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可以回答的很简单,答案是1991年乌克兰是从苏联独立出去的,而1994年车臣是企图从俄罗斯联邦独立出去, 这两个事件看起来类似其实背景并不相同。
但是什么原因构成这种情况,则并不那么简单。首先说一下苏联的构成,苏联的全称是苏维埃社会主义国家联盟,简称苏联,既然是联盟那么,组成联盟的主体,其实都是并列的独立国家,从这个角度来说,在苏联的框架下,俄罗斯和乌克兰都是独立的国家,只不过联盟的首都放在了莫斯科而已。
这就又要提到苏联建立之前的争论,是建立一个单一制国家,还是建立不同国家的同盟,单一制国家就是中国这种形式,边疆少数民族地区是以自治区的形式加入中国;而国家同盟就是苏联的模式,由不同的国家签署联盟协议组成同一个国家,而且还都有退出的权力,后来这事被普京批评为在一个统一的国家基座之下安放了定时爆炸的原子弹。当时以联盟形式建立苏联,主要是有两个原因,一个是当时民族主义观点已经普遍传开,各个沙俄边疆民族的知识分子阶层已经普遍接受这一概念并且为之奔走尝试独立建国,这其中又以乌克兰最为激进,乌克兰独立意识的产生几经演变,并且多受波兰的影响。或者说乌克兰本身的发展演变,就不可避免的受到两大强权,既莫斯科和华沙之间的引力所影响。这早在莫斯科公国和波立联邦时代就有体现,各个哥萨克头领们就在两者之间反复骑墙左右倒戈,所以整个乌克兰存在三四个路线的历史叙述体系,这个情况一直影响到现在。
如果说第一个原因是20世纪初的客观因素,那么第二个因素则是布党自己的原创。谈到苏联早期历史的时候,必须要有一个概念,就是早期布党高层向往的是世界革命,而这个世界革命必然会很快胜利,那之后经过一个短暂的过渡期,也就是社会主义时代,很快就会进入共产主义社会。这个过渡期是有多么短暂呢?也就是五六年的样子,至于世界革命的来临那是更短,也就一两年 事。正是在这种思维指导下,苏联早期的很多事情,都带有短期妥协性质,大致是更加宏远的终极目标马上就要实现了,你们还在为了一些不值一提的小事唧唧歪歪。用现在人的理解就是下个月每天凭空赚一个亿,今天干嘛还要为了几千上万的小钱精打细算。至于下个月不能每天凭空赚一个亿怎么办?那是不存在的,你这么想那是思想有问题乃至是敌特。最终决议以联盟的形式建立国家,有个在今天看起来很搞的理由,就是如果外高加索地区以自治区的形式加入俄罗斯,那几年后欧洲胜利后的苏维埃德国怎么办?苏维埃德国也以自治区形式加入俄罗斯吗?这肯定不可能么,所以只能是联盟形式,还是可以有自由退出的条款。
所以苏联建国形式这事吧,千万别当做什么祖宗之法不可变,即使站在赞同的角度上,也得承认其历史局限性。联盟建立后,也是各种问题,比如说各个共和国的边界画线,那么在乌克兰的划界问题是,就把现在的乌克兰东南部地区划入乌克兰苏维埃共和国。而实际上这里一直是传统的俄罗斯人聚集地,连地名都是叫“新罗斯”地区,也就是现在东乌克兰闹独立的那些地方。用的理由现在看起来也是莫名奇妙,叫用东部工人阶级来教导西部小农阶层共同进步。实际上还是知道以单纯的边疆民族独立建国后加入联盟这种事情不怎么靠谱,会形成内部合力给中央提条件,所以往里面掺沙子。
乌克兰独立建国后,内部并不平静。苏联为了显示其民族政策的开明先进,大力推动民族识别和边疆民族文化发展,比如建立语言发展文学等等。做这些事情当然不能说不对,但是具体到了乌克兰就搞出来大乌克兰主义和强迫乌克兰化的事情,前面说过19世纪和20世纪初,民族主义更多的是存在于民族知识分子乃至是城市中层市民的层面,进一步下到底层和农村这种事情并不是很普遍,或者可以直接说很茫然。一方面新的政策在理论层面上安抚了这些知识分子和城市居民,另外一方面则将其影响力和基本盘扩大到了之前完全没有能力涉及的人群,反而导致民族主义成了一个既成事实最终演变为祖宗之法。
乌克兰境内的“大乌克兰化”有过两个阶段,一个是20年代和30年代早期,当时凡是沾边不沾边的都给划成乌克兰族,然后强行推广乌克兰语,尤其是在东南部被划进来的传统俄罗斯族聚集区,后来这批干部基本被斯大林清洗了。第二个阶段是在二战后,准确的说是在斯大林去世后,当时以平反的名义把大量二战期间为德国服务的乌克兰独立军成员从牢里放了出来,还给他们安排了不错的职务,这些人当然是继续传播推广大乌克兰主义了,乃至有几个乌克兰的总书记都经常去私下拜访其中的头面人物,听他们讲课。
当然这里要说明的是乌克兰人当然有权利拥有自己的民族意识和身份认同,这点本身合情合理。但是不能把这张民族意识和身份认同的外延无限扩大,就像说每个人都应该有通过自己的劳动赚取金钱的权利,但是不能因此就说每个人都有坐在家里每天领一个亿的权利。而一般鼓吹大民族主义的群体,经常无法把握其中的区别,为了方便宣传民族主义不惜宣传每个人都有坐在家里每天领一个亿的权利,当然干这种事的也不仅仅是民族主义者们。所以说存在合理的乌克兰民族主义并不是后来乌克兰独立的必然条件,这里还有其他原因。
第二个问题过去了解的少一些,也就是乌克兰和俄罗斯长期存在的结构性和文化性矛盾。过去中国更多的受沙俄/苏联的历史观影响,既从罗斯基辅-莫斯科公国-沙俄帝国-苏联这个谱系来计算俄罗斯和乌克兰的历史,基本上将其认为是同一个民族,当然即使到了现在俄罗斯很多人也经常这样说,即使不是同一个民族,也是兄弟民族。如果认同这种描述,那么俄乌的“分手”就更让人觉得疑惑了,当然就像前面说的那样,这种疑惑在俄罗斯本土也很普遍。
实际上,在这种传统谱系叙事当中,掩盖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就是莫斯科公国发展出来的俄罗斯地区,尤其是莫斯科东北部地区,这片地区从沙俄时代就被称为“中东部工业带”,他是沙俄传统手工业发达地区,也是农村公社式生活方式的主要地区。之所以产生这个现象,很大程度上和当地寒冷的气候条件有关,农民必须在公社当中共同生活,才能在入冬之前筹集足够的粮食燃料,补休房子,这样才能过冬。所以这里人也习惯了集体生活,有集体生活的意识与文化。这种集体意识不但体现在农业生产当中,多数的手工作坊也是这样农村公社的外延,所以也把这种文化带入其工业领域。
而乌克兰则是反过来,乌克兰气候温暖土地肥沃,说得上是扔下种子就能长出庄稼,对集体劳动的需求少,所以乌克兰农社很早就解体,更多的是独门独户的自耕农。当然乌克兰有另外一个问题,就是这是一望无际的大平原,而周围的强国,无论是克里米亚汗国,还是奥斯曼,又或者是波兰,骑兵可以轻易的绕过任何障碍不受干扰的袭击这一地区。这又导致了乌克兰地区既没法进行长期生产规划和建设,因为不知道哪天打仗就什么都没了,长期收益==傻子,另外一个就是形成了勇猛豪迈不服就干生死不论的哥萨克群体,当然如果哥萨克们只是脑子一热就拼命的莽夫,那也活不下去 ,所以见风使舵当墙头草也是传家本领。这种民族性格在中国历史上也有体现,可以查查如何评价春秋时代的郑国,也可以查查对华北大黄泛区人的描述。
那么这种差异不谈沙俄时代的问题,只说说苏联时代的影响。苏俄内战期间,早期支持布党的地区,几乎都是所谓的中东部工业州地区。而支持南方白军的,主要就是库班和乌克兰地区,当然乌克兰地区最大的势力其实是马赫诺的黑旗军。之所以会出现这种格局,主要就是受这种文化差异的影响,而到了后来布党宣布实行新经济政策,格局就调换了过来,本来蜂拥而起的黑旗军在新经济政策公布后,绝大多数人放下武器回家种田去了,十万大军一夜之间就没了,马赫诺也不得不逃去境外。而相反新经济政策公布后,中部工业州地区开始动荡不安,当地布党干部大量退党乃至有整个州的党部人跑光了的事情。
这种格局在日后的苏联造成了一个重要的影响,就是二战期间大量乌克兰出身的干部团因为军民身份来回转换的原因,构成了对二战后布党政治格局的冲击,这一冲击后来也被称为“苏共上层的乌克兰化”。
这个过程看勃总的履历就很典型,一个地方企业干部,因为扩军进入预备役然后成了现役。因为保留职衔的原因,地方干部进了军队也是差不多同级转换,那么当二战后被提拔军职后转业回地方,也就顺理成章的根据提升的军衔担任职务更高的地方干部,二战期间一往一返乌克兰干部团在布党内势力大增。
说起来历史在这里搞了一个轮回,沙俄时代乌克兰出身的贵族们主要是集中在军队和教会系统,苏联在二战后重复了这一过程,大量乌克兰出身的干部们集中在了军队和党部。而斯大林去世后的政治斗争,很大程度上就是乌克兰干部团对决大罗斯干部团,当然赫秃子的时代并不是特别明显,他的政治支持者当中乌克兰干部团占多数,但还不是绝对多数,而勃总的时代就是彻底成型了。
这种影响对苏联日后的发展是致命的,就算苏联立国神话和意识形态再有缺陷,搞到几乎停滞也是肯定有其他原因,而这个重要原因就是乌克兰干部团在世界观上无论是对工业建设还是集体精神都缺乏认同,而是擅长打仗和念经。
勃总之后苏联一个很大的内部问题在于,俄罗斯出身的干部们再也不想有下一个乌克兰帮骑在自己头上,而乌克兰帮则是觉得既然如此不如分家。造成整个苏联解体的非常重要的一条主线就是俄乌对立,比起这个其他的波三小高加索都是小问题了。脱离莫斯科佬奔向欧洲和让霍霍尔人滚蛋是两个集团上层内部的共同心声。
后来的结果也是如此,1992年年底老叶对老戈承诺过,如果乌克兰同意他就也同意保留苏联,如果乌克兰要独立他也没办法。而最后的结果是乌克兰执意分家,老叶喝了几瓶伏特加之后决定既然如此就一不做,二不休彻底散伙,这一过程中白俄总统都是在边上喊666的那个。
换句话说乌克兰当初并不是从俄罗斯独立出去,而是两家合作逃离苏联,利用公投结果钻法律漏洞和平分手了。独联体协议完全符合之前苏联公投结果,只不过操作过程中各国恶意使用授权把法律流程卡死了导致苏联自然消失。公投结果是保留“更新”后的联盟,独联体是更新到了一半就停下更新过程导致系统崩溃。
最后说车臣的问题,苏联解体之前俄罗斯的宪法,其实是规定了自己加盟共和国也可以独立出去的。比如车臣,比如鞑靼,比如图瓦。但是那是一个崽卖爷田不心疼的状态,等到俄罗斯独立,没了和乌克兰斗争的需要后立刻开始了内部斗争。
这个斗争也有很多层面,其中的一条主线现在被称为国家派和自由派。国家派的主张是强化国家构建为此需要设立超级总统,而自由派的意思是这不是发傻么应该继续进一步融入欧洲为此可以继续抛弃领土并且绝对不能搞强力总统。
但是借助1993年议会危机炮轰白宫,这两派达成了妥协。其中国家派成功的把超级总统法案写进宪法,同时禁止了领土独立的条款。这个时候已经养了好几年的边疆独立风气已经成型乃至准备好了独立,结果来了这么一出立刻导致莫斯科和边疆的矛盾,车臣战争的爆发也就不可避免了。
说起来今天俄国国内国家派给老叶翻案罗列的四大功绩就包括:炮轰白宫,新宪法和发动车臣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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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好加一条信息,碰巧小约翰今天更新里提到的清廉保守认真工作搞工厂的阁员们,就几乎都是出身自大罗斯旧教徒,其中只有安总的情况比较可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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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个笑话:如果英格兰人能参加苏格兰独立公投,那么苏格兰就已经独立了。
苏格兰最终留在联合王国的因素之一便是伦敦当局每年向苏格兰的大量财政补贴。然而,英格兰人并不像伦敦当局那么原意为联合王国的统一埋单。
对于苏联时期的俄罗斯也是如此。暂且不考虑苏联的联盟性质,单将各加盟国视为行政区划的话,那么苏联行政区划的最大问题便是一级行政区过大和一级行政区规模差距过大。作为最大一级行政区的俄罗斯联邦占据了最大的人口、经济、工业能力和科技实力。一旦最大行政区将其他部分视为累赘和包袱,那么最大的行政区是具有高度的分离趋向,而且也有这个能力。当然,乌克兰显然不是包袱,但乌克兰是卸包袱时不得不支付的代价。
行政区划过大,且存在明显的同质性(例如苏联的划分),那么就埋下了分裂的种子。相比之下,瑞士是一个相反的例子。瑞士语言和族群来说,第一大族群是德语族群和第二大法语族群,以及少部分的意大利语族群。大致可以与苏联比较。但是瑞士并没有按照语言来划分行政区划,而是化为26个州。这是其一。
其二是,瑞士存在明显的“横切分裂”。德语社群一部分信仰天主教,另一部分信仰新教。而法语社群也是同样的状况——一部分信仰天主教,一部分信仰新教。于是,瑞士就形成了一个“横切分裂”的状态。
这样,在不同问题上的国内政治势力结盟是不断重新组合的,不存在一个不代表全国的稳固的同质性的政治势力。
假使反过来,如果德语社群全部信仰天主教,法语社群全部信仰新教,或者是有人把德语社群在制度上整合为一个联邦主体(这样的话宗教问题就将成为德语社群的内部事务),那么瑞士国家也许就无法长期存在了。
那是苏联自己搞出来的事情。
1978年俄罗斯联邦宪法:
第68条:俄罗斯联邦是苏维埃社会主义的主权国家。
第69条:俄罗斯联邦保留自由退出苏联的权利。
第70条:俄罗斯联邦领土未经其同意不得变更。
第71条:俄罗斯联邦 包括下列自治共和国、边疆区、州、直辖市,边疆区下属的自治州、边疆区和州下属的自治区:。。。。。。。。。。。。车臣。。。。。。。。。。。。
苏联15个加盟共和国的宪法都差不多这样的。既然是主权国家,既然保留自由退出苏联的权利。你能这么写,还不许人家实际落实一下? 不想让人做,那写宪法里干嘛啊。
你不能说宪法顶个球,就真把宪法这个大义名分当厕纸啊
结果呢,主权国家退出苏联 成了名正言顺,不让人退反而 名不正言不顺了。
至于车臣,从来没有哪个文件承认车臣是主权国家啊,你要创造一个新的主权国家,那就战争吧
乌克兰等加盟共和国的独立,在《苏联宪法》当中有法理依据可循。
那就是1977版《苏联宪法》第八章第七十二条:
每一个加盟共和国都保留自由退出苏联的权利。
而车臣、鞑靼斯坦等并非加盟共和国,而是自治共和国,没有这个权利。
没赶上好的时代啊,当年是墙倒众人推,外国、联盟各国、官员和群众都不想一起吃大锅饭了,武装到牙齿的苏维埃共和国联盟瞬间崩塌,全世界一片叫好和震惊。
后来形势变正常了,车臣想独立,别的俄罗斯人不想啊,车臣就必须面对武装到牙齿的俄罗斯大兵。
在苏联解体时,这是一次重新洗牌,赶上了这个机会,就可以独立,没赶上就等下一次重新洗牌吧。
你今天独立,他明天独立,何以立国?所以,独立这事要跟上大部队。
因为91年是老大哥俄罗斯要独立,要抛弃乌克兰,乌克兰独立是搭便车,像中亚各国不想独立都不行。
94年车臣,一个小小地方势力就想独立,那只能是找死。
成年人的世界就是这样,大家都会尽量避免分歧。
以前我一个同事,他很少发朋友圈,有一次聊起来他就说,朋友圈要么就是吃、要么就是玩,想发表别的想法又不如微博那样自由随意。所以,他喜欢玩微博!
除了个别比较彪的人,大多数人都是这样,也不能说是虚伪,有些圈子里大家知根知底,该反美也反美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