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看电影《情书》，你有什么新的感受？ 第1页

5.21对评论圈的一些回应。

首先这里的解读是我在三年前的课堂作业中写的，那时候我觉得自己还是说的很有道理的，老师也觉得我确实抓住了一个形式上的关键，就是如何使用回忆叙事。

当时的这篇文章主要还是侧重于技巧，对于思想层面内容的讨论确实比较薄弱。但因为是初次以理论写作，我还是比较认同我曾经的判断，也就是回忆之于女藤井树而言是打开了一段曾经被死亡湮灭了的朦胧情愫，同时在对过往的叙述中也完成了当下的自我的一种精神上的成长，就像是生命之树中缺失了的枝蔓被重新嫁接回母体一样，讲的是人如何与过去和解如何继续活下去的故事。

电影中的每一个人都在进行追忆（此处我觉得《追忆似水年华》的隐喻被打开了），追忆什么呢，那就是过往被内心压抑的那部分情感。记忆是最让人头疼的问题，有些人明明知道自己的记忆中好像少了些什么，但就是想不起来那被遗忘的内容。对于博子而言，她追忆的是男藤井树爱她的动机以及他的那些不被博子知道的往事。要知道在记忆的长河里进行打捞是需要有很大勇气的，因为也许你只能捞到一些拼不到一起的碎片，乃至于这些碎片也能让追忆的人痛彻心扉。就像男藤井树的妈妈一样，她始终是保持一种半压抑自己的状态，她或许是能明白博子的想法，但是她并没有这样去做而已。男藤井树的去世对于母亲一定是巨大的打击，但她选择埋藏在心底。

因此与其说这个故事是死亡引起的，不如说是从博子打破自我的压抑开始的。这也就是开头的镜头叙事的意味，博子让自己屏气躺在雪地里，或许她也在思考死亡体会死亡，但随着她喘出气来，走下山去的动作，就意味着她要打破这样的一种不正常的压抑。博子的追忆毋宁说是主动的，而且具有打破一个既定的平衡之意。

而女藤井树呢，她的生活也正因为博子而失去了平衡。她的追忆是被迫的，一方面是博子的来信让她试图寻找隐藏在记忆深处的那段故事，另一方面是她作为一个成年人以一种旁观的视角再去审视自己当年往事。这也就是我反复提到的回顾视角的双重性，人物是被语言建构起来的，当女藤井树一点点地追忆之时，她所获得的少女时代的故事给予她当下的治愈。但这个治愈并不是没有疼痛的地方，那就恰好是死亡。是她经历过的父亲的死亡、少年时代男藤井树的消失以及她所未知的成年藤井树的死亡。上面的答主都已经很好的解读了死亡是生命的另一种形式的物哀美学。实际面对死亡，重温曾经朦胧的爱情何尝不是一种救赎，一种成长呢？

一个人如果永远沉湎于痛苦或许他是不幸的，可是一个人故意压抑了自己的创伤无法与过去和解不也是一种不幸嘛？我不经意之间就想起了大贯妙子和坂本龙一重新演唱的《红蜻蜓》：

晚霞中的红蜻蜓，

你在哪里啊，童年时代遇到你啊，

那是哪一天？

提起小篮来到山上，

桑树绿如阴，采到桑果放进小篮，

难道是梦影。

十五岁的小姐姐，

嫁到远方，别了故乡久久不能回，

音信也渺茫。

晚霞中的红蜻蜓呀，

你在哪里啊，停歇在那竹竿尖上，

是那红蜻蜓。

日本的这首短民谣唱的不正是这样一种淡淡的愁绪，一种转瞬即逝的美丽，一种无名的惆怅以及对生命无常的嗟叹。但是这种忧伤却不是让人沉湎其中的，一种几乎婉约词一样的美感而已。我记得我们老师有一个很精当的比喻，这种美感从诞生起就有一种女性气质，我觉得还是很恰当的。

因此解读《情书》不加入对于日本文化的一些思考和日本美学的内容是不能很好抵达其深处的，这也是我的整个回答的薄弱之处。

以下是原稿：

《情书》我大概看过不下5次，从感动到泪流满面再到思考其中的技巧与思想，我经历了一个比较大的转变。《情书》是我用理论解读的第一部作品，对于我来说有较大的意义。

以下是我关于《情书》的叙事学思考与解读。

我主要从叙事手法角度来解读《情书》中的死亡与爱情相伴相生的主题，也就是从形式层面来看内容的表达。主要分析的是第一人称“我”回顾叙述的特点，也就是成人女藤井树与少女藤井树之间的关系，成人女藤井树通过回忆少女时期的往事，一步步揭开被尘封的死亡与爱情的萌发。

而且电影中有几个意象是必须要关注的，被冰封的蜻蜓，重感冒，打碎的花瓶，《追忆似水年华》。对男藤井树的爱与父亲的死实际都变成了被冻住蜻蜓的隐喻，短暂美丽又透着哀怜，这也是日本美学的独到之处。

在博子的故事中，死亡与爱情一直是紧紧相伴的。故事中博子沉溺于男树的死亡的伤痛之中无法自拔，正是因为她对于男树爱得深沉，因此才不断写信给女树并试图寻找男树的曾经。

但在写信过程中，她逐渐发现男树对于女树的暗恋情愫，也怀疑男树喜欢自己的初衷，在一次一次的追问之后，依旧对男树的死难以忘怀，即使秋叶开始了对她的新追求，但横亘在她面前的依旧是男树的死亡以及她们曾经微妙的爱情。

直到秋叶带博子去男树遇难的山中，在晨曦中她终于面对大山喊出了“你好吗？藤井树”“我很好”这样的对话。实际上，这才是她真正面对爱情与死亡的时刻，在这一瞬间一切包袱都悄然卸下，逝者已矣，唯有生者还必须坚强地活下去，学会面对死亡学会重新去爱。

而在另一条故事线中，女藤井树的现实与追忆中，死亡与爱情却是隐秘地被交织在了一起。叙述者在这条线的故事中虽主要采用全知视角，但是在少量采用人物视角的场景中，往往都将死亡事件与隐蔽情感紧密联系。尤其是使用了第一人称“我”的回顾性视角，建立了两个“我”的形象，一个是当时年少的“我”，一个是当下回忆的“我”。这个年少的“我”实际上一步步地将长大之后的女藤井树引向了那尘封已久的少年青涩往事。

电影中有一个细节，当女藤井树在医院发烧濒临死亡的那一刻，在一个复杂的蒙太奇镜头组合之中，女树的眼光看看到了是父亲被抢救的场景、死去的父亲的面容以及少年时与男树的相遇场景、男树的面容。

在之后的几处场景之中少女藤井树的叙述中，死亡与男树的故事始终相关，当她回忆图书馆借书时，少女藤井树用余光看到了在摆动的窗帘下读书的男树，然而却不经意间发现了他的消失。在体育比赛时，女树不经意间用相机拍摄照片，却看到了摔坏腿的男树挣扎跑步直到跌倒的全过程，而这恰恰是男树高中最后一次参加跑步比赛。成年后，女树旧地重游回到校园时，又看到了男树恶作剧用她的名字写下的借书卡片，并被学妹提醒男树对她的暗恋。

老师告诉她男树的死亡后，她在恍惚之间又看到少年时父亲葬礼后发现的被冻住象征死亡的蜻蜓。当她自身也因为感冒差点死亡，被救之后回忆起父亲去世的往事，再一次用童年的目光看到父亲葬礼的一切，就在这一天男树央求女树帮他还书，一本厚厚的《追忆似水年华》，这竟成了人生最后一面。

实际上少年女树的心中，死亡与朦胧的爱情早被深深埋藏在心。最能反映她这种心情的是故事中的一个细节，男树转学后班上同学恶作剧地在他桌上摆了象征死亡的菊花，女树一气之下摔碎了整个花瓶。那时的少女藤井树或许还不能理解死亡的真正含义，但她已然或多或少地将这两件事进行了无意识的关联。

因此成年之后，她在医院中切身地感受到死亡的逼近自己的时侯，尘封的无意识就逃逸出来了，她自然就看到了故去的父亲与男树，在她的记忆中这两件事早已深深关联并埋藏在心，而这正是她少年时所不知的。

也正是因为博子的一封封信，才让成年之后的女树有机会再次重温自己的少年时代，打开尘封已久的记忆，死亡也伴随着爱情一步步地显露出来。当她偷偷看男树时，会意外发现他的消失，当她一步一步接近男树对她真实的情感时，会想到谶语一般的“最后一场比赛”，而到亲眼见到男树曾经恶作剧留下的卡片，并被学妹提醒她男树对她的暗恋情愫，她就不得不去面对“死亡”这个残忍的话题了。得知了男树死亡的事实后，她想到的是父亲葬礼后看到的蜻蜓，蜻蜓的生命是短暂的，同时被尘封在冰下又是美丽的，至此她才真正开始面对死亡。

在这个过程中，始终是她作为成人视角借助于回忆，一步步地发觉爱情的萌芽、并逐渐独自面对死亡，尽管博子曾经试图告诉她真相，但事实上这是女藤井树不得不去自我面对的成长现实，即爱情与死亡的共生与交织。

——摘自本人短文《死亡与爱情的共生》

写女藤井树的回忆时，作者也选择了将叙述声音与叙述视角进行分离，尤其是在书信来往时对于中学时代的回忆，以及多处梦中的回忆中。女藤井树的叙述过程中很明显有两种交织的眼光的交织，一方面是来自叙述者“我”对往日时光的追忆，另一方面是被追忆的“我”正经历事情时的眼光。

她总是在告诉渡边博子一个曾经的故事，例如她当图书管理员时被捉弄，考试试卷被调换，男藤井树未能参加田径比赛的故事。但是她在叙述的过程中很自然地使用了当年的视角，表达出当时自己的埋怨，偶尔感到遗憾，尤其是在最后与男树分别之后，她把同学恶作剧放在男树桌上的插着菊花的花瓶砸碎，生气地表达了厌恶，这些都是在回忆视角中自然展现出来的少年时的真实情感。可当她叙述完曾经的故事后，再用成人的视角看，又觉得当时的情感表达十分莫名其妙，甚至于她都不甚清楚为什么要那样地去表达。

实际上这样一种交错正是女藤井树内心审视自己的过程，一步步地释放出压抑在自己内心的朦胧情愫，只有当她不断地给博子写信的过程中，才逐渐地回忆并用学生时代目光去看待与男树的交集，这也是在一步一步地揭开自己尘封已久的情感。这是一个自我找寻的过程，这种情感内容上的表达正是作者在形式层面上运用叙述声音与视角的离合写法，而形成的独特审美体验。

——摘自本人短文《<情书>中的叙述声音》

PS.《情书》之于我不仅仅是文学理论解读的起点也是我的爱情起点，尽管世界上有很多优秀的作品，但《情书》之于我的意义是不同的，我不可救药地喜欢这部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