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昨天我回答了一个少部分“新上海人”拿家乡城乡关系生搬硬套,鄙视“乡下人”的问题。今天我就集中写写这个现象。
原因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中国大部分地区的城乡关系,尤其是北方内陆的城乡关系,是非常割裂的。
传统社会,大部分人居住在乡村。城市作为行政场所和商业场所,集聚着官僚,商贾,工坊业主,以及各种基层工种者。这其中,与乡村庶民发生关系的,其实是商业场所的功能,乡民来这里购置,出卖自己生产或者加工的产品,就形成了商业。
但是这种功能在近代以后就开始衰微,城市的机器工业,以及口岸城市的洋货输入逐步冲击农村传统的手工业,农村能交换的就只有最初级的粮食和原料了。这种变化在曾经手工业,商业相对繁荣的南方内陆更加明显,城乡差距开始急剧拉大。
而在北方内陆,这种传统的手工业一直并不发达,乡村很早就只能是务农为主,城市也没有孕育出那么繁荣的商业,基本是行政场所功能主导的。可以说,相对南方,北方的城乡更早割裂,也更早形成差距。
在近代,即使是传统商业最为发达的江南地区,因为受到机器工业和洋货倾销的冲击,乡村手工业的凋敝也是非常明显的。这也是为什么近代上海人也颇为鄙视所谓“乡下人”的由来。
这种情形在建国后被进一步强化。在计划经济时代,城乡被强行割裂。城市强行布局并发展门类齐全的国有工业,乡村则只能单纯种地务农,只有规模很小的村办企业。城乡不能互相流动,城市单位职工享受住房,医疗,养老等一切优越保障,而农村则几乎全部需要自己解决。
这一时期,全国无论哪里,城乡都存在极大面貌,经济上的差距,城里人鄙视乡下人是非常常见的事。即使是在江南地区也不例外,甚至相对近代差距更大了,因为近代城市机器工业尚不完善,而乡村手工业还有一定市场,亦没有断绝私营经济。
这个时期,城乡差距最大的依然是北方内陆。前三十年的工业化布局,基本以重工业主导,大量布局北方。因此,这时期北方城市的国企职工可以享受到极其优越的福利,而乡村相对近代的改善是相对有限的。
80年代允许农民“做买卖”,90年城市大下岗以后,这种城乡二元结构逐步被打破,大部分城市的国有工业都改制或者彻底消亡了,城里人失去了稳定的国家保障。然而城乡差距缩小的只是沿海,在内陆的大部分地区,城乡差距却是继续扩大乃至割裂的。
这是因为民营经济,特别是制造业的布局,始终因为交通,市场的影响,而长期集聚在沿海,特别是长三角,珠三角的城乡,因而缩小了这里的城乡差距。而内陆农村则沦为沿海民营经济商品的倾销地与劳工的输出地。
在这种冲击下,内陆农村连原有稳定的农业经济结构也保持不了。年轻人不愿意种地而纷纷去往沿海。而在另一边,失去了国有工业的内陆城市,依然保留着大量行政事业单位,这些职工成为新时代城市体制内的主流,但是他们的待遇基本已经不主要来自本地企业的税收,而是上级的转移支付。
而转移支付,最终又来自沿海发达地区上缴的企业税收,通常大量来自本地民营经济。这样一来,就构成了“内陆乡村去沿海企业务工—>沿海企业上缴税收给中央—>中央从中拨付转移支付给内陆城市”的循环,内陆城市与乡村因为中间这个环节的插入,明显发生了割裂。
对于大部分内陆城市和乡村来说,唯一比较密切的互动,可能是部分乡村村民也会进入本地城市务工。内陆城市尽管无法孕育民营制造业,但转移支付带来的拆迁基建,以及供养的体制内人群的消费需求,则显然推动了城市商业以及部分与基建密切相关的服务业(餐饮,零售,装修,土建)的勃兴,而这些是需要基础工种的从业者的。
这种格局下,内陆城乡的差距,当然会越来越大。资源高度集聚到城市的体制内部分,而少量的民营经济只是高度依附这种体制的附庸。城市体制内职工享受到一切优质的医疗,教育等资源,对他们来说,乡村居民要么是视角以外的,四乡沉默种地的农民;要么是随处可见,呼来喊去的服务生和小工,自然容易产生高人一等的优越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