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念派被这个世界上的聪明人打压千年是个不为人所知的绝密事件。
张居正为什么要禁心学,因为他必须禁。阳明学把理学发展到一个过高的高度。这个高度可以支撑中华文明在西方之前爆发出力量。但这只是哲学层面的力量,就像软体升级,但硬件没有升级,这样会死机。对于张居正来说升级硬件是不可想像的,想都没想过,那自然就只能卸载升级。
阳明的心学其实是一种革命思想,什么叫不假外求?就是——什么才是真理需要你自己去思索去寻找去判断,不要光听别人怎么说,因为天理、善,不在别处在你心里,你要用至诚去寻找它,你要去鉴别它,你要有勇气,你去相信自己也可以是圣人,人人都可以是圣人,你与圣人是平等的,因为人人心里都有善,都有真理。你不要担心你会脱离正轨,不用担心人人都去思考善,善就变成乱七八糟的东西,因为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如果人人用至诚致善,最终会走到一处,取得共识。如果你看到坏事,要相信自己良知的判断,要有勇气面对这恶,这是你本身具有的天理的力量,不需要靠别人就能做到。
对,王阳明的心学其实是一种自由主义思维方式,为什么法国如此自由,与先验主义在法国流行不无关系,他们相信自己。
上面是原版的答案,补充一点儿,算是对诸位支持的感谢。
与一位知友聊时引用了两句话
"惟天下之圣为能聪明睿知",旧看何等玄妙,今看来原是人人自有的。
夫道,天下之公道也,学,天下之公学也,非朱子可得而私也,非孔子可得而私也,天下之公也,公言之而已矣。
在评论区我说今天这个理念正在实现,这样说并不正确,仔细想想这个理念还未真正开始实现。“道,天下之公道,学,天下之公学”这大概适合共产主义,寻求真理、探索真理、解释真理变成每一个人的事情,并且人们愿意去做这件事、有空做这件事,一定在共产主义世界。
回到题主的问题,阳明学面临双重压力:
一、来自一部分传统儒学学派的压力。阳明学的原理提供反权威的可能,而权威、仪式感、严肃性、秩序对传统儒学向来重要,特别是汉晋时代纬学玄学盛行。韩愈之后,也有一些纯粹的学者注重传承,传承其实非常重要,真的,阳明学也注重传承,但它在传承的基础上强调独立思考,为创新提供理论支持。这样的进化,保守派无法忍受,可以理解。另外一些人就没那么纯粹了,他们关心的不是传承问题,而是试图把学教化,他们需要儒学更绝对以及更“玄”,心学观照大众,把大众当圣人教育,对于他们来说自然不可想象,太超前。
二、来自西学的压力。近代以来,为使国家更好、跟上世界的脚步,引进西学。比如胡适的做法,他本人明白不能狗熊掰棒子,但他公开支持全面西化,因为他认为文化有惯性,所谓全面西化一定不能彻底,传统自然会保存下来,但如果一开始就不抱着全面西化的态度去学习,那就什么也学不到。日本就是例子,脱亚入欧这么多年,和风并未减弱。问题在于人们学的是怎样的西学?西学不是没有道德基础,不是没有文化传统。比如平等这一概念,现实主义永远不会承认平等,西方的“人生而平等”很大程度上来自于基督教道德,今生唯一的神是上帝人类自然皆平等,而天国的存在使今生的不平等也趋向于本质的平等。这种想法比天理说更好吗?不见得。美国总统宣誓按着圣经,陪审团以圣经宣誓,一样的,我说了陪审团就是相信人,凭什么相信,凭还有上帝管着人管着道德,他说的原罪不是不信人,羊群还有牧羊人。西方的法治从来不是脱离西方文化的法治。自由、多元也是一样,它来自西方的历史文化,这里不深入了。西方没有排斥道德,就像知友在评论说的,道德与世俗权力分离,问题是,这分离不是天然的,中世纪就是政教合一的时代,一切法理都基于神权,包括婚姻、继承等等。学一点点西学还不足以否定一切,理性与逻辑如果能解决一切就不存在哲学了,因为人类没有发现终极真理。
跑下题,心学的唯心问题。唯,唯有。一般哲学观点没有这么绝对,所以,会发生什么?如果你站在唯物的立场,基本上大多数哲学思想都是唯心的,因为稍微有点儿承认意志的绝对性都会被视为唯心,而有些哲学把精神视为物质般的存在,比如黑格尔,那就叫客观唯心。所以,把心学视为唯心就很正常,它与西学无关。用唯物观审视,柏拉图、笛卡尔、康德、黑格尔、叔本华、尼采全部是唯心的,虽然他们自己不认为自己唯。好,以此来分类,那么心学是主观唯心还是客观唯心,当然是客观唯心,虽然王阳明先生会讲一些类似于主观唯心的话,那只是类似,明白心学你会清楚心学的根基还是理学,所谓“心外无物”,不好意思,心对于心学来说它就是物,心即理,它不但客观而且非常客观,所有人的心都是天理的本体,没有一个独立的隔绝的我的存在,这与柏拉图的理念世界类似,典型的客观唯心。
补充一个点,中国古代王朝的儒表法里。
什么是儒表法里呢?举一个简单的例子大家就能明白,《大学》有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是宋明理学的基本逻辑之一,二程、朱熹特别推崇,作为“四书”之一。为什么把《大学》放在这个位置?我们可以看到,儒家理想的社会构成是自下而上的,一个人首先要求道知理,以此为基础才能齐家,家庭和睦才能谈到国的繁荣,国家繁荣才能谈到天下升平。对吧?很简单的逻辑,欲某某先某某。
实际上儒家倡导周制,我们现在说封建制,它一定是自下而上的,先有氏族再有诸侯国最后才是王,王是不管诸侯国内氏族内的臣民的,我们说是分级管理,事实上根本管不了,也就是“我臣民的臣民不是我的臣民”。
好,那么宋明王朝的现实是什么?是王法行于天下、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到明代已经建成非常完善的中央集权官僚体制,也就说——现实中的制度是自上而下的法家体系。
法家思想很简单,集权,自上而下治理天下。
事在四方,要在中央;圣人执要,四方来效
法家,特别是韩非、商鞅秉持性本恶观,他们的统治方法论大体上有两个方面,暴力、权术
万乘之主,千乘之君,所以制天下而征诸侯者,以其威势也
所谓法其实是暴力的一种表现形式,法家之法的原理在于使用暴力强制执行,法讲的不是儒家之理而是法家之暴力,法家相信没有暴力无法驱动天下更无法建立法治。在暴力之外,自然也不相信什么德治,法家只信权谋,所谓驭人之术。
散其党,收其余,闭其门,夺其辅,国乃无虎。大不可量,深不可测,同合刑名,审验法式,擅为者诛,国乃无贼。是故人主有五壅:臣闭其主曰壅,臣制财利曰壅,臣擅行令曰壅,臣得行义曰壅,臣得树人曰壅。臣闭其主,则主失位;臣制财利,则主失德;行令,则主失制;臣得行义,则主失明;臣得树人,则主失党。此人主之所以独擅也,非人臣之所以得操也。
这套理论是非常自洽的,既然人性本恶、人为狼、人为所有人的敌人,那还讲什么道什么理呢?只有暴力与权术才管用嘛。
夫以妻之近与子之亲而犹不可信,则其余无可信者矣。
与儒家不同法家不相信诚信,所以卢梭的《社会契约论》这种书对法家没有意义,法家更喜欢社会暴力论与社会厚黑论。
法家作为百家之一,思路清晰、说服力强,它与儒家的理念几乎相反,在先秦百家中我认为既革命又先进,所谓中央集权、官僚体制罗马于拜占庭时代才开始发展,也远不如秦制那么纯粹。它彻底的性恶论在世界思想史上也是一支奇葩,真是恶到令人头皮发麻。
回到正题,因为性恶论,法家自然无法自下而上,“修身”是不可能的,一个邪恶的生物它越强则越恶,知识越多危害越大,这观点是不是很耳熟?“氏族”与“诸侯国”自然也是法家千方百计要削弱的。
民弱国强,国强民弱。故有道之国务在弱民
民,辱则贵爵,弱则尊官,贫则重赏。以刑治民,则乐用;以赏战民,则轻死
在儒表法里下读书还是必要的,官僚系统也需要人才,只是该学什么不该学什么,法家心里很清楚,知识是种特权,它与地位相对应。说白了还是驭人,只是对“民”的驭更直白一些。
大家读过宋明清史,自然会赞同,现实王朝使用的政治方法论正是法家,绝非表面上颂扬的儒家。
这就叫做儒表法里。
说句题外话,有人把商鞅韩非的法家类比于霍布斯、洛克的自然法学,认为他们都是性恶论,只是先秦法家更胜一筹。拜托,它们完全不是一回事,所谓自然法当然是基于人性与经验主义之上的,它也确实部分认可性恶论的观点,但是它的方法论不同,自然法学认为人类有能力建立契约,用理性与诚信的美德认清现实,也就是说人类有欲望,但人类也非常聪明,聪明到明白欲望将带来的灾难并且主动建立社会契约去控制这些欲望,这样就形成了诚信守约的道德,什么叫自然法,自然法是人类社会生存发展的必要工具,既然是必要的,它就不需要强力来维护,人们可以自觉维护它。也就是说这些经验主义的英国哲学家们,本质上还是相信人的,就算人有欲望,他们也认为人可以解决问题。事实上,比利时政府可以在无政府的情况下正常运转,这就是自然法的力量,它不需要暴力,也不是自上而下的。
儒家相信人,法家不信人。而阳明把这种相信又提高了一个层次,他把儒家的基本单位从家庭下降到了个人,从士大夫下降到了普通人,让人人都去修身,可以说是自下而上系统的极致。
天呀,这怎么行呢?你儒家本来就是样子货,我让你存在就是一种权谋,这叫节约统治成本,你的存在就是让人们尊重权威,好,你王守仁玩真的?不可能让你玩下去的。
上面是一条跑题的分割线。
王阳明被边缘化的原因前面有简单论述,不少知友留言对我所言“心学会爆发出力量”这句话不以为然,我跑下题,稍微做个回应。
关于技术革命决定论,技术革命之前必先进行思想革命。
现在的我们就是例子,我们社会中大部分人相信数理化的力量、相信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我们相信工业、科学、经济是社会的根基,我们为什么会相信这些?因为我们从小学的是唯物主义世界观,我们接受的哲学是辩证唯物主义,所以我们才能如此思考问题。大明的子民会吗?不会,他们会老老实实读圣贤书老老实实走正路,科学不会在他们中间发展,因为他们头脑中的世界观不能加载名为科学的app、不能加载探索求知技术才能改变世界的app。
工业革命之前先是启蒙运动,启蒙运动觉醒了理性思维,所谓理性思维一开始并不是多么辣眼睛的思想,比如笛卡尔,他并没有否定神权,反而用他的理性方式解释上帝赋予人类的天赋,我们存在先验的理性与善。霍布斯也并未否定君权,反而告诉人们君权是自然的,社会的秩序是自然法并非被君王单方面强加的枷锁。这些思想正是思想解放的种子,当它们不断长大以后,西方便进入启蒙时代。人类的智慧爆发出来,产生出自然法学、自由主义、社会契约论、社会正义论等等社会学的成果,而这些社会学的知识建立了美国这样的新世界,使欧洲发生大变革。新的社会系统提供了新的教育、新的思维,这些支持着科学与工业的发展,推动人类文明。
我们现在直接学会了辩证唯物主义,所以无法理解从无到有的创造过程。人类首先要认识到自己的才能与使命才能去追寻力量,思想系统需要提供接口才能植入新的程序,欧几米德是西方独有的财产吗?并不是,对于日耳曼族群为主体的西欧中世纪文明来说古希腊与罗马是彻底的外来文化,它们甚至是基督教的敌人。明清无法接触到这些人类的遗产吗?1607年《几何学原本》便传入大明,但是这些知识无法接入顽固陈旧的价值观系统,只有个别精英去研读它们,社会并不存在普遍的自由思考独立思考的能力,让我们去面对真实世界的知行合一的勇气已被打压。
另一方面,一套好的价值观系统,不仅仅有利于科学与技术,意识形态本身也是生产力。
举个例子,一带一路。我们提供基建、能源、科技、商务等服务,建立共赢关系,这是硬实力。同时我们也需要软实力,如何与西方的殖民主义相区别相对抗,这是一个必然要考虑的问题。所谓文明,同时也是一套思想系统,苏伊士运河对当地的小气联合水果公司的霸道与越权,在当地反客为主不尊重本地传统、文化,这是前车之鉴。所谓利益不等于只考虑自己的利益最大化,而要形成一种稳定、共赢的利益系统,一种足以持续千年的无懈可击的系统,这套系统才能称为文明。追求平等、不摆架子、朴素亲和的社会主义思想,仁义礼智信提供的诚信、温暖的儒家人情观念,聆听天籁之音寻求内心平衡感的庄子,等等这些都是我们手中握着的意识形态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