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题比较大但是只考虑凡尔赛没有肢解彻底是个误区。
一方面所谓"英美阻止法方在凡尔赛对德从严"是多少年前的上古谣言了?凡尔赛立场最强硬的根本不是法国(是劳合乔治),认为法方坚持到底要德国彻底去武装赔偿赔款上限的是一个战后早期作品里集体犯的错误。现在会议流程完全重新审视,参与者备忘录重新比照之后根本没这回事,早在trachtenberg时代就不留行了。彻底肢解德国根本就不是法方目的是撒切尔的wet dream。这种事21年还有真是...让人想说大众想要的是屁股坐对的故事而不是事实。
1982年,1982年的时候Marc Trachtenberg就解释过这个问题了,到00-10年间还有后续的讨论。早就有过一天一天,一条款一条款,一次会议一次会议地对比英美法立场的分析了(Lloyd E Ambrosius),而结论就是劳合乔治这个一遇到协商就极有侵略性的个人(甚至不是UK整体)在推动最严苛的条款,推行最高的赔款限额,而不是法国。法方希望维持欧陆稳定和和平但是这一点并不止寄希望于彻底直接德国,去武装化足矣。所谓“法国希望肢解德国而自由卫士威尔森阻止之”是1920年代美国的国内政治宣传。1920年的事情为什么2021年还有市场?这真是——
如果“这十年论到恨法国了”那么法国就是锱铢必较希望彻底切碎德国的反派,“这十年轮到恨美国了”那么英美就是阻止法国报仇的反派——那探索历史事实有什么意义?Why do we bother. 不要开设历史课程了直接开设写作课发明自己喜欢的过去就算了。尤其是这种认定必须要肢解邻国认定冲突“不可避免”听着像IJA辩解自己干预中国问题。这种邻国必须你死我活的思维方式怎么回事打了两次世界大战了不清楚吗?
言止于此,继续纠结那必然是没有意义。长期来看,我们都是会死的。
另一方面——即便认为无视欧洲秩序的重建和欧洲长期稳定性的问题去对德肢解/去武装符合法国核心利益,认为一战后德国被解除武装的不够彻底,认为这种肢解的不够全面导致了一战后法国诸多问题,那么1950年的情况是否相同仍然是需要进一步推敲的——虽然德国人确实在赔款问题上竭尽全力地拖延而德国本土没有像法国北部那样遭受惨重的损失,但是德国再武装直到30年代初都没有成规模,是30年代中期以后才全面开始的。在至少十年间,法国字面意义上面对的是一个鲁尔被占领都无法反应的德国,23年的占领甚至是在法军的反对下以准备不足的小部队完成的。第二次大战之后,欧洲不存在这样的局势。虽然因为英法比军的帝国部署出现了一定程度上的地面力量空缺但是这个时间从来没有长到10年以上。进一步来说,此时的西欧各国从未真正去武装只是因为解除动员和部署问题没有在欧洲部署大量部队而已——而美国有核武器,有可以直接改变游戏规则的新一轮军备竞赛的制高点。认为一战之后德国的去武装化不够彻底是没有道理的,二战结束之后在核武器和明显的敌意趋势下的苏东盟军和西方盟军的对立要更严重,限制了更多交流,牵制了更多资源。
即便是只考虑战争“潜力”,这一点叶也没有那么简单。再武装不是说干就干的,否则今天不会有对鲍德温政府如此严苛的批评。如果战争潜力可以决定一代人时间里的战争结果的话,那么德国就何必等到30年代中期纳粹上台以后才开始全面再武装呢?
一战确实没有本质上改变法国在欧陆的安全形势,一战后法国确实仍然要面临重大的欧洲安全挑战,这也是法国主要的外交导向和政府议题之一。但是苏联在二战前后亦同。实际上30年代早期李维诺夫执掌苏联外交部的时期,苏联和麦克唐纳德政府或者同期美法意之间的关系远远没有那么糟糕。虽然外交关系非常冷淡但是积极主动的,全方位的敌意是不存在的(这一点可以看The First Cold War)。30年代后期确实欧洲安全局是急剧恶化但是讲道理希特勒上台以后欧洲所有国家甚至某种意义上世界安全形势全部都一起跳水··· ···
法国在间战中的问题,不只是凡尔赛最终成品造成的。在1918-1924年间,法国经济是有过战后快速反弹的。即便是24年危机后,在31年国际金融崩溃前,仍然有自己的“黄金20年代”或者说“疯狂的20年代/annees folles”。
问题在于,战后经济复苏在24年大危机时没能继续下去,而32年世界经济集体跳水以后法国进一步在经济复苏上慢于世界水平,35年全球所有主要国家全部都高速备战以后法国再一次慢于国际水平。这几件事都和法国国内问题直接相关。“一战结束后法国处于国际政治上的弱势位置”和“”凡尔赛执行”之间没有强相关。小明下午2点喝了瓶可乐和他下午4点咽气不能直接建立联系,因为他可能还在1点半喝了毒药,或者在3点59被车撞了。
而法国在1330的毒药,是大战损失本身。
大战损失是一个可以展开说的话题,严格意义上人口损失比例和适龄工人损失比例上来说苏联的损失更能更大,但是这只是问题的一部分——另一部分是“这些损失的人口在战前本身有多少生产效率”,和“国家机器在多大程度上能受益于其生产力”,这时候绝对人口和人口分布是有意义的。战争损失问题实际上不同人有不同的计算方法,具体的出来的结果千差万别。严格意义上经济学家的经济数据都不可信何况历史学家口中的古早结果··· ···但是大战中法国经济潜力的损失计算结果最高可能有达到百分之四十的,这个数字即便是太高也至少说明了战争的影响可能远比很多人预料的要深远一些。战争造成了适龄人口的损失,造成了法国北部本身生产设备和运输设备的损失,而这些设备人员的本身在高度城市化工业化的法国北部的密度是非常高的。相比起纳粹下放到村镇级的反人类式的暴行这一点是不同的。战争同样造成了巨大的资本缺口,在国际上也在国内。苏联战争中的损失无疑严重影响了其中期内的经济潜力或但是对于其“state capacity”不一定有如此直接的损失,后者需要严格定义一下才能去掉引号。一方面苏联在39年前经济体量以工业产能计已经非常大了,另一方面因为工业转移和战争组织模式的优化,国内问题的解决或者说掩盖,以及技术上的进步导致苏联事实上在战争后期开始工业产能反而是在上升的,类似于UK在战争中突然发现自己有闲心造一艘远东主力舰或者43年开始美国开始在工业产出上全面压倒日英总和表现出了间战中并不明显的生产力。这些都直接导致了战争结束时苏联的军事能力是法国战争结束时无法比拟的。1945年的苏联红军是令人敬畏的战斗力量,而1918年的法国军队没有这个待遇。这个事不能简化成“都损失惨重”,损失惨重和损失惨重是不同的,不同领域的损失造成的影响是不同的。
而法国的1559被车撞,就是法国战后的政治稳定性和随之而来的政府效率。
24年危机本来是可以避免至少是可控的。这个问题可以看The End of French Predominance in Europe这本书。法方自己的危机处理就有问题。而之后鲁尔危机亦同。军方有自己的想法政客有自己的想法不同政治阵营有完全不同的认识,而最终占领鲁尔多大程度上是普恩加莱自己搞砸了多大程度上法国国家意识是一个不是特别有争议性的问题···有时候甚至让人怀疑这事和石原有究竟有多大区别(当然法理上本质区别是有的···)。30-32年法国国内政治乱局也是一个间战史的大话题,举个小例子,法国军方天天叫穷但是海军没钱跟进英意驱逐舰队计划的时候陆军装备采购经费甚至没有用完。法国国内保守派到第五纵队自己的扯皮要为战后的诸多问题背相当大的锅。到了34年和35年,看起来英美日+意大利甚至苏德在30-32年里集体裁军继续军控,事实上到了35年阿比西尼亚危机的时候RN毫不犹豫地拉出来了后备舰开始收缩帝国部署,意大利开始向埃塞尔比亚增兵同时在北部增产航空兵。法国,没有任何准备。法国军方,没有任何准备。查特菲尔德和福波斯坐在办公室里“担心开战的命令随时都会传来”,本土舰队/地中海舰队调休完全战时化,R级回港清空水手来武装A/A C级,所有国联除了马耳他/Uk之外所有的反侵略国家只有法国在地中海有主力舰入坞能力的时候,神教的老朋友Decoux回话说遵照政府指示海军“没有任何备战”。到了40年政府对军方失控贝当上台亦同。这些例子我说了很多遍但是将来肯定还会再说因为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这不是大战遗产这就是人祸。
第三共和国的终结的影子表面上的确是大战和战后秩序投下的,但是拿出尺子来仔细衡量,每一寸每一分里都有战争中和战后人为的结果。可以说战争减小了战后问题的容错空间但是这不代表很多错误不是战后人为的。
历史,不是观测科学,历史不能实验而史料提供的观测结果极其有限,正因为如此做结论的时候才必须要尽数考虑史料,要考虑现有结果考虑相关性是否存在。法国在二十年代经历着自己的annees folles的前提下,24年大危机,对31-32年危机的反应,以及30-35年军事上的混乱,35年后再武装速度上的缺位,都需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不能简单地一句话推到“凡尔赛”上。法国在“疯狂的20年代”黄金岁月里面临的是无武装的德国,相对和平的国际秩序,被国际军控缓解的英美日海军竞赛,以及繁荣的文化经济环境。其39年战争中的问题究竟在多大程度上和20年前的合约有关,和1959年冷战初年美苏矛盾多大程度上和1939年的美苏外交关系一样——
“不能说没关系,但是中间发生了很多事情,很多不应该被无视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