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这个问题你能够看出来,预言梦这种事从古到今,一直是一种流行的文化现象,在科学并不能够解释这些民俗学的东西的时候,怎么看待这些东西我觉得是一个很考验人类认知能力的事情。
环太平洋文化圈的底层逻辑要求人们相信万物有灵,相信因果报应,相信理性之外的力量。所以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从古到今的告诫无非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不能不信,不可全信。
而目前认知科学的发展告诉我们,潜意识能够提供超越语言逻辑的推理能力,把心中后怕的不妙未来以梦境的形式展现出来,但是也仅此而已,所以具体到曹操和仲达两个人的关系上,文学性的隐喻可能是更重要的。
曹操的事业开始于司马防的举荐,并终结于许多年后的,宴请司马防的宴会上。当我们代入到曹操本人的之后,司马防的存在对于曹操来说有着历史见证人一般的重要意义,以至于在曹操达到爵位的顶点,魏王之后,仍然要问一句司马防:
孤今日可复作尉否?
这句话表面就是问,你看我现在,还能做北部尉吗?
那么这句话就问的很有意思。
1,司马防作为他的老长官,对他知根知底;
2,曹操的文人气质又发作了,轻佻,厚重与深沉同时蕴藏在了这句追思之中。
3,甚至,如果直接看字面意思,那么曹操甚至是拿自己的一生开了一个玩笑,我这种北部尉出身的人,现在居然也成了魏王了吗?现在终于成了魏王的我,难道还回得去吗?
那么熟读经典的司马防当然会给他一个索然无味的正确答案。
昔举大王时,适可作尉耳。
1,我们这种凡人是看不出您当年身上的帝王气质的,您谅解。
2,我知道您可能在一瞬间文人debuff又发作了,想和我追忆往事,但是您这样的帝王是无法和我追忆往事的。毕竟,您的文人debuff可能一分钟后就消失了。
3,答案很简单,您回不去了,这个世界也一样。但我不会直接说出来。
那么这个时候的曹操自然只能大笑。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司马二字对曹操的影响,要比一般人大得多,司马防是一个始终支持他,理解他,以局外人的身份见证了他的一生的那个人。司马防知道青年曹操的浪漫和不检点,知道中年曹操的阴鸷和痛苦,知道现在这个曹操的无奈和苍凉,曹操面对他仍然是可以开玩笑的,无非是,这个玩笑永远得不到应有的回应了。
那么对于司马防养出来的这些个儿子们,曹操也远远比一般人想象的那样要了解,和关注。
尤其是,刚断英特的司马懿(刚断英特是司马懿的专有名词,五千年就这么一个人)。
在曹操和司马懿建立起上下级关系的时候,他如果想不到自己和司马防的上下级关系,是不正常,不可信的。
无非是,和早年的曹操行为不检和爱好诗歌不同,司马懿内敛,果决,却没有什么文学上的理想。
所以,表面上的怀疑,未必是成立的。但心中的那种不信任,那种觉得仲达可能是一个更加残忍的自己的直觉,非常有可能很早就存在,并最终通过一个预言梦表达了出来——梦中不只有司马懿,还有他的两个儿子,如果对比一下,我们可以很容易看出来,曹丕、曹植的灵魂强度和在高平陵之变前酣睡的某个人的灵魂强度完全不是一个数量级。
特别是,现实中司马懿和曹丕关系很好的情况下,这种疑虑就更难以祛除。
历史不仅仅是理性的,历史充满民俗学和文学的隐喻,要求你尊重这些语言逻辑之外的东西,历史在用司马防给曹操的人生画上了前后双引号之后,又用两个梦把仲达的人生概括在了其中:
在司马懿事业的开头,曹操的预言梦差点要了他的命,他侥幸存活下来,逐渐发展壮大。
在司马懿事业的结束,王凌和贾逵的英魂充斥着他的梦境,在每个晚上嚎叫着复仇的誓言,太傅大人在新的,属于自己的预言梦中不甘地挣扎着,离开了这个走向瓦解的新世界。
那么怎么解释这个新的梦呢?
很显然,诛灭王凌这件事的理由,可以欺骗全世界,但是却欺骗不了司马懿自己。
我不是为了魏国社稷。
我公开说的话,那些写在史书上的话,那句“我宁负卿,不负国家”的话都是谎言。
我害怕这些魏国的忠臣会报复我,他们真的报复我,我是抵挡不住的。但我已经回不了头了。
在这种痛苦之中,太傅大人咽下了最后一口气。那是一个秋天。
六年后,贾逵的孙女发出了毁灭世界的第一声啼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