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评价游戏《杀出重围：人类分裂》？ 第1页

在这么个全民老头环的时刻好像写任何非老头环的东西都有些不合时宜，但本着玩了什么还是得留下点记录的习惯，姑且还是把这篇发了。

《杀出重围：人类分裂》（以下简称DEMD）这个游戏我2016年8月就买了，当时还买的是欧版。但后来因为各种事务一直没玩，一直就拖到了今天。这过程中发生了很多事，包括这游戏进了PSN会免；包括我在买不到PS5的境况下愤而买了谢思思半只脚跨进次世代并果断地在绿营又重买了一遍这个游戏以便在FPS Boost的加持下玩耍；也包括这世界被疫情重塑，而我在这疫情中回到了某个我原本以为离开之后就再也不会回来的城市，并在激增的感染数字下看着人们曾引以为傲的现代生活一点点被撕裂并蚕食。

和这同样讽刺的是，我在这座全世界赛博朋克程度都排得上前三的城市里，先打通了《赛博朋克2077》。

但若带上这一切难分戏里戏外的破事去看这个我本该在5年前就通关的游戏，似乎又生出了些许别样的意味。越来越难分真伪的赛博朋克世界里，也许没有那么多以我残躯化烈火的激情，但却一定有很多在现实的阴云下努力生活的小人物。

我说的是亚当·詹森。

Human与Mankind之辩：位置尴尬但依然赛博朋克的续作

DEMD在系列当中的位置有些尴尬。它的故事夹在《杀出重围：人类革命》（DEHR）和后面的杀出重围初代之间。它和DEHR的关系非常紧密，紧密到了如果玩家没玩过DEHR的话几乎会对DEMD里一切都感到懵懂的程度。因此，DEMD的开头就播了个长达十分钟的片。这个十分钟的播片几乎把DEHR的整个主线剧情给顺了一遍，并给玩家带来了一种“三分钟看完XX电影”的谷阿莫式体验。这一作制作上的掣肘从这游戏的第一刻开始就已经呈现在玩家眼前了。

一定程度上，这也是让玩家们感到本作的最终Boss战非常小家子气的原因。在DEHR里，暴君组织的三个强力打手巴雷特、费多洛娃和纳米尔也都只能作为阶段Boss出场，真正的总Boss还是得拿出泰永医药的CEO赵蕴茹这个级别的大人物才算镇得住场面。但相比之下，DEMD的最终Boss马琴科大概也就是……巴雷特那个级别。战斗力且不说，就从人物刻画的角度来说，他也远比不上DEHR里邪魅的纳米尔。而这也正是DEMD的故事夹在DEHR和DE1之间带来的麻烦——DEMD里出场的那些大人物们都在之后的DE1里已经有了位置（比如最后会议场面上出现的Bob Page，那就是DE初代的总Boss），不好在这里直接跳反然后被玩家一网打尽，所以也实在是难为这帮制作者了。

但DEMD依然是个很有赛博朋克味道的游戏。High-tech, Low-life的图景，各怀鬼胎的大型组织和绝望破败的生活环境在DEMD中也一个不少。在DEHR当中，我们看到的现状是改造技术可能会带来的未来，而DEMD挑选了其中一种未来（也就是DEHR故事最后做选择时的休·达罗路线，即采取极端行动让人们看到强化技术的危险性，废止强化技术，继续让人类以纯粹人类的面貌生活），并向我们展示了它的种种具体表现。DEHR展现的，是改造技术尚未完全将“人”的概念进一步细分的世界。但DEMD展现的，却是休·达罗在DEHR剧情末段发布狂乱信号使全世界改造人陷入疯狂状态并制造了大量的人间悲剧的“that incident”导致自然人和改造人之间竖起高墙之后的世界。在DEMD里，会有很多NPC跟你提起与“that incident”相关的创伤回忆，通过这些回忆，以及剧情里自然人对改造人的歧视和改造人极端组织发动的袭击，你可以清楚地看见一个植根于人们心底的忧虑成为现实之后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自然人与改造人之间的壁垒一如种族隔离时期的美国。你是什么，比你做过什么和你怎么想更加重要。

这大概也就是DEHR标题中的“人类”用的是Human，而DEMD中的“人类”用的是Mankind的原因。Human所区别的，是人类这个生物与其他的生物；而Mankind所指的，则是人类整体所形成的这个群体。在DEHR的时代，改造人和自然人尚未互相开除人籍，身体上差异依然被视作人类千百年来的各种不平等印记中毫不特别的一个。但到了DEMD的时代，这种共识已经不复存在。双方都向着更为极端的立场呼啸而去，一切不够激进的主张反倒会同时招来两边的炮火。

而DEMD所展示的未来还不是终点。当时间线继续往前推进，DE初代的主角JC Denton则是个克隆人，而游戏剧情中最后的幕后黑手是个超级AI。关于什么是人类的探讨还会更加深入。于是，由先进的科技带来的分歧和压迫配上若隐若现的大型组织与他们的阴谋，以及始终无法改变什么的小人物主角最终构成了DE全系列对赛博朋克的诠释。

在这一点上，DEMD也并没有让人失望。它甚至在这因“that incident”带来的迷梦破灭与真实创伤的绝望氛围里加入了对意志的探讨。在DEMD里，我最喜欢的两个支线任务是Cult of Personality和The Last Harvest。前者探讨的其实是一个和人类宗教相关的终极命题：如果信仰能给人带来幸福感，那么是否独立思考也就不再重要。而如果你不赞同这一点，认为独立思考才是人所以为人的根本的话，那么后者又对这个观点提出了进一步质疑——人是否真的能够独立思考。当然，The Last Harvest中提到的那种方式是非常极端的方式，但回头看看我们的现实生活，每个人所坚信的某种叙事不也就是某种植入脑子里的芯片么。

唯一的区别在于，大概没有人能对你说出“Ad Hominem 2026”，让你瞬间摆脱某种根深蒂固的认识对你造成的影响。

沉浸模拟、对话与关卡：依然闪耀的亮点

从游戏的设计来看，DEMD和DEHR非常相似，几乎就没有多少新东西。主要的新东西就是技能树里以“实验性强化组件”形象登场的一些新技能，而这些新技能还有着挺明显的借鉴痕迹，比如新技能中的Icarus Dash基本上相当于《羞辱》里的闪现，远程骇入技能也让人想起《看门狗》，子弹时间和空气炮就更不是什么新鲜玩意。于是玩过DEHR的玩家很快就能上手，几乎不会有任何障碍。

DEMD也全盘继承了DEHR的亮点。和DEHR一样，DEMD也包含着非常显眼的沉浸模拟要素。这个游戏中沉浸模拟要素的分量比羞辱系列和生化奇兵系列都要重，而且设计者们还将沉浸模拟特性很好地与关卡空间结构结合了起来。

在这里得再明确一下沉浸模拟要素的定义。沉浸模拟要素指的是游戏内的环境与物件有着自己的物理或化学特性，且这些特性之间能在没有脚本事件的情况下自行产生关联。这些特性与关联很多都基于我们的现实世界，但也不排除有些高魔背景的游戏内世界拥有自己特别的特性与关联。具体到DEMD里，搬箱子挡住摄像头，又或是找木箱子扔到带电的地板上踩上去通过带电区域都是常见的操作。令我印象深刻的是布拉格魔术师邪教的那个任务里，有一个炮塔的扫描范围正对着邪教头子的房门，而我想走过去黑入房门的安全锁。于是我搬了两个桶到房门前，躲在桶后，就不会被炮塔发现。但接下来，我发现安全锁的位置比较高，我蹲着是够不到的，但因为桶子只有半人高，所以我一旦站起身还是会被炮塔发现，所以这个做法就行不通了。但这真的是很沉浸式体验的感觉——凭借你的生活经验，和在游戏过程中你摸索出的游戏内物件的特性与互动关系，来尝试用一些非常规的解法解决问题。

所以不要忽略游戏里四处可见的那些塑料箱子。它们能帮你通过带电的地面，能成为掩体帮你遮挡敌人的视线，能帮你够到天花板上的通气管格栅直接避开门外大量的敌人逃出生天——这就是刚才所说的“沉浸模拟特性很好地与关卡空间结构结合了起来”的例子了。

至于DEMD的第二个亮点，请先跟我喊一句：社交强化器真的太好玩了！

和DEHR一样，社交强化器给传统CRPG中的对话树带来的巨大改变真的是值得点一万个赞。而且这一次，UI经过改良的社交强化器明显更容易让玩家捕捉到对对话对象性格类型的分析结果了。在对象说话的过程中，左上角Alpha, Beta, Omega三型的小窗里会有白点闪烁，玩家需要关注每种性格类型小窗里白点闪烁的次数，一般来说闪烁次数最多的那个就是对象当前话语中体现出的性格类型，然后在选说服选项时对症下药，结果就不会太差。

当然，玩家也可以根据左边窗口给出的整体性格分析和交涉策略，观察三个选项的具体内容选择靠谱的选项进行说服。这比起盲目瞎选的胜算也高了很多。另外，在这一作中社交强化器还会带来一些QTE的选项，要求玩家根据即时评估结果迅速做选择，进一步提升了紧张感。

总的来说，这是一个和黑岛系RPG的设计完全不同的思路。它没有像黑岛系RPG的对话树那样看重玩家角色既有的属性和技能，而是更强调“话语”和“语义”本身的力量（当然，这也跟Deux Ex一直都采用预设主角有关，玩家角色的技能也没有明确地区分出战斗用技能和非战斗用技能）。所以这是个完全不同的设计思路，但玩起来也非常有意思。这游戏里的说服战数量不少，尤其以第一幕最后在傀儡城顶楼办公室里和改造人人权活动领袖塔洛斯·拉克的对话战为最。在酷似九龙城寨的傀儡城顶楼，当你用鞭辟入理的大段话语击溃拉克的心理防线，看着拉克神情落寞，背对着夕阳承认自己正逐渐无力掌控越来越极端化的庞大组织的这一幕实在是……我愿称之为上世代游戏里文戏之最。

至于第三个亮点——关卡设计——也还是延续了DEHR的水准。虽然DEMD整体上的体量比DEHR要小不少，但好歹把Palisade银行、机械神教教会、Dvali帮总部所在的大剧场，下水道与赌场，加上傀儡城和伦敦的Apex中心，这个游戏贡献了足足半打复杂而精巧的大型关卡。尤其是银行，当你结合使用身法、技能、探索得来的关键物品和嘴炮打开所有公司金库和个人保险箱，并看尽银行高层人物的所有邮件之后，那成就感是真的令人难忘。

DEMD其他的部分就跟DEHR没什么区别，实在是太像了。DEMD里的套路和DEHR基本上别无二致，比如在大型关卡里要时刻注意抬头看天花板上有没有通风管口，有的话想法跳上去没准就能轻松愉快地绕过不少敌人；又比如当你看见屋角有箱子堆放在一起的话务必要一个个挪开，没准后面就藏着捷径的入口或者什么大宝贝。事实上，本作中非常变态，能直接秒杀最终Boss的武器就是这样藏在某个不起眼的桌子底下的……

而对于非暴力路线的玩家来说，优先点出社交强化器、搬运重物、强化跳跃、砸墙、隐身和远程骇入的技能之后，游戏就会简单不少。而点出徒手分解物品的技能之后，难度又会下一个台阶。至于物品方面，非暴力路线的玩家还是跟DEHR一样，一把麻醉步枪一把电击枪一把打EMP子弹的手枪，并给电击枪和手枪都装上消音器就足够了。其他的资源只要注意收集各种破解终端机用的软件就可以，连各种手雷我都一次也没扔过。

而这，大概也是DEMD相比于DEHR的遗憾之一了。

不完美的谢幕：DEMD的遗憾

如果你看评分的话，你会发现DEMD的评分是不及DEHR的。

这当中原因有很多。虽然我对DEMD相当满意，但要让我共情那些怒喷这个游戏的老玩家的话，我最认同的理由大概就是上面所说的“各种手雷我一次都没扔过”所体现的，这个游戏的难度问题了。

就同样是标准难度，DEMD是不是比DEHR也简单太多了？印象中我在DEHR里还是遇到过不少考验的，无论是在复杂而阴险的关卡里，还是各种剧情给定的埋伏。在HR里，与三个佣兵小Boss的战斗，营救马利克的场面，初见赵姐的场面都会令玩家手忙脚乱，但在MD里似乎就没有什么这种让我连着落命几次需要挠挠头仔细思考得怎么过的段落了。几个大型关卡虽然设计上非常精妙，但无论是机械神教教会，Dvali帮藏身的大剧院，还是剧情给定的三个大关卡（傀儡城，GARM和最后伦敦的Apex中心）都有着大量防守非常松懈，甚至没有防守力量的区域。而且印象中我在DEHR里还多次遇到过敌人守卫改变巡逻路线打我身后的事情，在DEMD里我也一次都没遇到过。

难度的问题到了游戏后期，资源积累起来之后就变得更加明显。前面提到本作新加入了一个徒手拆解物品的技能，而正是这个技能让游戏中后期的资源控制整个垮掉。这个技能升满之后，玩家制作一个生化电池只需要84个部件，而玩家每打倒一个敌人，通常都能捡到一把枪和一到两包子弹。其中枪拆解后可以得到40-50个部件，子弹则可以拆出10-20个。也就是说，一个敌人身上的资源量几乎就够你制作一个生化电池了。于是以我个人走的潜行路线为例，到第三幕也就是布拉格宵禁开始，我身上的生化电池就已经有60多个，而同时我身上还带了约3000个部件，且这个资源量一直保持到了通关。我的潜入打法本来就省资源，这个资源量完全就称得上是多得用不完了。于是布拉格的宵禁没有给我带来任何障碍，我全程开着隐身在大路中间直线行驶就完事了。技能和敌人资源的配置在RPG中都是个难题，但显然DEMD在这方面也没能交出让人满意的答卷。

另外会有喜欢战斗的玩家喷这个游戏的系统打压射爆党，对此我不太能共情但……也算能同理。这个游戏方方面面都不鼓励正面战斗（子弹的数量偏少，敌人又相当硬；正面战斗通过关卡的经验值可能只有潜入的一半），这个问题原本在DEHR里也存在，但是这一作新加了泰坦装甲和子弹时间这样酷炫的新技能之后，还是如此不鼓励玩家打正面就有点说不过去了。有可能是设计师们不希望自己精心设计的关卡最终只沦为一个怎样也好的枪枪枪的背景板，也有可能是设计一个既能兼顾潜行又能兼顾正面开干的关卡实在是太难了。

除此之外就是DEMD的规模有些太小了。我全支线通关DEHR花了85个小时，但全支线通关DEMD只花了32个小时。当然我个人觉得毕竟这也有过去十年间我没秃但也变强了的因素，但比起有底特律和上海两个大型城市的DEHR，只有一个布拉格的DEMD确实显得格局小了。

不管你喜欢与否，DEMD很可能都会是这个系列的绝唱。一个带有角色扮演要素和沉浸模拟要素，以潜入为主要玩法，也可以打两枪的游戏，这大概就是DEMD最终的类型描述了。事实上，沉浸模拟游戏和潜入游戏都卖得不怎么样，这个世代已经越来越容不下多样的品类了，尤其是当这些品类也需要大量的投资和人力，却注定无法被足够大的群体接纳。和2014年借着次世代的东风指望复兴古典潜入游戏的Thief一样，DEMD再一次证明了这个类型恐怕就是不会有那么多受众。潜入与沉浸模拟，或许再加上生存恐怖，这几个重视关卡设计和单机流程体验的类型在新世代都步履维艰，从合金装备到细胞分裂，从神偷、杀出重围到羞辱、生化奇兵与掠食，再从死亡空间到恶灵附身，越来越多的名字处于难以为继的境地，没人知道它们还会不会有续作。

所有人都在呼唤设计感，呼唤精妙的关卡，但实际上呢？冲向太阳但最终迎来毁灭的伊卡洛斯是这个系列贯穿始终的喻体，也像是对这个系列与其质量不相称的口碑和销量的申言。

“I never asked for this.”

To Deus Ex, to Adam Jensen and 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