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是我在知乎看到最多的关于京剧的问题,尽管很多很多京剧爱好者非常乐观,但我却有自己的想法。
现在的京剧已经不完整了,包括两个方面的不完整。
任何东西,他都是不进则退的。京剧,现在就处在进退维谷的阶段。
所以,这两点,决定了这么艺术的生命力。京剧,可能不会物理消失、但可能会社会性消失。
当然,不排除有奇迹发生的可能。
我就聊聊京剧的继承不完整和自我进化能力吧。
壹
我们现在所谓的京剧,其实只是京派京剧。在京剧最盛行的时候,是京剧的半壁江山。
但是,也就是半壁江山而已。
另外还有半壁是海派京剧、天津武戏和一些地方特色的京剧。这半壁,基本已经不存在了。
我们现在说海派,首先想到的是麒麟童周信芳先生,其实大家都知道,远非如此。
2012年6月21日,在南方、一个几乎没人听京剧的城市江西南昌,一位百岁老人去世,她的名字叫何玉蓉,是汪笑侬的亲传弟子,汪笑侬创立的小汪派,曾在上海独树一帜,风头绝不属于麒麟童。而如今,已成绝响。
如果说何玉蓉先生的去世,还算青史留名的话,那么2019年,另一位先生的去世,就无人问津了。
他叫小董志扬,老生花脸两门抱、正宗的海派做派。
小董志扬没什么名气,他的父亲,那可是——
也没啥名气。
那是现在。
在以前,提起小董志扬的父亲,董志扬先生,在上海滩虽然比不上夏氏父子兄弟、麒麟童等一线老生,但是在二线老生里,绝对称得上头牌。
董志扬是小杨月楼的里子老生。
他在上海的地位,我打个比方,就好比是杨宝森剧团里的哈宝山。
我们现在还能在网上看到他的剧照,最有名的就是他和小杨月楼《纣王与妲己》里的剧照。
董志扬,代表了麒麟童、汪笑侬以外的,另一种风格的海派京剧,这一类以连台本戏为主、表演风格火爆、衣着华丽、舞台背景琳琅满目,给观众带来全方位的视觉冲击。
小董志扬先生去世之后,现在,已经没有人再能够说明白这一牌海派京剧了。
天津京剧,很多京剧爱好者都把他当做京派京剧的分支。比如张克、张火丁、吕洋、王艳、刘桂娟,所有这些出名演员,都是四大须生、四大名旦。根正苗红的京派京剧。
其实呢,你可以问问马志明,他最喜欢的京剧演员是谁?
我曾经记得马志明曾经说过,他最喜欢的京剧演员,叫“小盛春”,天津卫一代猴王——赛活猴。
天津,是京剧武戏的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尤其是猴戏,两代猴王:小盛春和董文华。
尤其是小盛春,最火的时候,票价仅次于梅兰芳。(有传说:梅兰芳1块6、小盛春1块2、其他演员6-8毛)
我记得马志明那段话的大致意思是,他觉得他爸爸都比不了小盛春。
第二代猴王董文华,很多人看过他的戏。他有一个绝活,就是“啃桃子皮”,把桃子放嘴里,皮啃下来,伸手从嘴里把皮再掏出来,长长一根,不带断的。
其实,在我眼里,董文华拉果皮,真不叫啥。我被他震撼到,是十几年前,看他的一出戏,演孙悟空,从椅子、上椅子背、在上桌子,一气呵成,根本没有起范儿,就像猴子走路一样。我看的差点吧舌头吞下去。
顺便说一下,董文华有个女儿,叫董圆圆。大家都很熟悉,也从事京派京剧去了。
天津武戏为全国输送了大量的人才,我甚至可以说,天下武戏出天津,你比如张春华、上海的盖叫天,都是天津出来的。厉慧良,那就更不用说了。
当年,据说盖叫天在天津排了一出新戏,叫《十八罗汉斗悟空》,盖叫天扮演孙悟空,为了舞台效果,找人去西北买了一个骆驼,骑在真骆驼上和“十八罗汉”开打,那真是场场爆满、奔走相告。吵着闹着要看猴骑骆驼。
不过呢,后来,这支骆驼死了,盖叫天很是伤心,再也没有演过这出戏。从此之后,他离开天津,来上海闯天下。
盖叫天是从天津去的上海,还有一位是从上海去的天津,就是赵松樵先生。都说明了天津京剧武生热的特点。
天津,即便是不太出名的武生,比如“三大铁”的李铁英、周铁豪和忘了,也都是颇受欢迎。
这些类型的京剧,其实我们在舞台上基本看不到了,看来看去都是四大名旦、八大须生。
京剧,在继承上,已经缺胳膊少腿了。
京剧的创新,是个更大的问题。
其实,老的东西,丢了也就丢了,不可惜。京剧的发展过程,就是一个不断变化的过程。有一句话,叫“余叔岩特别像谭鑫培、杨宝森特别像余叔岩,但是杨宝森一点也不像谭鑫培。”
这就说明京剧发展中,丢失,不是一件特别可怕的事情。
京剧也不是没有创新,八大样板戏、新编京剧。其实有些还都不错,比如说《曹操与杨修》,我觉得就很好,特别适合言派,那种酸文假醋的感觉。
但是,这些新编戏,有一个最大最大的问题,就是驱动力的问题。
传统京剧的革新、驱动力是演员和观众:也就是说演员为了迎合观众,他琢磨观众,然后一点一滴点的改变,就像我前面说的,杨宝森改变谭鑫培,他不是一下子就改的,而是通过了余叔岩这个介质,慢慢改的。
新编剧的驱动力——我感觉是“意义”这两个字作为驱动的。
比如,我们改了这出戏,具有XXXX的意义,是划时代的,必将引起XXXXX。
其实吧,我觉得,为了意义,改编,其实也可以理解。当年抗战的时候,很多演员为了表达抗日救亡的决心,积极改编了很多戏,比如我们前面说的小汪派的汪笑侬,排了《哭祖庙》,就是这样一出戏。
不过最大的问题,还是步子有点大,扯着了李诞。
比如我个人挺喜欢《曹操与杨修》,还学了一两段,但是到了票房,那帮哥们就发蒙,他们说这出戏,里面所有的腔,都不会。
当年马连良算是新腔了,但也是循序渐进的,没有第一次就把《劝千岁》唱成现在这样。
新戏不是不好,主要是不符合观众接受的心里过程。
有点快。
追过女孩子的都知道,慢慢来嘛。你要是上来就说:我肯定是个好男生,你就放心吧,真的。走,咱俩996去!
这就是耍六毛了——哪怕你真的是个好男生。
现在京剧最大问题就是没有进化了。现在活跃上舞台上的“一级演员”,都没有明显的进化特征。当年四大须生、四大名旦,你就是不懂京剧,都能听出两个演员的不同来。
反正你让我听几个程旦、梅旦,差别真的不大。如果不是对比着听,我听不出来谁是谁。差别特别小。老生几个唱杨派的,除了我熟悉的那三五个,其他听着也不是特别明显。
于魁智张建国,有进化的东西在里面,但是距离我的期待还是有点远。
不进化,会出现一个什么问题呢?就是”内卷“嘛。
我前面说了
张火丁、李佩红、刘桂娟……十几个程派,差别都不是特别大,商业术语来说,就是互相具有可替代性。
我一个观众,我谁其实获得满足感,真的差不多。
这就不像京剧最火的时候,每个名家之间都憋着打擂台。丁秉鐩就说了好多这样的故事:一边是孟小冬、一边是谭富英,同时在北京演出,门票价格差不太多。
你去看谁?
这就是”不可替代性“,这种不可替代性,就是京剧自我进化带来的,因为谭富英和孟小冬点了不同的技能树,两种不同的风格。
但对于我来说,李佩红、刘桂娟同时演出,我其实无所谓,先看剧目,哪边想看的看谁,不会考虑这两个人谁好谁坏。都差不多。
但是张建国和于魁智,同时演出,我可能会慎重考虑了。因为,这俩有了进化,区别还是比较明显的。
我对京剧的未来,不是很报期望。另一个最重要的额原因是科技的繁荣,对舞台艺术的致命打击。
我不止一次在知乎聊京剧的时候,谈到”互动“对京剧发展的重要性。这次就不赘述。
我只想说,自从有了声光化电,互动越来越少了,我自己看戏也是《空中剧院》,很少去戏园子了。那么京剧表演者他就不知道我这样的京剧爱好者喜欢他们哪里、不喜欢他们哪里。而这些,我们也说不明白,有时候,真的是在现场才能感受的。
比如,我曾经被李世济先生《窦娥冤》在逸夫舞台给看哭了,我自己都没觉得,结束了才发觉脸上是湿的。这才是演员最需要的反馈。在电视上表演,他所有的反馈都来自他的辅导老师,老师说你这个唱得好,那个唱得不好。
没用
第一,老师他又不买票。第二,老师只能代表他那个年代的人,不能代表现在的观众。
我以前不止一次提到有个叫王旭东的老生,当时他和王珮瑜一起出道的。我们观众就是喜欢王旭东啊,可是京剧院喜欢王珮瑜。最后就捧王珮瑜,任由王旭东倒仓,恢复不了。
王珮瑜就是老师说好的那种,那是真余派,小冬皇,我认头。
但是,你也要知道,我们现在的观众,欣赏趣味发生了微妙的改变,你别说小冬皇了,你就算是冬皇在世,我可能还是喜欢王旭东。为什么呢?因为冬晃之后,出了个杨宝森,杨宝森改变了观众的京剧审美。
王旭东兼具杨宝森、周啸天的东西。这些东西我们都觉得受用,较冬皇更新一些。
高科技还会带来对声音的增强效果,这个尤其尤其不好。
我记得曾经在逸夫舞台看过张春华的《打瓜园》,我完全震惊了、震惊了。
张春华现场没用随身麦,全靠一双肉嗓。
我当时是什么感受?
是“完全不一样”,那声音和我以前听的完全不一样!
怎么说呢,就是有一种毛刺感,还有就是音量大小差别很真实、很明显,丹田气,也能听出来,像拉风箱那种呼呼的声音、伴随着念白声,就是,怎么说呢,我感觉,那是个大活人!
当时那场,是他收严庆谷,后面严庆谷表演,就用麦,对比之下,感觉我擦——太假了吧!
然后再听所有演员,都感觉他们唱的太假了,一点毛刺也没有,音量起伏也不真实。
总之,和张春华那出比起来,所有用麦的,都是机器人唱戏。
当然啦,京剧也不是没有出路。
就是回归剧场,让演员在剧场里磨炼。小剧场、尽量减少高科技的东西。
不过呢,这样一来,我觉得太对不起京剧演员了,他们已经很辛苦了,还要去小剧场摸爬滚打。
关键是我们观众太少了。
如果我们能像捧德云社那样捧京剧,我觉得肯定能振兴的,肯定能再出个马连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