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树荫宽时鸟自栖 的答案比我之后写的要好。
建议大家优先看他的答案。
2,
韩据上党,魏一分为二。
齐廷固然会担心魏国在中原进一步坐大,但也绝不会忽视韩国在中原坐大的威胁。
所以,在韩国没放点血以前,齐廷的统治者们断然不可能真的武装介入。
3,
桂陵之战及前后系列战役似乎并未改变列国的格局。
但从根本上来看,晋人空中楼阁式的霸权已经出现了摇摇欲坠之势。
在整场战役当中:
魏国的损失不可谓不严重。桂陵一处的战败当损失了相对一批精锐力量,襄陵方面受制于长期围困也应该损失不小,魏军主力在邯郸方面及齐国腹地的消耗也不可能少,更兼河西、上郡、河东被秦军搅得一团糟。魏军表面上的胜利并未能弥补上述战事的损失,对泗上列国的胁迫,与其说是炫耀权势,倒不如说是尽可能通过压榨从属国以弥补战争造成的巨大空洞。
当然,赵、齐、秦三国的损失也不小。
赵都邯郸被拔,迫使赵国退出了战争。
齐军在襄陵一带的战败应当造成了不太小的损失,导致齐廷只能放任晋人在泗上的跋扈。
秦国对固阳、定阳、安邑的征伐也不可避免地会消耗大量战争资源,更何况秦廷还在晋人反击的压力下把上述地区又吐了出来。
相比之下,韩、楚的损失要小了很多。
3,
假设,在魏军攻韩的开始齐国就介入了战争,并且一举歼灭了魏军主力,会发生什么呢?
会出现一个失血过度的魏国,还会出现一个进一步消耗的齐国。
接下来的推演不好说。
但有一点可以确定:
一旦列国趁势围攻魏国,齐国在其中并不能占到太多便宜。
所以,它必须要让韩国也放点血。
从今天的角度来看,齐廷的统治者还是失算了。在马陵之战以后,韩国是未出现坐大的情况,但却出现了楚国国势的空前膨胀。所幸楚威王见好就收,这才让齐人躲过一劫。
4,
这里我们再做一个假设:
假如韩国的实力被保留,又会如何?
我个人认为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
魏国的版图可能不会像正常历史线一样保存得那么完整。
魏国在秦惠文王一朝损失的西部领土大抵会提前属于秦国。
而在东部地区,韩国能吃多少,楚国能吃多少,这要看斡旋的结果——只是齐、赵应该不会吃到太多。
相对大胆一点的估测的话:
楚国会提前占据泗上地区,并在陈邑一带进行扩张;
韩国会在东方拓展以将魏国势力挤向今河南省北部地区。
5,
当然,齐廷无论如何也不大可能在韩国放点血之前出兵。
马陵之战前,齐国不停地敲打魏国,不是因为它对被魏攻打、欺压的列国有什么同情之心,而是出于与魏国在泗上地区难以调和的矛盾。齐国方面的行动,也都是以此为出发点的。
历史上马陵之战后魏国陷入齐、秦、赵、宋的四面围攻。假如齐威王收到韩国的求救后立即出兵:由于秦国君臣对魏国十分敌视,只要齐军能打一场胜仗,那么秦国也随之对魏开战问题不大;但是,赵国与齐国也有矛盾,且两年前还跟齐国干过一仗(拔高唐),在韩国实力尚存、能与魏国周旋的前提下,赵国是不是还会加入齐国一方,就很成问题了;一旦赵国没有站边,宋国会不会出力也存疑。如此,战争的结果就很难预料了。
说到马陵之战,不能不提它之前的桂陵之战。
众所周知,魏惠王(当时还是魏侯)令庞涓率军进围邯郸,而齐威王(当时还是田侯,或称陈侯)当机立断,使田忌、孙膑救赵,设计伏击回援的魏军,败之于桂陵。据《史记》记载,“于是齐最强于诸侯,自称为王,以令天下”;这个说法我认为过于夸张(可能与马陵之战的史实有混淆),按当时形势,如果田侯真的自称为王,立即就会取代魏国而沦为众矢之的。
桂陵的胜利应该确实让齐国上下为之一振。然而,魏国此年仍然攻破了赵都邯郸,迫使赵国退出战争,随即与韩合兵败齐、宋于襄陵,将齐、宋联军反包围。在魏国恐怖实力的震慑之下,齐威王不得不通过楚将景舍向魏求和。
趁中原混战之机,楚国遣景舍北上“取睢、濊之间”,甚至《战国策》宣称“邯郸之难,楚进兵大梁,取矣”;秦国则以卫鞅为大良造,“将兵围魏安邑,降之”。楚取大梁,秦降安邑,魏国直接从地图上消失了——显然,魏国此时的处境相当不妙,从“赵氏不割而邯郸复归”的战后处理上也可窥见,但也肯定远远没有到要亡国的地步。
齐国在中原横插一脚,成就了孙膑的赫赫威名,却没捞着什么实际的利益。魏国成为名义上的胜利者,楚、秦成为实际的获益方,而齐国则彻彻底底地失败了。
对齐国来说,靠纯粹的军事进攻试图扳倒魏国,这条路被证明走不通。所以,战后齐国一方面加紧修筑长城,一方面开展了大量外交活动,蛰伏起来等待下一次机会。当然除了齐国,其他国家也都在搞同样的事情,为后续的大战做准备。
秦国偷袭河东的行为应该让魏惠王非常恼火,但齐、楚对大梁的直接威胁还是迫使魏国的注意力转移到东边,且很可能对齐、楚进行了疯狂的反扑,《战国策》载其“伐楚、胜齐,制韩、赵之兵”。这使得秦国迎来了一个难得的窗口期,卫鞅变法的很多重要举措(包括迁都咸阳)就是在这一时间段执行的。
就这样过了几年,眼见“秦国变法大成”的剧情就要上演,秦孝公跃跃欲试,准备“复穆公之故地,修穆公之政令”。彼时正值魏国“驱十二诸侯以朝天子于孟津”,重申其中原霸权。在这个节骨眼上,齐威王带着卿大夫去秦国进行友好访问,从后续发展来看,双方约谈的内容大抵就是齐威王拼命煽动秦国搞事情,齐国会全力支持云云。
秦孝公本来就素怀大志,仇视魏国,心里有底之后,胆气也就大了起来,决定要与魏国针锋相对。第二年,也即秦孝公19年,周天子“致伯于秦孝公”,但没有交待“致伯”的原因。《后汉书·西羌传》记载“秦孝公使太子驷率戎狄九十二国朝见周显王”,从太子驷的年龄推断,此事很可能就与“致伯”有关,毕竟秦穆公当年也有“称霸西戎”之称。
(周显王&齐威王内心OS:打起来!打起来!)
秦孝公和周天子的行为无疑大大刺激了魏国,于是魏惠王“从十二诸侯朝天子,以西谋秦”,计划要来一出“尊王攘秦”。秦孝公自知大事不妙,“秦王恐之,寝不安席,食不甘味,令于境内,尽堞中为战具,竟为守备,为死士置将,以待魏氏”,怕是要跟魏国鱼死网破了。估计到了这个时候,秦孝公终于发现,当魏国较真要对秦动手时,没有谁能指望得上。
秦孝公跟卫鞅一合计,决定向魏国投诚,不仅如此,还要好事做绝,干脆给魏惠王推到王位上,把魏国架到火上烤。站在魏惠王的角度,他本人早有称王的野心,既然齐、楚已被打服,韩、赵是我的兄弟,现在秦国又倒戈卸甲、以礼来降,那我不称王更待何时呢?第二年,秦孝公20年,魏惠王召集逢泽之会,“乘夏车,称夏王,朝为天子,天下皆从”。
“天下皆从”又是《战国策》的艺术夸张,因为除了秦国派一个公子假惺惺地参会以外,其他主要大国没有一个鸟魏国,就连曾经的亲密盟友韩国也置若罔闻。魏惠王大怒,但事已至此,他骑虎难下,必须杀鸡儆猴,便拿国力最弱的韩国泄愤,伐败韩军于南梁。
韩昭侯立即向齐国告急。齐威王本来打算让秦国跳出来挡刀,结果没想到秦国缩卵了,皮球又被踢回了齐国这里。对于韩国的求救,齐国其实没有“不救”的选项,因为那相当于默认魏国称霸,将中原的大好河山拱手送给魏人,而对“早救”和“晚救”,齐国朝堂发生了争论。张丐主张“晚救之,韩且折而入于魏,不如早救之”;田臣思主张“不可,夫韩、魏之兵未弊,而我救之,我代韩而受魏之兵,顾反听命于韩也。且夫魏有破韩之志,韩见且亡,必东愬于齐。我因阴结韩之亲,而晚承魏之弊,则国可重,利可得,名可尊矣”。
客观来说,张丐所言当然有道理,万一韩国没扛住,统一中原的魏国将更加势大难制。然而,田臣思的观点才触动了齐威王的内心,他所讲的“国可重,利可得,名可尊”,恰对应着桂陵之战时齐国“国未重,利未得,名未尊”。
(齐威王内心OS:反正是赌,拿韩国赌一把,比拿自己赌一把要强)
就这样,齐威王接受田臣思的建议,遣使应允韩国的求援,自己按兵不动。韩昭侯有了齐国的保证,信心大增,与来犯的魏军大战五次,全都战败,国之精兵消耗殆尽,但也很争气地把魏国拖得半死不活。待到此时,齐威王才命田忌、田婴、田朌领兵救韩,倾巢出动,大败魏军于马陵,“杀其太子,覆其十万之军”,魏武卒主力遭受重创,魏太子申被杀,魏将庞涓战死。
马陵之战像是百米冲刺的一声哨响,瞬间“五月,齐田朌及宋人伐我东鄙,围平阳;九月,秦卫鞅伐我西鄙;十月,邯郸伐我北鄙”,魏国再次陷入四面围攻。齐威王吸取桂陵之战时韩国最终倒向魏国的教训,与赵肃侯会于博望,协调军事行动,继续伐魏,结果是魏国“壤地两分,国家大危”,其在中原经营的霸权土崩瓦解。
秦卫鞅靠耍计谋俘虏了魏公子卬,大破魏军,导致魏国对河西的统治也发生动摇,魏国不得不再立公子赫为太子。但对此时的魏惠王来说,秦国在背后搞的小动作已经无关紧要了,他恨不得将田侯生吞活剥。魏相惠施看出来,魏国现在已经没有足够的力量去支持魏惠王报仇雪恨、乃至实现霸业,但并不是说魏国对齐国就无可奈何了。惠施说:“大王想要报复齐国,可以欲擒故纵,反过来把齐国推到风口浪尖,借其他国家的力量来对付齐国。”
从《战国策》中“跣行按兵于国,而东次于齐”“梁王身抱质执璧,请为陈侯臣”“身布冠而拘于徐”的描述,可以看出魏惠王的诚惶诚恐、卑躬屈膝。此时,田忌已在政治斗争中失势,逃往楚国,齐威王以田婴为相,田婴答应了魏惠王“称臣”“朝见”的请求,张丐对此提出反对意见:“不可……臣万乘之魏,而卑秦、楚,此其暴与戾定矣……终为齐患者,必楚也。”但齐威王和田婴已经得意忘形,没有听取。在田婴的主持下,齐、魏高层连年相会,双边关系迅速升温。
秦惠文君4年,齐、魏在徐州大会诸侯,魏惠王尊齐威王为王,齐威王不敢独自称王,于是也承认魏惠王的王号,相当于齐、魏两国就此绑定,成为政治上的同盟。田婴也被齐威王封于彭城。
齐、魏相王事件惹恼了周边所有大国,“赵氏丑之”,周天子“致文武胙于秦惠王”,而楚威王更是“寝不寐,食不饱”。山雨欲来之时,魏惠王保持着与齐的同盟,背地里则与楚国暗通款曲。果然,楚威王很快就誓师伐齐,包围了徐州,大败齐将申缚,要求齐威王驱逐亲魏的齐相田婴;赵、燕、鲁、越响应楚王号召,也一同出兵攻齐。而作为齐国盟友的魏国却不动如山。齐国左支右绌,张丐临危受命,前往楚国议和。
张丐讲道:“田婴昏庸,故楚此番能够败齐;如果田婴下台,田朌为相,那恐怕就是另一番景象了。”此后楚威王没有再进一步攻齐。表面上看,自然有张丐巧舌如簧之功,但经过这一番折腾,楚威王又何尝没有预想过自己再打下去,甚至把齐国打垮,会造成什么后果吗?
经桂陵之战、孟津/逢泽之会、马陵之战、徐州之会这一系列事件,齐国、秦国、韩国、魏国、赵国、楚国的统治者都或多或少懂得了某些道理,原来事情还可以是这样的。战国历史自齐楚徐州之战后,也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