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打工人》
【已完结】
我是一个侧妃,但正妃之位空悬。
眼瞧着头上有一个正职的空位,我这个副职要不要努力一把以求晋升呢?
当然是要啦!
扶正以后,无论是什么月俸翻倍呀,下属仆人增加呀,年节的福利提升一个档次呀,这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当了正妃就直接进阶了管理岗啊!
想想看,以后王府里所有的侧妃儒人,有一个算一个,只要生了孩子,都能挂在我名下。
我不用亲自生,但孩子们都要叫我妈妈。这叫什么,这叫商誉入股啊!
这个正妃的职位,我争定了!
“知秋,本王累了,来给本王捶捶背。”
“好嘞!”
“知秋,天冷了,给本王做个狐裘大衣。”
“成呀。”
“知秋,本王今天想松松筋骨,来跟本王过两招。”
“行呗。”
“知秋……”
“王爷,这工我不打了,你爱升谁就升谁吧。”
“知秋,王府里就你一个,本王除了你还能升谁?”
“那为何我只是个侧妃?我不服!”
“那知秋……想不想当皇后?”
嘶……我这王府里的打工人,还能有这福气呢?
——————
【正文】
1
我是一个侧妃,但正妃之位空悬。
眼瞧着头上有一个正职的空缺,我这个副职要不要努力一把以求晋升呢?
当然是要啦!
打工人打工魂,我在王府也要争做人上人!
“王爷今日感觉如何呀?”我揣着毛巾,狗腿地在萧林渊榻前伺候。
萧林渊睡眼朦胧,看见是我,被吓得一激灵:“咳咳,本王今日感觉尚可。不过知秋,这些小事让下人们来就好了。”
“那怎么可以!”我脱口而出,“王爷身边无小事!”
我拿着毛巾仔仔细细地为萧林渊擦了脸,又狗腿地伺候了他更衣。
萧林渊眉头微蹙,小声嘟囔:“可是这些小事……你是真的做不好啊。”
我不管!我没听见!
这些事虽小,而且我确实做不好,
但我也不能让别人来做!
睡觉嘛王爷不让我跟他睡,吃饭嘛我俩也不一起吃。
我如果再不来榻前蹲守着,还怎么刷存在感呢!
存在感这种东西有多重要,我可是一清二楚。
毕竟我的侧妃之位,当年就是这么刷存在感刷出来的。
2
我叫叶知秋。
我爹曾经从军,做到了百户长,后因伤退役,如今是京城里破案率百分百的神捕。
介绍这么多是为了说明什么呢?
害。
主要是想说,我爹官小,我家只是京城里芝麻大的很不起眼的公务员之家。
我娘走得早,我爹辛苦把我拉扯大。
这么多年来,我爹是又当爹又当妈,还当了我的教书先生,并教会了我斧钺钩叉。
十七岁那年,跟我同龄的小姐妹都开始谈婚论嫁,有的甚至已经两年抱了仨。
我爹摸着我的头,慈祥地跟我说:“秋秋,你赶快出去找个人家嫁了吧!”
等会儿?
别人家成亲都是家里包分配的,怎么到了我就还要自己出去找?
我爹一脸的为难:“秋秋,咱们家没有根基,不像其他的百年世家有资源,只能靠你自己了。”
我……
行吧,那我努力去找人家出嫁。
而且吧,我还不能找得差了,毕竟我要做到——今天我为我爹骄傲,明天我爹为我自豪。
但等我一只脚踏入社会,我才意识到自己还是太年轻了。
婚恋市场上,大家对女人的要求是会琴棋书画,而我的技能却是功夫和兵法。
我专业不对口啊!
我去质问我爹:“为什么你总让我背那些没用的兵法,却不教我一些实用的知识,我现在跟社会都脱节了!”
我爹一脸的委屈:“那是因为社会上需要的琴棋书画,我自己也不会呀。”
淦。
我这是摊上了个什么爹。
一定是当年投胎的时候,我报错了志愿。
3
没办法,就算是专业不对口,这毕业的时间到了,我也得赶紧找个人家把婚书给签了。
于是我根据自己的优劣势,和外部社会环境,以及我家的条件,做了一个swot分析。
最后得出结论,我这技能点,得找个京城top50的大户人家。
毕竟小门小户的,只需要女人会女红和持家,哪里需要我这样会兵法的呢!
确定了目标之后,就是筛选目标了。
首先是皇上……不了不了,他老人家都四五十岁了,我还是放过他吧。
然后是太子……也不行。人家处在权力中心,后宫之位多少人盯着呢,而且东宫美女如云,咱这配置也够不上。
接着是二皇子永王……也画个叉。这位皇子是个艺术家,平日里最爱吟风弄月,咱这技能点还是没有发挥的余地。
那三皇子宣王……有点怕怕。宣王这两年风头太盛,还隐隐压过了东宫,锐意革新是好事,但翻车的概率太大。
……
筛了一遍下来,发现还是五皇子宁王萧林渊和我最搭。
首先呢,我们俩年数相当,我十七,他二十一。
男大四,试一试。
再一个呢,他不在权力中心,早就被封了宁王,出宫建了府。
这些年皇上不闻皇后不问的,也没什么动静和八卦。
最重要的是,我和萧林渊互补,我俩的配置,简直就是天造地设。
萧林渊从小身子弱,就是个病秧子,好不容易才长了这么大。
我呢自小练家子,身体倍儿棒,一口气跑五公里,不费劲儿。
别的男子喜欢柔弱的女子,是因为嘤嘤嘤的小姑娘能激发他们的保护欲。
萧林渊定是不会再找个比他更弱的了,他指不定还想激发对方的保护欲呢!
这个“对方”不刚好就是我吗?
保护他,我可以啊!
我这身强体壮的,伺候萧林渊没问题,送走他都不在话下!
4
于是我就开始在宁王府门前刷存在感。
今天扶老奶奶过马路。
明天领着小姑娘找妈妈。
后天又帮路人甲抓小偷。
但我说实话,刷到萧林渊那次,真的不是我计划好的。
那天萧林渊乘马车出府,听说是身子不适,要去温泉山庄养一养。
萧林渊上马车的这会儿功夫,我扶着老奶奶来来回回过了三遍马路。
但丝毫没有引起他的注意。
不应该啊,他怎么没发现我这么个人美心善身体倍儿棒的黄花大姑娘呢?
我暗暗腹诽。
算了,今天的刷存在感又要宣告失败了。
我暗暗叹气。
结果还没等他们走出多远,马却突然受惊了。
马嘶叫一声,不受控制地在街上疯跑起来,踢翻了好几个临街小贩的摊位。车夫着急地拉扯起缰绳,马拼命挣扎,前腿腾空站立嘶鸣,车夫一个控制不住,更加惊慌失措,一失手反而被马颠了下来。
眼瞧着这马不光要伤了车里的宁王,还会伤了路边的无辜百姓。
维护京城治安我爹有责,那我也有责呀!
我快步跑上前去,正看到一个女娃呆愣在高扬的马蹄下,我赶紧一把将女娃抱走放在路边,顺便朝两边的人大吼赶紧避退。
我跟随着马车紧跑了几步,瞅准时机,一把抓住马鬃就跨坐在了马身上,捡起缰绳猛力一拽,这绳索便牢牢地锁住了马的脖子,这下马儿气得摇头晃脑,却动弹不得,只能四脚蹬地,拼命向后坐,我便趁势割断了马和车之间的套绳。
这下车里的人就安全了。
我用余光扫了一眼,萧林渊颤颤巍巍地被扶下了马车。
我一边稍稍放松了手里的缰绳,任马向前奔跑,一边抚摸着马背,试图平复它的情绪。
好在这是王府里已经驯好的马,不多时就被安抚了下来,甚至还老马识途地驮着我回了王府。
“多谢姑娘相救。”萧林渊向我拱手致意。
我打量了一下他,比我想象得好多了。
我原本想着,按萧林渊那病恹恹的身体,刚才在马车里被颠了那么久,身子骨早该散架了。
没想到眼前的萧林渊不光能全须全尾地站着,还有力气来跟我打照面。
只是声音略显虚弱,面色略显苍白了一些而已。
但,这分虚弱和苍白都恰到好处,脆弱得我见犹怜。
宁王萧林渊,我要定他了!
萧林渊拱手拱了半天,见我面上表情丰富,但就是不跟他还礼,只好又说了一遍多谢。
我这下才回过神来。
怎么能让我未来的夫君就这么站着呢?
我赶紧拉着萧林渊的手坐下了。
就还挺自来熟的。
反正以后就是自己家了。
“宁王真是太客气了。”我直勾勾地看着萧林渊。
“应该的,姑娘对本王是救命之恩。”萧林渊还是拱手要谢。
我又给他按下去了:“宁王,大恩不言谢,不如您就以身相许吧!”
萧林渊手一抖:“姑娘刚才说什么?”
【1】
我是一个侧妃,但我与正妃的关系相当不错。
世人皆知,云王府后庭,那是一派和谐。正妃不善妒,侧妃没心眼儿,且二妃温良恭俭,入府后遣散了所有侍婢。此事,就连圣上都对云王赞许有加。
只是正妃嫁了两年,我也嫁了半年,肚子却毫无响动,难免让人怀疑云王有点儿那啥或是那啥。
云王很着急,我俩很无奈。正妃不能生,而我,与云王从不同寝。
【2】
我虽是个侧妃,可却是云王府里唯一的一个女人。云王是个男的,满后庭的侍从都是男的,连云王正妃,都是个男的。
谁能想到,两年前,云王李枕八抬大轿娶回来的景安侯府嫡女竟是个英俊少年郎?
昔日,景安侯手握重兵,十年内连生了五个儿子。后景安侯夫人又有身孕,听闻皇帝忍无可忍,同亲近的太监说,若景安侯此次仍是个儿子,他就要出手了。
这事儿,说来也要怪前任大国师,他曾夜观星象,称周国气数将近,而手持刀剑者将建立新的帝国。时景安侯乃当朝第一武将,提到手持刀剑,自然第一个想到了他。自此,圣上猜忌,又不好明说。那大国师说了一大堆,自以为推心置腹,一心为国,却没得到什么好处。圣上治了他祸乱之罪,贬他去了泉州观星。国师走后郁郁寡欢,死前还不甘心得留下六字箴言。曰:
六子出,天下亡。
听了这遗言,皇帝的头更大了,景安侯的头也更大了。那时候,他夫人已怀有身孕,一家人万分紧张。几个月后果不其然,又是个儿子。这吓惨了景安侯一家,但还好负责接生的是跟了景安侯夫人二十几年的老嬷嬷。于是他们连夜做了一个决定,把六子当女孩儿养大,取名顾容。
得知景安侯府生下来的是个女娃娃,乐坏了圣上。当即就给女娃娃跟皇室定下了娃娃亲。此后皇帝舒服了,景安侯府也舒服了,唯独顾容不舒服。
话再说回来,顾容也是争气,自小长得俊俏,倒真像是个英姿飒爽的女郎君。听闻少时太子和三皇子都惦记过他。其实哪个皇子都不傻,景安侯府军权在握,娶了顾容就等于娶了大周国的半壁江山。这可是个天大的馅饼。
可谁也没想到这馅饼最终会砸到了五皇子李枕的头上。五皇子李枕,母妃早逝,身后无权势可以倚仗。世人都想不明白,为啥景安侯府千挑万选,选了这么根小野草。
可是我知道。全天下知道顾容真正面貌的,除了他的父母、五位兄长及那早就过世的负责接生的老嬷嬷,便只有我与李枕。所以,这门亲事不是挑出来的,而是求出来的。
时景安侯府的嫡小姐,哦不,六公子顾容眼泪巴巴儿得看着李枕,真挚得握着他的手,说:
「哥,求你,娶我。」
就这五个字,李枕暴跳如雷,一把刀差点儿横在顾容的脖子上。不由分说,李枕甩袖而去,留我一人笑得前仰后合。
但是人真的不能看笑话。看着看着就容易看到自己的头上。求娶不成的几日后,顾容登门拜访。一见面,他就说:
「李枕答应娶我了。」
「哦?」 我边塞进嘴一瓣橘子,边问:「他倒是够意思。」
顾容嘿嘿笑了:「那你够意思不?」
「啥?」 我没听明白。
顾容慢条斯理道:「他是答应了,不过他有个条件,就是让你也嫁给他。」
「啥???!!!」 我怒目圆睁,拍案而起。
「说什么狗屁话?!」
我感觉我呼吸不畅,大脑乏氧,随时可能昏厥。
其实我早就知道,以二人的关系还有李枕的性格,他绝不会见死不救。只是我没想到他怕此事露馅儿,还想拉帮结伙儿。
不待我反应过来,李枕这兔崽子就亲自跑去了我家,求下了这门亲事。我爹是景安侯的旧部,因为重伤离开了军队,如今不过闲职。自家的庶女能够嫁入皇室,他可别提多高兴。于是,正妃没有进门,连侧妃的位置都被占上了。
彼时我气冲冲跑去质问李枕。他只淡淡说了一句话:
「一家人,就是要整整齐齐。」
【3】
昔日婚事落定不久,李枕被封了云王,赐了一个位置绝佳的好府邸。
我以前幻想过无数次我大婚的时候会是个什么样的场景。也许交杯酒下肚晕晕沉沉,烛火摇曳身姿,暧昧的气氛下,我的夫君会悄悄贴在我的耳边,轻声说一句:
「夫人,今夜的你就像是五月最美的石榴花。」
即便不是这样,大抵也会有人轻轻揽住我的腰,有些害羞却直白得问:
「我可以吻你么?」
但我千想万想也没有想到,我的大婚当夜,会是三个人挤在一张床上,像是三根被绑在一起的木头棒子。
「你们不觉得挤么?」
我很无语。
「那怎么办?下人们都看着呢,你我大婚,我总不好不留宿吧。」 是李枕的声音。
「是啊…若他不留宿,你可要被京都城那些长舌妇讲究死的。」
闻顾容声音,语重心长。我无语凝噎,问道:
「那你呢…」
「我?我怎么了?」 顾容仿佛不以为意。
我咬了咬牙,拳头都握紧了:
「你为何不回自己的房间?!」
顾容眨了眨眼,煞有介事抓住了我的手:
「簪簪,我害怕。」
【4】
一晃眼,我嫁到云王府已半年余。期间一切安然,没有任何风吹草动。
半月后是太后寿辰,皇宫给云王府送了两张请帖。这大场面,自然是没我的份儿的,顾容收到请帖十分紧张。去年太后生辰,闻各位王妃都准备了节目,顾容因啥也不会便借病推了。今年是无论如何不能再称病留在府上了。
彼时,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说:
「簪簪,要不你替我去吧。」
我一把推开他,端正态度:
「我可不去,我是侧妃,可不趟那浑水。」
于是,顾容无奈之下开始苦练。琴是来不及了,于是他选择了舞。
此刻,我坐在院中一口大缸上,百无聊赖得磕着瓜子,看着一个大男人在我面前卖弄风骚。
「顾西枫,你恶心到我了。」
我实在看不下去,五官扭曲得盯着顾容。
顾容掩面而笑,捏着嗓子问道:
「臣妾的舞不美么?」
我没说话,镇静得将瓜子揣进了荷包里,缓缓脱下一只鞋,飞速向顾容扔了过去。
「给老子滚!!!」 我大吼一声儿。
【5】
太后寿辰当日,我乔装了一番,跟着云王的车进宫了。
其实我本计划着那天请个戏班子过府唱大戏的,岂料顾容把我打扮成了婢女,要贴身带进宫去。
彼时,我穿着一身鹅黄色的小裙子,扎着俩奇奇怪怪的丸子头。我问:
「你确定…婢女是打扮成这样的?」
顾容大手一挥:「害…不必在意细节。」
我又说:「可云王府没有婢女这事儿,大家都知道。」
顾容给我紧了紧丸子头,毫不在意:「无妨,就说新来的。以后再有人问起,就说做事不勤快,打发了。」
「呵…你倒想得周全。」 我嘟嘟囔囔,却还是乖乖钻进了马车。
这一路,李枕有些紧张。我估摸着他是怕顾容给他捅娄子。而顾容呢,睡得像一头死猪,我给他擦了两次哈喇子。
因我本就是个小官儿的庶女,又做的是侧妃,那些个贵族女眷没人认识我。我第一次进皇宫,估计是显得屯炮了些。顾容看在眼里,十分嫌弃得挥了挥手,让我自己随意逛逛。
后来想想,总觉得顾容没出什么好主意。
时宴席未开,我百无聊赖地在皇宫某不知名花园中闲逛。逛着逛着便上了桥,走着走着就走偏了。
然走偏的不止我一个,还有桓王妃。
【6】
桓王妃是个娇弱的,身子绵软,不如我扛撞。
于是,彼时,她与我迎面相撞,我岿然不动,她却整个儿身子磕在了假山上,后背遭殃不说,一声脆响,翠玉镯子粉身碎骨。
她表情痛苦,瞧见我时微微一愣,随后便开始找起了麻烦:
「哪里的宫女,这么没规矩!」
当年我大婚时,曾听见过她的声音。相当特别,单薄细柔,彼时她一开口我就认了出来。
我想着息事宁人,于是放低姿态,赔礼道歉。
可桓王妃不肯罢休,说那镯子是太后所赏,如今碎了无法交代,定要我赔个一模一样的给她。
这事儿赖我,一个小婢女在皇宫瞎晃悠,好死不死地撞在了刀刃上。又赶上这刀刃是新磨好的,逮着我可不要好顿蹂躏。
但她也说了,那镯子是太后赏的,岂是我随随便便就能再弄出来一个的?我瞧着她是气儿不顺,如今想在我这儿出口恶气。
好家伙,我是个人肉沙包么?
实在没忍住,我小声儿嘟囔了一句:
「可刚刚是王妃你自己撞上来的啊…」
「你说什么!」 桓王妃一瞪眼,要活吞了我一般。
不等我说话,她反手给了我一个大巴掌,大骂:「放肆!」
霎时间,我懵了,随后伴随着脸颊一阵烧灼刺痛,我那俩眼眶十分不争气得酸了起来。
我恶狠狠盯着她,往事呼啸而来。
想我沈孟簪英明一世,虽是庶女,但凭一身惊奇骨骼,打遍沈府无敌手。就连我那俩嫡出的哥哥都要敬称一句:
「吾妹阿簪,女中顾平之。」
顾平之就是景安侯。
可想而知,我骨骼惊奇到什么程度。然我女中顾平之如今被一个柔柔弱弱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平白无故来了一巴掌,却只能吹胡子瞪眼,无计可施。
他奶奶的!不管了!
如此腹诽,我后背一躬,正欲发作,忽闻一声十分别扭的女高音儿:
「阿甲!」
阿…阿甲???阿甲不是云王府端菜的那个小伙儿么???
「阿甲,原来你在这儿,叫我好找。」
声音古怪,略微粗犷。
我一愣,回过头,果然是顾容正提着裙摆快步走来。我真的没眼儿看,那一双大脚透过裙边儿活生生暴露在视野内。他当自己是大脚马皇后么???
害,也难得大家眼瞎,二十年了,看不出这身高八尺,大脚丫子大长腿的美人儿是个男的。
话说回来,桓王妃好像一下子就认出了顾容。毕竟桓王还是三皇子的时候,垂涎过顾容的美貌与家世。然就算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桓王妃卯足了劲儿得瞪了我一眼是几个意思?
好嘛,合成还是想挑软柿子捏。
果然,桓王妃眯了咪眼睛:
「我当是谁家的奴婢这么不懂礼数,原是云王府上的。这就难怪了。云王府向来不养婢女,想必云王妃也不懂如何训诫。那我今日就替云王妃好好管教管教了。」
听了这话,方才那一巴掌的火儿噌地又冒了出来。我盯着她,一字一字道:
「是王妃步履匆忙,硬撞了过来。礼我已经赔过了,王妃一巴掌也打过了。还要如何?!」
「无法无天!!」
颤声儿喊着,桓王妃的胳膊又抡了起来。就在巴掌将落下来的时候,那小细胳膊却停在了半空。
我一抬头,只瞧着顾容死死抓着桓王妃的手腕,满脸阴影,活吓死个人。
顾容到底是个男的,一把甩开桓王妃的胳膊,给她差点儿摔了个趔趄。
「你…你…」
桓王妃嘎巴着嘴,惊愕之余,渐露怒色:
「本王妃好心为你分忧,你这是做什么?」
顾容冷着脸,直勾勾盯着桓王妃看,却是一言不发。看得久了,将那桓王妃看得有些害怕。
「你…你…你盯着我做什么!」
顾容面无表情,声音冷淡:
「哦…也没什么。我只是在想,桓王不日就要出征南胤,人都说此行凶险万分。可桓王妃好似不太担心似的,还有功夫在这儿替我分忧。」
那桓王妃面露愠色,一双眼瞪得如铜铃一般。我瞧在眼里,喜上眉梢,却故意将头埋得低了,轻声道:
「桓王妃娘娘自是不必担心的。人人都说桓王此去有神仙开路,自是畅通无虞,能打场漂亮的胜仗。」
顾容「嗯?」了一声儿,作疑惑状:
「什么神仙如神通?」
我谦卑回道:「回云王妃娘娘,听闻此战会由赤羽军打前战,与桓王军队在湖口渡会师。」
此刻再瞧,那桓王妃脸色煞白,后槽牙紧紧咬着,一双眼睛微微觑着,似乎想说什么。可不待她开口,顾容却忽然笑了起来,露出一副恍然参悟的模样:
「哦,原是我景安军的支部啊。那桓王妃大可放心,赤羽军乃我二哥嫡系,向来所向披靡。怪不得,桓王妃有这功夫在这儿…畅聊啊。」
桓王妃气得伸出手来,颤巍巍指着我俩:
「你主仆二人一唱一和,是在威胁本王妃不成?!」
顾容一声轻哼,没有回应,拉起我的手便要离开。
岂料那桓王妃是个娇蛮的,嘴上不肯饶人,对着我俩的背影,大呵了一句:
「你以为桓王出了事,赤羽军能摘得干净么!」
本来顾容都不想搭理她了,岂料她仍要逞口舌之快,冷笑说:「云王妃好计算,为了个不相干的低贱婢女,要赔上自己的二哥。」
顾容笑了,估计是被气得没脾气了。他缓缓松开我的手,转过身来,语重心长解释道:
「桓王妃,一看你就是文人世家出身。打仗这事儿自来好听了说也不过是十拿九稳,哪有说十拿十稳的道理?便是大捷,将军士兵是否全囫囵个儿的,也都是难说。若桓王此行有何不妥,你便全赖在赤羽军的头上,恐怕说不过去。以后谁还敢站在桓王那边儿。」
桓王妃一愣,手紧紧攥着裙摆。
「你什么意思!」
桓王妃气得发抖,顾容却依旧一副和气的样子。他轻轻一笑,声音低缓:
「这世上弱肉强食,尊卑有别最没意思。你踩别人时就应该想到会被别人踩在脚底。」
桓王妃胸口一起一伏,我总觉得,下一秒她就要扑倒在地,被抬进太医院了。只瞧她眼神闪烁,透着狠毒,颤声儿呵道:
「你景安侯府反了天了。我这就去告诉父皇,景安侯府意图谋害桓王。这事儿,云王府也脱不了干系!」
顾容挑了挑眉:「真是空穴来风,谁能为你作证呢?恐怕别人会以为王妃得了癔症。」
说着,顾容看了我一眼,眼中含笑,十分得意。我实在没忍住,抿嘴乐了。
桓王妃见我俩沆瀣一气,眼睛一红,涌上一圈儿泪珠儿。薄唇轻咬,欲言又止。说来,桓王妃是个娇弱美人儿,那一瞬间我的心都颤了一下,有那么一刻忘了她此前的丑恶嘴脸。
还好顾容从小混迹在女人堆儿里,识人的本事比我强,心肠也比我硬。瞧着眼前柔弱美人儿梨花带雨,他很不屑得撇了撇嘴。
「没出息。」
撇下这么一句话,他拉着我的手,抬起头,高傲得离开了。
【7】
太后寿辰当日,顾容那可是一鸣惊人。
说起来,也是命运眷顾。他准备了半个月的舞,都不成型,僵硬的肢体艰难摆动,宛若一节会动的莲藕。于是在李枕的劝说之下,他放弃了。
「他都不怕丢脸,我怕不成?」 这是顾容的原话。
后来,他借了皇宫护卫的剑,把节目从舞改成了武。好家伙一把剑耍得十分利落漂亮,桓王俩眼珠子直勾勾看着,桓王妃脸都成了酱色。
最重要的是,我们都忘了太后她老人家是将门出身,父亲早亡,她嫁给先皇之后基本就没正经瞧过舞刀弄剑的场面。
顾容这一套整下来,给太后她老人家看得那是热泪盈眶,不觉得拍手叫好。老太太这一叫好不要紧,满席跟着响起掌声与喝彩。
顾容乐坏了,李枕却如鲠在喉。其实我也担心,总怕顾容这小子一个高兴,一个拱手,放开嗓子,粗声儿大呵一句:
「多谢诸位!」
好在顾容没得意忘形。他回到席位之后,李枕与我皆松了口气。
再看顾容,他侧着头,对我俩竖起了一个大拇指。
【8】
最近我发现了一件诡异的事情。连着好几天早上我都瞧见顾容从李枕的房间里走出来。
按理来说,如今侍从们都被弄去了外院儿,不得招呼是不可以进内院儿的,他俩也不存在掩人耳目的说法儿。
我左右琢磨着,总觉得他俩愈发眉来眼去,当着我的面儿,也敢打情骂俏,毫不避讳。
这日,又瞧见顾容伸着懒腰,大步流星从李枕房里走出来。我实在是憋得很辛苦,憋也憋不住了,在顾容走后去拜访了李枕。
「李枕,你…」
我站在门口,欲言又止得盯着李枕。
「我怎么了?」
「诶…算了算了。」
我挥了挥手,老脸一红,实在难以启齿。
李枕蹙眉看着我:「到底怎么了,磨磨唧唧,活像个女人。」
「老子不是女人??」 我瞪眼盯着李枕,一脚踏在了门槛儿上。
李枕一只手搭在了我的肩上,轻叹了口气,仿佛挺替我难过:
「你看看,你第一反应竟是自称老子,不是老娘。潜意识骗不了人,兄弟,别被自己的外表迷惑了啊!」
我一把打掉他的手,冷笑了一声儿。
「好啊,你不仁我不义,别怪兄弟直言。」
在李枕的注视之下,我直白问道:
「你与顾容,是不是在谈恋爱?」
【9】
自打上次我非常直白得问候了李枕。他开始有意与顾容保持距离。但顾容似乎没有察觉,一副死缠烂打模样。
这日,圣上染了风寒,好不容易李枕不用上早朝,我们三个共用早膳。
他俩聊着天儿,我却闷声儿夹着花生米。夹了七八筷子,却一个没夹上来。
李枕瞧见,夹了一粒到我碗中。
我这粒儿花生米还没进肚,就差点儿吐了出来。
「你也给我夹一个呗。」 顾容眼睛亮晶晶,撒娇得看着李枕,不停眨眼。
李枕瞪了他一眼:「你自己没手?」
顾容指着我,嗔道:「那她也有手啊,王爷你偏心!」
李枕一拳头锤在桌子上:「顾容,你故意恶心我是吧?」
这一锤子不要紧,吓呆了进门送汤的阿甲。顾容瞄了一眼阿甲,泫然欲泣。
李枕咬了咬牙,大喊:
「阿甲,给王妃夹粒儿花生米!」
害!我估摸着,这俩小爱侣是闹别扭了。
【10】
自太后寿诞之日一鸣惊人,那东宫的太子妃便瞧上了顾容,三天两头便命人送些稀奇玩意儿过来。诸如西疆的玛瑙串子,宛州的玉镯子,还有那宣河的胭脂水粉。然这些单单是看着,都令顾容头大。于是乎,我捡了便宜。后来太子妃再送礼入府,外院儿都直接送进我院中,甚至不必问过顾容。
如今顾容在外,是更有贤名。简直是个谨行俭用、恬淡婉约的脱世仙子。
过几日,太子妃要随行太后去万安寺祈福,着意命人过府邀约。其实本没我什么事儿,然架不住顾容在我屋前敲了几宿的门。
「求你了兄弟,你就跟他去吧。」
彼时,顶着俩大黑眼圈儿的李枕苦苦哀求于我。听说因为顾容总是敲门大喊,他已经三天没睡过安稳觉了。
这俩人出自各自莫名其妙的目的日夜磨叨,终于将我磨叨去了万安寺。
万安寺是周国的皇家寺院,自是气派非常。传闻寺院的现任住持慧明大师还曾是先皇的拜把子兄弟。
彼时烧了早香,我们端坐在那儿听慧明大师讲禅。大师讲着讲着便提到先皇,说着说着又说到老景安侯,忽然啜泣起来,并说:
「顾兄半生想要个女娃娃,活到花甲也只看着顾家一堆男儿郎。若他尚在人世,一定是会非常喜欢云王妃娘娘的。」
说到老景安侯,顾容一下子激动起来。因他没见过自己祖父的面儿,只自小听了许多传奇故事,心中一直遗憾。此刻,简直是如逢知音,颤抖得抓住了慧明大师的手。
那太子妃哪见过这场面,直盯着两只真挚相握的手,微微启唇。幸亏大师已是耄耋之年,不然非生出什么大误会不可。
顾容叹息:「若祖父尚在人世,我定当好好侍奉,不敢懈怠。」
「好孩子…」
慧明大师十分动容,轻轻拍了拍顾容的手,老泪纵横之间却有一丝丝犹疑:
「只是…孩子…你这手可有点儿糙啊…」
【11】
我们在万安寺呆了两天,第三日顾容却忽然说要去灵玉寺还愿。
说起来,灵玉寺离万安寺也不远,可是香火却不大好。估计着是王公贵族都来了万安寺,平头百姓也不愿意跑到这样远的地方来。
彼时,我有些摸不着头脑。我整日与顾容呆在一起,从未听说他去过什么什么灵玉寺祈福。
然顾容说是此前听闻灵玉寺武佛灵验,曾在那儿为景安军祈福,为整个大周祈福。如今赤羽军旗开得胜,大周与梁于南胤城定盟,未来几十年南境无虞,他便想着去还个愿。
这话说的,我听着都抹不开面儿了,何况太子妃,更何况太后。
于是,我们原班人马,又去了灵玉寺,一同还愿。
灵玉寺哪儿见过这么多贵人,一时间手忙脚乱。因寺院里平日往来的百姓多,经顾容提醒,太后着意主张了不要声张,万不要惊扰寺中其他人。
寺里虽说没有声张,却腾出了最好的地儿,然再好的地儿也不过尔尔,太后辗转反侧,无法安眠。
时,刚入夜,太后在太子妃的搀扶之下在幽长小径里漫无目的得溜达。前脚说着太子近来表现不错,圣上交代的赈灾一事也安排得妥当。后脚,老太太一怔,太子妃一哽,瞧见不远处的池子旁一男一女相拥缠绵。
「阿弥陀佛,佛家圣地,怎么…」
话还没说完,太后眼睛一觑,脸色骤然煞白,布满皱纹的手剧烈颤抖。
「你…你们!」
太后又瞧见了啥?我很好奇,定睛一看。
竟是太子与桓王妃俩人脸色惨白,间隔不远,各自颤抖着,吓得噗通跪在了地上。
再瞧太子妃,面如酱色,仿若已经半截儿埋进了土里。
「孽障!!!」
太后的柱杖使劲儿磕着地面,在这幽深夜色之中一下一下直怼到人的心门上,我的心都跟着颤了起来。
彼时,我与顾容躲在假山后面,悄悄探出头来,就像两个贼。
「这…这…这这这…」
我说话都打起结儿来,这这这个不停。
我这边合不拢嘴,侧头一看,顾容却一脸淡定,从容得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我愕然不已:「你不会早知道了吧?」
顾容挑了挑眉:「我这么聪明,什么能逃过我的法眼?」
「那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我十分好奇。
顾容笑了:「记得太后寿辰么?你回来之后跟我说你撞见桓王妃的时候,她神色很是慌张。 」
我点了点头:「是啊,是我说的。」
顾容继续道:「当时见你许久未归,我想着你别走丢了,便去寻你。后来我在挽华宫的后花园看见了太子,他一脸愠色…一直…」
「等等…」 我忍不住打断顾容:「你是说…我路过的那个花园?是挽华宫?」
顾容点了点头。
「怪不得…一路没见到人。」 我恍然大悟。
挽华宫是先皇妃秦挽华的故所,原名兰月宫,在皇妃病逝后,先皇追思,更名挽华宫。有传闻称,皇妃鬼魂总在夜深之时坐在花园秋千上,低声哼唱与先皇的定情之曲。所以这挽华宫成了鬼宫,除非必要的打扫,白日里连婢女都不会过去。
「太子去那儿做什么…」 我喃喃自语。
顾容看着我,嘴角上扬。
我一拍脑袋:「桓王妃!那时候他就是去见桓王妃!而且俩人闹别扭了!所以她才拿我撒气!」
顾容轻轻弹了我一个脑瓜崩儿:「还不算太傻。」
我翘脚望过去,闹剧已经散场。恐怕太子与桓王妃此刻已经被提进了某个小黑屋儿。就是不知道,龙头铡和猪笼是否准备好了。
我吧嗒着嘴,摇了摇头:「我瞧着太子是要废啊。」
顾容「嗯」了一声儿:「太子不废,我的努力不就白费了?」
我猛得抬头:「你说什么?」
几乎是一瞬间,我就明白了。
「你是故意让太后他们过来的?根本就没有什么祈福和还愿是不是?」
顾容露出一副了然于胸的骄傲神色:「不然你以为我愿意陪俩女人去寺院祈福么?这几日,我早就查到太子每次都是趁太子妃不在,与桓王妃在这灵玉寺幽会。这次,太子妃去万安寺祈福,桓王又尚未抵京,岂不是偷鸡摸狗的绝佳时机?」
「该不会连太后睡不安稳要出来闲逛这事儿,你都是计划好了的吧?」
看着顾容眼神,我忍不住想要拍手叫好。然我忽然想到一个重要的问题。
「不对啊顾容,你为啥这么着急让太子倒台啊?!」
顾容眼睛始终盯着假山外,口中念着:
「你懂什么…太子不倒台,李枕怎么当太子?」
「啥??!」
顾容一把捂住了我的嘴:「喊什么喊,瞧你那没见过世面的样儿。」
我扒开了他的手,压着嗓子问:
「你想让李枕当太…不对…当皇帝?!」
顾容哼了一声儿:「你傻啊,李枕不当皇帝,我还有翻身之日么?」
翻身???难不成顾容这小子狼子野心,想当皇后???真是敢想敢做,不愧景安侯府出来的。
见我呆头呆脑,顾容继续解释道:
「即便不是太子,圣上的那几个儿子,无论谁登上皇位,我都得装一辈子女人。只有李枕不一样!他做了皇帝,我才能恢复身份。」
我一怔,狐疑得盯着顾容:「你真是这么想的?」
顾容真挚得点了点头。
我十分不解,看着顾容,真切问道:
「可若你恢复男儿身,就不能和李枕在一起了啊。」
顾容一愣:「为什么?」
害,我们顾容,真是个天真的小公子。直白着说恐伤了他的心,于是我只能慢慢地婉转地解释说:
「虽说我个人那是思想非常开放的,你俩的事儿我绝对双手双脚赞成。只是旁的人,坏人,不会像我这么…这么好。对。」
顾容蹙眉盯着我:「我俩什么事儿?」
我正要开口,忽闻脚步声。顾容眼中一抹寒光闪过,一把将我拉进了假山后。
彼时,我的头微微低垂,紧贴在顾容的胸膛上,近到可以听到他的心跳。我轻轻抬起头,看着顾容的喉结微微滚动。
害!这么好看的喉结整日不是被领巾遮着就是被衣领挡着,简直是可惜。我咂了咂嘴,摇了摇头。
「别动!」
顾容忽然按住我的头,眼神凌厉得打量着外面。
其实脚步声已经消失很久了,然顾容警惕不减,手掌捂着我的头。那眼中透着锋芒,可我总觉得他的嘴角在微微上扬?
心脏咚咚…
片刻心动。
然来不及感受这份心动,我的脖子一僵,拍了拍他的手腕:
「顾…顾容…脖子…脖子抽筋儿了…」
【12】
太子果然倒台了。
这事儿说来是有前因的,太后本就不大喜欢太子她生母,故皇后赵氏。听闻是因为早年家族之间的奇怪恩怨。因而出了这事儿,太后便着人大力去查太子平日行径,竟意外牵扯出他贪污赈灾银两之事。太后气得三次晕厥,是极力要废了太子才肯罢休。皇上向来孝顺,再加上一时气愤,当即在太后病榻前下旨废了太子。只是可怜了太子妃,一夜之间就要搬出东宫了。
虽说太子被废,可圣上并未再立。如今东宫无主,太子位空悬。各路势力又开始蠢蠢欲动,包括刚废了王妃的桓王李源。
李源作为顾容推动李枕登上帝位的最大绊脚石,自然而然又被顾容盯上了。
顾容脑子十分好使。我总觉得他这些年扮女人也并非全然没有好处。他对八卦的敏锐程度我一个真女人都望尘莫及。
彼时,顾容抓住了桓王厮混青楼,恋上妓女温莲儿的小辫子。反手就是一个举报,害得桓王被圣上责骂,一时之间收了他手中好些权力。一来二去,臭名在外,原本欲嫁嫡女过去做继妃的徐国公也反了悔。
桓王那边儿消停了一阵子,顾容又开始琢磨起别的皇子,近日来总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忽然一日,他问李枕道:
「静王…与太子…关系很要好么?」
李枕摇头:「不是很亲近,他二人的往来还不如端王与太子多。」
顾容「咦?」了一声儿:「可我的探子回报,近日静王总夜赴太子处,有些鬼祟啊。」
李枕眨了眨眼,悄咪咪瞄了我一眼:
啪得一声儿,是我一掌拍在桌子上。
彼时我怒目圆睁,伸出倔强的手指:
「顾西枫,我警告你,别动静王!!!」
【13】
彼时,因我一阵怒吼,顾容是十分不乐意。他说我重色轻友,见色忘夫。他说十五岁那年静王惊鸿一瞥竟不如我与李枕十几年情谊。说得似是十分替李枕不值,唉声叹气,恨得我牙床痒痒。
但好歹他最终还是暂时搁置了收拾静王一事,专心又去处理端王去了。
因各路势力纷纷出了幺蛾子,忽然显得李枕一股清流。且顾容在外与那些个贵族女眷们关系搞得是相当不错,人人道云王李枕娶了位好王妃,连着侧妃沈氏都跟着沾了福气。
说这沾了福气,是因顾容与那帮女眷们打好交道后便开始带着我出入各种场合。渐渐的,京都城的夫人贵女们也知道了我这号儿人物。不少夸我温柔娴静,弄得我也是老脸一红。
这日,端王生辰。端王妃在府上设宴款待诸位兄弟及家中女眷。云王府亦在受邀之列。
时,端王府中,诸位王爷见到李枕都热情寒暄,康王刚受过圣上责罚,然却一副没事人的模样。一见到李枕,勾肩搭背叙起旧来。
李枕淡淡笑着,可脸色却不大好看。
在不远处看着,我连啧了两声儿,低声儿对顾容道:「自小时候这些个皇子也没见与李枕熟络过,今儿倒是真像亲兄弟了。」
顾容十分骄傲地瞧着李枕,就像是看自己家的孩子:「今时不比往日了。圣上青眼有加的人,我们枕枕可是出息了。」
「诶…」 我挑了挑眉:「这可说不好。兴许比之前更要谨慎。」
「为什么?说来听听。」
顾容看着我,眼中含笑,像是在看什么稀奇物种。
我四下看了一圈儿,确认无人,方沉声说道:
「以往太子在位之时,各位小动作是有,可大动作没有。你当是为什么?不过是因为没有希望。可如今呢?太子位空悬,大家都觉得可以争一争。换句话说,若李枕已经做了太子,那多半如你所说,皆忙着巴结,不在话下。可他如今不是,便是离那个位置有多近,他的那些兄弟及他们背后的势力,都不会善罢甘休。」
「嗯…」 顾容点了点头:「簪簪,你放心。有我在,谁都害不了你的夫君。断不会让你做小寡妇的。」
我瞪起眼:「什么我的夫君?我与李枕,乃纯纯兄弟情,你怎么能这么肤浅啊。」
顾容一笑:「哦?你当真不喜欢李枕?那你为何嫁过来?」
我气极,照着顾容后腰使劲儿拧了一圈儿,咬牙切齿:
「我到底是咋嫁过来的,你不清楚?!」
顾容嘴上喊着饶命,却笑得更加开心了,简直是一脸奸笑。
「两位姐姐,什么事儿笑得这样开心?」
这娇细声音听着有些陌生。我回过头,竟是端王妃笑吟吟看着我俩。旁边还站着一个浓眉大眼的艳丽少女。
「没什么,方才讲了个笑话。」
顾容这色胚子眼珠子盯着那少女,问道:「这位是…?」
端王妃眼睛一弯,介绍说:
「这位是静王刚过门的侧妃,也是我的庶妹。」
哦豁,已经是静王侧妃了。那便不能再称是少女了。所以,那位明丽的妇女,笑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还怪好看的。
呸!男人的嘴,骗人的鬼。昔日静王明明说过,喜欢笑不露齿的美人儿。原是单单为了躲我!!!
【14】
最近顾容过于嚣张,终于惹了麻烦。
李枕在小胡同儿里遇刺,受了重伤。虽说不到一命呜呼的程度,然卧倒在榻,一张小脸儿虚弱惨白。
好死不死,这时候来了圣旨,要李枕率兵出征婆若城平寇。圣上自是不知李枕遇刺的事儿,原本李枕与圣上关系就不亲厚,平日里也犯不着事事都去自己爹那儿禀报。但坏就坏在此前不说,偏等来了圣旨再说,难免让人怀疑是故意的。
我们仨开了个内部会议,一致认为,时间如此凑巧,境况如此尴尬,此事必然也是刺杀之人在捣鬼。他们是想逼着李枕违背圣意,得了猜忌,不再翻身。如今李枕气焰正盛,盼着他死的人不少,只是不知是哪方势力率先动了手。
不论是谁,不论他的目的是什么。此番平寇已是势在必行。可李枕病怏怏,走路都费劲,更别说五日后出征荆州。
说起那荆州婆若城,向来是匪寇横行。但往往三两结派,与其他人互看不上眼,因而原本也都难成气候。可半月前,有位老哥横空出世,竟将各路人马拉拢到了一起,成了一个什么救世帮,说是锄强扶弱,然还是一群响马。不过,是从以前不足为惧的低级响马,变成了如今有组织有纪律难应付的高级响马。此番平寇,实在是时间紧任务重。
「兄弟啊,要不我休了顾容吧。」
彼时,李枕生无可恋,长叹了口气。
顾容惹了事儿,自是十分有眼力价儿,一脸讨好给李枕按起摩来。捶捶腿捏捏腰,嘴里还不停讲着笑话。
李枕却烦躁不已,对我艰难挥了挥手:
「麻烦带他滚出我的视线。」
顾容听了,一拳头打在棉花被上,作严肃状:
「夫君,我想过了。此事因我而起,便由我结束。」
李枕十分虚弱,眼珠儿微动:「你想怎么结束?」
顾容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稳稳道:
「你,带我一起去荆州,我来替你上战场!」
【15】
彼时听见顾容要替他上战场,李枕差一点把最后一口气儿给气没了。
然顾容却胸有成竹似得:「你我身形相似,届时战场之上带上面具,谁能看出谁是谁?
见李枕依旧不语。顾容急道:「我在外纵使再怎么当成女儿养,家中的功夫也没含糊过。再怎么说,我也是景安侯府出来的,你还怕我毁了你的名声?」
听罢,我轻轻斜眼一瞥,抄起我的鞋,举在半空:
「再给你一次机会,重新说。」
顾容一憋屈,哭唧唧道:「枕枕你放心,我不会给你捅娄子的。」
我满意得又穿上了鞋。侧头看过去,好家伙, 李枕的模样也不知是不是在笑,竟比哭还难看。
好一会儿,只听他叹了口气,肃色道:「顾容,打仗不是开玩笑。这不仅关系到你的命,也关系到国家与百姓的安宁。」
「我知道。」 顾容点了点头:「可事到如今,你还有别的选择么?」
说罢,顾容看了我一眼:「不若,你让她替你去?」
我虽想一脚丫子踹翻顾容,然也知道注意场合。我这身手,揍揍我那俩半吊子哥哥还成,真去打仗,怕是活不过第二天。可顾容不一样,他还是有些真本事的。
于是我只狠狠瞪了他一眼,并暗中记下了这笔账,然后转头对李枕道:
「虽说不太靠谱,但有机会好过没机会。我觉得…这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彼时,李枕频频摇头,顾容一直在耳边碎碎念着,毛遂自荐之余,不忘王婆卖瓜。
李枕犹豫再三,最后只得屈服,答应先带顾容去荆州,上战场的事稍后再说。
顾容听后兴奋不已,一溜烟儿跑出去张罗出征用品去了。
也不知道,他是去打仗,还是去出游…
屋内,我给李枕上了药,见他依旧愁容满面。便试图开解道:
「你认识顾容多少年了?他从不打没把握的仗。你就放心吧。」
李枕看着我,眼底透出淡淡悲色:
「就是因为我们认识太多年了。我知道他在想什么。景安侯府的男儿郎从未上过战场,于他而言,是遗憾,也是耻辱。可是阿簪,你们有没有想过,此去凶险,谁能有把握全胜而归?若能凯旋,便当是一次历练也好,若不能,纵马革裹尸,他顾容也不会有任何名分。我们能做的,最多不过偷偷带着他的尸骨回京,交给景安侯府罢了。」
李枕说的这些,一字字一句句,殷切深沉。我知他心情矛盾。若顾容不去,此事无解,若顾容去,出了什么差池,恐怕他要一辈子活在愧疚与自责之中。但我相信顾容,若非有了十全的打算,他不会贸然行事。
「害…」 我沉了一口气,缓缓说道:「顾容的选择总有他自己所坚持的道理,既然替你去战场是他的选择,就让他去做吧。至于百姓,相信我,他一定会守护住的。」
我不记得那一日,李枕叹了多少次气。后来的许多年以后,再提起这件事,他说,他从未那样害怕失去顾容。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浓浓的兄弟情???
【16】
天下人皆以为云王与王妃感情甚笃。便是出征平寇,云王都要带着王妃随行。只有我知道个中猫腻。
他们出征的那一天,我尽可能掩饰自己的慌张与心虚,十分恭敬得体得与他俩道了别。
回到王府后,我这心忽然就空落落的。因为内院儿没有侍从,偌大的云王府仿佛就只剩下了我一个人。
这样的日子没过多久,端王妃便送来请帖,说是小世子周岁,邀过府相聚。
害,我真的不想去。因为那明丽的静王侧妃恐怕也要去的。也不知道她是不是知道我以前喜欢静王的事儿,这一见面还怪尴尬。
但若是不去,显得我云王府端着架子,委实难看。想了想在荆州受苦的顾容和李枕,我觉得自己简直有点儿太不知好歹。于是,我终于还是硬着头皮同意了。
虽说是宴席,人却也不太多。最近混得太差的康王和明王及各自的女眷都不在受邀之列。还未开席时,端王兄弟几个在前厅饮茶叙旧,女人们在屋子里讨论刚从宣州进来京城的上等布料,一个个眼珠子放着光。
说着说着,端王妃便唤来了府上的嬷嬷,吩咐着先跟蝶馨坊定几批好布,到时候给各王妃都做两件。末了,又嘱咐再多定一匹,给小世子也做一件。
平王妃十分夸张,咧着一张大嘴狂呼:
「妹妹真是好福气,小世子又乖又听话。端王又对妹妹一心一意,从未纳过侧妃。」
哦吼,尴尬了。
现场只有我与端王妃的妹子是侧妃。但她这个侧妃上面没有正妃啊!所以全场最尴尬的人,当我沈孟簪莫属。搞得我就像一个夺人所爱的…小三儿?
「咳咳…」 端王妃轻轻咳嗽了两声儿,随后看向我,露出诡异的笑容:
「其实我哪有沈姐姐福气啊,听闻云王在婆若城十分威风,连胜了三场,更于马上击杀了那救世帮的副统领。对此,圣上很是高兴呢。等云王班师回朝,风光自是更甚从前。到时候,沈姐姐可别忘了我们。」
又来了,赤裸裸的捧杀。恐怕是嫌我死得不够早。
既然她跟我装糊涂,我也就只能傻下去呗。于是我憨憨一笑:「哪里的话,到底是妹妹本事。把这端王府是打理得井井有条,端王在外才没了后顾之忧。」
此话一出,端王妃的小脸儿一下子就抽抽儿了。
对不起,端王府如今不是井井有条,端王在外也不是没有后顾之忧。你捧杀我,不影响我敲打你。
嘻嘻好爽。
说罢,我顿了顿,又十分乖巧得问道:「各位姐姐妹妹,我想出去见见阳光。端王妃,不知可否去府上花园逛一逛呢?」
几番下来,端王妃自是不乐意与我同行的。而我一个侧妃,与我一逛花园,其他那几个正妃又觉得有失身份。
于是,几分钟后,是我一个人潇洒得在鹅卵石小路上踮着脚撒欢儿。撒到一半,非常不巧,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我四处望了一眼,瞄准四角亭,急冲了过去。
我手捂着头,眼睛低垂,奋身冲上台阶。
咚!
撞在了一个人身上。
「静…静王…」 我一愣,旋即转过身去,拔腿要跑。
「我是鬼么?」
彼时,身后传来静王幽幽声音。
不是鬼,但比鬼更可怕。我简直尴尬得想要羽化而登仙。自打十七岁那年我向他求婚不成,我俩就再没见过了。
「我喜欢笑不露齿的美人儿。」
彼时,他就是用这么一句话拒绝了我。
现在即便背影对着他,我依然能回忆起昔日那尴尬的场面。真乃年少轻狂,脸不要钱。
「雨停了再走吧。」 静王说。
「啊…好…」 我吭哧出了两个字。
雨淅淅沥沥,半死不活。急得我想要来回踱步。可是我不敢。我怕尴尬。
亭子里只有我与静王,彼此沉默,彼此尴尬。而且我总觉得后背火辣辣的,怕不是静王一直眼露凶光盯着我瞧。
好在,老天爷还不想见我走向绝路。雨终于渐渐停了,我挠了挠后脖颈。想要走,却又觉得雨一停,我就拔脚走,显得过于急迫,真像心中有鬼似是。
我正犹豫,一股淡淡檀香气飘了过来。是静王走过我的身边。他侧头看了我一眼,神色淡漠,就像不认识我一样又转过身去。
可走了三五步,又忽然回过身来,大跨步向我走了过来,声音低沉:
「放着正经的嫡妻不做,你就偏这么想嫁进皇室么?权位于你而言,就那么重要?」
我愣住了:「你说什么?」
只见静王一双眼睛直盯着我,眼角微微动了一下。忽而响起脚步声,于是他只深深看了我一眼,便疾步走了。
「好自为之。」 他留下了这么一句话。
我这是被…被警告了??!
【17】
这几日,我总梦见顾容。这心里七上八下的,白日里空落落,深夜里瞎琢磨。
其实,近来消息一直乐观,婆若城那边战况良好,云王…哦,确切来说,是顾容所向披靡,战无不克。甚至有那么一点点…虎。
之所以说他虎,是因为如今不止荆州,整个京都城都在疯传,云王李枕犹如战神降世,完全超脱肉身一般,金刚铁骨,于战场之上仿若刀枪不入,勇猛无敌。战场之上只要与他迎面碰上的,就别想活了。
然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顾容这小子细皮嫩肉,别说一刀下去,就是我一拳头怼下去,都能青好久。这战场之上刀剑无眼,什么刀枪不入,不过是咬牙硬挺,可不就是个虎的么。
所以,尽管战事乐观,我依然很担心顾容。我怕他过于虎了,巴巴儿得送了人头。我又怕他千疮百孔,半死不活得回来,还没见着李枕当皇帝,他就把自己作没了或是作废了。
这日,府里外院儿送来了荆州传回来的家书。这是他俩走后一个多月来,第一封家书。
「吾妻簪簪,见字如面。
荆州事忙,无暇与君报安。此行已有月余,甚是挂念,日夜难眠。匪寇将平,待凯旋日,盼与君团聚,同游方檀湖。
夫,李固清书」
端着那信,我眯了眯眼睛,仔细再三才瞧见落款处「李固清」这三个字。好家伙,唯恐别人知道了去。
然这信一搭眼瞧着,就绝不是李枕所写。什么簪簪,还挂念,还日夜难眠。除了顾容,我想不到世上还有第二个这么恶心的人。
想来,顾容是为了掩人耳目才用了李枕的名头来写这封信。但是他把那三个字写那么小!是怕我看得见么?
想着,我忽然笑了出来。
还好,顾容还有功夫耍这嘴皮子,看来问题不大。总归是让我暂时松了口气。
可是仔细一想,又觉得哪里奇怪…
顾容忽然提什么方檀湖?方檀湖不是我跟静王求婚被拒那地儿么?!他是唯恐我忘了那天尴尬羞耻的场面么?
合成大老远的,他是故意敲打我来了?!
【18】
就在去端王府赴宴的几日后,我忽然听说了一件事儿。
静王侧妃闹自杀,但是没死成。
「不对啊,那姑娘瞧着挺有福气的。怎么这么想不开?」
彼时,我边嗑瓜子边不解得问着顾容的探子。
那探子却说,是因为被静王责骂,一时想不开,才做了傻事。
「静王哪儿会是那么暴戾的人?」 我一愣,随后想想,叹了口气:「怕不是又被谁给算计了。如此一来,静王的名声可毁了大半儿。」
是谁对静王下手了呢?一定不是顾容。他答应过我不动静王的。
此事,我想了好几日。忽有一天,王府外院儿的来报,说是静王侧妃前来拜访。
刚一进门,话都没说几句,那静王侧妃便啜泣起来。
当下我就懵了。听着她边啜泣边道:
「姐姐大概也听说了,妹妹…刚在鬼门关走了一趟。」
我「嗯」了一声儿,便不知还能再说些什么。
我不问,她却自顾自讲了起来:
「姐姐也知道,我是庶女,在家中…地位卑微。相信姐姐,同为庶女,也能体会个中滋味。」
额…抱歉…我不太能。毕竟十二岁那年我就打服了我那俩嫡出的哥哥,在沈府称王称霸已经许多年了。
于是,我还是没有说话。
再一次,她自顾自继续讲道:
「我有个一母同胞的兄长,名叫简文堂。几日前,他得罪了安国公的公子,被押进了大狱。他是一个读书人,虽说是庶子,却也没受过身体上的苦。听说如今被打得奄奄一息,怕是活不久了。」
听了这么多,我只想问一句:
「所…所以…你说这些是为了…?」
静王侧妃呜咽:
「好姐姐,那安国公使了手段,押着不让人去瞧,这分明决心想要让我兄长死在那儿的。」
后辈之间芝麻大的事儿安国公都要亲自插手?
我觉得不可思议。觉得不可思议之余,依旧一头雾水。
「然…然后呢?」
我搞不明白,她哭哭啼啼跟我个不相干的说这些做什么。
哪想到我话音刚落,静王侧妃忽然跪倒在地,哭道:
「妹妹听闻姐姐的二哥与安国公家的公子平日素有往来,求您帮着去同二哥说说,求个情吧。」
我蹙了蹙眉。
我二哥与安国公家的那位小公爷确实有所往来。然我爹就是个小官儿,我那哥哥能有什么排场?在那位小公爷面前也是说不上几句话的。
我伸手拉了拉她,却没拉动。
得亏了我王府内院儿没有婢女之类,不然瞧见了还以为我欺负了她静王侧妃。
我叹了口气:「你也说了,我是庶女。怎好去跟我嫡出的哥哥求情?你若真有此心,不如去求静王来得直接。他说一句,岂不是顶了旁的人十句?」
静王母妃是安国公嫡亲的妹妹,虽说过世多年,然静王断不会与国公府断了往来。
瞧着静王侧妃一脸土色,我忽然就明白了。
「你与静王…是因这事起了口角?」
静王侧妃低垂着脑袋:「是我不好,一时冲动。而今坏了静王的名声,他更是断然不会理会我的了。」
「夫妻哪有隔夜仇啊…」 我尴尬笑笑。
但她不是妻,而是妾。而这仇,事关储君之位,不只隔夜,可能还得隔一辈子。
可即便静王不应她,还有端王啊。尽管端王妃与他们不是一个娘,好歹也是一家人。
然静王侧妃却道,端王府近来不太平,多事之秋,端王妃不愿意去得罪安国公。
彼时,她抽噎道:「沈姐姐不一样,如今云王正蒙圣宠,风光无两。再加上姐姐二哥从中说说好话,小公爷定会给几分面子的。」
那静王侧妃一直哀求于我,活活将我耳根子磨出了茧子来。
其实说来,这事儿也不大。听着不过是因为一本古籍引发的争执。那简文堂不肯让步,那小公爷脾气又不好。俩人对上了,遭殃的不用多说。
可虽说不是什么大事儿,我也不犯去揽这无关的差事,给我二哥徒增麻烦。我是天下第一大善人不成?
于是,我俯下身子,使了个劲儿,终于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
「抱歉,我真的帮不了你。」
无奈之下,那日,静王侧妃哭哭啼啼走了。
可后日,她又来了,又哭哭啼啼走了。
大后日,她还是来了,还是哭哭啼啼走了。
一连数日,静王侧妃是已经不要脸了,可我还要啊!!!
她整日登门我云王府。我是开门也不是,不开门也不是。不开门,人家觉得我云王府摆谱子。开了门,她日日流连,每每都是哭啼啼离开。
这日,她又来讨债。
一进门,红着眼睛,身子软绵绵欲倾倒。老三样儿拿出来说了一遍后又开始哭了。
今儿还多了个特别的节目:寻死
彼时,她惨白脸色,脖子一横,说:
「姐姐今日不应我,我便一头撞死在这儿。」
我以为她在开玩笑,不成想,这人眼睛一瞪,奔着柱子就去了。
我吓得一把拦住她:「有话好说!」
她大眼睛水汪汪满怀期待看着我。
「这…」 我十分犹豫:「可是我真的帮不了什么的。」
静王侧妃一听我松了口,便急道:
「我也不求姐姐打包票的。姐姐就去找二哥说说,若能搭桥见小公爷一面,说情的话我自己来。」
说着又呜咽道:「我登了几次门了,小公爷和老公爷都不肯见我。我实在没有办法了。」
看着她那紧盯着我的眼睛,我真是一个寒颤。她是豁的出去了,脸也不要,命也不要,一天哭哭啼啼,回头又要撞死在这儿。若真让她死在这儿,我云王府成了什么地方了?我又成了什么人了?顾容的那些计划便都泡了大汤了!
于是,左思右想之下,我应下了她的请求。当日,我便起身去了二哥府邸,说了此事。
二哥要我回府等消息。
这消息一等就是三日。
这日,二哥府上终于来了信儿,说是约好了安国公家的公子在京郊别院相见,要我找着静王侧妃一同过去。
这边,我遣了沈府送信儿的人直接去了静王府。那边儿,自己也稍微收拾了一下。
思来想去,安全起见,我决定带两个云王府的侍从过去,出了事也好照应。
然我在府里转了好几圈儿,却是一个人影儿也没瞧见。只有阿甲一人在厨房忙活得满头大汗。
「他们人呢?」 我好奇问道。
阿甲摇了摇头,闷头继续炖汤。
「害…算了,就你吧!」
在阿甲迷茫的眼神下,我拉着他,坐上了前往安国公京郊别院的马车。
【19】
马车出了城,直奔着东面去了。越走越荒,又过了一会儿,眼见之处,一个人影儿都瞧不见了。
「安国公这别院可真够荒的…」 我念叨着。
阿甲没说话。
我自顾自又说道:「安国公喜静,却不知喜到了这种程度…」
车里有些冷,我不停搓着手。
阿甲递给我一个酒囊。
「你还带了这个!」 我笑着接过,仰头喝了几大口,顿时暖和了不少。
「您为什么要嫁进云王府啊?」
阿甲忽然问道。
「我?」 我正擦嘴,听罢一愣。
阿甲点了点头:「您瞧着是个爱自由的性子。人都说好女不做妾,您为何甘心过来做一个侧妃呢?」
阿甲的话问得我一愣一愣的。我不知道阿甲为何要问这样的问题。平日里,他都是憨憨的,闲聊也不过围着厨房那些事儿。我一直以为他是个敦厚老实的,却不想竟能问出这么大胆的问题。
还不等我反应,阿甲又问了我一个更雷人的问题:
「您爱云王么?」
「什么?」 我蹙了蹙眉:「阿甲,今天你怎么这么奇怪?」
「您不爱。」 阿甲摇了摇头:「说您爱云王,还不如说您爱王妃。」
「啥?!」 我惊叫了出来。
阿甲却淡淡道:「开玩笑的。」
「阿甲…你怪怪的。」 我感到十分不自在。阿甲仿佛变了一个人。说话莫名其妙,态度莫名其妙,连神色也莫名其妙起来。
「我只是想起来…我的汤还没煲好呢…」
阿甲念叨着,叹了口气。
我浑身一个激灵,不再去看阿甲,闭目养神起来。
在我几乎要睡着的时候,马车终于停了。
下了马车,我跟阿甲往里走。
这安国公家的别院冷清得很,竟然一个下人都没有。古古怪怪。
「阿甲…你觉不觉得阴风阵阵啊…」
「有么?」 阿甲的声音比阴风还要阴风。
「他们还没来么?」 我默默念叨着。
我决定在正厅里等着他们。
然当我一脚跨进去的时候,我愣住了。
只见椅子上如烂泥样堆着个人,那人胸前插着一把短刀,满是鲜血。旁边弓着腰背对着我的人正在摆弄那烂泥样的人…或者说是…尸体。
听见声音,那人回过头,眼睛一眯,口中念叨了一句:「废物,告诉过你时间,还是来早了!」
我不知道他在跟谁说话,也来不及去想。
慌张之中我仍保有一丝理智。
此地不宜久留!!!
我即刻转过身去,却是阿甲诡异得盯着我。
「阿…阿甲,你看我做什么!走啊!」
阿甲没有动,我正狐疑,却忽然被什么人从身后给抱住了。
我一侧头,竟瞧见个男人满脸淫笑:「小模样真不错,既然来早了,就别浪费了。」
我拼命挣扎:「你是谁?!」
男人贼笑:「简文堂啊。小娘子不是要救我么?」
「你不是在大牢里么!」 我咬牙切齿。
简文堂十分得意:「你当我姐夫是谁?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真说起救我,轮得到小娘子你么?」
说着,他动手动脚起来。
「阿甲!阿甲!你愣着干什么!」 我几乎要哭了。
「对啊,你愣着干什么!你可以走了!」
简文堂没好气儿得说道。
阿甲听后,竟退出门去,并随手带上了房门。
该死!!!阿甲原来是个奸细!!!怪不得整个云王府只剩下他一个!
我使劲儿挣脱,身子却愈发沉了,伸出脚猛得向身后踩去,却软得像棉花。惹得简文堂一阵奸笑。
该死啊!阿甲的酒下了药!!!
我被简文堂扔在地上。
地面拔拔凉,我的心也拔拔凉。
我想顾容了呜呜呜。顾容要是在这儿,一定把他们都给收拾了!
我晕晕沉沉,虚弱不已,嘴都张不开了。
但我的心在怒吼:
把你的咸猪手给我拿开!简文堂!!!
正当我求助无门,欲哭无泪之时,门外忽然响起清晰的脚步声。
「早不来晚不来。」 简文堂嘀咕了一句,骂骂咧咧,静步走到了门边。
不大会儿,门开了,推门进来的人刚踏进脚来,便被闷了一棍子,七拐八拐瘫倒在地,晕了过去。
简文堂把那人拖到了我旁边,又拔出了那把插在尸体里的刀,好好放在了那昏倒之人手中,才满意得笑了。
过后,他又看了我一眼,哼道:「既然人员已经就位,简小爷今儿就没功夫陪你玩儿了。回见了小娘子。」
说罢,从里面反插上了门,然后从窗户逃走了。
虽说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儿在等着我,然总算没让一只猪给侮辱了。
天可怜见,留我清白,呜呜呜呜。
感动如我,留下两行咸泪。
说来,还得稍微感谢一下及时就位的那个倒霉蛋儿。
我眼睛眨得缓慢,几乎下一秒就要闭上了。可我不想闭,我想瞧瞧是哪位好汉如此倒霉。
静谧冷清的房间内,藏着一股淡淡的檀香味儿。
迷迷糊糊之间,晕倒前的最后一瞥,我好像看到了…静王。
【20】
次日,我在大狱里醒过来,才知道安国公的儿子死了。
现场只有两个人,我与静王。
因为事关皇亲贵胄,且案件恶劣,直接由大理寺接手,并由大理寺卿亲审。
我活了这么大,也是第一次有此殊荣。
「不关我的事!」 彼时,我怒目圆睁,一口气儿将所有的事儿都讲了出来,从静王侧妃登云王府哀嚎到简文堂欲凌辱于我,再到他一棒子打晕了静王,并栽赃嫁祸。
哪想一番听罢,大理寺卿拍板震怒,大骂:
「不知廉耻!」
不知廉耻?我不知廉耻?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后来我才知道,他们诬陷我与静王有染,安国公府的小公爷,也就是静王的表弟当日登门拜访正好撞破此事,于是乎被我杀人灭口。就在这时,正义的光照进了别院,静王侧妃与一众女眷姐妹来别院小聚,发现门从里面插着,深度怀疑之下以不明工具破门而入,竟给我俩逮了个正着,于是报案。
猪脑子么?如此巧合,这不明显是个圈套?
我如此腹诽,瞠目结舌,万分无语。
但再无语,也抵不过大理寺卿所谓众人「亲眼所见」。彼时,他大呵一句:
「还不将杀害小公爷一事如实道来!」
「如什么实?我没杀人!」
我努力争辩,口吐白沫。
诶…等等…不对啊…刀…在静王手里啊?!
呸,说好的人赃并获,眼见为实,还不是把所有屎盆子扣在我的脑袋上?可静王毕竟出现及时,也算是…救了我,我也不好说什么。
于是,我只能高声道:
「简文堂呢?我要与他当面对质!」
大理寺卿怒道:「休再胡言乱语!诬陷他人!」
「诬陷???」 我气笑了:「许大人都不让我陈述一下当时的情况,就直接说我诬陷么?」
大理寺卿重重拍了下板,指着我怒道:
「休再强词夺理!」
「我强词夺理?此事诸多漏洞,许大人你看不出来么?!」
我被这糊涂狗官气得浑身哆嗦。静王站在一边却是神色平静。他轻轻瞄了我一眼,只说:
「别喊了。」
转眼,对那大理寺卿道:
「许大人,你不相信她,也应该相信我。」
………好嘞,我谢谢您。
紧接着,静王又道:
「我知我二人嫌疑颇重,然此事疑点重重,还需再议。」
大理寺卿摇头叹气:「静王,本官自是信你。只是…这事儿发生在您的别院,您又在案发现场,那么多人都看见了。静王您也得说出合适的理由,本官才好放行。安国公是您亲舅舅,他证言说您与小公爷感情甚笃,不会杀人。然此事牵连甚广,您要我如何是好?所以您还是老实说说,这毒妇当日是如何持刀行凶的吧!说了,才好证清白。国公爷也安心啊!」
瞧这话里话外的,无非是暗示静王赶紧找个理由让自己置身事外,这糟老头子便要一个拍板,提了我的头去祭拜那安国公家的公子。
呸,心肠大大的坏了。
等等…不对啊…大理寺卿说…发生在静王别院?不是安国公别院??!
我说的呢,静王为何在那儿,一定是他那个好侧妃摸算好了时间!
害…真是最毒妇人心啊!
啊不对,最毒侧妃心啊!
也不对…最毒庶女心啊!
算了………
堂前,静王一动不动站在那儿,好久我都以为他已经入定了。他忽然抬起头,缓缓说出一句天雷滚滚的话来:
「此事,是我与沈孟簪共同所做。我二人当一同承担。」
什么???我眼珠子在眼眶边溜达,马上就要掉出来了。静王疯了么??谁跟他同伙儿了?他想死我可不想啊!
「不…不是…不是…」
彼时,我懵得厉害,口里支吾着,眼睛眨来眨去。
静王迅速接过话头:「不是她一个人做的,是我们俩。的确。」
那一瞬间,我好像感觉到我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两眼一抹黑,几欲昏厥。
然那狗官糟老头子就像是没听见静王说话。大手一挥,怒道:
「大胆毒妇,谋害小公爷,诬陷他人不成,还要迷惑静王。堂下毒妇,可认罪状!」
彼时,我真的头顶冒火。尽管身子虚弱,我还是怒吼道:
「一口一个毒妇,我瞧着你的嘴巴才最毒。比毒妇还要毒!」
我逞了口舌之快,大理寺卿气得胡子翻起,怒而拍板,大喊:
「上刑!」
看着刑具,我攥拳怒道:「我是云王侧妃!如今云王在荆州浴血,你们竟对我动刑!吃了雄心豹子胆吗!谁敢动我!!!」
没人应我,只有大理寺卿一声儿冷笑:「便是云王在此,也不能容你小小侧妃如此嚣张。来人,上刑!」
那拶刑一上,我翻了白眼儿。
十指连心,瞬间我的体内仿若被谁抽起一根细筋,穿过五脏六腑,高高挑起,直抻过颅顶。
没想到,短短两天,我竟要昏过去两次。
昏倒前,我最后看了一眼静王,虚弱嘀咕了一句:
「我谢谢您…了…」
【21】
再醒过来时,我躺在大牢里,但是没瞧见静王。听说静王身体有疾,在自己府上圈禁。
我摇了摇头。
顾容说过,这世上弱肉强食尊卑有别最没意思。
可再没意思,这也是世间的规则,不因谁的喜好而改变。
真让人头大。
仔细想想那天的事儿,我明显是早进了静王侧妃的圈套。那日他们一定是算好了时间,等着我俩醒过来,正好被迎面逮住!然哪里想到,我喝酒贪嘴,药灌多了…只有静王醒了过来。
可静王侧妃害我和云王府也就算了,为何要害自己的夫君呢?
自杀…
对啊!她本不就已经给静王上过一次眼药儿了么?!
我忽然想起简文堂的话来:「你当我姐夫是谁?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真说起救我,轮得到小娘子你么?」
端王?!我仿若醍醐灌顶!
哦吼!端王在搞鬼!!!
说来,这本是个一石二鸟的好计,他们想着安国公丧子,一定不会继续扶持静王。却低估了安国公对静王的信任程度,或者更贴切得说,是安国公冷静以及冷血的程度。即便死了儿子,即便可能是静王做的,他还是选择保住自己的外甥,于是疏通了大理寺,打算把屎盆子全扣在我的头上。
呸!坏是坏了些。但我能理解安国公的想法。既死了个继承家业的嫡子,再折了可能当太子的外甥,未来安国公府恐怕也是摇摇欲坠了。
至于那个大理寺卿,恐怕端王与安国公都找了他,而他两边都不想得罪。自然而然,妥协后的结果就是让我背大锅,让静王背小锅。
可是静王…瞧着虽然与弟媳通奸的污名是逃不脱了,但好歹不至于杀人这么大的罪扣下来。他为啥非要胡言乱语、自断后路呢??!
害!
权位之争,尔虞我诈,你死我活。
真让人头大啊…
我咳咳得咳嗽起来。这一咳,浑身都跟着疼起来。尤其是一双红肿的手,连动都不敢动。
我觉得我染了风寒,不停得想要流鼻涕。但我暗暗告诉自己,沈孟簪,不可以流鼻涕!你的手动不了,没人给你擦鼻涕,两条青青的液体挂在脸上,实在太恶心了。
我不停得抽着鼻子,一直抽一直抽,抽得看守牢房的大哥心烦不已。所以当大理寺提审我时,他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22】
彼时,我一步一趔趄,被怼到了堂前。
好家伙,今日来的人可是不少。那安国公端坐在那儿,横眉立目,好似恨不得扒了我的皮。
再定睛一看,我二哥竟也在堂下站着。
「二哥…」 我一喊,眼泪就要掉出来了。
我二哥瞧见我这模样,十分震惊,怒声质问:
「你们大理寺无法无天了么?我妹妹乃云王侧妃,轮得到你们对她用刑?!」
大理寺卿就像没听见。
我早便料想到的。我二哥在京都城地位不详,说话跟放屁没什么两样儿。
害…
我叹了口气:「二哥你怎么来了?」
不待我二哥开口,大理寺卿便询问起了此前我托他去寻小公爷的事儿。
我二哥如实答了。
如我猜想一样,他并未给我传过什么在京郊别院见面的消息,更没给过什么地址。果然,都是圈套。
彼时,那前来作证的静王侧妃有模有样说道:「我确为我兄长的事儿去求过她。可本就是个误会,没多久我兄长便平安回来了。此事我也早告知了她,不信大人去问云王府的下人。」
不一会儿,阿甲来了,言之凿凿,证明了静王侧妃所言。
一来二去,我和我二哥被断定是满口谎言。总之要么是我撒谎,要么是他撒谎,要么是我俩一起撒谎。
几个回合下来,大理寺卿脸色阴沉,怒问:「事到如今还不认罪么?」
我欲哭无泪,索性心一横,大喊:
「我要见圣上!」
大理寺卿气极:「你以为你是谁?!来人啊!上刑!!」
那刑具又来了…
我二哥见了,也不再冲动顶撞,只颤声儿道:「许大人!三思!」
静王看了一眼刑具,蹙了蹙眉:
「许大人,这样做恐怕不妥。你给她上刑,难道也要给我上刑么?」
许大人伸出一只胖手,表示并不想听,他道:
「静王毋须再言。沈氏杀人之罪不论,目无法纪,扰乱公堂。今日在此,什么人说情都没有用!」
我心下一沉,想着我这手指头是旧伤未去再添新伤,怎一个惨字了得?
这边正要上刑,却忽闻沉重脚步,听着就是个习武之人。
眼前众人皆惊。
「顾三将军…你怎么来了?」
我猛得回过头:「顾三哥!!!」
亲人啊!!!这不是顾容的三哥顾樾么!!!
顾三哥拍了派我的肩,抬头道:
「什么人都没有用,那这东西好不好用?」
说着,顾三哥一挥手,外面的小厮捧进来个什么东西,个头儿还不小。
顾三哥道:
「此乃先皇所赐丹书铁券。不知许大人觉得,够不够份量?」
见丹书铁券,犹如先皇亲临,堂上堂下登时跪倒一片。
当然,也包括我。
接着,顾三哥又一个招手。门外又走进来一个小厮,手持一木棍儿,足有一般女子前臂那么粗。
顾三哥将那棍子接过,两手用力。咔嚓,那木棍子断折两半。顾三哥又一伸手,那俩半截木棍儿嘭得落地,砸出好大声响。
众人一颤,看看木棍儿,看看三哥。
彼时,那顾三哥一脸严肃,冷冷看着堂上诸位,一字一字道:
「此事我会禀明圣上,重新查审。在此之前,大理寺若有人胆敢再辱我弟妹,有如此棍!」
这话说完,满堂噤声,许久无言。
不知过了多久,大理寺卿忽然试探性开了口:
「这个…堂下之人…不是…云王侧妃沈氏…么?」
【23】
彼时,顾三哥一语惊四座。
我瞪眼盯着顾三哥,大脑一片空白。
谁…是…谁的…谁???弟妹?!
机灵鬼顾三哥只愣了三秒,随后振振道:
「云王虽是我妹夫,然与我亲如兄弟!他的侧妃就如我的弟妹!谁敢动她,就是动我顾东宁!就是和我整个景安侯府过不去!」
一番听罢,我差点冲过去抱着顾三哥号啕大哭。
不愧是顾容的三哥,不愧是景安侯府的人!
如此口出狂言,我真的很喜欢!
顾三哥震吓全场之后,又拍了拍我的肩膀,潇洒离去,留下众人嫉妒与怨恨的目光。
别说,顾三哥筋骨一活动,当日我的住宿条件便提了个档次。
告别了破草席,多了床新被子。
托顾三哥的福,我睡了几宿好觉。
又托了顾三哥的福,看牢房的大哥有事儿没事儿也跟我聊聊天儿。聊着聊着,聊得合了拍儿,便日日搬个小板凳坐在我牢房门口儿嗑瓜子。渐渐得,我也不用客气,接过牢房哥给的瓜子随他一并磕起来。俩人没事儿讲讲八卦,聊聊人生。
最重要的,我通过牢房哥知道了许多外面的消息。
一日,牢房哥带来消息说,云王于婆若城击杀了那救世帮的大统领,正积极追剿残部。
又一日,牢房哥带来消息说,云王已带兵清剿了救世帮,目前联合当地官府,积极进行战后重建。
再一日,牢房哥没有来,来了个顾三哥。
彼时,顾三哥风风火火跨进大牢,直奔我而来,上来便道:
「前方急报,云王闻信,正火速从婆若城赶回。三日前出发,昨夜已到绥安,预计今日入城。」
好哇!天助我也!!李枕回来了!!!
等等…
我盯着顾三哥:「三天前出发,昨夜就已经到了绥安?李枕是不睡觉得往回跑么?」
「恐怕是的…」 顾三哥说罢,咬了咬牙:「急啥报啊,不够他显摆的了…」
「啥?」 我蹙眉。
「没啥…」 顾三哥摆了摆手。
「只有李枕么?顾容呢?」 我问。
顾三哥有些犹豫:「信中…说是云王妃留守婆若城稳定军心民心。」
「哦…」 我点了点头。
可顾三哥若有所思。只见他一直摸着下巴,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一拳头怼在牢门上:
「阿簪小妹,我咋觉得顾容出事儿了呢!」
【24】
大牢之中,顾三哥十分忧虑,他觉得顾容若不出事儿,此番一定会先于李枕回来救我。
其实我也不知道这有啥好比的,但顾三哥是相当在意,一直渲染紧张气氛,说他了解自己的弟弟,顾容一定是出事了。
我叹了口气,安慰顾三哥道:
「顾三哥你放心。若顾容出了事,李枕是绝对不会放他一个人在婆若城,回京都找我的。毕竟我这事儿有静王一起担着,目前境况还不到要命那么严重。」
顾三哥觉得我说得很有道理,缓缓点了点头。
想着想着,顾三哥又摇了摇头,神色凝重:
「那他肯定也是被什么不得已的事儿绊住了脚,不然轮不到云王献殷勤。」
「哈?!」 我歪头盯着顾三哥。
真不知道他圆圆的大脑袋里在想些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我忽然觉得,比起担心他弟弟,顾三哥更希望能说服我相信顾容是真的出事了。
害…真是亲兄弟么?!
这边顾三哥陷入思考,不知在瞎琢磨着什么。那边,牢房哥领进来几位公公。打头的那个传了圣旨,要我即刻进宫面圣。
牢房门被打开,彼时我给顾三哥使了个眼色,顾三哥便对那公公道:「劳烦公公,我还有几句话想和沈妹子说,就几句话,很快。」
那公公认得顾三哥,于是便应下了。只说他们在外头等,叫我们尽快,圣上在等。
公公走后,我对顾三哥道:
「算算时间,李枕不久便要入城,彼时我大抵是在大殿之上。麻烦顾三哥在椒天门等着李枕。嘱咐于他切不可轻举妄动,先回王府整顿,等进一步的消息。」
「可是我也要去殿前给你壮胆啊!」 顾三哥有些不乐意。
我摇了摇头,十分认真说道:
「顾三哥,此事原委你并不知晓,去了也只会徒增圣上对你的不满。此前你插手此事,已叫小妹心中不安,若再因此事使圣上与景安侯府之间又生隔阂,小妹是万死也难辞其咎!所以顾三哥的忙,就帮到这里为止吧。小妹不胜感激。」
事关景安侯府,顾三哥也不再坚持。无奈之下,他重重叹了口气:
「好,我这就去椒天门堵他。」
说罢,顾三哥又道:
「其实云王自来慎重缜密,做什么事都是经过深思熟虑。你大可放心。」
我点了点头。
放在平日里我自是放心李枕。只是而今明明需要六七日的路程,他日夜不休得飞奔了三天。恐怕头脑早就不清楚了。
话说到这儿,外面的一个公公过来催了。
彼时我拱了拱手:
「有劳顾三哥!」
【25】
去往大殿的路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其实我不是个怕死的人,但是一步一步逼近那权力中心之时,我忽然有一种被命运操纵的恐惧感。
天子一言断杀伐,我的命都如草芥,又何谈名声与清白呢?
或许所有人争夺那至高无上权位的原因,也不过就是想成为砍下去的刀俎,而不想做案板上的鱼肉。
在登上大殿前的某一刻,我想我是能够理解那些为权力而疯,为夺位而死的人的心情的。
彼时,一声通传,我被带进大殿。
大殿内,坐着圣上和继后。
圣上脸色难看,咳得很厉害。继后在一旁夸张得拍着圣上的背,露出令人尴尬的忧心神色。
害…
我知道圣上近来龙体欠安,却不知竟病得这样重了。怪不得他们急于对付云王府和静王府,恐怕立太子一事已经刻不容缓了。
继后自然是想让自己的儿子端王成为太子,想必静王侧妃之类也都屈服于她的淫威之下。如今她以照顾圣上之名随殿听政,恐怕是要决心把我弄死,也将云王和静王彻底踩在脚底。
呜呼哀哉,只会放马后炮,说的岂不就是我?
我心里哀叹,一抬头便瞧见静王与安国公并肩而立。
那安国公依旧恳切得为静王求情,再三言明绝对相信自己的儿子非是静王所杀。期间一字字一句句,竟是丝毫没有提及我。
这个安国公,不是本打算让我背锅的么?怎的一日之内,就变了心思?
再听安国公继续说着,说着说着竟说了一些令我瞠目之事。
他说,日前,找了小公爷身边的小厮问话才得知,案发当日的确约了我与静王侧妃在别院见面,但想着与两个皇室女眷在自家别院相见恐有不妥,便临时改了静王别院,也方便静王侧妃前往。
这番话听得我心脏咚咚直跳。我偷偷瞄了一眼静王。他也在瞧我。只见他极其轻微得摇了下头,示意我不要有任何惹人注意的举动。
于是我不再看他,可这不妨碍我的心脏依旧剧烈震动。
那边静王侧妃听了这话,急得差点原地跳起来。她问安国公,为何昔日堂前,沈家二公子却说并未派人传信。
只见那安国公抬眸,一个冷眼,说:
「您一定是听错了。」
说罢,秉明圣上,要二哥进殿。
彼时,我二哥跪于殿前,面不改色,凿凿道:
「我当日便说过,当时是派人去云王府传过信的,只是并未言明去的是静王别院,而非国公别院。有此疏漏,是我粗心,但与本案无关。」
「你…你当日分明不是这么说的!」
静王侧妃忽然大喊,惹得圣上又重重咳嗽起来。继后倒是平常心,冷眼盯着大理寺卿,问道:
「许大人,当日的事,你最清楚。你便说说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许大人都没敢抬头,吭吭哧哧哆哆嗦嗦说自己上了年纪记不真切了,好似沈家二公子说的是「并未告知是静王别院」,而不是「并未派人传过信儿。」
真不知道,这一两日,静王是怎么说服的安国公,又伙同了我二哥。安国公又是怎么威胁的大理寺卿,让他胆敢站在继后的对立面儿。此种张狂行径,我还以为只有景安侯府做得出来。
几番说罢,那继后的眼角抽搐了两下,嘴边却依旧挂着诡异的笑。
话说到这儿,静王终于开了口,说当日收到小公爷身边小厮带的消息,说与两位侧妃约在了自家别院。但因外面有事耽搁了,这才晚回了些。可不想一进门便瞧见我昏倒在地,有蒙面人给了小公爷一刀,反手又给了他一棍。
好家伙,三言两语,这故事是面目全非。我竟昏在了小公爷中刀之前。
两极反转,我这如草芥的命竟然…被盘活了?!
圣上还未说话,继后便对其吹起了耳旁风:
「圣上,如今他们双方各执一词。在未找到新的证据前,也不好定夺,不如押后再审,如何?」
呵…这继后…就是不肯罢休!
圣上十分听话,痴呆一般,迟缓得点了点头。
得嘞,又要给我关回大牢。
牢房哥,我来了,看来还能再陪您多聊个把月的。
我心中痛骂着继后,感叹着圣上的昏庸。忽闻小太监通传:云王求见。
害…
看来顾三哥还是没劝住他。
行吧…其实我还挺激动的。
小太监走后,当下未见人影。过了一会儿,当啷啷,铁靴踏地之声传来。
我回过头,一人身着铠甲,一脸胡茬,邋里邋遢。
不是说云王求见么???这人是???
等等…
诶?等等…
李枕?!
这不是我的兄弟李枕么?咋祸祸成这样儿了?!
看清李枕的那一瞬间,我简直欲语泪先流。然当着皇上和继后的面儿,实在不好哭哭唧唧,于是我只能憋着,眼睛一眨不眨看着李枕,释放着信号:
兄弟,可想死我了!!!
李枕只瞧了我一眼,后槽牙一咬:
「拜见父皇、母后…」
「枕儿回来京都,也不提前命人来报。」
继后眼中含笑,却把阴险已经写在脸上了。
李枕恭敬行礼:
「事出紧急,未及传信。」
圣上蹙眉:「婆若城的事你做得很好,后续的事都安排妥当了?」
李枕回道:「一切有序,王妃留守婆若城,等一切安顿妥善,方会回京。」
圣上点了点头:「甚好,不愧将门虎女。」
几句夸赞,继后听了不爽。只见她不紧不慢得抻了抻嗓子。瞄了我一眼,说道:「云王回来也好。你的侧妃沈氏卷入了谋害小公爷一案,与静王之间也…」
话说一半最惹人遐想。继后轻轻弯了弯嘴角,没有再说我与静王的事儿,却继续道:
「关于此事,静王侧妃与沈家二公子是全然两种口供。云王觉得,此事,该当如何啊?」
只见李枕目不斜视,一字一字沉缓说道:
「阿簪是儿臣的妻,她为人如何没人比儿臣更加清楚。此事儿臣绝对相信阿簪的清白。」
继后老妖婆子自来是个咬文嚼字的好手儿,如今哪肯放过。此时脸色古怪得笑了一下:
「云王,你别忘了,景安侯府嫡女顾容才是你的妻。他沈孟簪不过是一个妾。你如今之言,可是要宠妾灭妻?」
哦吼,这大帽子一扣,可不大好。
再看李枕,他望向继后,声色平静,缓缓回道:
「阿簪虽为侧妃,可在儿臣心中,不是妾。在王妃心中,也绝不低她一等。」
说着,李枕从衣襟中掏出一卷锦帛,右手利落一抖,尽然展开,竟是一封血书。
「此乃王妃亲手所书,一字一字情真意切。王妃愿以血书为阿簪辩清白,儿臣作为他们的夫君,自然也要拼死相护。」
纵我身体孱弱,骨肉疼痛,然我的精神十分亢奋。
顾容啊顾容,这好大一篇字得流多少血啊!
圣上微微一愣,许是没想到,我个小侧妃竟将正妃哄得这样高兴,高兴到几乎发癫的地步。又或许,是惊愕于自己的儿子把后庭安排得明明白白,全然没有勾心斗角。
害…圣上到底还是天真了。
【26】
彼时,李枕于殿前请言:
「此番儿臣剿灭匪寇,不敢贪功。但求一事。」
圣上咳着,挥了挥手:「赦免一事暂不可提。」
李枕再拱手:「非是赦免。既双方各执一词,还请父皇准许阿簪回云王府禁足。儿臣自会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还阿簪清白,将真凶绳之以法。」
继后脸色不大好看,冷冰冰的眸子直盯着我,仿佛要给我扎成筛子。
可圣上却不好连这小小请求都不应下,毕竟李枕平寇立了大功,景安侯府又齐刷刷得看着呢。
于是,半个时辰后,我已经离开大殿,披着李枕的披风,坐上了回云王府的马车。
马车飞驰,似是知我归心似箭。车帘被风卷起,带进来一阵阵凉风。我之前感染了风寒,到现在也没好,又见着急风,结结实实连打了两个喷嚏。
车内,李枕一脸倦容,可张嘴便问:
「你怎么样?」
呜呼,我真铁汉落泪。
「我没事儿。」 我摇了摇头。
李枕拍了拍我的肩膀,没有说话,许是还没和缓过来。
「李枕…」 我擦了擦眼泪:「谢谢…」
李枕叹了口气:「你还是感谢顾容吧。听闻你被抓起来,他急得发疯,在婆若城不管不顾就要跑回来。若不是我给他来了一棍子,恐怕他已经疯到圣上面前去了。」
「你…给了他一棍子…?」 我怔了怔:「那…那个血书…」
李枕叹了口气:「是我冒他之名所书。」
我急了:「这可是杀头的大罪!!李枕,你得了几天圣宠,真当自己有了免死金牌么?!」
李枕神色端正严肃,眼神却温润沉静。他说:「阿簪,我这么做是因为我确定,顾容会这么做。为了救你,他顾容疯到圣上面前都不怕,一封血书由谁来写,又有何分别?」
我没有说话,因为我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李枕说得对,顾容自小就是一个倔强的人。他聪慧勇敢,坚信自己所走的道路。一旦走上,不计后果,也绝不回头。可李枕不同,他心思缜密,处处小心,即便被所有人验证过正确的路,他也左右思量,随时准备撤出。
所以这一次,疯了的,也许不是顾容,而是他李枕。
人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红不红黑不黑的倒是无所谓,但我有点怕李枕变得越来越像顾容。
他不应该,也不适合。
帝王之位需要知人善用,深谋远虑,又有仁心的人来做。将军之位才需要一个勇往直前,信念坚定的人。所以这也就是为什么顾容会是个很好的将,却永远不会是一个很好的王。
而李枕不一样,他是要做皇帝的人。原本的李枕很适合,现在的李枕正逐渐走偏。
我轻声叹息。
李枕蹙眉:「阿簪为何叹气?」
「啊?」 我一愣,随后轻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觉得你和顾容这样的兄弟,得一个都很难,我竟然有两个。不知道是便宜了我,还是坑了你们。」
「兄弟…?」 李枕十分认真得看着我:「你真的觉得顾容是把你当作兄弟么? 」
「嗯?」 我又是一愣。
最后的这一愣,我愣了好久好久。就好像心底的最后一层纱被陡然掀起,有些什么被刻意忘记的、忽视的东西,忽然就暴露于阳光之下。
有些刺眼,有些让人无所适从。
【27】
回到云王府的当日,李枕命人给我熬了鸡汤。听说熬汤的人叫老僧,手艺不错,却比阿甲还是差了一些。
那几天路过厨房我也偶尔想起阿甲。想着他究竟是最一开始就是奸细,还是后来被买通了。也不知道,作为过河的破桥,他如今被拆了没有。
自打回到京都,李枕忙了起来。虽说我这事儿闹得不小,然他毕竟在荆州立了大功,京都城里那些个绕着权势打转儿的高官贵胄,顺着风,还是飘了过来。
仔细想想,端王此番想要泼给云王府一桶脏水倒是其次,也许真正想做的还是拉静王下马。当日静王认罪我本是想不通,现在琢磨着恐怕是也不忍心我无端丢了小命。好歹牵扯着他静王,我死也死得慢一点。
此事有所回旋,顾三哥、顾容与李枕的帮忙自不必说,可静王用心也着实良苦。于是这日,我上街买了好些榛子栗子的打算提了去静王府当面道谢。
可我一只脚还没踏出门去,便听外院儿的高喊:
「王妃娘娘回府啦!!!」
听此,我是喜上眉梢,提着裙摆跑出门去,站在院中翘首以盼。
不过多久,远远得,只见顾容自长廊另一端疾步而来。
他好像瘦了,脸色苍白。不知是不是因为个子太高的缘故,整个人看起来摇摇晃晃的。
他十分精准得一眼便瞧见了我,直奔过来。
「顾…」
我正要打招呼,忽然被他一把揽进怀里。
他低着头,我的脸紧紧贴在他的下巴上,听见他喉咙上下滚动,微微呜咽。
我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顾容…我没事儿。」
顾容没有说话,我感觉到他的身体在微微抖着,抱着我的手臂环得更紧了。
「我真的没事儿,你瞧着我不是好生生站在这儿么?」
为了安慰顾容,我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细软柔和一些。我认识顾容这么多年,好似从未这么温柔得和他说过话。
许久,顾容终于松开了我,但他的手紧紧抓着我的肩膀,眼底透着红。
「簪簪,此事没完,我会给你报仇的。」
顾容眼神相当真挚。尽管他穿着一身鹅黄色锦裙,披着一个白色绣花披风,粗声粗气信誓旦旦的场面有些许滑稽,但我一点儿都不怀疑他。
顾容向来说一不二,可我怕的就是他的这份冲动。
于是我认真得摇了摇头:「此番你们力保我,圣上虽然有所松口,可那是因为你们平寇的功,还有静王也牵扯其中。如今圣上重病,继后一直在吹耳旁风,储君之位呼之欲出,这个时候切忌轻举妄动。」
顾容笑了:「在你心中,我是个莽夫么?」
「难道不是么?」 李枕忽然接过话头:「那日在婆若城初闻阿簪出事的消息,发了疯的是谁?」
顾容看了我一眼,白皙的小脸蛋儿嗖得红了。
「我…我…」 顾容支吾了好一会儿,忽然瞪起眼睛:
「李枕,你不说我都不想提了。当日你给我那一棒子时候说了什么你可还记得?」
「什么…什么啊?」
李枕声音明显心虚。
顾容冷笑,步步紧逼,露出捕猎者的目光,直盯着李枕:
「李枕,你不是说,他日还我这一棒么?」
李枕被逼得后退:「谁…谁说的?」
顾容挑眉:「李枕,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英雄都叫你做了,总不好还做赖皮鬼吧。」
说罢,顾容对我道:
「簪簪,麻烦去趟将军府,跟我三哥借他狼牙棒一用。就说,云王府中,有人要还债!」
【28】
彼时,李枕好说歹说,逃过了狼牙棒之刑,答应许给顾容一个无条件的承诺,此事才算作罢。
这几日,我们仨开始商量着下一步该怎么办,毕竟云王府刚立了大功,该乘胜追击才是。顾容坚持兵行险招,先对端王下手,可李枕却有些犹豫。
桌前,李枕犹豫道:「如今动端王恐怕不容易。不如先从桓王下手。」
顾容抬眼:「桓王、康王那些人,只是些不成气候的野狐狸。山林狩猎,放着老虎狮子不打,要去追野狐狸么?」
李枕皱了皱眉:「可狐狸更保守。山林狩猎,奔着老虎,一击即中也就罢了。若不能呢?被老虎反扑,丢了狐狸不说,命也可能没了。」
顾容眼神微觑,一字一字沉沉说道:
「可你总要面对老虎和狮子。你要做的是成为山林里的王,而不是狐狸山上的山大王!」
李枕欲言又止,轻抿了抿唇,没有再说话。
其实李枕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如今圣上病重,诸事依赖着继后,端王自然而然得势。此番,虽说意在静王府,可也给了云王府一个下马威。如果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去动端王,便是明摆着宣战。如今这形势下,云王府并不占据绝对优势。
我也知道顾容因为我的事,把端王拖进了头号追杀名单里。但也正因为这样,我更不希望他因为冲动,毁了之前所有的努力。
「端王的事…要不先放一放?」
我试探性开了口。可这口却结结实实踩到了雷区,炸得我那是体无完肤。
彼时,顾容冷眼一瞥,问我道:「你不想证清白了?想要禁足一辈子?」
害……我叹了口气:
「其实回府禁足不过一个说辞。云王府立此大功,安国公也不为难,此事圣上自不会再作追究了。」
顾容眯了眯眼睛:「这功夫你又聪明起来了?」
「我…算了…」 我憋了回去。
好家伙,顾容终于回过心思,开始闹别扭了。
李枕轻推了推他,示意他别再说了。可顾容躲开了胳膊,认真看着我道:「我说错了么?那静王侧妃跟你很要好么?那样明显的圈套你不会看不出来。」
李枕瞄了我一眼,替我说好话道:
「马失前蹄,你动那么大火做什么?」
顾容哼了一声儿:「她可不是马失前蹄,她是明知故犯。」 说着,他忽然蹙起眉,阴阳怪气道:「沈孟簪我就奇怪了,平日瞧着你不说是狡诈吧,也是有脑子的,怎么一牵扯到静王这两个字,你就变成傻子了?」
「这和静王有什么关系?」 我看着顾容,心里一阵憋屈。
我知道,过了一开始最担心的那阵子,顾容一定会说起此番我落入陷阱之事。可我没想到,在他看来,我竟是因为她是静王的侧妃,她要死要活牵扯了静王府,才明明八竿子打不着,自己个儿赶着跳进陷阱里。
我没有解释,赌气道:
「此事是我沈孟簪对不起你们,劳你们费心了。」
顾容的脸色更难看了。他腾得站了起来:
「你没有对不起我俩,你对不起的是你自己!」
我没有说话,这让顾容更生气了。我感觉他气到天灵盖都要掀开了。他一张口,声音忽然变得很大,微微颤着:
「你以为他是单纯得想帮你么?若他单纯得想帮你,在最一开始就不会眼睁睁看着你受刑受苦。说到底,他说与你同谋,不过是因为此事他纵然逃脱,也难证清白。他明知道李枕不会弃你不顾,他不过就是想借李枕的手,彻底洗脱嫌疑,连着斗死端王罢了!!此番李枕若是赶不回来,或者他说服不了安国公,他李叙还会继续侠肝义胆、义薄云天?继后与端王的诡计你以为他不知道么?!他是眼睁睁看着你去死啊!!」
顾容说了一大通,胸口起伏,眼底不知何时涌起的红血丝,瞧着十分疲惫。
说罢,他拂袖离开了。留我坐在那儿,泪珠儿在眼底打转。
李枕静静坐在我旁边,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我可以瞥见,他的屁股抬起又落下,落下又抬起,抬起来又落下,足足反复了四次。
随后,只有一声无奈的叹息。
【29】
我与顾容闹了整整三天别扭。这是自打我俩相识以来,最久的一次。
第三天夜里,我坐在长廊里看月亮。他晃悠悠提着酒壶和酒盏走了过来。我知他是冲我来的,可我没有侧头瞧他。
他一屁股坐在我旁边,问:
「喂,沈孟簪,若我不来找你,那是永远不会去找我的,对吧?」
「你在跟我说话?」 我绷着脸。
顾容低头轻轻笑了:「沈孟簪,这么多年,你是一点儿没变。做错了事,永远那么理直气壮。」
我没有说话,默默接过他递过来的酒盏,喝了口酒,呼了好大一口酒气,才道:
「说也说过了,骂也骂过了。你心里舒服点了没有?」
顾容摇了摇头:「每次和你吵,我都不舒服。」
「因为你吵不过我?」 我笑了。
顾容见我笑,他也笑了。笑了一会儿,却叹了口气:
「簪簪对不起。那日是我语气重了。」
「该道歉的是我。」 我向前踢着腿,盯着脚尖儿,补充道:「可这跟牵不牵扯静王,真的没关系。」
关于静王侧妃的事,我没有再作解释。
我觉得我真的很矛盾。一方面我希望跟顾容解释清楚,我早就不喜欢静王了,更不会因为他,置云王府于不顾。另一方面,我又希望顾容可以明白我,不需要我多作解释,就可以明白我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
我正纠结着,矛盾着,顾容又开了口:
「李枕说,我是关心则乱,是当局者迷。他说…你的心里装了太多太多的人,太多太多的事。他说…你不愿意云王府惹人注目,拼命得想要压住是非。他那天痛骂了我一顿。」
说着,顾容笑了:「李枕真是比你亲哥,还像你亲哥。」
「得了吧。」 我扬起嘴角:「你俩一个黑脸一个白脸,专忽悠我。不然我还会坐在这儿?」
顾容没有接话,兀自又喝了口酒。脸色微微发红,眼神也迷离起来。
他喉咙微哽,轻缓说:「我明白你的心。你为了李枕、为了我、为了沈府,你想息事宁人,不想招惹是非议论。可是簪簪,你知道么?他们就是咬死了你的心理,咬死了我与李枕不在,你拼了命想要守护云王府的那颗心。」
说罢,顾容眼圈儿又红了。
害……
我的朋友顾容,酒量极差。差到什么地步呢?顾家五哥,景安侯府出了名的酒怂包。当年他与顾五哥拼酒,顾五哥啥感觉没有,他顾容已经抱着大树唱起歌儿来了,还是个行军打仗的歌儿。
那场酒,足足醉了两日。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个酒鬼,连着大喝了两日呢。
看着眼前的顾容,我总感觉大事不妙。
果然,下一秒,一颗头重重砸在了我的肩膀上。顾容的眼睛缓慢眨着,长睫毛呼扇呼扇,一双眼睛好像呆呆得望向了夜空。
「明月还在照沟渠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