中国人不禁感叹:他记录下了中国孩子最纯真的样子。
文 | 赖祐萱
编辑 | 金石
图 | 青艸堂 Photos ©Ryoji Akiyama
(除特殊说明外)
“找到了”
2015年,一组中国小朋友的照片突然在社交网络上走红——照片中是1982年的苏州,一个男孩正在夕阳下的弄堂里写作业,他歪着身子,高高地翘着脚、搭在椅子的横梁中间,椅背上搭着军绿色的斜挎包。这种独特的姿势引发了无数人的回忆,“这拍的就是我呀,我小时候也是这样做作业的!”
夏楠也看到了这张照片,儿时记忆被瞬间唤起,“这就是我的童年,”她说。她出生于1977年,当时正在国内一家杂志社做编辑。她发现,这组照片都出自一本名为《你好小朋友》的摄影集,拍摄者是日本摄影家秋山亮二。夏楠想找到这本摄影集,却发现几乎绝版,最后,她花了1200元人民币在日本亚马逊上淘到了一本二手的。
不久后,夏楠采访到了秋山亮二,也了解了这本影集背后更多的故事。
摄影师秋山亮二 图 / 一条
上世纪80年代初期,日本樱花牌胶卷为了开拓中国市场,邀请秋山亮二拍摄一个主题为“中国的小朋友”摄影项目。1981年10月到1982年6月间,秋山亮二先后5次前往中国,拍下了属于一代中国孩子的童年。
那是改革开放初期,在中国摄影家协会的帮助下,秋山不仅去了北京、上海、广州、苏州、成都、哈尔滨、昆明、桂林等城市,还去了新疆、内蒙古,以及当时还禁止外国人出入的海南岛——在那个年代,如此“奢侈而自由”的摄影之旅,几乎绝无仅有。
当时秋山先生还拍摄下了内蒙古、海南岛等地孩子的样子。
在前往中国拍摄小朋友之前,秋山还拍过一组日本孩子。那时的日本孩子正处于被学业压力困扰的阶段,放学了还要去补习班,地铁里的学生都无精打采,没有元气。秋山给那组照片取名为“不开心的孩子们”。
但在秋山的镜头中,那个年代的中国孩子却是完全不同的样子——他们在学校里戴着大头娃娃玩捉迷藏、喝着玻璃瓶装橘子汽水、穿着小裤衩蹲在马路上画画、拿着渔网在湖边疯跑、在弄堂里翘着脚做作业、在雨中赤脚打乒乓球、捧着椰子在沙滩上玩乐……
32年后,这组照片在社交网络上再度现身时,有中国网友留言道:“这位日本摄影师,拍到了中国孩子最纯真的样子。”
事实上,这份“纯真”的获得并不轻松。
当年,秋山来中国拍照,很多城市都会组织小朋友接机,他对此非常感激,但这些接机的孩子通常都是经过精心打扮的,为了不让组织者尴尬,他会象征性地拍几张“准备好”的孩子,然后转头就去拍旁边“没有准备”的孩子。有时,为了逃避为他事先准备好的“小朋友”,秋山时常一个人在清晨或傍晚上街溜达。
当年,那些“准备好”的小朋友
“拍孩子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常年做摄影书籍的夏楠说,“它看似简单,往往很难,因为,拍孩子要心无杂念才行,秋山先生做到了。”
秋山坚持抓拍,为了让眼前的中国孩子们放松下来,他有时会想办法陪他们玩游戏。甚至由于太过努力地和孩子们玩,而忘记了拍照。秋山告诉夏楠,这些游戏比拍摄照片更为重要,因为,只有感知这些孩子,才能够捕捉他们最好的瞬间。
最终,秋山带回了近8000多张中国小朋友的照片。他从中选取了116张集结成册。
1983年,《你好小朋友》的摄影集出版。当时,这本摄影集只印刷了3000册,在日本售卖了1000多册,剩下的被送往了中国各地的少年宫,此后再未加印。而在这本摄影集的腰封上,写着一句日语介绍——
“这些不知何时被我们遗忘的笑容,真挚的眼神,融化在风景里的欣欣向荣,在中国小朋友这里被找到了。”
复刻
拍摄结束后的30多年中,那些记录着中国小朋友童年的樱花牌胶卷一直躺在秋山家楼梯间某个壁橱的角落中,他甚至一度都忘了这些底片到底在哪儿。他更没有想到,这些尘封了30多年的底片,会在现在的中国掀起一场关于过往童年的追忆与怀念。
2019年,夏楠从杂志社辞职,在日本京都开了一家出版社“青艸堂”,因为“那是我的童年”,“青艸堂”做的第一本书就是《你好小朋友》的复刻版。116张照片中的场景、物件、孩子们的笑容几乎能让她闻到了来自上世纪80年代的阳光的气息。
拍下中国小朋友的禄来相机 图 / 一条
“要一模一样吗?”关于复刻版,秋山亮二问夏楠,他对于复刻版是否要完全照搬83版的图片、顺序、标题产生过疑虑。夏楠也思考过是不是可以增加一些新的照片,毕竟有8000多张底片。但当《你好小朋友》要出复刻版的消息传出后,很多人都表示,自己希望得到的就是原来那一本,那才是真正来自旧时光的礼物。
最终,夏楠决定,无论是图片选取、色彩校正、还是文字说明,复刻版都将完全遵照83版,唯一的变化是封面照片的选取,以及秋山亮二为这个版本增加了新的后记。
83版《你好小朋友》的封面几乎是全册中唯一一张“设计过”的照片——《吐鲁番的孩子们》。当时,秋山亮二去吐鲁番的市场拍西瓜,偶遇了当地的维族孩子们。秋山觉得那些孩子的衣着、肤色都特别美,希望能在一个更加好看的地方拍摄。他把孩子拉到了铺满落叶的林荫大道上,拍了一个小时才把他们送回市场。结果,孩子们的“消失”急坏了父母,秋山差点就被他们当做人贩子。最后,在随行翻译的解释下,这些父母才消了气。“真是做了件很大胆的事情。”秋山回忆说。
这张唯一经过设计的图片成了83版的封面
在复刻版中,这张封面被替换成了做眼保健操时偷偷睁眼的小女孩。对此,夏楠的解释是,她希望可以选出一张更具普遍意义、更有代入感的照片。当时,他们拟了三个方案,一是保持原有封面,二是做眼保健操的女孩,三是跳远的女孩,还找了100个出版业的朋友做内测,最后,60%的人选择了眼保健操。
《你好小朋友》里有太多的好照片,但这一张是夏楠最希望成为封面的,“它能够真正吸引读者,呼应读者,就像这本书想要传递的,是跨越年代的一场沟通。”
复刻版的装帧封皮还特意选了“军大衣”的颜色。对夏楠来说,军绿色也是童年的烙印、是父亲的颜色。不管是在哪个城市,一闪而过的军绿色,是那个时代舍弃不了的共同记忆。
而这也是当年秋山亮二来中国拍照时见到最多的颜色——小朋友们趴在街头画画、在教室里弹民乐、秋日登高、参加婚礼……任何场景下,都能看到军绿色的身影。在故宫博物馆门前,秋山为一对父子拍下了合影,那个爸爸穿的就是一件军大衣。秋山很喜欢那件衣服,立刻买了一件同款,他没料到的是,那件大衣完全不防水,下雨天被淋湿后,重得无法再穿上。
在当时的中国,这种军绿色的服饰是一种时尚潮流
时间过了36年,《你好小朋友》终于再版,只是,秋山亮二当初拍摄这组照片所使用的樱花牌胶卷早已“消失”。
对于这个“消失的品牌”,夏楠却心存感激。在她看来,《你好小朋友》之所以能够存留住36年前鲜润的色彩,正是因为樱花牌胶卷惊人的品质。夏楠认为,它就像一个时光的宝盒,锁住了36年前的岁月和故事。“胶片折射出的光线、色泽,是真正能够让人产生对时间敬畏的东西。”
“变了”
2019年6月,《你好小朋友》复刻版举办了首发会,时隔36年,已经77岁的秋山亮二再次来到了中国。
他印象中的中国,一部分停留在他的味蕾上——呼和浩特雪天里的啤酒、昆明辣到吐舌头的面条、海南岛上孩子们为他敲开清甜的椰子……还有一部分停留在他印象最深的影像中。
在昆明,一个吃辣米线被辣到的小女孩
在海南岛,椰树下喝椰汁的孩子们
秋山亮二依然对那时中国的“努力”记忆犹新。当时,很多城市的借书摊,对他冲击最强烈,那是他心里中国的缩影。孩子们坐在街头的书摊前聚精会神地捧着书一动不动,完全痴迷,完全沉浸。“虽然没有物质条件却努力地玩着、活着。无论在城市还是农村,大家都很努力很认真。”
在83版后记中,秋山还回忆起了当时中国空姐拿着苍蝇拍在机舱里尽心拍打苍蝇的趣事,“她们努力工作的样子也令人怀念啊。”
当时的中国到处都是这样的借书摊
这也是夏楠对于那个时代的记忆。在她的印象里,80年代初是一个充满生气的时代。孩子们都是放养长大的,没有什么课业压力,有大把的时间玩耍。大人们没时间管孩子,都忙于工作,各行各业都准备投身一场新生的浪潮,朝气蓬勃,“大家都觉得只要好好做事,一切都会变好的。”
36年的时间,秋山亮二始终没变。他依旧坚持使用胶片相机,拒绝使用手机,但世界早已发生了巨变——他再次踏上中国这片土地时,空姐早已不会拿苍蝇拍打苍蝇,曾经的借书摊也早已没了踪迹。不仅如此,36年前中国孩子童年里最重要的玩伴:弹弓、泥巴、小红花、军绿色挎包都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升学压力、各式兴趣班、智能设备以及信息的高速爆炸。
在中国期间,常有人问他是否会拍摄一些现在中国孩子的照片,他说,自己已经没有再拿起相机拍摄的冲动了,因为,照片里那样状态的中国孩子应该不存在了,毕竟,中国已经进入了不一样的时代。
现在,中国孩子的穿着、用品、面容表情和80年代完全不同,交往方式也在发生变化,他们手上拿着的不再是小人书,而是智能手机。“如果只是为了比较而去拍摄的话,是没有价值的。”秋山说。
对于夏楠而言,复刻《你好小朋友》,不仅是一场对于一代人过往美好岁月的追忆,她也希望通过这场旧时光的穿梭,让更多的人有所思考。
在《你好小朋友》复刻版的豆瓣页面上,热度最高的评论如此写道,“它所体现出来的,并非单一的,消失的,被缅怀的童真,而是中国形象之广大,积极向上生命力之涌动,不是今天越来越像、浑然一个样的城市面目,对乡村、大自然的破坏和失败改造。”
尽管已经没有动力再拍摄现在的小朋友,但秋山亮二仍然很想知道曾经出现在自己镜头中的那些“小朋友”们现在怎么样了。
2019年5月,“青艸堂“联合今日头条、《摄影世界》发起了“寻找秋山亮二镜头下小朋友”的活动。最终,来自成都、北京、苏州、内蒙古的8位“小朋友”被找到。其中,王府井补衣铺门前的红衣女孩还专程去日本拜访了秋山亮二,他们聊了很多三十年间彼此的人生。见面结束时,秋山亮二对女儿感叹道,“照片是伟大的。”
这一次,每日人物也联系了3位被找到的“小朋友”。他们来自北京、成都和苏州,以下是他们关于那张照片、那个时代的故事——
1
北京 陈女士
拍摄时:4岁
现在:41岁 图 /《摄影世界》朱一南摄
我从小就知道,有一位叫秋山亮二的日本摄影师曾经拍过我。
那是小学还是初中的时候,我大婶到邻居家串门儿,邻居家正好有本《你好小朋友》,她在里面发现了我,跟邻居说,这不是我们家小孩嘛。后来,邻居把那本《你好小朋友》给了我大婶,我大婶就给了我。
《你好小朋友》是我最珍贵的东西之一,它一直陪伴我长大,不管搬家到哪里我都带着它。结婚后,这本书也被我拿到我自己的家里。每隔几个月就会打开看一下,有段时间就放在餐桌上,有时间就翻一翻。以至于这本书已经被我摸黑了,都不好意思带去见秋山先生。
小时候,我总想这个秋山亮二到底长什么样呢?是什么年纪呢?直到2019年看到秋山先生接受一条采访的视频,他说,“这些相册里的小朋友们大概都已经四五十岁了吧,现在成为了多么出色的大人了呢,真想见见他们啊。”我当时就决定要去日本见他,无论如何,想对他说一声,“谢谢”。
今年5月,我特意请假和老公一起去日本找秋山先生,我是他见到的第一个“小朋友”。我带了好几本相册去,想给秋山先生看看我的父母,我的上学时候,长大的照片。看到我一张高中的照片,秋山先生还很调皮地说,你别告诉我,让我来猜猜看哪一个是你。最后,他找了一圈都没有找到,还是我指给他看,他笑着说,“嗯,真漂亮呀。”
2019年5月,时隔37年,陈女士在日本东京与秋山先生见面。 图 / 受访者提供
秋山先生也给我分享了这36年间他的生活,他年轻时候的模样,与妻子、儿女的家庭合照,一只叫Friday的宠物狗。有些遗憾的是,当时我还没有很认真地背他的名字,只能和他说“hello,你好”。现在我可以很熟练地读出来他的名字——Akiyama Ryoji。
我的这张照片是秋山先生抓拍的瞬间。当时妈妈带着我去王府井的一家修补衣服还是鞋子的店,我才三四岁,已经不记得那天的场景了。秋山先生回忆,当时我好像被他身后的某个东西吸引了,一直盯着笑。他觉得这个孩子有意思,就按下快门,拍了好几张。我去日本见他的时候,他又送给我同一天拍下的另外5张照片。听说秋山先生的胶卷,一卷只能拍12张,居然一半都用来拍我了,可见真是很关注这个倚在门上小女孩呢。
未入选的5张陈女士的照片 图 / 受访者提供
这么多年过去了,秋山先生还是很喜欢抓拍。这次在日本,他给我和老公拍了好多照片,都是趁我们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拍的。临走的时候,他还叮嘱我老公,“要好好照顾她哦。”也同样交代我,要照顾好对方。
我也看了秋山先生拍的其他小朋友,印象很深的是一张跳芭蕾舞女孩的大特写,非常美,汗珠都挂在脸上。这让我回想到小时候那个年代,大家真的都特别努力生活,努力学习。不过,我对学习真是没有什么特别痛苦的回忆,该玩的时候都在玩,家长也不逼着你学习,每天9点钟就能上床睡觉了。
其实看过《你好小朋友》就会发现,秋山先生镜头下的孩子们都是在户外玩儿,很少看到坐在教室里的场景。上学时候最大的快乐是什么呢,就是下课铃一响,我们冲到操场上,占领全校仅有的两根爬杆。把脖子上的红领巾拿下来,系在爬杆上,宣示主权,“你们瞧,这是我的地盘了。”
童年的幸福真的非常简单。我从小长在胡同,住的院儿里有六七户人家,关系都特别好,院里的小朋友都天天聚在一起玩,不到吃饭时间家长喊了都不会回家。我们会悄悄爬上隔壁楼的天台,偷偷看着院子里的大人们做饭。有时候几个老太太喜欢坐门口,摇着扇子在那儿聊八卦。院子里有一个水龙头,是公用的,洗菜、洗脸都得上那儿接水去。我每次放学都会到水龙头底下冲脚,邻居还会说,哎呀,你个小女孩别老用凉水冲脚。就那么一喊,全院子都会知道,院子里没有秘密。
冬天水管子冻住了,全员都跑出来解冻,下雪了就在胡同里玩雪。现在,北京好像连下雪的日子都变少了。那时候,连肯德基飘出来的土豆泥的奶香味儿都觉得特别新奇,诱人。如今路过肯德基,一点都没有感觉了。
现在的孩子放假都是上国外玩儿,吃的、穿的、学习用品都是最好的。孩子们能够接受到的讯息,见到的世面都比我们那时候丰富很多。但我们那时候的生活不像现在的孩子压力比较大,都是很天然地成长着。秋山先生也跟我聊到了现在日本地铁里都是低头看手机的年轻人,我说中国也是一样的。秋山先生说,“too bad,不好不好。你看我就没有手机。”
从前“秋山亮二”对我来说,只是印在这本影集上的一个名字,却不曾想到有一天真的可以见到他。我真的非常感激他为我拍下了童年唯一的一张彩色照片。
2
成都 王先生
拍摄时:8岁(右)
现在:45岁 图 / 受访者提供
我的照片是2015年时一个小学的学长转发给我。我看到照片第一眼很惊讶的,心想当时自己怎么那么能吃,这么一大碗饭都能吃下去,长得还胖嘟嘟的。这张照片一下子拉近了时空的距离,让我回到了小学时代。
这本相册集里很多孩子都来自我的母校,龙江路小学。拿着“中日友谊万岁”书法的小男孩,室内运动场跳马的小女孩,还有一张满墙都是小红花的照片都是我们学校的。说起小红花,小时候我们对它都有很深的渴望,老师有一个橡皮泥章,哪个小朋友表现好,就给他盖上小红花。有时候是一朵,有时候是两三朵。大家都会暗暗地为了得到小红花,主动多分担一些事。那时候的孩子没有那么多自我表现的意识,都会乖乖把老师交代的事情做好。
这些照片都拍摄于成都龙江路小学
但男孩子嘛,还是会喜欢一些打打杀杀的游戏。小学时候,最喜欢玩的游戏就是把《三国演义》里面的小人儿剪下来,互相吹小人,砍小人。萝卜枪,弹弓、气枪这些小“武器”都司空见惯了。还特别喜欢看金庸、梁羽生的武侠小说。我记得秋山先生的摄影集里有张桂林街头的书摊,那时候成都也有很多类似的。老板会把书的封皮贴在一个大纸板上,门口放几张条凳。小孩大人都可以进去,交一毛钱或几分钱就能不限时间随便看不同的书和连环画。这些书摊通常会在马路边或是菜市场旁边,很像街头流动的图书馆。那时候去书摊上看书就像上街买东西一样,是非常日常的行为。
那时候生活真的比较轻松,没有什么补习班、课外班。上完课就自己走路或坐公交回家,家长也不来接送,就算出去玩父母也不太管。该上小学就上小学,该上中学就上中学,没有现在这么多忧虑、竞争的压力。现在我有了自己孩子,也尽量让他在比较轻松环境下成长,没有让他像班上的同学一样幼儿园就开始上补习班。趁着他还没上小学,多带他玩一玩,让他自由自在一些吧。不过明年上小学后,我就不太确定会怎么要求他了。
因为这张照片,我和一些小学同学重新联系上了,包括照片里和我一起吃饭的男孩。1986年小学毕业之后,大家都没有再见过了。每次看到秋山先生拍下的这张照片,我就觉得时光过得好慢也好快。好慢是因为这张照片居然已经存在了几十年,我却时隔三十多年才看到它。好快是觉得自己怎么就一下子长大了呢?
3
苏州 钱女士
拍摄时:5岁
现在:42岁 图 / 受访者提供
2015年9月,我在朋友圈发现了“5岁的自己”。
当时感觉挺奇怪的,我觉得那个好像是我,却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拍过,还被发表在了公众的平台上。我可以确定那是我,是因为家里有一张同样角度、同样装扮、在同一天拍摄的黑白照片。我曾经问过妈妈,那张黑白照片是哪里来的?她说那天幼儿园有外事活动,组织到苏州吴门桥附近游玩,隔了几天老师给我了一张黑白照,至于是谁拍的完全不知道。
钱女士从小就拥有一张同款黑白照 图 / 受访者提供
一眼认出来的,还有我小时候最喜欢的湖绿色连衣裙。这是一个上海亲戚亲手剪裁的,胸前有蕾丝花边,手工缝制的小鸭子绣花,连袖子都是泡泡袖,款式在当时算得上时髦。加上那时候孩子的衣服都特意做大,可以穿很多年,上了小学我还穿过这件裙子,所以印象特别深刻。
我们那时候还有园服的,园服要自己掏钱买的,一套8块钱。苏州人管一块钱叫“一只羊(洋)”,我记得很清楚,回家跟爸爸说买园服的事,他还回了一句,“哇,要八只羊(洋)呢。”2019年我见到秋山先生的时候,他又给了我几张未发表的照片,上面还有其他穿着园服的小女生。
未发表的桥上小朋友照片 图 / 受访者提供
这次复刻版发售,我特意去杭州活动现场见秋山亮二先生。那种感觉挺奇妙的,一个拍照的人,一个被拍的人,36年后相遇了,大家都会有好奇心,当年的小朋友现在在做什么,现在变成了什么样。那天,他一直用中文、日文和我说谢谢。但其实我更要谢谢他,他在我们不经意瞬间,拍下了我们小时候最自然最纯真的模样。
我们这一代人可能真的比较特殊,相比我们的父辈,不管物质生活,还是精神娱乐都要好得多。比起现在的孩子,我们的童年也没什么课业负担和压力,每天都过得很快乐。
小时候,大人们都喜欢用“疯”来形容我们。作业在学校里就可以做完,一放学,孩子们都在弄堂里飞奔,不到天黑都不知道回家。我们玩的都是现在小孩完全看不上的东西,捉迷藏、老鹰捉小鸡、丢沙包、跳皮筋、踢毽子。听起来很简单,但那时我们玩得不知道有多开心。说实话,以前不管家里有钱没钱,孩子们玩的东西都是一样的。最幸福的就是,花2毛5分钱加2两粮票,就能吃上一碗小馄饨外加两个汤团。
《你好小朋友》里其他城市的照片,让我联想起很多童年的回忆。小时候做眼保健操也会像封面上的小女孩一样,偷偷睁一只眼睛。我还清楚地记得那时眼保健操广播的第一句话是:“为革命保护视力”。成都小朋友吃饭用的铝制饭盒、搪瓷茶杯我们也是用的,搪瓷杯装菜,铝饭盒蒸饭。那个年代很多东西还是要凭票供应,学校也没有过多的余粮,孩子们都要自己从家抓一把米,带到学校去蒸。也喝过北京孩子喝的那种橘子汽水,只不过那时候苏州卖的是园林牌鲜橘水。
小时候,邻里之间关系也很紧密,大家都互相照应着。中午家里没人,隔壁的阿婆会过来帮你把饭菜热了。一条巷子里每户人家的门也不关,东家串西家。老人们喜欢坐在门口的藤椅上闲聊,日头好的时候会把腌咸菜放在门口晾晒。路上也没有什么车,世界都很安静的。巷子里只能听见一两个行人走过的脚步,还有从广播里传出“叮咚当啷”的苏州评弹声。现在哪里还能听见呢,每家每户都把门关得死死的,甚至连隔壁邻居是谁都不知道。
有人问我和照片上的幼儿园同学还有没有联系。那时候都没有手机、电话,毕业了就真的分散了。从前的日子总是过得很慢,很多事情不是那么轻易获得,总有一个过程。现在的日子变得快了,很多东西还没来得及看清就消失了。孩子交流发的是微信,拍照留念是过生日举办的盛大party,写作业相约去星巴克。
我同学和同事的孩子讨论过长大的问题,那个孩子说我希望快点长大,这样就不用做作业了。我同学当时心想,以前的我们都是希望不要长大呀,那样就可以一直一直玩下去。
其实,想让现在的孩子了解我们那个年代的童年,没那么容易。说得再多,还不如让他们看看这本画册,这些真实存在的影像应该更加真实,更加具有冲击吧。这次去参加杭州见面会,有个读者发言刺激到我了,他说,“我是00后,我很喜欢这个相册。因为通过这个摄影集,我看到了我父母当年的童年生活。”
《你好小朋友》出版方青艸堂联合今日头条、《摄影世界》发起的“寻找小朋友”的活动仍在继续,如果有照片中当年的小朋友看到这篇文章,可以通过后台与每日人物的工作人员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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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内容来自每日人物原创文章《看到这些照片,你会承认,现在的孩子太可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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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答一个。
老爸当过兵,上过老山前线。当年部队从山东上火车出发往云南走,在山东上火车的时候,站台上放着《十五的月亮》,部队的亲属们都在火车站送行,虽然有些悲壮,但是几乎没人哭。火车到了云南境内,靠站歇停,这下可倒好,不知从哪来了一群又一群的云南当地的老百姓,老太太老大爷大哥大姐小弟小妹小朋友,根本没人组织,也没人安排,就是挤到铁道边拉着车上素不相识的解放军的手往他们手里塞酒碗,塞鸡蛋,塞吃的,操着一口完全听不懂的方言说着什么。一车的小伙子哭的泪人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