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完结)
怎么办?到底该怎么办?
我无力地跪坐在客厅中央,心如乱麻。
墙上挂钟的指针已快走到十一点半,留给我的时间只有不到一个小时了。
望着倒映在漆黑的落地窗上自己那无助的身影,一个念头忽然间涌上心头,它是如此震撼,随之而来的强烈情绪,让我犹如电击般瞬间站了起来。
现在只能这么做了!这也是深陷绝望中的我,所能想到的最后一个办法。
我毫不犹豫地走进卧室,用力扯下窗帘,跟着找出一把剪刀迅速把它裁成条状,然后回到客厅,四下环视了一圈:客厅一角安装着一架平时用来做引体向上的单杠——完全承受得住我这不到100斤的重量。
我把窗帘绕过单杠,将两头牢牢地绑在一起,试了试分量,那结实的尼龙布,吊死一个女人绰绰有余了。
忙完这一切,我坐回到沙发上,渐渐平静了下来。
现在是8月13日,晚上11点30分,再过半个小时,也就是午夜12点,不管发生什么,我都将毫不犹豫地把自己的脖子套进绞索——我下了必死的决心,我的决心从未如此坚定。
面前的茶几上,双人合照中那两张笑意满满的面孔,显得如此甜蜜。不知不觉间,时光飞逝,一切如梦似幻。
我仰靠在沙发上,摊开双手,记忆开始如浪潮般不可遏制地涌荡——听说人死前,思维会总变得格外活跃——历历往事一时跑马灯一样,在脑中飞速重现。
我仿佛忘记了时间。
和祁锋相识是在2006年,那时我还是个高二的学生,虽然不像同龄的女孩发育得那么成熟,却也算得上清纯可爱。
祁锋是转学生,长得又高又帅,来班里没多久,就成了女生们集体倾慕的对象,我当然也不例外,只是和很多陷入初恋的女孩一样,在面对喜欢的人时,总会变得异常羞涩,明明那么迫切地想让对方明白自己的心意,说出来的却总是些不痛不痒的话题。
祁锋就坐在我邻桌,中间只隔着一条50公分的过道,如此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让我们很快便熟稔起来。我经常有事没事地找他说话,每天都在书包里塞满零食,逮到机会就拿出来和他一起分享——当然这纯粹是小女生的心思,因为除了吃的我也想不出其他勾引的法子。
在没有智能手机的年代,发短信是件奢侈的事,所以离开学校,我们的联系就少了许多,原本令人期待的周末,倒成了最让我怅然若失的日子。我很想在周末约他出来,却总是豁不出脸去,我到底不是那种个性奔放、无所畏惧的女孩啊。
时间不知不觉到了10月末。周三那天放学后,我收拾好书包,准备去上补习班。我的数学一直不好,爸妈帮我报了个名校特级教师亲授的“强化班”,硬逼着我去,上课的地点离家十万八千里,真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结果我不得不在每个周三晚上,不情愿的穿过半个城市,紧巴巴地上完课,再赶着末班地铁披星戴月地回家。
刚走出教学楼,祁锋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般,忽然出现在我身边,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意外。
“去上课啊?”他和我并肩而行,边走边问道。由于我们回家的方向正相反,一直也没有同路的机会——以往他可从不会在这个时间来找我。
“明知故问嘛。”我仰头望着他,他的校服外面套了件黑色三叶草运动背心,显得格外帅气,“我哪像你这么悠闲。”
“诶?今天心情不太好嘛?”他笑道,“看来我挑错时间了。”
“有什么事吗?”我意识到了自己语气中流露出的不快,不自然地笑了笑,问道。不过大晚上的去上什么补习班,心情好得起来才怪。
“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就想耽误你一点儿时间,帮我挑几张CD吧!”
“现在?”
“你七点半才上课吧?来得及的。”他解释道,“我叔叔开了家西餐厅,让我帮他找点能在店里面放的英文歌,你不是常听欧美pop么?顺路跟我去趟音像店,给点参考嘛,拜托啦!”
“嗯……”我应了一声,还没反应过来,祁锋便一把拉住我的胳膊:“那就是答应了?走吧!”
直到被挟持着上了地铁,我才意识到,这是我第一次单独和他在一起,而且还是在校外!车窗上映出两个人的影子,他手拉着吊环,眼望着前方发呆,我心念一动,故意借着车厢的晃动,将半边身体靠在他身上,他低头看了我一眼,微笑着用手肘轻轻捅了捅我的腰,什么也没说。
这种感觉就如同恋人一般呢!难以言喻的幸福感在心中荡漾,几乎让我沉醉。
走进愚园路上的那家音像店,我很快发挥了自己的特长,从货架上搜罗了一堆唱片,要说用餐时听的歌,在我看来没有比诺拉·琼斯、仙妮亚·唐恩、戴安娜·克瑞儿更合适的了,还有我非常喜欢的伊娃·卡斯迪,当然也绝对少不了披头士,永恒的披头士。
“真是帮大忙了。”离开音像店,祁锋高兴地对我说,“多亏有你在,要我自己来选,恐怕只能点兵点将了。”
“说吧,怎么谢我?”
“我请你吃饭。”他指了指附近的一家拉面店,“这家店相当不错哦。”
我随意地瞥了一眼手表,刚想答应,却发现居然已经快七点了,刚才在店里光顾着找碟,完全没注意时间,这下可铁定要迟到了!
“下次吧!”我只得无奈地摇头道,好在这里离上课的地方不远,跑快点应该还能赶上,然而就在我准备撒开腿狂奔时,祁锋却猛地拉住了我。
“干嘛这么着急啊?反正都这个点了,就算是女飞人琼斯,也非迟到不可吧?”他笑道,“干脆吃了饭再去吧,也不差这一会儿。大晚上饿着肚子哪听得进去课啊。”
“这个……”
“放学的时候还一脸不高兴的样子,多半是因为要上补习班吧?怎么这点工夫就变得这么爱学习了?”他笑着,不由分说地把我拖进了那家店。
老实说,被祁锋拉着的我根本没有任何抵抗力,比起和他一起吃饭这件事,补习班算个屁啊!望着面前桌上热气腾腾的豚骨拉面、煎饺、天妇罗和照烧鸡肉串,我早就把上课的事抛到脑后了。
等从拉面店出来,时间早已过了8点半,我也理所当然地翘掉了晚上的课,不过这么早回去肯定是不行的,于是我们跑到游艺中心玩了个痛快,直到时间差不多了才往地铁站走去。
祁锋执意要把我送到家门口,“我可以坐公交回去,不用担心,我家又没有门禁。”他满不在乎地说,而我也自然乐得和他多待一会儿,如果这条回家的路永远没有尽头,那该多好啊!
可惜任何一条路都总有走到头的时候。说完了再见,我默默地在小区门口站了半天,直到祁锋的背影消失在路灯的光晕之外。
那时我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这次普通的道别,竟会让命运发生如此巨大的改变。
站在车来车往的十字路口,我呆呆地望着摆在路边的鲜花,依然无法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
三天前的那个晚上,我们还曾一起逛音像店、一起吃拉面、一起在游艺中心玩得不亦乐乎,我无论如何也不能想象,此时此刻,祁锋竟已不在这个世界。
那晚分别后的第二天,祁锋就没来上学,整整一天我心神不宁,满心都是不好的预感——而最终,预感变成了现实:送我回家后不到半个小时,就在小区附近的这个十字路口,祁锋被一辆超速行驶的出租车撞到,送医后伤重不治。
怎么会这样?那天干嘛非要他送我回家啊?不走这条路不就什么事也没有了吗?都怪我!都怪我!想到这些,我真恨不得冲到马路中间干脆也被车撞死。
可如今一切都已无法挽回,我心痛得几乎无法呼吸,多么希望时间能够倒流啊!尽管这种幻想是如此无稽,我却克制不住内心强烈的念头,祈祷着能够回到那天晚上,哪怕付出一切来交换这样的“不可能”。
就在这份心念达到顶点的那一刹那,透过朦胧的泪眼,我忽然感到世界竟仿佛开始扭曲,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深深地攫住身体,我拼命支撑着,大脑却根本不听使唤,瞬间变得一片空白,跟着我便失去了意识。
再次睁开眼睛时,我并没躺在医院或是家里的床上,就像电视里经常演的那样,而是在……哎?我环视着四周,熟悉的门窗,熟悉的黑板,面前是熟悉的课桌,上面还码着写着我名字的课本——这里竟然是……教室??
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猛地站起身,窗外天空被晚霞映成红色;教室里只剩下几个值日的同学,对啊,放学时间早就过了啊,我明明记得我已经离开学校了,什么时候又回来了?
我莫名其妙地拎起书包,走出教学楼,边走边四下张望,不知怎的,周遭的情景总好像带着一种莫名的即视感。这时,一个人忽然在我肩上拍了一下,我转过身,看到他脸的时候,吓得差点没叫出来。
那人竟然是祁锋!
“去上课啊?”他穿着和出事那天一模一样的黑色三叶草,望着我说。
“你……怎么……”我看着他,一下子说不出话来,我这是见鬼了吗?
“怎么了?”他察觉到我的神情,莫名其妙地说,“一副见了鬼似的表情?”
“你……不是……”我勉力镇定住情绪,话却依然说不利索。
“不是什么?你有点不对劲啊。”他用手背碰了碰我的额头,“上个补习班至于这样吗?”
“补习班?”我不禁脱口而出,不会吧?一个念头顿时猛地冲上脑海,“今天几号?”我赶紧问道。
“10月25号啊,你不是每个礼拜三晚上都要上补习班的么?”
听到这话,我赶紧从衣袋里掏出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时间,正是2006年10月25日——OMG!也就是说,时间竟然真的回到了三天之前?
虽然一切都无法以常理解释,但是此时已经容不得我多想,不管多么荒谬,多么难以置信,命运的救赎就在眼前,而接下来该怎么做,根本无需赘言了。
之后发生的一切和记忆里三天前的那个晚上完全相同,不过离开游艺中心之后,我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让他送我回家了。
在我的坚决拒绝之下,祁锋只得让步,“那你到家后,要马上给我发短信哦。”他带着一丝担忧的神情与我道别后,走进了另一个地铁站。目送着他的身影消失,我才稍稍松了口气。
但是仍然不能掉以轻心,不久前看的《世界奇妙物语》里的那个故事我还记忆犹新:堂本光一饰演主人公一次次地回到昨天,试图挽救好朋友的生命,结果不但没有成功,反而让状况越变越糟——那我呢?我所做的这些努力会不会也适得其反?
时间已过午夜12点,我看着手机屏幕,这个时候祁锋怎么也应该到家了吧?我颤抖着手指,小心翼翼地拨通了他的号码。
电话通了。几声“嘟”声之后,听筒那头传来祁锋那熟悉而悦耳的话语,那简直是我听过的最美的声音:“怎么还没睡啊?”
我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
此后几天,我一直过得提心吊胆,生怕会像世界奇妙物语里那样,再有什么厄运降临。不过还好,什么都没有发生,我渐渐放下心来。
生活又恢复到了原来的样子,我依然每天背着满满的期待和零食走进学校,隔着50公分的过道,有一搭没一搭地找祁锋聊天,等所有的东西都吃完了,再把淡淡的惆怅装进书包,各自回家。
没有人会知道那天发生的事,祁锋当然更不知道他其实已经死过一次,不知道是我暗中改变了他的命运。我也曾反复思考过时间穿越这种事究竟是如何发生的?但始终不得其解;有时候甚至都怀疑它是不是真的发生过?会不会一切都只是一场梦呢?
可这并不是梦,我的能力毫无疑问是存在的,尽管得来的毫无头绪,触发时也并不随心所欲,必须怀着极端强烈的欲求——像彩票中奖号码这种程度的渴望是不行的——而且最多只能回溯到72小时,也就是三天之前。
不过我懒得去考虑我的能力所可能带来的其他现实意义,我只要祁锋活着就好。
2013年的盛夏大概是我有记忆以来最热的一个夏天了。
在那个夏天里最热的八月,我得了一场前所未有的重感冒。整个人病得昏昏沉沉,全身无力,几乎连路都走不动,只得请假在家休息。
简单地吃了点白粥当午饭,又服了几片感冒药,我走进房间,关好门窗,拉上窗帘,把空调开到25度,然后躺下盖上被子,打算好好睡个午觉。
仰望着天花板,大脑渐渐开始不受控制地胡思乱想,生活中的各种琐事一股脑儿地涌上脑海,然而每一段思绪捋到最后,总会落在祁锋的身上。
虽然高中毕业后去了不同的大学,但我和祁锋一直没断了联系,也时常会约出来一起吃个饭什么的。我依然很喜欢他,但我们的关系却总是没什么进展。
大学毕业满两年,我彻底成了一个社会人,每天忙碌地穿梭在上海的地上地下,过着朝九晚六的平凡生活。为了缓解奔波之苦,我在公司附近租了一套一居室的老公房,房东是个和蔼可亲的退休老阿姨,就住在楼下。
我的住处与祁锋家相隔不远,平时见面相当方便,这也是我决定搬出家里的原因之一。只是什么时候才能真正让他明白我的心意呢?想起来就让我头疼。尤其碰上感冒的日子,头就更疼了。
纷乱的念头缠绕在脑中,我不禁浑身燥热,感冒也似乎愈发严重了。我赶紧翻了个身,驱逐掉心中的杂念,什么也别想了,好好睡吧!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房间里变得好热,而且越来越热,热得我几乎喘不过气,身上却连一滴汗也没有。
怎么回事啊?我病到这种地步吗?大脑一片混沌,也不知是梦是醒。拼命挣扎着想坐起来喝点水,可还没抬起身子,一身晕眩猛地袭上头来,顿时便人事不知了。
当我再度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在医院的病床上,手臂上插着输液管,额头和腋下还镇着冰块。
这到底是怎么了?我努力转过头,迎上我还有些模糊的视线的,竟是祁锋那温和而略带担忧的目光。
“你醒了?”他仿佛松了口气,如释重负地说。
“我这是……怎么……”我的思维依然很不清晰,说话都语无伦次。
“你中暑了,在医院。”祁锋微笑道,“你真是病得不轻,空调坏了都不知道,门窗还关那么严……不过现在没事了。”
“是么……”我闭上眼,大概是冰块的作用,令人窒息的燥热感已经消失,身体轻松了许多,头脑也渐渐清晰了起来。我记得我明明是因为感冒在家睡觉,这样居然也能中暑,真是……想到这里,我忽然睁开眼睛,盯着他问道:“你把我送来的?”
“嗯。”祁锋点点头,拿起一个苹果,“要吃点什么吗?”
“你不是在上班吗?怎么会来我家的?”我的大脑瞬间完全清醒了过来,迫不及待地问道。
“正好路过嘛,知道你感冒,就想上来看看。结果按门铃没反应,打电话也不接,我有点担心,就找房东开门了。”
他说得似乎轻描淡写,但我知道中暑可不是闹着玩的事儿,要不是祁锋“正巧”上来看我,这条小命搞不好就交代了,真是多亏了他呢。
“谢谢……你了。”我嗫嚅着说道,这句最理所当然不过的话,从我嘴里说出来时,却显得异常费劲。我忍不住埋怨着自己,但一想到被自己喜欢的人从床上抱起来送到医院,而且还只穿着内衣,就不由得脸上发烧,几乎又要中暑了一般。
“脸怎么这么红啊?”祁锋看我神色不对,关切地问道,“再帮你拿点冰块吧?”
“不用了不用了。”我赶紧摇头,“我没事,再加冰就成冻奶茶了。”
“为什么是奶茶?”
“我……想喝嘛。”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想到奶茶上去,只得胡诌道。
“我去给你买。”祁锋站起身,“我给你妈妈打电话了,她在浦东,一会就到。”他脸上忽然露出一丝值得玩味的笑,“还有,以后睡觉的时候套件睡裙什么的,万一出事了,起码方便搬运嘛。”
“要你管!讨厌啦!”我忍不住嗔道,原来他早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真是丢人到家了!
中暑这件事把爸妈吓得不轻,跟医生聊过我才知道这次自己真的是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要是再晚点送医,恐怕就得直接进太平间了。
但回过头想想,这又何尝不是一种奇妙的缘分呢?毕竟7年以前,我也曾经救过他一命啊!正所谓因果轮回,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或许我们的命运齿轮早已注定要咬合在一起,既然这样,我又何必如此羞赧,如此不知所措呢?
等病好了,找时间请他吃顿饭吧!就当是感谢,我下了决心,借这个机会一定要把心里想说的一切都说出来,豁出去了,我相信命运之神站在我这边。
可谁知她居然又一次,跟我开了个天大的玩笑。
当噩耗突如其来地传来,我那毫无防备的心,顿时被震得仿佛四分五裂,久久回不过神来。
不过是去工地采访而已,那根掉落的钢筋,为什么偏偏砸中了祁锋呢?我根本不敢想象当时的情景,更无法接受如此痛彻心扉的现实。
7年前的往事忽然又清晰地浮现在我的脑际,一切仿佛一场轮回,作弄着我脆弱不堪的神经。
我已经很久没有触发过能力了,但是此时此刻,除了寄望于那种超现实的可能性,别无他法。
我不断地祈祷着,乞求着奇迹的再一次降临,让我像7年前那样回到悲剧发生之前,不论付出怎样的代价,哪怕以后形同陌路再不相干也好,我想要他活着,只想要他活着!
忽然间,意识再次变得模糊,一种熟悉的无力感爬便全身,一切都仿佛渐渐离我远去,只有想要救他的念头始终鲜明于心。
再度清醒过来的时候,我已经回到了家里,正站在卧室的窗前,窗外的晚霞正一点点消失在西方的天际。
迫不及待地拿起手机,果不其然,时间已如我所愿地退回到了祁锋出事的前一天。
太好了!我忍不住雀跃起来,但只兴奋了片刻,一个难题又摆在了眼前:该用什么法子让他明天不要去工地呢?那可是他的工作哎,说不去就不去的?总不能直截了当地跟他说“你别去,去了会死的”吧?会被当成神经病的。
还是明天在他出发前到报社门口硬把他拖走?那也得有个借口啊,总不能大闹一场吧?刚欠了人家天大的人情,就这么胡闹,以后还怎么相处?虽说只要能救他,就算被讨厌也没关系,可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要弄到那个地步的好。
到底该怎么办呢?时间已经不多了。我思前想后,似乎也只能赌上一把:偶然路过也会想到上来看看我,说明他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在乎我的,这种自认为的“在乎”,能不能成为拖住他的借口,就得凭本事了。
学生时代装病不去上学的手段我还是有一套的,不如就用这一招,再“病”一次吧!
想到这里,我急匆匆地找了两团棉花塞住鼻孔,再故意呛上一口水,便拨通了祁锋的电话。
“喂?怎么了?”耳边传来那熟悉而悦耳的声音。
“我……好难受……”我压低嗓音,努力装出一副病得快死的样子,有气无力地说,“你能来一趟吗?”
“又病了?”他的语气顿时充满了关切,“你家里人呢?”
“爸妈都去外地了……”我祭出杀器,带着哭腔说,“我一个人,好害怕……”
“好,我知道了,马上来!半个钟头!”他几乎是立刻答应道,接着便挂了电话。
初步作战成功!我不禁一阵窃喜。接下来嘛,装病自然是越像越好。我倒了半杯热水,把体温计扔进水里,再打开电暖气猛吹出一身汗,本来还想化个病号妆什么的,不过时间来不及了,再说我也不会,只是用暗色粉底把脸稍微涂黄了一点,然后上床躺下——万事俱备,只待祁锋。
果然不到半个钟头,门铃便响了起来,我赶紧跳下床,几个箭步冲过去打开门,只见祁锋满身大汗,显然是一路跑来的。
他的样子让我忽然觉得好感动,不管他对我有没有感觉,这份关心都足够我感念一辈子。但我还是马上进入了角色,病怏怏地顺势靠在他身上,揩油的感觉真好!
“你怎么搞的?才好了没几天。”他赶忙把我扶到床上,他的身体暖暖的,混合着汗水和熟悉的Prada香水气息,我心中不禁翻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悸动。
“我也不知道,就是好难受……”
“发烧了吗?”他摸了摸我的额头,“这么热,量过体温没?”
“在这里。”我把泡过热水的体温计递给他,捂了半天了,不热才怪咧。
“39°C!”他摇摇头,“还是去医院吧!”
“我才不要!这么晚了,一个人在医院里孤零零的,怕。”我连声撒娇道,“只是感冒,不要紧的。”
“好吧好吧,”他无奈地妥协了,“家里有药吧?”
“嗯,吃过了。”我点点头,暗中对自己说,现在可不是犹豫的时候啊!但依然隔了好半天,才鼓起勇气看着他说:“那个……你今晚不要回去了好不好?”
“你让我住在这儿?”祁锋却似乎有些犹豫了起来。
“嗯。不行吗?”
“这个……”
“算啦,随便你,不愿意你就回去。反正也死不了。”我立刻以退为进,假装赌气地说,“谁让我病的不是时候,家里一个人也不在!”
“好啦,我不走就是了。”他笑笑,“不过别告诉你爸妈哦!”
“你怕什么?”
“非亲非故的,你爸误会了要揍我怎么办?”
“你还手啊!我不会向着他的,帮理不帮亲嘛。”
“算了吧,老爷叔当过兵的,我可打不过。”
“你真怂!你看我从来也不怕他。”
“是么?看来还是当女儿好啊,小时候肯定没挨过揍。”
“你挨过?”
“多了去了,棍棒底下出孝子啊,没听过吗?”
“那你是大孝子了?”
“当然,像是他打牌输钱了、东西被偷了、科目1挂了的时候,我可没少笑他。”祁锋说,“反正他现在打不动我了。”
“活该你挨揍!”我忍不住笑道。
“这会儿精神了嘛,看样子确实没什么大碍,比上次好多了。”
“你还好意思说,内衣都被你看光了,色狼!”
“那你留色狼在家过夜?你是什么?”他回怼道,“自己衣服不穿穿好,还怪我?那么卡哇伊的内衣,我才没兴趣。”
“你讨厌啦!”我叫道,早知道就穿那套蕾丝的了,吓死他!
“好了,不开玩笑了。你让我今晚上睡哪儿啊?”
我拍了拍床,笑道:“一起睡啊!”
“我明天还上班呢,你别传染给我啊!”
“晚啦!”我恶狠狠盯着地说,“不如干脆你别上班了吧!”
“那怎么行?领导发起火来可不是闹着玩的。”
“我一个人在家,万一再中暑了怎么办?”
“空调修好了吧?”他抬头看看空调挂机,“吃一堑长一智,你要这么不长记性,也真是个人才了。”
“唉,好吧,算了。”我叹了口气,“谁让我们非亲非故呢?”
“又来了。”他无奈地说,“你今天是怎么回事啊?”
“你就当我脑袋烧坏了吧。”已经没工夫再绕弯子了,我干脆直截了当地说,“我就是不想你走。”
“我不是没走么?”
“明天也不要走。”
“那后天呢?要不我一直在这里住下去好了?”
“可以呀!”
“别,我开玩笑的。”
“我没开玩笑。”我望着他,“我就是……希望你永远都不要走,你……明白吗?能答应吗?”
这些话几乎脱口而出,完全没有经过大脑的过滤,甚至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那么重要的话,竟会如此不假思索地说出来。
祁锋的神情顿时变得既讶异又似乎有些困惑,我不禁感到一丝后悔,干嘛非得在这时候说这些呢?到底哪里来的冲动啊!
但话已出口,我的心剧烈地跳动着,仿佛在等待凭命运的审判。
“你真是……搞得我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隔了片刻,祁锋微笑着,坐到我身边,轻轻握住我的手,“好了,我答应了。”
哎?这么爽快?他弄明白我的意思了吗?我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结结巴巴地说:“那个……你真的……”
“真的。”他轻拂着我的头发,“不过这话好像应该我先说才对——其实从认识你到现在,我从来就没想过和你分开,将来也是一样,所以……”
“所以从今往后,我们再不是非亲非故了,对吧?”我兴奋得差点从床上跳起来,几乎忘了自己还在“生病”!
我不由得用力拉住他的手——高兴归高兴,正事还是不能忘啊——说:“那你答应我,明天请假在家陪我!”
“还揪着这件事不放啊?”
“答不答应嘛?yes or no?”
“我敢说no吗?这样吧,你病好以前,我都在这里陪你,满意了?”
我点点头,终于放下心来。已经是第二次,我推开了死神架在他脖子上的镰刀,我不知道未来这样的事是否还会重复,但只要我的能力还在,我的生命还在,就绝对不会让它得逞。
一阵深重的疲惫感突然袭来,我闭上眼,紧握着他的手沉沉睡去,就像紧握着全世界。
日历一页页翻过,转眼2015年已近在眼前,我和祁锋即将迎来交往的第三个新年,离我们的婚期也越来越近了。
元旦前夕,办公室里洋溢着欢快的气氛。我忙完了手里的工作,无聊地坐在位子上,下班前的那段时间永远漫长又难熬。
“喂喂,”周菁茹把椅子滑到我身边,她和我同岁,又是同期进的公司,我们自然好得像闺蜜一样,“晚上去外滩看3D灯光秀吧?”
“不是说取消了吗?”
“谁说的?”她瞪了我一眼,“你去不去嘛?”
“你都不问我有没有安排的?”
“咱俩还是不是好闺蜜?”
一听她语气这么冲,我就知道这姑娘一定又跟她男友韩祯吵架了。我和他们熟得很,这种事早已见怪不怪。
“好啦好啦,那就去呗。”
“就是嘛!”她顿时喜笑颜开,“都好几年没一起跨年了,然后再找地方喝个痛快,今晚不醉不归!说好了就我们俩!”
我无奈地摇摇头,本来打算和祁锋一起吃饭的,现在只能先推掉了,毕竟大过年的冷落了菁茹也不好,不然她又该念叨我“重色轻友”了。
走出办公楼,一阵寒风迎面而来,我不自觉地紧了紧衣领;菁茹却是一副兴冲冲的样子,她只穿着一件单薄的风衣,却好像一点也不觉得冷。
才走了没几步,祁锋竟毫无征兆地出现在我们面前,让我大为意外。
“下班了?”他笑吟吟地问道。
我看看身边的菁茹,她的神情仿佛瞬间变得有些不自然了。不是刚发过微信吗?你还这么跑过来,气氛多尴尬?我不禁在心里埋怨道。
“跟你说了今晚闺蜜聚会,没你的事哦。”我故意推开他,“回去吧。”
“是吗?”他居然跟我装傻,“不好意思一直在开车没看手机。两位美女打算去哪儿呢?”
“外滩,看3D灯光秀。”我说。
“今年外滩没有灯光秀哦,改地方了。”
“你说没有就没有啊?”
“我可是记者,这点消息还是知道的。外滩人那么多,又那么冷,与其去那儿喝西北风,不如找地方喝点酒实在,你们说呢?”
“谁管你啊,我们俩爱去哪儿去那儿,你就别掺和了。”
“活动主题又不是不能改,再叫个人不就行了?”祁锋笑着拿起手机看了看,“韩祯已经找好地方了,不如我们四个凑个情侣趴?”
“啊?那我不去了!”一听到韩祯的名字,周菁茹立刻板起了脸,转身就要走,祁锋赶紧拦住了她。
“你可一定要去,不然那小子不买单。”
“你们俩故意的?”菁茹回头瞪了我一样。
我连忙摆手,我可什么都不知道啊!
“什么故意不故意的?都快过年了,还置什么气啊?12点一过,过去的事都翻篇了,夫妻哪有隔夜仇,你真打算跟他吵到2015年啊?”祁锋一边说,一边给我递眼色。
我当然明白他的意思,也赶紧跟着劝道:“既然位子都定了,咱们就先去看看?不高兴了大不了再走呗!现成的酒不喝,也太便宜他俩了,对吧?”
“给你两杯酒,保证什么事儿都忘了。走吧!”祁锋不由分说把我们推上了车。
周菁茹的个性没人比我更清楚了,果然在酒吧几杯酒一劝,她和韩祯立刻就和好如初了,这倒多亏祁锋了呢。
“你一开始就跟韩祯约好了吗?”我悄悄问他道。
“哪里,他俩又不是第一次闹别扭,看了你的微信,我就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有你的哦!”我不禁捅了他一下。
“你老公做事向来靠谱。”他喝了口酒,问道,“对了,婚戒好了吗?”
我翻了翻手机:“早好了,过完元旦我去取。”
“我去吧,你把地址发给我,反正我天天在外面跑,干什么都方便。这种事怎能麻烦老婆大人呢?”
“去你的吧!”
那一夜我们可算是喝了个痛快,到家的都已经后半夜了。然而第二天一大早,我就被菁茹的电话吵醒了。
“干嘛啊?大清早的,”我迷迷糊糊地说,“你昨天都没睡吗?”
“快看新闻!出大事了!”电话里传来她略显激动的声音。
什么大事啊……我不情愿地打开电视,这才发现几乎每个台都在滚动报道着跨年夜外滩的踩踏事故,这令人震惊的消息顿时让我睡意全无。
“真是太惨了!幸亏我们没去!”她心有余悸地说。
听她这么一说,我也不免感到有些后怕,生命中的旦夕祸福,真的是谁也无法预料。
但不知为什么,我心底却突然再次翻腾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又一次从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无力感中恢复意识的时候,我已经站在了公司楼下的马路边上,时间是2015年1月4号,马上就到下午4点了。
如果可以,我真的希望永远都不要再触发时间穿越的能力,但无情的现实总是逼得我不得不这么做。
没时间了!我几乎冲到马路中间,才好容易拦下一辆出租车,一路催着司机向那间首饰行疾驰而去。
我清楚地记得,这天祁锋没开车,下午他取完婚戒,在往地铁站走的路上,竟被一名骑摩托车的飞贼抢了包,还一路拖行了十几米,头部严重受创,生命垂危。
可不知道为什么,这次我只回到了事情发生的当天下午,而且我根本不知道他被抢的具体时间,这让我心急如焚:万一错过了时间点,那不是白回来了吗?
打了无数次电话,发了无数条微信,却一直没有收到回复,我坐在出租车里,简直快疯掉。
谢天谢地!在我第n次打给他的时候,电话终于通了。
“你在哪儿啊?干嘛不接电话!”我几乎对着电话吼道。
“快到首饰店了,不是说了今天去拿戒指的吗?手机在包里没听见嘛,”祁锋莫名其妙地答道,“你吼什么啊?”
“在店里等我,我没来千万别走!”
“你来干嘛?你不上班吗?”他显然没把我的话当回事。
“我……我有话跟你说,一定要等我!知道吗?”
“有什么话不能回家说?”
“不能!”我大喊道。
“别喊,耳朵都要被你震聋了。你怎么了?神经兮兮的?我挂了啊。”
“不许挂!”
“电话费很贵的,老婆!”
“你要不等我,这婚就别结了!听到了吗?我说真的!”
“你哪根筋不对啊?”他显然有些不高兴了,可我也实在是没办法啊!只要他别走,回来怎么骂我都认了。谁让我摊上这种倒霉事儿呢?
“好啦,我等你就是。”祁锋无奈地说。
“不许骗我哦!”
“知道了,多大点事嘛。”
我心里这才稍稍安定了些,抬起头,只见后视镜里,司机一脸懵逼地看着我,他多半是把我当成那种无理取闹的女人了。
虽然羞得恨不得立刻打开门跳下去,可这种时候,我哪顾得了那么多哟!
从公司到首饰店这段路程从未显得如此漫长,一路紧赶慢赶,也足足花了40多分钟才赶到店里,在我看来却像走了一整年似的。
气喘吁吁地站在柜台前,我四下张望着,可哪里都没有祁锋的影子。
他不会已经走了吧?到底去哪儿了?我顿时吓得心跳都快停了:明明都说到那个程度了,为什么还把我的话当耳旁风!这样你会死的知道吗?!
我又气又急,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正不知所措时,祁锋却不紧不慢地从外面走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两杯咖啡。
“哎?这么快就到了?”看到我,他诧异地问道。
我放佛看到救星一样,忍不住冲上前一把抱住他,总算得救了!
“你这是怎么了?”他把咖啡举高,一脸茫然地说,“没吃错药吧?”
“讨厌啦!”我松开他,忍了半天的泪水还是抑制不住地流了下来。
“哭什么啊?”他赶紧放下咖啡,拿出纸巾,“大庭广众的,也不怕丢人?”
“你……你才……丢人……咧……”我抽抽噎噎地说。
“对啊,我也丢人啊。赶紧走!不然别人还以为我把你怎么样了呢!”他说着拉着我快步向外走去。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窘态,哎呀,这家店以后打死我都不会再来了。
“你到底有什么不得了的话要跟我说?”一边走,祁锋一边问道。
突然被这么一问,我还真不知该怎么回答,支吾了半天,也只吐出三个字:“我……忘了……”
他猛地在我脑门敲了一下:“我还以为出人命了呢!还说什么不等你来就不结婚了,你是鬼附身了吗?要不要先去驱个邪再回家?”
“好啦,别说了,我错了嘛!”我赶紧岔开话题,他哪知道如果我不来,真会出人命的呢?“打车回去吧?我走不动了。”
“知道了,以后不许再这样!”他教训道,拿出手机叫了车。
只要坐上出租车,我们就能安全地回家了!我软软地把头靠在他肩上,每一次跟命运赛跑,都累得快虚脱一样,我已经受够了罗拉快跑的滋味,这种事到底什么时候有个头呢?
就仿佛在和上帝玩轮盘游戏一样,以祁锋的生命为赌注。
不知不觉间,我和祁锋已是老夫老妻了。
这个夏天我前所未有的忙碌,公司去年刚在塞班岛拿了块地,打算建个高档酒店式住宅区,规划做了好几遍,方案一稿一稿地出,没有片刻清闲。
婚后的生活过得还算平静,但我内心深处的担忧却始终没有消失。我渐渐发现,随着年纪的增长,触发能力也越来越不容易,说不定最终我会变得和寻常人一样,再也回不到过去。
其实我很清楚,自己不可能永无止境地依靠时间穿越来对抗命运,我只能希望上帝宽容一些,让我们继续平静地走完未来的人生。
整理完PPT,我拿起手机,看了看近期的日程安排:8月14号要飞塞班岛,在那里呆上一两个星期,为接下来的宣传方案收集素材——这可是我第一次出这么久的差。虽然塞班岛那种弹丸之地一点也不好玩,但事关今年的工作业绩,这一趟是非去不可的。想到面前堆积如山的工作,我摆弄着机票,不禁叹了口气。
“怎么了?”周菁茹恰如其时地凑过来问道。
“事情太多了,烦。”
“哦,我以为什么呢……”她摇摇头,又坐了回去。
“什么什么啊?”我不解地看着她说,最近这些天总觉得这姑娘有点怪怪的,她是那种心里放不住事的人,忽然变得反常肯定有原因。
“没什么,真没什么!”她脸上明显一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表情,不过我知道她迟早憋不住的。
果然刚到午休时间,周菁茹便拉着我走进公司旁的星巴克,“我有话跟你说。”
“我就直说了啊!”一坐下来,她就迫不及待地说,“这件事非同小可!”
“你说。”
“最近……”她把脸凑近我,“祁锋……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哪里不对劲?”我不解地摇摇头,“没觉得啊。”
“那我问你,上个礼拜天,他是不是没在家?”
“他有工作嘛。周末加班又不是什么稀罕事。”
“他跟你说的?”
“怎么了嘛?这点事还要打到他单位确认啊?”我笑道,“怪不得你们家老韩老跟我诉苦呢……”
“没跟你开玩笑!”她不悦地打断我的话,“那就对了。”
“对什么对啊?”
“你自己看!”她说着把手机啪地摔在我面前,“那个女的你认识吗?”
我好奇地端详着屏幕上的照片。照片里是一男一女,肩并着肩,看上去很亲密的样子,男的毫无疑问是祁锋,穿的正是上周日出门时穿的那件polo衫,那女生穿着件蓝色无袖连身裙,身材高挑,长发披肩,非常漂亮,可我完全不认识她。
看着那张照片,我只觉得仿佛有一桶冰水劈头浇下一般,瞬间全身冰冷。
“那天刚看到他们的时候,我还想说是不是误会了,就偷偷跟了一会儿,结果越看越觉得不对。”周菁茹接着说道,“走路的时候脸都快贴到一起了,就算是朋友,也不能好到这个地步吧?再说跟他关系要好的朋友,你总该认识吧?”
我久久地盯着照片,不知该怎么回答。
“照片我给韩祯看了,他说那女的是他们下一届的学妹,叫苏云姗,据说当时和祁锋关系不错,但毕业后就没什么消息了。现在却不知忽然从哪儿冒出来,两个人还走得这么近……这件事你真的要好好搞清楚啊!”她拉住我的手,“别怪我多嘴,夏菱,要真是我错了,我心甘情愿给你们赔罪!”
我无力地点点头,心中一团乱麻。
“这个时候你就别去塞班岛了,免得夜长梦多,现在换人还来得及。”
菁茹说的没错,我渐渐从最初的震惊中回过神来,这件事非得查个水落石出不可,塞班岛?见它的鬼去吧!
接下来的几天,我生平头一次干起了侦探的工作,祁锋似乎还未察觉我已经对他的行踪起疑,大概是知道我马上要去塞班岛了吧,行动也越发肆无忌惮起来。
菁茹的猜测一点也没错,在不远处亲眼目睹着他和那个女生一同走进一家love hotel的时候,我真恨不得立刻冲上去抽他两个耳光!可我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搞得彼此那么难堪,我也实在没有勇气把事情弄到完全没有回旋的余地——从年少怀春的情侣,到相濡以沫的夫妻,点滴的回忆,点滴的默契,点滴被时间熔铸的情感,为什么竟变得如此不堪一击?而我一次次拼命拯救的男人,又为什么要如此令我伤心?
我一定要当面问个明白。
8月13号晚上,我一动不动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默默地等着祁锋回家,该是摊牌的时候了。
这段时间,他的晚归我早习以为常,直到十点半,门口才终于传来钥匙的响声。
“我回来了。”祁锋走进客厅,听上去心情不错。
我却一声不吭,甚至动都没动一下。
“怎么不说话啊?”见我没回应,他走过来坐到沙发扶手上,“哎?衣服都没换?干坐着干嘛?”
“我在等你。”我抬头看了他一眼,冷冷地说。
“出什么事了?”他绕到我身旁坐下,“回来晚了点,不至于这么生气吧?”
“干嘛去了你?”我盯着他的眼睛。
“应酬嘛,你懂的。”
“跟谁应酬?”
“同事啊,还能有谁?”
“哪个同事?”
“你干嘛啊?审犯人似的?”
“回我的话!”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老李、老张,还有我们主编,满意了?”
“没别人了?”
“要不要我打个电话请他们证明一下?你今天是怎么了?”
“不对吧?”我没理他,接着说道,“说实话。”
“没骗你啊。好啦,别说这些了,”他故意岔开话题,“你明天要飞塞班岛吧?行李收拾完了吗?”
“谁跟你说我要去塞班岛的?”
“你自己说的啊!怎么?不去了?”他讶异地说,“前一阵不是还跟我说,这趟非去不可的么?”
“取消了,不行吗?”
“真的?”
“怎么?巴不得我快点走是吗?”
“怎么会?不去最好。老实说你一个人在外面呆那么久,我也不放心。”
“不放心?恐怕是开心吧?刚才的话还没说完呢。”
“还想说什么?”
“说说你的事呗。”
“我有什么事?”
“你跟苏云姗的事。”
听到这话,祁锋的脸色一下子变了。
“她是你学妹对吧?”我站起身,“听说你们关系不错哦,好像大学时还是一对呢。”
“你听谁说的?”
“是还是不是?”
“多少年前的事了,再说我什么时候跟她成一对了?”
“对呀,那时候没凑成,一定很遗憾吧?”
“菱菱,你说什么呢?”他极其不自然地笑道。
“我是说,那么漂亮的女孩子,错过岂不可惜?是不是后悔了?”
“没那回事。”他一口否认道。
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我走到衣架前,取下背包,从里面掏出一叠打印好的照片,啪地摔倒茶几上,都是我这些天来拼命搜集的“证据”。
“自己看看吧。”
他低头翻了翻那些照片,脸上闪过一丝莫名的神情。
“怎么不说话了?继续狡辩啊?给我个理由?”我冷冷地看着他,毫不留情地说道。
过了好半晌,祁锋才抬起头,奇怪的是,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他居然仍是一脸平静。
“你跟踪了我不少日子啊?”他竟然笑了,“没想到你还有做侦探的天分。”
他那无所谓一般的反应彻底激怒了我,我忍不住大声骂道:“无耻!”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祁锋走过来,温柔地扶住我的肩膀,“真的。”
“别碰我!”我愤怒地一把推开他,“好啊!那你解释给我听啊?你们进love hotel是在叙旧?谈工作?是不是觉得我很好骗啊?”
“不是的。”他无奈地摇摇头,“你冷静一下。”
“你要我怎么冷静?”
“我现在说什么你也不会信的。给我点时间好吗?明天,到明天你就什么都明白了。”
“什么意思?Tomorrow is another day?明天就柳暗花明了?这算什么借口?”我重重地坐回到沙发上,冷笑道,“好啊,我就等你到明天,看你怎么说——但是今天晚上,”我对着他吼道,“我不想再看见你了!”
“我知道了。”他沉默了片刻,缓缓走到餐桌旁,拿起放在桌上的车钥匙,“那我明天再回来,等着我。”
关门声响起,我虚脱般地倒在沙发上。明天?我在心中默念着,我还等得到值得期待的明天吗?
可我似乎忘了,命运的轮盘从未停止转动,这句话竟然一语成谶。
独自走进好多年前我们曾经去过的那家拉面店,我的心情无比沉重,就像窗外那漆黑的夜空。
空中飘落着零星的雨滴,一落地就被暑气蒸发得无影无踪,更让人觉得压抑。
三天前的那个晚上,祁锋说他第二天就会回来,但一直等到中午,他也没有回来,只等来了又一次的噩耗。
凌晨12点,他驾车在A2公路发生了严重的交通事故,被一辆超速货车追尾,当场身亡。
怎么可能?我还没等到他的答案,怎能这么不明不白地结束?可是过去的三天里,不知道是我的心情无法再像过去那样坚决,还是我的能力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消失,我始终都没能再次穿越回去。回溯期已经快过了,如果今天还是不能成功的话,那一切就真的就此终结了。
我还清楚地记得高二翘掉补习班的那个晚上,我们一起在这里吃着拉面的情形,然而此刻面前摆着和当时一样的东西,时间却在不知不觉间走了好远,再也回不到过去。
我不甘心就这样接受现实,可我又该怎么办呢?
这时,仿佛有人默默地坐到我面前的位子上,抬起头,我才惊讶地发现,那人竟是苏云姗。
“你好,夏菱姐。”她望着我说,“初次见面,我叫苏云姗。”
“我知道。”我点点头,端详着她的脸,果然是个美女,本人比照片上更漂亮。我本应对她抱有天然的敌意才对,可这种时候,我却好像已无心再去憎恨谁。
“学长的事我很抱歉。”苏云姗说,“你现在一定很讨厌我吧?”
我没回答,算是默认。同时我也有些好奇,她到底想跟我说些什么。
“我的话对你来说可能没有什么说服力,但有些事,我觉得还是应该让你知道。”她看着我继续说道,“我和他并不是那种关系,你误会了。”
这话听上去就像俗烂爱情剧的台词一样,我甚至懒得反驳。
“所以呢?反正人都死了。我何必再怪你?”
“不。”她摇摇头,令我意外地说,“你怪我是应该的,因为你看到的那些情景,确实是真的。”
“什么意思?”我不由得睁大眼睛,不解地问道。
“虽然我们只是大学里的师兄妹关系,但前一段时间,我们却一直装成情侣的样子,所以你才会误会。”
“什么?”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是什么烂剧情?
“你听我说,夏菱姐。读大学的时候,我和祁锋学长都是戏剧社的,他一直很关照我,毕业后也没断了联系。但那个时候他就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就是你,所以我们从来都只是朋友而已。你们的婚礼其实我也有来,你大概没注意到我。”苏云姗缓缓说道,“差不多两个多礼拜前吧,学长忽然来找我,求我跟他演一场戏,假装他在搞外遇,然后故意被你看到。”
“你就答应了?”我略带讽刺地问道,说实话我心里根本不相信她说的,这种事听起来就像天方夜谭一样嘛。
“开始我也不愿意,但他一直求我,还说这事性命攸关,请我无论如何要帮他这个忙。他的样子一点也不像在开玩笑,我看得出来,所以我才答应了。”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我抬头望着天花板,仍是一副不信的口气。
“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我总觉得他和一般人不太一样,或许自有他的道理吧。本来前两天你是要出差去塞班岛的对吧?”
“那又怎样?”
“最奇怪的就是这个,学长说,只要演到你出差前一天就好。”
这又是什么意思?听到这里,我的想法不禁有些动摇了:苏云姗看起来并不像在说谎,何况祁锋都已经不在了,她又何必跑到我面前搬弄一套说辞呢?但如果她说的都是真的,那祁锋的做法也实在太令人费解了。
“他说之后他会跟你解释。我问过他,如果你不听呢?他却好像胸有成竹似的,说他自有办法。我问他什么办法,他说他写了一封信放在家里,只要你看过,就什么问题都解决了。”苏云姗说,“所以,我来就是想告诉这个。学长走得这么突然,我想他可能还来不及跟你解释,但如果找到那封信的话,或许就能明白他的用心了。”
如果能找到那封信的话……我忽然联想起那晚祁锋离家前说的那些让人费解的话,立刻迫不及待地站起身,脑子里只剩下那封信。
“谢……谢你了。”
“没什么,应该的。”苏云姗微笑道,笑得格外美丽动人。
我以最快的速度回到家里,翻箱倒柜地寻找着那封信。既然是准备要给我看的,那么祁锋一定不会把它放在什么隐秘的地方。即便这样,我也摸索了好半天,才在书桌的抽屉里找到一只没有封口的信封,封皮上是祁锋熟悉的笔迹,写着“夏菱H2↑”——这是我们高中时玩的把戏,H2↑就是氢气,谐音“亲启”——毫无疑问,就是它了。
信是手写的,我握着信纸,眼流再也忍耐不住,夺眶而出。
“如果列出这世界上我最不愿意做的事,那么排在第一位的,就是惹你生气。但非常不幸,我现在正在做的,就是这种事。可是没办法,我非做不可。
“该怎么跟你解释呢?我实在想不出什么符合逻辑的说法,我只能希望你理解,芸芸众生之中,总会有些异于常人的人存在着,不管听上去多么荒谬。
“还记得我曾经跟你说过的‘预知梦’么?有的人会在梦境中预见到即将发生的事,而且非常灵验。你却笑着说那都是无聊的人编出来的故事,根本没有科学依据。其实那时我就很想试着告诉你了,所谓的‘预知梦’并不全是虚构,因为我就是那样的人。
“我不确定这种能力是不是天生的,但从能记事的时候起,我就经常会梦到一些自己身边的人的事。起初我并不在意,直到有一天我叔叔骑摩托车摔断了腿(就是后来开西餐厅的那个),我才忽然发觉出事不久前我好像在梦里见过这情景。那个梦异常清晰,就仿佛我站在他旁边亲眼目睹一般,而且事实也完全和梦境相符,连过程都一模一样。从那之后我就开始格外留心自己的梦境,凡是那些涉及到我认识的人的,基本上都会在不久后真的发生,有些甚至连时间都能准确地知道。
“当然我的预知梦是有条件的,它们只与我认识的人相关,企及的时间也有限,不会超过未来一个月,而且不一定都在夜里,有时候哪怕瞬间的白日梦也能产生预知。奇怪的是,我能在梦中看见别人的未来,却看不到自己的,所以就我个人而言,其实意义不大——直到我认识你。
“说句不好听的话,你可不要生气,你大概是我这辈子见过最悲剧的人了,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偏偏那么喜欢你。从见到你的第一天起,我就总想着在梦里预见一下你的未来——别见怪,我就是想看看,这其中会不会也有自己的影子。
“然而当我的预知梦第一次与你联系起来的时候,却几乎吓得整夜都没睡着。我记得那是06年,高二的第一学期,我刚转学到班上不久,那时你每周三放学后都会去上补习班,你一定想象不到,10月25号这天,在下课回家的路上,自己会遭到一场致命的车祸吧?我在梦里清楚地看到了这一切,所以那天才故意找了各种借口让你翘课。本来我是打算一直送你到家门口的,谁知你死活不肯,也不知到底在坚持什么。虽然梦里你出事的地方并不是家门口那条路,但我心里还是很怕,一直等在地铁站里,收到你的短信才敢回家。
“之前我从来没有预见过比我叔叔摔断腿更严重的事,但你真是个异类,简直就像跟死神签了契约似的,那些致命的预知竟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生在你身上。还记得13年你中暑的事么?我会刚好在那个时候赶来也是因为预知,而且还是在你出事没几分钟前的白日梦里;15年元旦也是,那天要真让你去了外滩,遇难者名单上搞不好又得多出一个名字。
“说起来,像我们这么悲喜交加的缘分,怕也是世间少有呢。
“铺垫了这么多,终于说到正题了。我很少会做飞机失事的梦,但几个星期前,我却偏偏梦见了,而且异常清晰,就像预知梦一样,直到看到你的机票,我才明白怎么回事——你乘坐的班次和梦里失事的那架飞机完全相同。
“我知道塞班岛的工作对你非常重要,如果没有合理的借口,说什么也阻止不了你,机票是公司定的,换航班也没那么容易。想来想去,要让你放弃出差的打算,就非得弄出点足够刺激到你的大事不可,但在这种时间点,可以执行的选项真不多。
“假装出轨虽然不是什么好主意,但我确信,你绝不是那种知道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还能安心出差十天半月的人。于是我千方百计拜托了大学的学妹,故意在你面前演了一出外遇的戏——所以你看到的情形都是真的,但也是假的——如果你已经在读这封信了,那就说明这法子奏效了。说实话,我真不敢想象你读信时那张脸。总之,你肯不肯原谅我都无所谓,只要你没事就好。
“写到这里,这封天方夜谭似的东西总算可以收笔了。我知道如果不是从小被奇幻文学洗脑的中二青年,大概没几个人会相信。当然你可以看看新闻,验证一下我的预言是不是真的,但这不是重点。我并不想当谁的救世主,我也甚至早已厌倦了这些只会让人神经紧张的预知,但是不行,直到你身上的厄运彻底消失之前,我都会想尽办法把你留在我的身边,不管多么困难,多么不切实际。
“因为这是我唯一在乎的事。”
被泪水浸湿的信纸滑落在脚边,我打开手机里的新闻app,那架航班失事的消息已经占据头条有三天了,只是我一直无心关注而已。
一切都有了解释,直到此刻我才明白,原来不断地穿越时空拯救着祁锋的我,竟然也在不知不觉中,一次又一次地被他拯救着!
纠结的命运就像一个可笑的拯救与被拯救的死循环,不断往复,仿佛没有尽头。
我甚至开始怀疑,也许正是因为通过预知改变了我本应死去的未来,原本降临在我头上的厄运,才会转而落在他的身上?
但现在根本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时间所剩无几,我心里唯一的念头,就是再次回到他出事前的那个晚上。
可我还能抓得住这最后的机会吗?
空气中忽然飘来祁锋常用的那款Prada香水的气息,抬起头,家里的景象似乎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手机屏上显示的日期回不知何时又到了8月13日,这让我几乎幸福得泪流满面,终于又回来了!
然而祁锋呢?为什么到处都没有他的影子?我看了一眼客厅里的挂钟,整颗心一下子又悬了起来。
时针即将来到11点半的位置,他早已出去半个多小时了,离他出事的时间也只剩半个小时。
他的手机还躺在茶几上,我完全联络不上他;想找他,却又不知道该去哪里,就算赶到发生车祸的地点,也肯定来不及了。
天啊,到底该怎么办啊?明知道自己所爱的人正在一步步走向死亡,却只能困坐愁城束手无策,那我回来到底是为了什么啊?为什么不能再早一点呢?
再没有比这更煎熬的事了。
我无力地跪坐在客厅中央,漆黑的落地窗上映着我绝望而无助的身影。
就在此时,一个大胆的念头突然如箭一般射进我的脑海,就如同黑暗中瞬间又射进一缕希望的光芒。
预知梦!
每当我面临死亡时,祁锋似乎都会在那之前得到预知,那么如果此时此刻,我死在这里呢?他一定会立刻赶回来救我的吧?他在信里说过,瞬间的白日梦也可能形成预兆,我不敢确定在这所剩无几的时间里,白日梦会不会出现,可我顾不了那么多了,大不了一起死!
我唯有横下心来,祈祷奇迹发生。
完成了所有的布置,下定了必死的决心,我的心反倒莫名地平静了下来。
时钟不带一丝情感地嘀嗒着,午夜12点的钟声即将响起。
我毅然站起身,走向我的“绞架”。
我的内心几乎已崩溃到绝望,生命对我而言,也仿佛再也没有了任何值得留恋的理由。
就让这个循环在这里终结吧,一了百了。我对自己说。
但没等我把脖子套进绳圈,房门就砰地一声被撞开了。
我还没回过神,就已经倒在了祁锋的怀里——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你疯了!”他看着我,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你他妈到底想干嘛?”
我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人生的大起大落真是太刺激了!我喜极而泣,说不出话来。
“我错了还不行吗?你别吓我好不好?!”祁锋对我吼道,他头发蓬乱,脸涨得通红,看来真是急了。
幸福感在心底升腾,我再也忍不住,一把抱住他,大哭起来:“太好了!你回来了!太好了!……”
他显然被我的举动弄懵了。
“我问你,你怎么知道刚才我会……那样?”心情渐渐平复下来,我偎依在他身上,明知故问地说。
“这个嘛……”祁锋犹豫着,“该怎么说呢……”
“你不用说了,我都知道。那封信我看过了。”
“信?”他一下子转过身看着我,愣了几秒,才讶异地问道,“你怎么会知道?”
那是当然的,因为此刻在他身边的我,已经不是他出门之前的那个我了嘛!不过解释起来,还真挺麻烦的。
“说来话长了,”我莞尔一笑,“你慢慢听我讲吧。”
从遥远的太平洋上吹来的风,携裹着洋流湿润的呼吸;白色的沙滩在脚下延展,连接着碧绿的海水;远方的海平面托起眺望的视线,几只白鸥冲上蓝天,那展翅的剪影,宛如飞翔的音符,在一缕缕阳光织成的线谱间,组合成动人的和弦。
普吉岛午后的太阳一如既往地炽热,好久没来这里度假了。我在躺椅上舒展着身体,尽情享受着难得的悠闲时光;身旁的另一张躺椅上,祁锋用毛巾盖着脸,似乎已经睡着了。
好热啊!我伸手抹去额上的汗珠,去海里游会儿泳吧!
我不想打扰他休息,轻手轻脚地站起身,踏着柔软的沙滩,一路走到潮间带。浪花泛着白沫拂过脚面,冰凉的,好舒服。
踩着浪花,我一点一点往更深的海中走去,水渐渐没过了腰,我正打算扎个猛子,胳膊却被一只手牢牢地抓住了。
回过头,祁锋不知何时已来到我身后,“别去!”他摇摇头,一脸的意味深长。
我不由得有些扫兴,无奈地叹了口气:“又看到预知了?”
“没看我刚正睡着么?”
“这次又是什么?”我悻悻地跟着他走上岸,“溺水?”
“大鲨鱼!”他做了个鬼脸。
“少骗人了!普吉岛哪儿来的鲨鱼?”
他不厚道地笑了:“总之别下水就是了。”
时间才过了半年,那倒霉的预知竟然又来了,我的厄运到底要持续到什么时候啊!
重新坐到躺椅上,一阵新的忧虑爬上心头:按照以往的经验,接下来是不是该祁锋遭殃了呢?
我紧张地四下观望着,就算我还有能力补救,但终归免不了要先受一次打击,老这么下去,我的心脏哪还能承受得了哟!
“别这么紧张兮兮的嘛!”祁锋看出了我的心思,握住我的手说。
“你以为我想啊!”我不耐烦地说,“这种倒霉日子到底啥时候是个头啊!”
“别激动。”他微笑着,安慰道,“反正该来的躲不过,不如换个方式来看嘛。”
“怎么换?”
“如果我没有认识你,就看不到关于你的预知,那么可能你12年前就不在这世上了,对么?对我来说也是一样,没有你一次次地穿越回去,我也早就挂了。但是现在,你看,我们不都还好好地活着么?”
“可一直这样提心吊胆、担惊受怕地,心里总不是滋味啊。干脆你别管我了吧,说不定你就解脱了呢?”
“那我让你不要管我了,你干不干呢?”
我无言以对。
“别说傻话。”他抬头望着远方,幽幽然地说,“这些年,要不是我们一直陪在彼此身边,不依不饶地和悲剧作对,空有能力改变得了什么?这又该怎么解释呢?”
“也是命吧!”我不由得苦笑道。
“不是命,”他看着我说,“是爱。”
“我好像明白了。”我细想着他的话,若有所思。
“爱会让我们活下去的,即使注定命运多舛。”祁锋紧拥着我,“如果一定要为爱找一个理由的话,还有比这更完美的解释么?”
我把脸贴近他的胸膛,风从耳边拂过,那温暖的心跳,让我好安心。
《人生进度条》
我能看见别人的人生进度条。
一个月前,N市的地铁上,一位颜值九分的黑衣妹纸和我对上了眼。
我知道自己颇有女孩缘,但这次还是叹了口气,并没有接招。
因为看到她头顶闪烁不已的红条,就知道她大限已到。
遇到红色进度条并且还闪烁的人,我一向敬而远之。
我不知道知道灾难会以何种方式降临,但我知道何时会降临。
到站后,黑衣女孩幽怨地走出车站,外面正在维修幕墙,一大片玻璃掉落下来,正砸在她身上,太惨了。
周围众人惊声尖叫,避尤不及。只有一位白裙子女孩不顾危险,奔上前施救。
她一边让人报警,一边央求几个好心人移开玻璃,再一遍遍徒劳地为黑衣女孩做起了心肺复苏。
有那么一瞬间,倒在地上的女孩头顶的人生进度条似乎有转为黄色的征兆。
然而,终究是回光返照,它经历了短暂的变色后,褪成了永久的灰色,黑衣女孩的双腿开始神经反射式地抽搐起来。
拖在地上的白裙子被鲜血染成了鲜红,救人的女孩也终于放弃了按压。
她半跪在地上,好看的脸上写满悲痛,右手还握着倒地女孩的手,似乎在陪着她走完人生的最后几秒钟。
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了天使。
(一)窥见死亡
三天前,我的诊所来了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目测年纪六七十,地中海的头上顶着的绿色进度条只走了不到三分之一,照这架势,活个二百多岁一点问题都没有。
我吃了一惊,卧槽难道这位是当代彭祖?
看到他这把年纪还有光明的未来,我不由虚心地向他请教平时如何养生,吃啥喝啥。
“嗐,”他笑道,“常年996,回家熬夜通宵打游戏,饿了啃方便面,渴了啤酒快乐水,困了半包烟,还能咋滴?”
“您今后有什么打算?”这回答完全出乎我预料啊,苟且成这样也行,难道996真有福报?
“再拼个五年,攒下钱,争取三十岁之前买房,娶个媳妇。”他红光满面地说。
好吧,是在下输了。
我是个没有行医资格的赤脚医生。
我的接诊原则是:进度条还剩一大截的,接诊,胡乱开个安慰剂,反正他命硬,过两天就痊愈了。
进度条所剩无几的,给再多钱也不接。
当然了,有时会劝劝他们,“要不再试试西医?”
饶是这样疏懒地对待业务,我还是有了相当的名气,群众们私底下都叫我“神医判官”。
坊间传言,只要能请得动我大驾,再严重的疾病都能逢凶化吉,手到病除。
因此那些患了绝症或者很大年纪的富豪,都愿意重金请我出马。
我会要来生辰八字外加照片,先佯装掐指一算,其实也就看看进度条,不合适的,说破天也没用。
多的咱也不说,毕竟,天机不可泄露。
昨天,那位当世彭祖,姓马的码农找到我, “穆大师啊,前天我真是有眼不识泰山,没认出您。我爷爷最近身体不大舒服,这不,经高人指点,想请您过去看看。规矩我都懂,这是生辰八字和最近的照片。”
“好说,照片给我看看。”我对彭祖颇有几分好感,顶着加班熬夜抽烟喝酒一堆不良习惯还能活那么久,这种基因也非同小可。
老老马看起来精神健旺,根据照片上的进度条显示,再活个七八年不在话下。
“我们村里是有名的长寿之乡,去了您就知道了,这是酬金。”他双手递给我一张支票,上面的金额够让我放好几个月的假。
挣钱什么的事小,我就是想见识一下这长寿之乡是怎么回事儿。
于是,我陪着他飞到了N市。
飞机刚停稳,一辆加长林肯直接开到停机坪上,然后开了一个多小时,把我们拉到了村里。
村官听说来了个神医,亲自从气派的村委会跑出来迎接我,身后跟着全部村干部,每个人头上顶着的绿色生命条都是长长的一截,路边小孩子头顶的蓝色进度条更是伸得老长,看来长寿村真是名不虚传。
很快我们走到了小马的爷爷家里,老老马是本地族长,好事之徒早已等在门口,几十号人,人人头上都是绿油油的,一眼望去跟大草原似的。
九十多的老老马躺在床上,我一看进度条,跟照片上差不多,还剩着好几年,于是就随便询问了饮食起居,正准备开药的时候,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老老马头上的空白进度条一下退到了底,原本的黄绿色也变成了红色,并飞快地闪烁起来。
我吃了一大惊,这种情况还是从未遇见过。小马和爸爸老马见我脸色有异,连忙问我老爷子病情怎么样。
我还没想好托词,盘算如何回掉这次的出诊,忽然,我发现小马和老马头顶的进度条都退到了底,变成了闪烁的红色。
这诡异的气氛把我吓得七魂失了六魄,我借口屋内气流不通畅,让大家到屋外说话,大家狐疑地跟着我走了出去。
到了光亮之处,我揉揉太阳穴,心想不会是眼花了吧,睁开眼睛,眼前的景象险些让我心脏骤停:
整个村的人,头顶的红色进度条都在疯狂闪烁!
(二)无法修改的命运
这是重大天灾的节奏吗?我得赶紧逃离这个是非之地,越快越好。至于小马和其他村民们,原谅我爱莫能助了。
不可改命!
这是一位前辈给我订下的铁律,试图改变命运,任何一个微小变化引发的连锁反应都是常人无法承受的。
几年来我早已历练出了铁石心肠,即使如现在这般,几百号人即将同时在眼前死去,也不会让我内心泛起波澜。
我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小马,忽然拔腿就往村外奔去。村里人都呆了,不知道神医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跑到村口的时候,路边有一个小姑娘正在玩耍,头上的进度条在红蓝之间疯狂切换。
她瞪大了眼睛,看着我狼狈逃窜的样子,吃吃地笑了起来。
笑吧,无知的人类,很快你们都将归于尘土。
小女孩清澈的目光把我的心狠狠地烙了一下,但我脚下丝毫不停,只想用最快的速度逃离这里。
又跑出十几步,我的心理防线终于被最后一丝良知击溃了。
我奔回村口,一把抱起小女孩,发了疯似的向外冲刺。小女孩在我怀里大声哭喊起来,小手拼命地扑打着我。
“抢孩子啦!”一个村民回过神来,大声喊道。
“快!抓住丫的,往死里打!”
我成功地激起了公愤,全村的男女老少都就近抄起家伙什,一窝蜂地追了出来。
码农小马毕竟是见过世面的人,几个因素叠加在一起,竟然推断出了个大概,他返身冲进屋里,背着爷爷就往外跑。
毕竟平时疏于锻炼,又抱着个孩子,很快我就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被两个青壮村民追上,一个抢下小女孩,一个揪住我,兜头就打。
“别打,快跑!”我看到打我的青年头顶上仍是红红的一条,急了。
这个关头,我可不想给你陪葬。
可是男青年壮实得很,我们体力相差悬殊。我徒劳地挣扎,惊恐地望着他头上的红条已经快闪爆了。
“天意啊!”我心里默念一声,闭目待死,心里为刚才冲动的救人行为而懊悔。
一念之仁,只是白白添上自己一条性命而已。
报应来得很快,一株十几米高的大树轰然倒下,没有给人任何的反应时间,就把青年和我一起砸倒。
那青年头破血流,四肢如神经反射般地抽搐,眼见是不活了,后续赶来的村民们都惊呆了。
忽然有人大喊一声,“山洪暴发啦!”
大地传来一阵剧烈的抖动,豪华的村委会平地消失了。
巨大的洪流从不远处的山上奔涌而下,裹挟着粗大的树木和山石,很快将整个村子吞没了。
小洋房成片地倒下,原先富足祥和的村庄,变成了水中的炼狱。
原来,前段时间这里下过大雨,山上积水严重,形成了巨大的堰塞湖。村官今天本来要组织村民上山巡查,但听说神医光临,也就推迟了上山。
村里十年前将地矿卖给了一家私企,由于过度开采,地下早已沟壑纵横,千疮百孔。
我今天的到访,又让村民们集中聚在一起,早已踏断了不堪重负的地梁。
地表虽然看不出问题,但下面已如多米诺骨牌一样拉胯坍塌了一片,从而诱发了堰塞湖的崩溃。
等到小马气喘吁吁地背着爷爷最后一个赶到时,村庄已然变成了一片泡在泥水里的废墟,加长林肯在泥窝中打着旋儿,很快沉得连底都不剩了。
惊愕的村民回过神来,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
大家七手八脚地把大树抬开,将我扶起。然后,不知道谁带头扑通一跪,哗哗地全村人都朝我跪下了。
“神仙呐!”大家这样喊道。
对救世主的歌颂声和失去家园的哭喊声混在一起,人世间的悲欢离合也许并不相通,我也不觉得他们吵闹。
我看到大部分人的头顶进度条还在红色和绿色之间游移不定,心想危险还没解除,于是支撑着站起来,接过一条村民递来的手杖,摇摇晃晃地柱着杖,像摩西那样,领着村民们,向高速公路方向走去。
直到走出几里地,我回头一看,村民们的头顶又汇聚成一片大草原,真是让人放心的原谅色啊。
然而我内心深处仍在忐忑不已,这次泄露天机,等待我的又是什么?百感交集下,我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栽倒在地。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疲惫地睁开眼睛,一张清秀绝伦的脸出现在面前,正是一个月前在地铁站救人的天使女孩。
她身穿护士服,看到我醒来,明眸皓齿带着笑意,脸上仿佛散发着灿烂的阳光。
然而在这阳光背后,是一条暗红至血色的进度条。
(三)无处藏身
我腾地一下从床上弹了起来。天使女孩一把摁住我,一边大喊,“主任,主任,他醒了!”
主任一脸严肃地走过来,道,“凡凡,快让他躺下!”
一看见主任,我又惊呆了,再环顾四周,急诊室观察室里,每一个病人,每一位医生,头上的进度条都是红色的。
被肾上腺素一激,我的血液恢复了流动,我不顾一切地把身上管子全部扯光,几个护工见状立刻上来围堵我,我焦急万分,闪过一个扑来的护工,向床下一钻,从另一侧爬了出来,向外逃去。
凡凡离得最近,伸手拉住我,“喂,你的血条。”
我低头一看,输液针头被我拔掉之后,细细的血流飙了一床。我再一看凡凡头顶,进度条已经开始闪烁了。
“是你的血条!”我急道。顾不上太多了,主任我也拉不动,我便顺手拉着凡凡向外跑。根据这种闪烁的频率,某种灾难几分钟内就会光顾这里。
医院里熙熙攘攘,每一个我遇到的人,原本绿色的进度条都开始变色,从绿到黄,再到深红。
我惊恐地向后望去,想要看看是什么如影随形的可怕怪兽,可是入眼只有凡凡关切的脸。
我早已把“不能改命”的诫条抛到了九霄云外,一边拽着凡凡继续狂奔,一边大喊道,“快跑啊,再跑就来不及了,这里马上就要完蛋了!”
这么一喊,前面的人纷纷让开了,带着一脸嫌弃的神情。
十米,五米,两米,终于,医院大门近在咫尺,我迫不及待地迈出了脚。
“不,我不能离开医院!”凡凡忽然刹住奔势,站立不动,我们一人在大门外,一人在大门内,就这样对望着。
我又拽了拽她,她仍是一脸倔强和坚决。
算了,我一咬牙,转身就要往外跑。忽然,凡凡眼中露出一阵惊惧之色,她一个鱼跃,抱着我向右侧一滚。
一辆失控的越野车擦过我的鞋底,径直冲入了医院大楼。它一路飞驰,将走廊上没躲开的人撞得东倒西歪,最后,一头扎进了急诊室。
我和凡凡以一个非常亲密的姿势倒在一起,这一次我鼻中闻到的不再是死亡的血腥味儿,而是少女的幽香和青春的气息。也许是这种气息让我们堪堪躲过了死亡。
我们相互搀扶着从地上爬起来,劫后余生的她呆呆地看着凌乱的一切,就要冲回去救人。我看着她头上的红条仍未转绿,心道不妙,死死地拽住她的衣服不让她离开。
“快让我回去!放开我!”她哭喊着。我任由她推搡拍打着我,仍是抱住她不放。
“轰”地一声巨响,急诊室那边传来了巨大的爆炸声,浓烟滚滚,楼道里的消防喷淋被激活了,狼藉的走廊里被喷得湿答答的,被越野车碰撞碾压的人都在地上痛苦地哀嚎。
“春树、冰冰、主任……”凡凡已经哭到嘶哑。
“不,不行!”我硬着心肠,忽然鬼使神差地对她的,“我有阴阳眼,可以预见死亡。”
她被吓坏了,惊恐地看着我,再联想到刚才发生的一切,将信将疑地止住了哭泣。
“放开我,”凡凡很坚决地指着爆炸点,“那里是我的姐妹们和家人,我不能放弃他们。”
说完,她毅然推开我,起身向里走去。这时,我发现走廊里的幸存者们的进度条一盏接着一盏地熄灭,很快,我就发现了异样的所在,蛮横地拦腰抱起凡凡,跑出了大楼。
刚才越野车冲进去的时候,撞坏了几台仪器,随后爆炸引发的喷淋让裸露的电线泡在水里,竟开始漏电,接触到的人纷纷触电身亡。
我抱着凡凡一路跑,来到一块草坪中央,她头顶的进度条终于变成了绿色,显示人生才刚走过五分之一,我才放心地把她放下了。
“谢谢你!”凡凡站稳后,眼神复杂地看了我一眼后,又朝着医院大楼跑去。头顶的进度条颜色越变越暖,仿佛树木从夏天直接进入了秋天,我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虽然只是萍水相逢,我忽然对她佩服得无以复加。明知危险,依然前行,她的背影,成为了我眼中最美的风景。
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回想获得超能力以来,我竟然没想过用它来做什么好事,看到危险第一时间只知道躲避,我为自己的自私感到深深的羞愧。
心中的两个小人又搏斗了很久,最后好色的那个,哦不,正义的那个占了上风。我要回去救她,救助更多的人。
我深吸一口气,正准备跟随她前去,忽然,脑后一阵风声袭来,我向前一蹿,眼前一花,一架比汽车小不了多少的固定翼无人机毫无征兆地从天上掉落下来,正砸在我刚才站立的地方,毕毕剥剥的电子火花很快点燃了泄露的油箱。
又是“轰”的一声巨响之后,我被爆炸的气流冲出三米开外,喉头一甜,闭过气去。
(四)被死神追逐的人
凡凡听见异响,回头看见我倒在地上,赶紧跑向我,将我拖离仍在燃烧的无人机。
她撕开我的上衣,试图让我呼吸到新鲜空气,但见我没有丝毫反应,便一边按压着我的胸部,一边做起了人工呼吸。
香甜的气流通过口腔直接灌入了我的胸肺之中,我艰难地睁开眼睛,看见凡凡焦急而美丽的脸一次次俯下来,向我输送着能量。
我上身猛地抽搐了一下,剧烈地咳嗽起来。她也停下来,长舒了一口气。
“凡凡,”我感激地握住她的手,背靠着冰冷的草地,和胸前她温暖的双手形成了强烈的反差,我被一种劫后余生的强烈感觉包围着,“你救了我。”
她的脸上还带着泪痕,接二连三的变故让她无比沮丧,但把我救醒使她感到非常的欣慰,她本能地笑了出来,一边用手抹着眼泪,道,“我以为你也不行了。”
这个“也”字触动了我,我侧头看着无人机,回想着刚才站立的位置,再看看她头顶的进度条,它仍在绿色和红色之间反复切换,我仿佛猜到了什么,一个念头飘飘忽忽,但始终抓不住。
我一边猜测着,一边和凡凡向医院跑去,凡凡这次没走大门,而是带着我从侧门进去,直奔急诊室。
急诊室内的伤亡情况并没有想象中严重,主任和几个护士都没受伤。只是我刚才躺过的病床,早已被压成了一团废铁。
越野车虽然发生了爆炸,但司机还活着,头顶的进度条刚走了一半,他被人抬了出来,就近放在病床上抢救着。随着我的到来,他的进度条迅速地缩短了不少。
忽然间我明白了过来,将我们拉入险境的,也许并不是村民、凡凡或是急诊科室里的某个人,而恰恰相反。
我,才是那个被死神追赶着的人。
多么痛的领悟,今天从我降落在N市的机场开始,我就成为了一系列灾难的触发因素。
村官如果不迎接我,而是上山排查险情,也许就会提前疏散群众;而村民们不是为了围观我,也不会提前聚集在一起,踩断地梁;刚才诊室中所有人的进度条都已变红,但现在大部分人却没有大碍,也正是因为我离开了诊室;而走廊里触电的那些人,也完全是因为距离我太近了……
这一切,起因是我想要一窥长寿村的秘密。
我惊恐地抬起头,看着凡凡。她发现同事们都健在,很受鼓舞,还沉浸在大难不死的喜悦中,丝毫没有意识到是我带来了这一切。
连她在内,大家头顶的进度条正如沙漏一般地流逝。如果继续停留在这里,天知道还会发生什么,我又会以哪种形式将再一次把死亡带给大家。
想到这里,我苦笑了一下,悄悄向门外退去,每远离一步,科室中众人的进度条缩短速度便会减慢一些,这更加坐实了我的猜测。
我看不见自己的人生进度条,但命运却以这种方式无情地向我下达着通牒。
我默默地走出门外,离开了大楼。我也害怕死亡,但挤在人堆里,除了给他人带来灾祸,并不能使我免于一死。我不愿用他人原本正常的进度条,来作为我探触危险的晴雨表。
走在大街上,看着来来往往的芸芸众生,头上顶着或绿或黄的进度条,大部分人的寿命都由基因注定,小部分人死于天灾人祸。
如果我身后是紧追不舍的死神,那么我头顶的进度条又该如何闪烁不休?
等待着我的是什么?一场地铁事故?一起塌陷掉落在热处理液中的亡故?一个熊孩子乱穿马路导致的车辆失控?一辆重型卡车压垮的高架桥?或者干脆是一粒鱼丸呛入气管导致的窒息?
“穆村!”身后有人在大声呼喊我的名字。
我回头一看,赫然是美丽的护士凡凡。难道上天眷顾我,让我死前还能脱单?我自嘲地摇摇头,我的超能力不但让我患上了严重的神经衰弱,更让我无法面对和人相处的恐惧,和异性相处尤甚。
比如我和人亲热飘飘欲死之际,对方原本绿色的进度条会忽然疯狂闪烁,身下的人大喊“awsl”,就足以把我吓到ED。
但这个凡凡与众不同,和她在一起时,我能达到一种安宁和平衡,于是我调整了一个足以迷倒万千少女的表情,缓缓地回过头来。
“穆村!”凡凡完全无视我的迷人pose,急切地说,“刚才那个司机醒了,他点名要见你!”
莫非那个黑衣司机就是死神本尊,要将我赶尽杀绝。
我深吸一口气,再环视四周时,一种绝望狠狠地扼住了我的咽喉。
放眼望去,整个城市里,往来大街上,高楼窗户中,每一个人,头顶的进度条都变成了跳动的红色!
(五)因果律者
“穆村,我叫邓太常,来自因果律联盟,”黑衣人气喘吁吁地说,“拯救世界的重任就交给你了!”
说完,他打开了全息投影的视讯装备,一张熟悉的面孔出现在房间里。
“局座?”我吃了一惊,他可是曾经单枪匹马干翻了三体人的超级英雄,又带领因果律联盟打败了环太平洋的怪兽。
不过奇怪的是,我竟然无法从他头顶看到准确的进度条,在那里,显示的是一条马赛克。战忽局果然名不虚传!
“穆村,我知道你的超能力,时间很紧张,我长话短说,”局座和气但急切地说,“N市现在十分危险,你的处境更加危险。想必你已经发现了,整个城市的人面临着灭顶之灾。”
“是因为我的缘故吗?”我好奇地问。
“也是,也不是,”局座笑道,“没时间解释太多,我们的直升机已经等在外面了,你马上和太常一起登机。”
“去哪里?”
“拯救世界。”局座道。
“可是你说N市很危险,”我环顾四周,每个人头上的进度条还在闪烁,“我不能自己独自逃走。”
“相信我,”局座道,“我从不放弃任何人,不管是超能力者还是普通民众。这是因联付出了极大的代价才争取来的机会,我要求你马上离开医院。”
我看了看凡凡,说,“我希望她能和我一起走。”
局座犹豫了片刻,我坚持说,“我发现,凡凡在我身边的时候,能影响到观测结果。”
“好!”局座当机立断。我和凡凡一起搀扶着邓太常,上了门外的直升飞机。
直升机离地后,我再看了一眼地面的人群,头顶的进度条在红绿之间来回变换,整座城市仿佛到处是活动的交通灯。
邓太常在飞机上向我解释了今天所发生的一切,将我和凡凡听得目瞪口呆。
“所以,整个马家村其实是太阳城集团马思科的一个试验基地?”我沉浸在真相带来的巨大震惊中。
“是的,包括村庄下的秘密矿藏,都是长寿村之所以长寿的真实原因,”邓太常道,“你不会以为真是基因决定的吧?”
“那马农也是试验品?”我想起了我的彭祖朋友。
“对,他的真实年龄是69岁,实际可生存年龄预测在210岁上下。”邓太常轻描淡写地说,“而他爷爷,今年已经115岁了。”
“我的到访并不是偶然?”我想起自己给马家村和N市带来的一切。
“因果律超能力者的一举一动,怎么会有偶然?”邓太常笑道,“局座说过,一切的一切都是因果关系。你能观测到进度条的超能力,不但因联能发现你,马氏集团更是注意到了你。而小马阴差阳错把你带回马家村,这让马思科非常紧张,他以为自己在马家村的基因改造计划已经被人发现,所以,派人炸开了山顶的堰塞湖,想销毁所有的证据。”
“而我,恰好把村民们都带离了村庄……”我喃喃道。
“村民们离开马家村,到了N市,被分散在各家医院,接受全面体检。很快,改造基因的秘密就将泄露出来,因此,马思科启动了Space-JB计划,想要把N市彻底清理干净。”
“那已经是战争行径了!”虽然早有心理准备,我还是惊讶万分。
“太阳城集团,一直都处心积虑想要挑起我们和漂亮国之间的战争,只是缺乏一个诱因罢了。”太常道,“听说有一架无人机差点砸中你,说明他们已经侵入我们领空了。”
“局座说你们从不放弃任何普通民众,可是你开车冲入医院的时候,撞伤了不少人。”我想起那些被撞和被电身亡的人。
“那些都是太阳城集团的眼线,准备在医院实施破坏活动。”邓太常把一个iPad递给我,上面有所有死伤者的资料。
“那我能做什么?”我将信将疑。
“利用你的超能力,瓦解马思科的基因改造和窃取计划!”
(六)长寿基因的秘密
太阳城实验室外,刚下过雨,现场一片肃杀。我看见马思科得意地站着,他和十几个手下,每人头顶上的进度条都长得爆表,目测最短的也已超过千年以上。
地上躺着五个人,奄奄一息,进度条已走到了尽头,依稀可辨领头的是雨神敬腾。
邓太常快步赶上前去查看,悲痛万分道,“萧哥,我又来晚了。”
敬腾苦笑一声道,“对方道行太深,一不小心,我们的寿命也被他吸了个七七八八,照现在来看,马思科可以活到下一个冰河期了。”
“哈哈哈哈,”马思科笑道,“太低估我了,按我的计划,持续萃取人类的长寿基因,每年吸一亿,我就能延寿一百个甲子。只要人类不灭绝,我能活得比地球还长?”
随即,他注意到了我的到来,“这不是那个可以看见人生进度条的家伙吗?你帮我看看,我的进度条,是不是比你见过的所有人加起来都长?”
确实,他的进度条向右侧一直延伸下去,早已消失在地平线里。
我再向左侧望去,那进度条已隐然从另一侧的地平线冒了出来。马思科就像一条行走的赤道线,顶着一道近四万公里的绿环,洋洋得意地站在那里。
“是的,”我谦卑地说,“马总的进度条冠绝生物圈,已经接近封神了。我愿称您为四海八荒第一独尊之神,请让我追随您吧。”
因联的几个人非常吃惊,没想到耗尽所有生命力,辛辛苦苦等来的救兵,就这样轻易地拜倒在敌人麾下。
“穆村!我,我看错你了!”凡凡鄙夷地骂道。
“哈哈哈哈,识时务者为俊杰,”马思科笑道,“我正好需要一个活体观测者,随时检测我的生命体征,作为奖励,我给你延寿两纪。”
他取出一个微电脑控制面板,对准我,用语音道,“开始传输N市收集的生命基因!”马思科的手下们脸上都露出艳羡的表情。
约莫五秒之后,我忽然感到前所未有地精力充沛,好家伙人间值得未来可期啊。
我感觉自己变成了一个三百多月的宝宝。
“已充寿命两个甲子,消耗人数约3万人,”系统道,“N市剩余可充人寿为8000年,继续充值请按1。”
8000年!我不由咂舌,那可是两个鞠婧祎的生命周期啊。
马思科道,“剩下的都充我身上,啊哈哈哈哈!”
只见他的进度条从地球另一侧直蹿过来,在距离他脑门一米之外停止了,这是人类历史上第一道人生进度子午线吧。紧接着系统提示道,“已接近临界值,充值自动停止。”
“巴适!”马思科翻着眼皮,像磕过药似的颤抖起来。
都说权力是春药,其实跟长生不老比起来,其他一切都是浮云。
只是可惜了N市的几十万人,被迫做了生命捐赠者。
从视频里看,整个城市的人都奄奄一息。但就算没被抽到油尽灯枯,也都已是风烛残年。
“剩下的,给强子他们充吧!”马思科对系统说道。
我看见他手下们的生命值开始暴涨起来,一个个翻着白眼,逐渐进入了天人合一的境界。
我充得最少,体力最先恢复正常,
趁着马思科等人还在CD,我忽然暴起,从马思科手中夺走了控制面板,将目标对准了敬腾他们。
“嘿嘿,”马思科阴险地笑道,“早知道你这家伙没安好心。N市的生命值已经被我用光了,看你拿什么充?”
“用我自己的命充!”我大喝一声。
“已探测到有效人寿180年,是否放入充值池?”系统提醒道。
我重重地按下了确认键。
马思科的一个手下大笑起来,“区区180年,连我们的零头都不到,你分给这七个人,人均不过二十多年,更何况,充完后,你自己也行将就木了吧!”
别说,他手下文化程度还真不低。
“你错了,”我对马思科说,“我并不是要给他们充!”
我将控制器对准了马思科,“都充给他,马思科!”
马思科左侧的进度条迅速变长,在快要到达左侧太阳穴的时候,忽然停滞了,而我已变得虚弱无比,我知道,自己已经一滴都挤不出来了。
“啊哈哈哈哈,”马思科笑道,他缓缓地站起,体力已经恢复得差不多,“我就喜欢看到你们恨的牙痒痒又拿我无可奈何的样子!想让我暴雷?太幼稚而简单了吧?”
“木寸,”邓太常冲到我身边,把手搭在控制面板上,“用我的!”
“还有我!”凡凡也加入进来。
他们一共剩余130余年的寿命又将马思科的进度条推进了20公分,在距离他体表1公分的地方,还是停了下来,而凡凡和太常的进度条已经变成了几近枯竭的深红色。
“还有我!”敬腾也爬了过来,把手和我们搭在一起。
“怎么把我忘了?”一个又一个因联队员艰难地爬了过来。我们像赛前动员那样,围在一起完成了将最后的生命向马思科传输剩余生命的动作。
终于,马思科头顶的进度条闭环了,绿色变成了红色。“啊!”他痛苦地大叫起来,这是典型的过载反应。
“生命力提取已接近临界值!”系统开始疯狂向我预警。
“用我的,全部!”最后一步,我show hand了。
一道舒适柔和的白光把我笼罩起来,我从未感觉生命如此之轻,自己整飘飘荡荡地向上升起。
我看见凡凡正趴在我留在地上的躯体上痛哭,尽管她自己的进度条也所剩无几。
“啊!”马思科还在尖叫。
他的头发暴长出来,像瀑布一样将整个地面覆盖了起来,很快,青丝变成了白发,并开始从他头顶脱离。
他变成了一个苍老的秃子,眼睛也变得浑浊,皮肤像被风干过一样,变得又脆又薄,终于一片一片地崩裂开来。最后马思科变成了一具脱水的干尸,迅速地萎,很快,又碎成了一堆粉末,被风一吹,消失殆尽了。
Space-JB系统在这一刻彻底崩溃了,马思科手下的生命值正在迅速下降,原本还没恢复过来的他们越发变得更加虚弱。
而凡凡和因联队员的生命值也在飞快地恢复,变回了绿色。
所有人的生命值正在还原到它们原本的状态。
视频监控中的N市市民一个接一个地睁开了眼睛,绿色又覆盖了整座城市。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我终于看见了自己的人生进度条,它美丽得像条晶莹剔透的水晶。
那水晶越变越亮,我也越变越轻,视线越来越模糊,终于,在白光中,我看到了生命的大和谐。
巴适!真TM巴适!
(尾声)
“我怎么又活过来了?”当房里只剩下我和凡凡的时候,我好奇地问。
“你忘了?我会心肺复苏术啊!”凡凡笑得格外俏丽。
“你是说人工呼吸吗?”我竟然又错过了那么美妙的体验,心痛得无法呼吸了!
“穆村,你怎么了?”她焦急地问。
“缺氧,缺氧……”我戏精上身,“快给我上人工呼吸……”
“讨厌!”凡凡拍打了我一下,开始深情地给我做起了人工呼吸,很不规范那种。
我看见她头顶的进度条轻轻地闪烁起来,大概是幸福到窒息的感觉吧。
当此之时,天运循环,中原气盛,亿兆之中,当降生圣人,驱逐胡虏,恢复中华,立纲陈纪,救济斯民。
予恭承天命,罔敢自安,方欲遣兵北逐胡虏,拯生民于涂炭,复汉官之威仪。
盖我中国之民,天必命我中国之人以安之,夷狄何得而治哉!
予恐中土久污膻腥,生民扰扰,故率群雄奋力廓清,志在逐胡虏,除暴乱,使民皆得其所,雪中国之耻,尔民其体之!
(真实历史,用另类的方式去描述!绝对的脑洞大开,已完结,这文巨长,请耐心阅读!我把章节发到本人知乎专栏“天涯游子”里了,那里看起来一目了然,看起来更加方便。喜欢的话,点个赞再走吧!)
布衣皇帝
一 天灾人祸
我出生在一间遮不住风也挡不住雨的茅草屋里,父亲是农民,有个豆腐店增添收入,我有三个哥哥,两个姐姐,看来没投好胎,这辈子注定受苦受难。年代也没看准,皇帝是蒙古人,而我们是汉人,更被人踩在脚下,我这倒霉催的!这年,新皇登基,是天历元年,但后人说,这是一三二八年。
父母没有地位,在哪里都说不上话,朝廷规定我们的名字只能用数字命名,我父亲朱五四,祖父朱初一,曾祖朱四九,想来生在这个年代真的悲哀,平民百姓的名字就跟闹着玩似的,如果有家谱,全是数字,岂不像账本?所以我只能叫朱重八!
儿时的生活十分清苦,那年我十一岁,东乡的地主又加租了,辛苦一年,半数收成要上交。这样下去非得饿死,只得举家搬迁,到了十几里外的西乡,因为那里的地主只要三成租子。
花了一个月盖了两间茅草屋,一家子人终于有个家。那是一天下午,父亲看了看头顶的太阳,望了望我,长吁了一口气,眼泪汪汪的数落着大哥好吃懒做,二哥,三哥也不成事,完全吃不了苦,叹息着家里实在没钱,粮食快没了,让我去给地主家放牛,说每个月能换两斗小米。
我明白父亲的苦,打小父亲就特别疼我,有好吃的第一个就叫我,每逢初一,还去寺庙为我祈福,望我长大能有出息。三个哥哥都不识字,却让我去上私塾,尽管念了几个月就没了学费。我看着父亲邹巴巴的脸,拉着他的手,点了点头。
此后,村里人都叫我放牛娃,每天午时,我就要去地主家和三个同村伙伴一起把十几头牛赶到南边的小山坡上放牧。母亲让我放牧时为家里捡些柴火,牛半个时辰就得挪地方,吃另一块地的草,我总是累的大口出气,一坐在草地上歇息,肚子就咕咕的乱叫,常常饿的脸色发青,回到家就咕咚咕咚的喝水。
放牛的日子实在不好过,下雨淋的浑身湿透,太阳毒辣的脸都得脱成皮,母亲看我着实可怜,给我准备了斗篷和雨披,出门时还会给我一壶水和一块面饼。那几个小子更惨,一个草鞋只有一只,另一个裤子有个大洞,屁股都露出来了,还有一个比我都廋,我不忍心吃独食,常常把面饼分给大伙,结果脸大一块饼我只能啃两口。这几小子还算良心,都认我当大哥。
一天下午,我们刚把牛赶到山坡,忽然一声霹雳大响,随后狂风刮的呼呼呼的,我的斗篷立刻掀翻,刚回头就吹的老远,还没等我们几个回过神来,雨就哗哗哗的往下掉,扎的我生疼,牛受了惊要跑,我正想招呼大家去赶,只见他们三蹲在地上发抖。
牛要是全跑了,卖了我们几家人都赔不起,我想着一定要不能把牛给丢了,这活我一个人又干不了。只得一个一个拽,拳打脚踢的赶,终于让他们一齐赶牛,费了好大功夫,才把牛群撵到山坡下的崖口避雨,我数了数,十二头壮牛,四头小牛,都在呢。
我长舒了一口气,回头看那几人,都躺在地上,有一个嘴里念叨着:重八哥,你常常伴皇帝,让我们对你三叩九拜,喊万岁,万岁爷今天能不能让我们吃个饱啊!重八哥,我好饿啊!都爬不起来了!
这话一出,另外两个随声附和:对啊,对啊!重八哥,我好饿啊!
他们一说饿,我的肚子立马咕咕乱叫。我看着身旁的十几头牛,这牛儿我们喂养了半年,从小牛犊变成大壮牛,全是我们的功劳,一头牛可以换十石粮食,而我们养大十几头牛,不过拿一石多,还全是粗粮。地主家啥都不干,天天吃肉,我朱重八天天干活,连饱饭都吃不了一顿,想想就气人。
越想越气,正看到一只小牛走进了崖口一小洞,我心里突然有了个念头。
我捡起一块石头,爬进了洞里,朝着小牛脑门上狠狠的敲,没几下它就不动了。
然后我让王二五和赵四守着牛群,我和李初五剥了皮,架起柴火就烤了起来。随后不到半个时辰,肉还没熟呢,就被我们四人吃了个干净。
我们躺在地上,肚子撑的不行,大家都说,从来没吃这么饱,也终于尝到了牛肉,人间美味,不过如此。
结果要回家了才意识到丢了头小牛没法交代,李初五害怕的蹲在地上哭,王二五和赵四一声不吭,身子直发抖,我心想着丢了就丢了呗,地主肯定不会来这里找,我说:怕啥?就说丢了,到时候出了问题我担着。
我指挥他们清理血迹,皮毛都藏进洞里,并告诉他们,把牛赶到牛圈你们就走,剩下包在我身上。
结果,我被打了一顿,还罚给地主家洗衣服,他们家衣服真多,我洗了足足一个晚上。
这西乡的地主和东乡的一般黑,第二年租子立马涨了一成,说好的放牛一个月粮食两斗,八个月却只给我一石二斗。父亲带着我去找地主评理,结果仆人拿着长棍恶狠狠地盯着我们,吓得我们扭头就跑。
路上我对父亲说:爹,当时咱们租田立有字据,三年不得涨租,放牧工钱,地主家承诺时几家人都在场,咱们去找官府评理。
父亲也不想受这窝囊气,找了几家人,一起去了县衙告官。
我们苦等半月,只等来了地主派仆人来传话,说明年田地不租给我们了。
父亲看着那仆人远去,坐在地上,两眼无神,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我是个蠢蛋,竟然指望他们,这下好了,又得搬家了。
我们随即搬到了五里外的太平乡,还好姐夫在那边,我们不用露宿田野。
两年搬了两次家,我记事起,这摆明着欺负人的事儿,不知道多少回了!
在这世道,我们这类小民,朝廷根本不当人。他们把人分四等,我们南方汉人位于最低等,前几天一蒙古人喝醉了酒,打死一村民,官府判决赔偿一头驴了事,只因他是第一等人。
这帮官吏个个是恶霸,根本不管我们的死活,干啥都得收钱:过节要收过节钱,干活要收个税,哪天想告个官,还得先交报名费,不出门也得交钱,每到月底,“撒花钱”就来了……家里有啥好东西,小到鸡鸭鱼肉,大到字画古董,说拿就拿,我家唯一的贵重物品——祖传的铜夜壶,被一蒙古少年看上,二话不说,拿了就走,简直就是山贼。
就前几天,隔壁村娶妻,街道上闹哄哄的,鞭炮声一阵接着一阵,大家一群一群的涌向街去,都说新娘子漂亮。我刚帮新地主刘德把牛赶回圈就跑着来看,也怪这家人倒霉,遇到上头来钟离视察,那蒙古人肥头大耳,一看就是个色鬼,非要新娘子露个脸。大家为一睹尊容,也瞎起哄,碍于官威,新娘子揭开了红盖头,果真是大美人,比字画里的仙女还漂亮。那肥头哪能放过,抱着新娘子骑马跑了,新郎官去官府告官,还被轰了出来。总之,在他们眼里,我们就是群畜生,他们想干嘛就干嘛,并且不会反抗,任由他们宰割。
家里越来越穷,父亲也不指望我能有出息,只盼着我快点长大,给家里分担劳力。我也明白,这辈子是没指望了,谁让我们一出生就是贱民呢!
尽管地位低下,生活困苦,但生活也得自己找乐子,家里还算和睦,父亲回家要么给我带一只小玩具,要么带些地主家吃不完的剩饭剩菜。大哥和二哥去集市都记得带上我,三哥回家会和我聊天,讲他在嫂子那边的生活。因为读过些书,知道些字儿,我路过集市时常去学堂,猫在窗口偷看先生讲学,虽然记不住几个字,但每次也能了解几个英雄好汉。我喜欢邻居家的小姑娘,没事就找她玩。我希望生活就这样下去,再过几年,找个年纪不大、身体健壮的姑娘当媳妇儿,当然,丑一点没关系,反正貌美的肯定轮不到我。然后生儿育女,等儿女长大,让他们去给地主家放牛。
就这种穷开心的日子也难以维系,搬到太平乡的第三年,钟离县雨水稀少,秋收粮食不及去年半数。无奈,父亲和几十佃户一起到刘德家门口下跪,求他给我们减少一些租子。可他们哪有良心,依然收了四成,还骂骂咧咧着,说明年补上。送走粮食后,父亲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回家路上,一边走一边自语着:就四百来斤粮食,这一家人怎么活?
官吏们更是不要脸,这村村都有人饿死的荒年,还收了我家五斗粮。
年底,上面来了奉使,说是来赈灾,给大家发粮食。村民们抓住了救命稻草,都纷纷赶到县府,等着发粮。
父亲带着我和二哥在县府门前蹲了几天,看着装着粮食的马车在集市路过,一车一车的进了地主家的宅院,然后再也没出来。官府只说让村民回家等着,粮食稍后就到,大家都不信这鬼话,父亲说:活了大半辈子,就没见这帮地主吐过食,官吏跟他们是一伙的。
果然,一个多月了,一辆马车也没来过太平乡。后来村民们聚集时,总会叫骂着不知道谁编的顺口溜:奉使来时,惊天动地,奉使去时,乌天黑地,官吏都欢天喜地,百姓却啼天哭地。
此后,我一见到官吏,就恨的牙痒痒,真想提着刀把他们全宰了。
无奈之下,每天只吃一顿,到了下午全家出动挖野菜,几个月都吃不了一顿半饱。每天刚把牛赶到草地,肚子就撑不住了,每天连走回家的力气都没有。
年初,三嫂生了病,不到一月就走了。二嫂吃的太差,奶水不足,孩子出生一个多月后没气了。每天回家,爹就坐在门口唉声叹气,娘躺在床上哭天喊地,二哥三哥一声不吭,侄子们则无忧无虑的在院子里嬉戏。我说不出一句话,也哭不出一声,这样的事儿,我又能怎么办呢?
一个月后的一个傍晚,大孤乡来了人,说王七一家七口人,得了瘟疫,全死了。
父亲听了,身子顿时垂下,呆坐在地上,两眼无神的看着那人。母亲闻音赶来,听到大姐家满门绝户,两眼一黑,直接栽倒在地。第二天,我们一家子人,赶往二十五里外的大孤乡,为大姐家收尸,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一堆的死人。大姐的容貌已经无法分辨,满脸漆黑,口鼻流血,死相极其难看,一家子横七竖八的躺在家里各个地方。
多年以后,我还能记起大姐死时的家,那场面,简直就是地狱。
后来的两年,家里平安,无人出事,但只有一年到头的清苦,父亲总是宽慰大家:日子总会好起来的。
可惜,老天爷是铁了心的要我等贱民去死。
我十六岁这年,黄河泛滥了,河水冲垮了河堤,淹没了田地,冲毁了房屋,山东河南几十万人沦为难民,还好离的远,只能菩萨保佑了!
可能是本该在我们这里下的雨去了黄河,淮河这边旱灾严重,几个月滴雨未下,比以前减产的荒年更加严重,上千里的颗粒无收,本来生活就拮据,平日里一到年末粮食无几,天天稀饭,今年上半年家里就没米了,附近几个村镇家家断粮,饿死的人几乎家家都有。官府不是说朝廷赈灾,每户半石粮食吗?都半个月过去了,谷壳都没见着,再这样下去,我们都得饿死。
家里啥都没了,还有只老母鸡,一直靠它下蛋卖钱补贴家用,如今指望不上了,先宰了吃了,我给父亲端了鸡肉,父亲说,“不饿,我在地主家吃了回来的,今天初五,明天地主刘德六十大寿,趁他高兴,我去借点粮食。”
这天晚上,我望着漆黑的夜空许愿:太上老君如来佛祖,祈求你们保佑我家平安无事,明天能借到粮食度过难关,我只想和父母一起活下去!
第二天一早,我还在睡梦里,肚子咕咕咕地叫不停,我梦见我正在啃猪蹄,长这么大,也就吃过地主家吃不完猪头肉,猪蹄啥味道,我朱重八没那个福气。
只听到母亲大哭大叫,大哥大呼,“爹,爹,爹。”
父亲去了,一脸惨白,毫无血色。
我脑袋里一片空白,挤不出一个字,眼泪哗哗地流,一家人跪坐在床前,待了一天。
下午,大哥说出去找吃的,否则一家人都得饿死,母亲没说话,继续呆呆地跪着。
大哥出去了,我看着母亲消瘦的身子,全是补丁的衣服,花白凌乱的头发,沧桑的脸庞,突然间又老了几岁。又盯着父亲的样子,也是如此破烂模样,回想起昨天父亲的话——地主刘德六十大寿,我去借点粮食。
爹啊!您一辈子受苦受难,别说地主家的富贵,连酒足饭饱的日子,您也没享过一天啊!
我擦了擦眼睛,拉着父亲的手,心里默念着:爹,来世去富人家,天天大鱼大肉。
接下来的几天,我几乎一言不发,整日盯着床上的尸体,回忆着他生前的样子,眼泪止不住的洒满脸庞。我还能想起几个月前,父亲对我说,“重八,你也大了,等过段时日,给你寻门亲事。”
恍惚间,我立刻起身,拉着他的手,大声叫道,“爹,爹,爹!”
我还没缓过神,大哥也不行了,初九,他也去了。
母亲更是哭的昏了过去,白发人送黑发人啊!
我和侄子坐在母亲旁边,只管盯着眼前的一切,几天时间,两个家人离世,尽管悲伤到底,也只能沉默。
我看着一贫如洗的家,长三丈,宽两丈,高不过一丈,全是土墙,顶上是茅草,床是烂木头堆的,侄子没床,只能睡地上,被子用了十几年了,翻个面谷草就会掉出来,还有四个盆,两根木凳,一把锄头,就没了。
粮食早就没了,我们还能活吗?下一个是谁呢?
母亲想寻死,拿着剪刀就朝着自己脑门刺,被我和侄子按下了,寻死不成,她又只能抱着大哥哭。
我望着母亲,防止她继续做傻事,时不时地盯着躺在地上的大哥,也瞧瞧跪在一旁发呆的侄子,嘴里念叨着:我们这家人,怎么成了这样?
二哥说打死了一条蛇,大家填填肚子。
十二日,大哥儿子饿死,二十二日,母亲也丢下我走了!
姐姐出嫁了,三哥在外地,家里就剩下我和二哥。
这一切,才半个月。
我朱重八没有什么大愿望,只想安安稳稳的过这辈子,娶个媳妇儿有个家,有儿有女,哪怕一辈子给地主家放牛种地,做最低贱的活也无所谓,反正我们都是贱民,就这贱命。父母老了,我照顾他们,让他们安度晚年!但一个月内,这愿望就彻底破灭了,我看着父母家人一个个离我而去,我却毫无办法,我只有哭,我哭着呼喊着:“父亲,母亲,大哥……你们回来……”
哭又有什么用?如今还有一个问题摆在面前,我要葬了他们,可是用什么葬呢?家里穷成这样了,就看下一个是谁去死了,更别说寿衣、棺材、坟地,我只有去找刘德,求他给我块地,他听我说完话,把我轰出了门。
大哥和侄子可以随地埋了,但无论如何,父母总得入土安息。
我和二哥抬着父母的尸体,一边走一边哭,见到路人就下跪磕头,求一块坟地。
真的可笑,天地之大,父母却没有一块终了之地。
魂悠悠而觅父母无有,志落魄而徜徉——多年后我只能这样回顾我的痛苦经历。
上天可怜,好人没死绝,我们遇到了一个,他叫刘继祖,给了我们一块地,得以让我们尽了这最卑微的孝!
父母后事了了,回来看到刘德坐着轿子离去,随行五人,还有一条狗。我望着他们的身影远去,瞬间心头一震,那里满是疑问,还有仇恨!
父母一辈子任劳任怨,给地主种了几十年的地,生活从一而终的清苦穷困,死时入土为安都成了奢求,而地主们整日逍遥,无所事事,灾荒来临时,却依然大鱼大肉。为什么粮食全是父母种的,丰收时只能分到极小的一部分?更别说那帮蒙古人,他们过街,我们抬轿,他们修桥,我们出力,他们吃饭,我们交粮,他们……他们的荣华富贵都是我们给的,而我们没饭吃了,要饿死了,他们为什么不赈灾?为什么?老天,公道在哪里?
我无暇去询问这么多为什么,尽管悲伤、绝望、愤怒以及仇恨涌上心头,也只能暂时放下,毕竟,我还要活下去。
二 路在何方
在村子里待了小半年,能吃的东西基本都吃光了,方圆五里,连老鼠都吃没了。二哥说留在村子只能等死,必须想法子,可这荒年,能出去找什么活路?二哥想着去投奔远亲,但这年头谁都自身难保啊!伯父一家十四口全部死绝,据说至今无人收尸;二姐远嫁百里,有一年多没了音信,生死亦未可知;三哥做了上门女婿,在家没地位,不可能帮扶的上;盱眙的族亲久没来往,情况实在不明,就算前去,我们这后辈也找不到。
二哥实在没招了,对我说,“没办法了,只有出去逃荒,一起走可能一块儿死,咱们分头找活路。”
我知道这是唯一的办法,但想着眼前唯一的亲人就要分别,以后生死由天,还有相见之日吗?我不愿意走,二哥也舍不得,两人便抱着大声痛哭,那种绝望的感觉,今生都难以忘却。
隔壁王大娘闻音赶来,看到我们的窘境,抹了抹眼睛,对我说“你小时候,体弱多病,差点丧命,那时你爹去寺庙祈福,曾许诺你若平安,将来舍身为僧人,我听说附近的皇觉寺没饿死过人,逃荒生死未卜,还不如去当和尚,总饿不死。”
那年九月,我在孤庄村西南山坡上的皇觉寺前跪了半天,法师高彬终于答应收我为徒,傍晚便行了剃度,烧了戒巴,穿上袈裟,成了佛家弟子。
小时候去寺庙烧香拜佛,总会看到些和尚,他们念经拜佛,穿袈裟,吃斋饭,一副远离俗事的奇异模样,来到这里,却和我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他们可以结婚生子,可以买卖田地,甚至在集市还有他们的产业,人前烧香拜佛,人后地主老财,整天念着“普渡众生”,却守着粮仓空看着百姓无粮为生。
我年纪太小,他们叫我行童,其实就是个仆人,收拾柴房、清洗茅厕、给长明灯添油、去山下挑水……总之,这里有的活,我都干,他们一天到晚吃喝拉撒,我从朝霞干到日暮,可怜我朱重八,到了佛祖跟前,照样被欺负!活很多,比过当年放牛,一到晚上便累的走不动道,饭有的吃,全是剩饭剩菜,根本填不饱肚子。不过还有书可读,尽管都是些“我不入地狱 谁入地狱”这样的风凉话。
每天打扫佛殿堂伽蓝殿,我总会对着伽蓝神骂上几句:你这佛主,真眼瞎,你的僧人被欺负了也不显显灵。有一次,曾着四周没人,提起笔在佛主后背上写了几字:发配三千里。
原来,我等贱民,到了佛门,也找不到乐土。
每晚,睡在柴房,我会想起我的父母,想起他们慈祥的脸,依然那样亲切,只是我再也看不到了,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滴在地上,融在土里,希望它们能告诉父母,我有饭吃了,还活着!
但好景不长,灾情持续严重,才两个月,寺庙也没余粮了,主持遣散僧众,回家自寻出路。而我们这种没家的,就发配出去讨饭,美其名曰“化缘”。
我被安排去了西北,淮西地区,去了才发现,这差不多是条死路,太平乡还有野菜可以挖,这里连树皮都没了!原来这帮和尚不只好吃懒做,更脸厚心黑,佛祖真眼瞎,指望这群人解救苍生。
没有马车,没有钱财,没有同伴,这是一场孤独且绝望的行程。我着一身袈裟,背着破包袱,手持木鱼和破碗,还杵着一根木棍,前进的目的只为讨饭,我随着马路一路向西。
这边少有人烟,随处可见荒山和峻岭,只有山贼和野兽出没,好不容易看到一个村庄,只感觉死气沉沉,天已经黑了,竟然没几点亮光。
快一天没吃东西了,饿的头晕乎乎的,这里兴许有些吃的,我敲着木鱼,走进村里。那是一扇透着亮光的门,我鼓起勇气,使劲敲下了门,许久,有人答,“谁啊?”
我说,“好心人,给口饭吃,求求您!”
不会念经,更不会做佛事,只会一句“阿弥陀佛”,另一句“出家人以慈悲为怀”,这些话引不来同情,只有直白的卑贱求的来施舍。当然,这是无数次被拒绝后得来的经验。
没人应声,我正准备离开,门却开了,一头发乱如杂草的老妇人,穿着寒酸的衣服,上下打量了下我,我没来得及说话,她给了我个馒头,说,“只有这个了!”就关上了门。
我三两下把馒头塞进嘴里,差点咽死,离开时对着门祈祷:好人一生平安。但这句话,我已经不怎么相信了。
我没有在这个村庄呆多久,因为没几户有人,也再没有人给我开门,并且,我是被赶走的,跟着我的还有条恶狗,应该是条野狗吧!这年头,家狗早被吃了,我没体力,打不死它,吃不了它的肉。
走了几个月,不知道翻了多少座山,进了多少个村落,敲了多少次门,忍受了多少白眼和呵斥,被赶走了多少回。
为了讨饭,我给他们下过跪,磕过头,干过活,还给一家富人洗过茅厕,因为他们答应干完活,给我白米饭吃,他们没有耍赖,晚饭还有鸡蛋。这家人真好,临走时告诉我,如果我趴在地上,让他们的五岁儿子骑着我在院子里兜个圈,就给我十斤小米,外加五个鸡蛋,我没有犹豫,立马照做。在活命面前,尊严是个什么东西?
上个月,我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村子,那时正午,却没有一丝声响,敲了几个门,都没人应声。我已经饿的没力气了,全身轻飘飘的,走路一摇三晃,身体慢慢没知觉了,我知道再不吃东西,我活不了了。为了活命,我用尽全身力气翻进一个窗户,这里空荡荡的,啥也没有,整个屋子蒙上了一层灰,看来不可能有吃的。
之后,我几乎爬遍了整个村子,但空无一人。我不觉得意外,这荒年,待在原地只有死,走绝的村子到处都是,也许是上天可怜,在一家橱柜里,我找到了一窝老鼠,全是幼崽,几个月了,第一次吃上肉,这味,真香!
近半年的徒步跋涉,我活在生与死之间,不停的寻找村子,离开村子,睡在洞里、树上、石头缝里。夜晚寒风吹的身子发抖,袈裟太短,盖不住全身,我总是蜷缩着入睡。早上一醒,浑身酸麻,看见太阳,脑袋晕晕,掐掐自己,痛的感觉,才知道自己没死。偶尔吃了顿饱饭,才感觉到,活着的感觉,那么透彻!
我见过很多死人,他们骨瘦如材,眼眶凹陷,衣衫破烂,躺在路边,眼睛微闭,这样饿死的人一里路能看到好几个,然后尸体被飞禽走兽反复啄食,不久后,只剩下堆白骨,还不完整!有时候我会蹲在路边看着那些露着骨头的躯干,也许十几天前,他们都还佝偻着身子,艰难地前行,在看不到希望的路上怀着期望,希望自己能活下去。
我已经没有家了,没有亲人,没有住所,一无所有,孤零零的一个人,白天孤独地走,晚上独自望着满天的星星,周围没有人的声响,只能听见风吹树叶、狼啸鸟鸣,然后在担惊受怕里睡去。生活没有乐趣、没有欢笑、没有未来,只有饥饿、恐惧、孤独以及看不到希望的明天。也许就在明天,或者后天,我会像他们一样,倒在路边,眼睛微闭,看着自己生命终结,最后一堆白骨。
没人会记得有朱重八这号人,死了就死了,没有坟墓,没有碑文,没了就没了,只等着来世,投个好人家,我的命就这么贱,但真的只能这么贱吗?
贱又怎么样,至少我还没有死!
三 活个人样
荒郊野外是没有活路的,村子里也没可能寻到吃的,能走的早走了,没走的在等死,要去城里,那里有活路。为了以后还能回去,我画了个草图,把去过的地方记了下来:庐州,固始,信阳,汝阳,陈州,亳州,颍州……图画的有模有样,村落、河流、山脉、马路,都标注的清清楚楚。我还记下这里的风土人情,哪里的人善良,哪里的人有钱,哪里的人凶恶……
我去了一个城,也只能讨饭,但在这里,我不是孤独的一个人,我们是一帮人,都在讨饭,也就是丐帮,三两人管一片区域,哦,不,是讨一片区域。
这里的人都是讨饭的高手,什么时候讨?去什么地方讨?向什么人讨?要怎么讨?都有讲究!首先,早上别去,这县城也不富裕,如今灾荒,人中午才出门,就这会儿有人。其次,小酒馆、小货摊别去,都是穷人,妓院、当铺、客栈才是主要场所,当然,妓院只能晚上来,这些地人多,富人不在少数,赏个一两文钱是常事。再其次,别向一帮人讨,只要有人起哄,少不了一顿打。看着那些独自走的,尤其是姑娘,或者年轻小两口的,跑过去就抱着腿,哭天抢地的,要死要活,准有饭吃。
有了这些招数,来了这里一个多月,我就没饿过肚子,住的是木屋,尽管破旧不堪,至少可以遮风避雨。几十个人为伴求活,近两年了,终于有点家的温暖。
今天运气挺好的,一上午讨了十几个铜板,还有两个馒头,半块月饼,尽管看起来不算美味,但午饭还不算差。下午下起了雨,行人稀少,估计讨不到饭,我正打算回木屋,路过一人家围墙,听见里面稀疏地念着: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这好像是三字经,小时候听刘德孙子念书,常常这样念。很久没听过先生讲课了,我绕着围墙走了一圈,这真是个大户人家,围墙老高,正门高大,侧门那里声音最大,我就坐在门前,听着那个少年反复念着:……苟不教,性乃迁,教之道,贵以专,昔孟母,择邻处,子不学,断机杼……先生偶尔打断,并加以解释,我几乎听不清,但那些三个字的句子被少年反复吟诵,我坐在那里,听了一个下午,直到雨下的太大,掩盖了读书声。走之前又听到了那几句,格外瞩目:王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义。我不太理解这是什么意思,但我把它记下了。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只要中午能解决吃饭问题,我都会去那里坐坐,听先生讲课,当然,我几乎只能听到少年的吟诵,今天好像是道德经: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常无欲,以观其妙……
我完全听不懂,只好把它记下来,我认字有限,整个一下午,都没能把少年的话写完,许多字也不会写,毛笔也破,看起来乱七八糟的,“知其雄,守其雌”,“雌”怎么写,什么意思?
门突然开了,我猛的回头,一老者在门前,手里拿本书,书上三个大字:道德经。一身儒雅,尽管已到花甲,但精气神还算不错,他上下打量了下我。
我以为他会抬起头,昂首走开,但他走到我身边,看了看我手里用捡来的纸编成的册子,没经过我同意,拿起来翻看,皱了皱眉头,说:“你这些字都写错了,‘道冲’,你写成‘中’,而用之或不盈,‘盈’,你又写成了‘因’,道冲,而用之或不盈,这句话是说,道本身是中虚真空的,但用起来却是无穷无尽的。你这样乱写乱记,怎么行?”
我被眼前的场景惊讶到说不出话来,这是人生第一次有先生和我讲话,以前他们都不会正眼看我,没想到我朱重八还有被人看的起的时候,我看着先生,立马跪下,说,“请先生教我!”
先生许久没说话,我抬头望了望他,严苛的表情下,眼神明亮,他说,“我不想教你,这样,道德经不好,这本书给你看看,如果你想听书,我除了初一十五,下午都在这儿讲学,你来听就行了。”他从怀里掏出一本书,封面上只有两个字——大学。
此后,几乎每天下午,我都会来这里听上一两个时辰,先生也提高了讲课嗓音,送了我笔纸墨砚,又给了我两本书,《周易》和《春秋》,我每天晚上都会在月光下翻来看看,哪怕看不懂。
不到一个月,我这个学生就做不成了,因为那户人家举家搬迁,先生自然不在那儿授课。
这座城叫彺州,在这里待了不到半年,城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摸清了,灾荒没有过多波及这座城,但有很多和我一样的乞丐进城求活。
城池实在太小,连钟离都不如,五条横向街道,六条纵向街道,方圆两里,两个城门,人口才几千,除了城门那十几个汉人官兵,几乎感觉不到官府的存在,蒙古人更不会来,所以看不到欺男霸女的恶行,也看不到饿死的尸体。
这里的人漫不经心、庸庸碌碌,对外面几百万人的生死存亡不管不顾,日出日落都一副模样,懒洋洋的生活,快让我忘掉我是个父母双亡的乞丐,我不想这样苟活,更不想一直做个乞丐,被所有人踩在脚下。我还要回去,回到钟离,看看我那没有人的家,给父母磕头,给大哥带壶酒,告诉他们,我朱重八还活着。
在这个地方只会让自己意志消沉,我离开了,临走时,他们告诉我,“出去可能会死,荒年还在继续,这里很安全。”
我没有理他,我不想成为他们这样,活一天混一天。有的为了吃饭,老婆儿子都卖了;有的四五十岁了,讨了钱,就去嫖土娼;有的讨了饭就吃,吃了就睡,睡醒了就讨饭,讨了饭继续吃……我又看了看他们,躺着的、睡着的、赌钱的、看戏的,衣衫褴褛,蓬头垢面,没个人样,只想着安逸——仅能活着的安逸。我开始嫌弃他们,也嫌弃和他们待了大半年的自己,我留下了这两天讨的十几钱,走了。
我向着家走,那里有座大城,叫濠州城,我想去那里看看,不为讨饭,只为去看看,在这世道下,那里的人,都在干什么?并且,我朱重八,想活出个人样。
四 明王出世
有了这一年多的讨饭经历,我去濠州只用了半个月,濠州城重兵把守,不让难民进入。在路上,我认识了一个农夫,他去城里卖柴禾,我帮他推车,他带我进城。由于刚来濠州,人生地不熟,且啥本事没有,我只能帮他卖柴禾,让他给我口饭吃,卖了几天,我找到了组织,就加入了他们,当然,还是老本行——丐帮。
很快,我就摸清了这座城,濠州城是方圆百里的大城,人口几万户,也是交通枢纽,城门五六个。当年,灾荒席卷淮西大地,许多难民涌入濠州城讨饭,蒙古人怕情况不好控制,调集军队驻扎,然后封锁城门,只准出不准进。濠州离我们钟离很近,如果当时这里赈灾,我父母绝不至于饿死,这杀千刀的蒙古人。
如今这里已经大不一样,灾荒连年,人口锐减,并且黄河决堤后,蒙古人修河堤抓走了很多难民,没饭吃的要么死了要么做苦力了,或者像我一样远离故土一路讨饭。慢慢的,情况得以控制,蒙古人留下小部分人,大部队都北上了。所以如今的濠州城,鱼蛇混杂,什么人都有,难民悄悄涌入渴望有口饭吃,小偷土匪也进城偷鸡摸狗,店铺常常被偷,富家子弟总是被绑,蒙古官员走了,赌馆、妓院一家接着一家开,一到夜晚,城里灯火通明,城外却死一般的寂静。有一大群人,常常神出鬼没,穿着白袍,喜欢在荒郊野外或是偏僻小巷集队集会,总是吟诵着两句话:明王出世,天下太平。他们在干什么?
我很好奇,这年头,活着已算幸事,念过书的要么进京赶考,要么做先生教书,再不济还有账房可去,有点能耐的,囤货贩卖,低价买高价出,这濠州到处都是奸商。有活不下去的,又不愿委身乞讨,就进了山,做了山贼,我有几个同伴,做了几个月山贼,打劫没技术,杀人没胆量,只能回来要饭。而这帮人,白天正常模样——要饭的、跑堂的、开小酒馆的、乃至于大户人家做管家的……一到晚上穿上白袍,偷偷摸摸扎进白色大军,几百人消失无踪,只能远远听见那八个字:明王出世,天下太平!这几年,我见过无数人,但这帮人,我头一回见。
一天夜晚,老窝里有十七八个,围着一堆赌钱,正乐时,穿着白衣服的一个小伙子,悄悄出门,我赶紧拿了同伴的白衣服,一边走一边穿,跟在他后面,拐进一条小巷子时,另外几个白袍也加入了队伍,然后小声嘀咕,随着队伍越来越多,我便混了进去,然后大家一起呼喊着:明王出世,天下太平!
这八个字到底啥意思,值得这样反复念叨吗?明王?谁是明王?天下太平?这天下如何能太平?
然后七拐八拐,来了一个寺庙,这地已经荒废了,灾荒来了,连和尚都要饭了,佛祖也自身难保,香火早已熄灭,到处都是蜘蛛网,佛像被掉落的瓦片铺了个遍,只剩下头还在俯瞰众生,我这副模样,没脸说自己是佛道中人,所以只朝着佛祖作了个揖。
这帮人和我们差不多,喜欢朝这种地方扎堆,我们在原地等待,陆陆续续的,上百人拥了进来,一人爬上前面的桌子上,他应该是个带头的,因为他的白袍显然比我们的贵重,然后一人高呼:“各位安静,听堂主发话”。
桌上那人说:“默念经文。”
大家齐声道:焚我残躯,熊熊圣火,为善除恶,惟光明故,喜乐悲愁,皆归尘土,怜我世人,忧患实多,生亦何欢,死亦何苦。
这段话被念了三遍,我把它背了下来,堂主扬起手,往下摆了两下,众人安静,他说:“诸位教众,我明教教义——清净,光明,大力,智慧。救济苍生,拯救世人,是我明教使命,如今灾荒连年,饿殍遍野,诸位,教主命我救济濠州城方圆百里百姓,无奈,灾荒无情,我教教众近几年饿死无数,减员严重,濠洲城已不到三百教众,诸位,请坚信,黑暗笼罩大地时,伟大明王一定会降世拯救。”
堂主面色苍白,但英气十足,身材消瘦,却显得高大,说话洪亮亢奋,在场所有人无不感慨,有人小声啼哭;有人高声呐喊——救济苍生;有人跪地磕头,念叨“明王出世”……
我笔直地站着,看着周围的一切,回想着那些话,瞬间恍惚,他们在干什么?救济苍生,拯救世人,他们自己都难活,凭什么能救济他人?就凭这几百号人,拯救方圆百里几十万难民?以解救他人为己任,这世上还有这等好人?明教?以前官府宣布他们是邪魔歪道,禁止他们集会传播,可如今看来,他们算得上正直光明。
我正思考着,堂主安排一半教众随他离开濠州城筹集粮食,救济难民,一半教众在濠州城里传播教义,壮大明教。他们看到我是新面孔,让我书写身份,几年的漂泊让我谨慎多疑,也许是被他们的光辉形象感染,我没有犹豫,就在册子上写上:朱重八,钟离人,十九岁,乞丐。
来时,我尾随着那个小伙子,回去时,我和他结伴,他叫刘三,今年才十七岁,老家在濠州附近的乡下,家里人全部饿死了,就剩他这口子了,也是苦命人啊!
接下来一段时日,我差不多算是离开了丐帮,加入了明教。每天和几人,趁着天黑,把写着教义的纸条塞进酒馆、客舍、赌馆的大门,或是去接收教众,引领他们到杨副堂主那里报道。白天去饭店打杂、去仓库卸货,他们说,平日里必须有份活干,以此掩人耳目,获取的工钱,除了自用,上交教内账务,当然,不交也没人逼迫,我遵从教规:戒酒、戒色、素食。当然,戒不戒几乎不影响,毕竟酒色肉我也没法享受。
明教里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农民、乞丐、无业游民、江洋大盗混迹其中也就罢了,毕竟生活所迫,但当兵的、秀才、甚至师爷都委身做个教众,看来明教有种魔力,让无数人崇拜!
慢慢地,我对明教心生敬畏,它善良智慧,正义光辉,教规严明,信仰光明!我相信,黑暗笼罩大地时,明王将会轮回转世,拯救世人。此后,我朱重八不再是孤苦伶仃,不再是形单影只,至少我还有个信仰——明教!
我再也没有为吃饭而犯愁,每天有活干,有饭吃,晚上集体活动,传播教义,拉人入伙。做事隐秘,几天换一个地方,每个月集会一次,偶尔也会有两三次,有时堂主亲临,更多时候是杨副堂主组织教众,分配任务。
明教里有官府的人,甚至有些县官都是忠实教徒,所以明教虽然被官府明文禁止,甚至堂主、教主都是通缉要范,但大规模的搜查总是小打小闹,我们也会提前准备,迅速分散躲避,堂主也和官府人员有所来往,每次蒙古人亲自围剿都能化险为夷。
明教收入来源也五花八门,就我知道的,濠州城里,一家赌馆和三家酒馆的幕后老板是堂主,堂主偶尔歇脚的城北码头是杨副堂主经营的,甚至濠州及附近的私盐生意我们都有所涉及,我曾经帮忙卸过的货就是私盐,直接送去城北码头。据说河南地区,有些土匪山寨,就是堂主的老窝,白天靠山抢劫,晚上传播教义,施舍难民,他们说这是劫富济贫。怪不得这灾荒年代,濠州城几百教众,都能有吃有喝,并且还能赈灾难民,足见明教的智慧与强大,把教众分配到各行各业,各省和州,才能保证人丁持续,经久不衰。
五 重回故里
我想一直在明教,救济苍生,让我的悲剧别发生在其他人身上。
一天我几人引领一帮难民去码头卸货,分发面饼时见到一人,背影很熟悉,我脑子闪过一张脸。我立刻走上前去,拍了拍他的肩膀,那人猛地回头,一脸黑土,眼睛贼小,看不到神气,我问了几句吃饱没就走开了。走了几步,还回头望了望他,眼睛顿时湿了,然后我蹲在了地上,捂着脸,哭了一下午。
爹,儿想你了。
随后的几天里,我脑子里只想着回家。
已到弱冠之年,父母在时未尽孝,如今父母不在了,坟前无人扫墓,我这个不孝子。我立刻离开了濠州,脱离了明教,回了钟离。
父母安葬在小溪旁,是好心人施舍的地,当时这里有条小路,坟墓周围是块平地。钟离人走的走,死的死,方圆几里,了无人烟,如今已经生花长草,墓被藏在一人多深的草木里。二哥正在拔草,见了我,立刻飞奔过来抱着我,我又哭的稀里哗啦。
我和二哥花了两个时辰,在墓前收拾了块空地,然后跪地磕头,给父亲倒了杯酒,给母亲烧了身新衣服。
二哥哭了,他说:“爹,娘,儿子没用,你们生前我没尽孝,让您二老劳苦,这几年漂泊无家,九死一生,没能来祭拜,今日,我和重八,两个不孝子,来看看爹娘。”我看着二哥痛心地哭,我的眼泪也哗哗地流下,想起父母的音容相貌,想起他们慈爱的眼睛,想起这几年的风餐露宿,食不果腹,只想依偎在父母怀里,大哭一场。
我抱着木制的墓碑,哭的像个孩子。
我和二哥找遍了钟离,请了一个师傅给父母刻了两块石碑,他们也算有个体面的终场。二哥瘦了很多,脸色憔悴,这几年过的不比我好,妻子病死了,儿子好不容易才带了回来。二哥说,“钟离人虽然十去七八,但这荒年,去外面未必有活路,钟离城还在,需要人,我去找事做,你也别走远了,父母去了,要守孝三年,大哥不在了,三弟不知所踪,我是你二哥,你要听我的,不准离开。”
二哥是我唯一的亲人,他的话,我不敢不听,我想起了皇觉寺,我想去那里看看。
皇觉寺早已没了三年前的辉煌,门前的石梯杂草丛生,远望像条绿色的山路,直通大门,大门前枯叶遍地,不知多久无人打扫。大门微开,不像有人的样子,我推门进去,院内一遍荒芜,佛像、桌椅、板凳都布满了灰尘,香火断了,但佛祖前的一盏孤灯微亮,看来还有人在,原来是师兄回来了。
这几年寺庙人去楼空,主持在后堂石阶上去世,师兄见时已成白骨,只有佛珠能辩身份,他便把主持葬在了后山,在每个佛像前点了一盏灯,我回来时,他正在坟前超度。
师兄说他是最后一个走的,本来寺庙还有余粮,主持让我们离开寺庙讨饭,只是为了减少粮食消耗。但荒年一直在继续,余粮越来越少,主持在钟离以及周边的产业全部停产,当铺关门,酒馆停业,伙计走了,钱财被账房偷了,留在寺庙的积蓄起先还够用,可后来一两银子都买不了十斤米,主持年事已高,又不能本人购买,托人办事成本翻倍,所以不到半年,就只剩几十两银子了。师兄离开时只有主持和释空师父,回来时就成了这样,释空师父的墓就在旁边,应该是主持立的。
我一阵哀叹,看来主持死时身边一个人也没有,活活饿死,死相无比凄惨,尽管是自作自受,但当初要不是他收留我,我可能早就饿死荒野。
我叹了几口气,给主持磕了几个头。
此后,偌大个寺庙就我和师兄相依为命,我们在寺庙里开垦了片地,想种些庄稼,四处寻找种子播种,满山遍野拾捡粪便,用于施肥,收拢寺内无用铁器,重铸农具,整天为了吃饭而忙活,修行斋戒自然顾不上了,没钱买香火,更没钱做僧衣,有时想起身在佛门,才去撞下钟或念几篇经文,勉强还像个和尚。但凡有空,就去山上摘野果子、挖野菜,到钟离城里化缘,没想到,半年后,竟然还有存货,偶尔还能施舍路人。
就这样过了两三年,灾荒依旧没有过去,并且越发严重,主要是人没了,淮西大地人口锐减,荒地一片又一片,粮食只能去外地买,价格飞涨,一石粮食一两金子。钟离城只剩两条街,二哥在唯一一家酒馆做长工,没有工钱,只有饭吃。
外面也不太平,山贼增多,出门都不敢背包,粮食不敢见光,一个路人都敢抢劫,明教也难受,别说赈灾,自己人都养不活了,据说濠州城里,明教教众不到百人。
出门常常能看到几十官兵骑着马飞驰而过,并且还有蒙古人领头,定然是附近发生了暴乱。打听后才知道,这几年蒙古人治理河务,抓走了十几万难民,但这两年在黄河两岸流传着几句民谣,其中一句——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而这句话,在河道里的一块石头上一模一样地刻着,几天后,韩山童和刘福通协同上万人在颖州造反了!颖州我去过,离这里上百里,所以蒙古人正在调兵剿灭。
我和师兄找来了不少种子,扩大了庄稼的规模,并且种了四季,春夏秋冬都有丰收,勉强能自给自足。听到了这个消息,赶紧关闭大门,生怕被造反的难民看到,冲进门抢我们的粮食。
之后的好一段时间,生活静悄悄的,啥事没有,乱民没人来,蒙古人也不见踪影。我和师兄一直待在寺庙里,除了购买必须用的物件,绝不出门,毕竟在这兵荒马乱、是个人都敢抢劫的世道里,有人的地方,就有危险。
没想到,几个月过去,钟离也不安宁了,有几个村子都造反了,他们成群结队,扛着锄头、提着菜刀、拧着扁担,攻打钟离县城,钟离县城小,没几个兵,县官被杀了,手下的人四散而逃,然后县府被乱民搬空。第二天,另一伙乱民又来,抢剩下的粮食,等第三伙人来了,谷壳都没了。昨天我出门买盐,盐贩们全都不见了,街道上没几个人,回来时看到一伙人,有的扛着粮食,有的穿着县官衣服,有的抬着箱子,有的背着几十把官刀……招摇过市,嘴里叫喊着:堂堂大元,奸佞专权,开河变钞祸根源,惹红巾万千。官法滥,刑法重,黎明怨。人吃人,钞买钞,何曾见。贼做官,官做贼,混贤愚,哀哉可怜。
一个个凶神恶煞,我只敢躲在角落,生怕被他们看到,等他们走远,才敢回家。
六 上山打虎
我和师兄更不敢出门了,现在是冬天,粮食无几,地里只有萝卜和白菜,每天就是白菜萝卜汤,再放一手心米,撒几粒盐,滴两滴油,啥味都没有。为了节约粮食,上午减一半伙食,留着傍晚吃,饿了就扎紧裤腰带,师兄饿的把裤腰带都勒断了。就这样也撑不了多久了,萝卜没了,还有三棵白菜,米不到五斤。
师兄说,“再怎么节约也没用,吃到最后一顿就完了,主持就是这么死的。去买是不可能了,我们这点银子,撑死买几十斤米,出门要么被抢要么被杀,师弟,后山有野猪,我们今天吃个饱,赌一把,打一头下来,够一个月。”
我说,“师兄,这佛主跟前,我们出家人,杀生又开荤的,不合适吧。”
“啥不合适,你知道寺庙里的信鸽咋没的不?“
我摇摇头。
师兄大喊到,“就是主持吃的,那鸽子是我亲手养大的。”
这一顿干掉了一半口粮,够我们之前撑十来天了,然后抄家伙,上后山。
皇觉寺前是一个村子,我回来的时候村民无几,如今更是了无人烟,寺庙背靠座大山,这座山绵延几里,几乎没人来。这方圆几里,可能就我们两人,想打头野猪,谈何容易。师兄说,“人少,才有的吃。”
师兄拿着根长棍,精神抖擞,我提着把菜刀,战战兢兢。我们进山了,山路早被荒草覆盖,夹杂着灌木,行进艰难,师兄拿着棍子探路,找猪屎,我跟着师兄,努力闻空气中的猪屎味。
找了大半天,已到傍晚,猪没见着,野兔子见了不少,但野兔子瘦不拉几的,跑的又快,看来我们可能会饿死在山里。
师兄倒不担心,寻了块空地,用树枝做了个罩子,罩在地上,里面放些米,半边用树枝撑上,把长棍横放在地上,挨近支着罩子的树枝,然后趴在另一头棍子处,在棍子上铺上杂草,身上披着树叶,一动不动。我趴着,走了大半天山路,肚子空空,毫无力气,只想一直趴着。
师兄倒是兴致勃勃,盯着前面两眼放光,我没有兴致,缓缓抬头,四处张望。
这里是山腰,面前的山像是块巨大的长石,竖立在前方,长石上铺满杂草,下面立着几十根树木,树下灌木丛生,我们就在灌木十几米远的位置,头上几乎被树冠遮挡,看起来阴深恐怖。我不由的头皮发麻,正此时,我看到,前面树林缝隙看过去,长石脚下,有块地方黑乎乎的,与周围的深绿色相比,尤其突兀,那真像一个洞。
师兄拍了拍我,说,“有肉吃了。”
说罢大步跑向前去,我紧随着跑去,师兄从罩子里捉了两只鸽子。师兄大笑,“这两只,起码两斤半,师弟,明天回的去。”
我还在想刚才的事,盯着那块地方,慢慢走进,靠近树林了,我看清了,那是一个洞,横竖皆过半丈,洞里有两点亮光。大洞前土地平整,杂草稀少,我蹲在地上,发现稀疏的杂草里,有些拳头大的脚印,我握紧菜刀,感觉不妙。
“你在干嘛,鸽子我杀了,不来除毛?我一个人弄?”师兄拍了拍我的肩膀,我扬起手,示意他闭嘴,指了指前面,小声说,“师兄,那应该是老虎洞,你看地面上,拳头大的梅花印,要不,干一只回去?”
师兄皱了皱眉头,“你能怎么办?就我们两人,谁吃谁还不一定。”
我说,“师兄,现在天快黑了,我们吃了这鸽子就得回去,打这些飞禽只够上下山,想要在山里找粮食,只有杀这大东西,你说的,杀一只,够一个月。”
师兄看了看我,“师弟,没想到,你这么有种,你说,怎么干?”
我说,“我以前讨饭时,看见一群村民围攻一只野猪,那野猪几百斤大,被人堵到了房子里,但房门太小,一次只能进去一人,所以没人敢进去,野猪不出来,人不进去,大家没办法,有个人想了个法子,把所有的门堵死,只留下野猪进去的门,然后放烟,熏满整个屋子,在门前的地上全插满刀,不久,野猪受不了烟熏,跑了出来,身中数十刀,跑了一里多路,就死了。”
“可我们只有一把刀啊!”
我说,“只有赌一把了,师兄,老虎应该就在里面,它应该听到我们的声音,只是不敢贸然出来,师兄,你去拿些枯草,再割些青草来,把长棍留给我。”我把菜刀给了师兄,握着长棍,头上止不住的冒汗,是害怕,也是激动。
师兄在洞口点燃枯草,然后盖上青草,浓烟滚滚,他把衣服脱下来当扇子,坐在洞口左前方,使劲的往里面扇着烟。
我拿回菜刀,蹲在洞口正前方,盯着洞里,听着里面的细微声响。我和师兄商量好了,老虎一出来,师兄马上爬上树,然后接应我。
师兄不停地挥舞着衣服,浓烟已经填满了洞,溢了出来。我双手握着刀,对着洞口,头上的汗珠越来越多,身体发凉,脑袋发热。接下来,要么它吃了我,要么我干掉它,生死存亡。
突然我听到了有东西快速奔跑,然后浓烟里有个影子一闪,一只巨大东西扑面而来,我立马后仰倒在地上,当那巨大的身块从我身上跳过的瞬间,我把紧握着的刀狠狠地朝那白色的肚皮猛插进去,并大声喊着,“上树。”
我只感到虎口一震,刀脱手了,我来不及思考,立马朝着旁边的大树爬去。师兄已到树杈,搭了我一把手,我和师兄并坐在树上,互相对视着,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突然感到树在摇晃,我们赶紧抓紧树干,低头看到那只大老虎正在爬树,但爬到一半,就掉了下去,那把菜刀还扎在肚子上,鲜血直流。大老虎又爬了两三次,但都掉了下去,我和师兄平复了很多,命至少保住了,能不能吃肉就得祈求这老虎赶紧一命呜呼了!
老虎发怒了,爬不了树,就开始撞树,这树不大,就半尺宽,上面坐着两人,撞一下,树就不停的摇晃,我和师兄扶着树干面面相觑,“怎么办?”
师兄问我,我没办法了,咋没想到它还会撞树呢?
“我们现在不能跳下去,那样只能死的更快,唯一的办法就是等它撞,你看,刀已经掉了,血流的更快了,要么它撞倒这树,我们各自逃命,生死由天,要么还没撞倒,就死了。”目前我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还好,树摇晃的幅度越来越小,不久后,老虎趴下了,发出了呻吟,再然后,没一点动静。
我们盯着那家伙看了一个多时辰才敢下树,下树后,我立马捡起菜刀往老虎头上来了几刀,早就断气了。之后,我们吃了两只鸽子,在洞里抓了几只幼虎,一共三四百斤,花了一天时间才把它们运下了山。
回到寺庙,我们把老虎肉腌制成腊肉,熬过了整个冬天。
七 苟且偷生
我们整天待在庙里,封死所有侧门,大门前抵住一块大石,在寺庙后面搭了梯子,必要时翻墙出门,在墙上观察周围环境,确认安全,才敢外出。没办法,门前偶尔会有一大伙人喊打喊杀,半夜还会有人撞门,附近的村子里,常常聚集一帮人,拿着棍棒刀枪,呼天喊地,鬼知道是要砍人还是抢劫,还是寺庙安全。
但出门是必要的,没粮食有老虎肉,吃完了再想办法杀,柴火没了后山多的是,衣服将就着穿,冷了裹上被子,但盐万万不能缺,才一个月,我和师兄就浑身没劲。不得已,我和师兄只好出去买,不敢走大路,翻山越岭,挨进集市,慢慢靠近,确认没人闹事,才敢上街。街上人都见不了几个,所有店铺都关门了,有人的屋子门窗关的严严实实的,无人的屋子残破不堪,呈现出一副啥都没了的死气沉沉。街上只有家酒馆还在,估摸着也是黑店,还好认识老板,向他买了半斤私盐,花了我们二两银子,这是我们所有家当。
我们的生活又被限定在寺庙里,整天除了打理庄稼和做饭就无事可做。之前先生给了我《大学》、《周易》和《春秋》,我在明教捡了本《六韬》,一共四本,这几年一旦有空,就翻看吟诵。《大学》稍微看的懂一点,《周易》一个字也不明白,只能算天书,《春秋》和《六韬》还马马虎虎,大体明白个意思,看来我们老祖先的智慧真是无穷无尽啊!
我又把寺庙里的经文整理起来,全部堆在一间屋子里,作为书房,如今被关在庙里,好好念,看不懂就当听故事,听不懂就当识字,不然这日子还真没法消遣。
小半年过去了,外面更加混乱,以前只是乱民来往,如今蒙古人常常光顾,拿着刀使劲敲门,一边还大声喊叫着,听不懂他们说啥,但不用想都是让开门。我家里人死光了,就是这帮人害的,这个仇我永远记着,每次听到他们的撞门声,都想抄家伙出去干一场,但我只敢一声不吭,盼着他们离开。要是他们进来了,我和师兄就交代了,还好他们总是闹腾下,见没人应声,就走了!
因为一个多月前去后山砍柴,碰见一个人,衣服破破烂烂,骨瘦如柴,比我当年要饭时还惨,是附近的村民,他说,“最近蒙古人到处抓人,只要是年轻男人,不管造没造反,抓到了就地杀掉,然后割掉脑袋,这周围四五个村子被杀了不少,可怜我大哥,那天在家做饭,那伙人冲进门,二话不说上来就砍,还好我跑的快……呜呜。”
我听了一阵唏嘘,问他,“蒙古人这是不给活路啊,这年头,造反的都是三五成群,怎么在家待着的,也犯法?”
这人大概十七八岁,哭哭啼啼的说,“后来我回了趟家,给大哥处理后事,村里来人了,说是现在钟离周围到处都是乱民,濠州城已被攻占,蒙古人打不过,只能杀村民交差。村民们听了,走的走,跑的跑,有几个操起家伙就找义军了,说是没活路了,还不如反了他娘的,我没胆,只能往山里跑。”
蒙古人已经杀人不眨眼了,乱民杀,良民也杀,说不定哪天我们吃着肉喝着汤,蒙古人冲进寺庙,两刀把我们砍了,然后尸首分离,头被拿去邀功。看来真没活路了,但我和师兄还是不敢造反,现在不是还活着吗?苟活下去,撑过这段时间,也许就没人来了。我们合计了下,决定无论是谁,一定不能开门,绝不能让人知道寺庙里有人,大门紧闭,悄无声息,与世隔绝,再等等,总会风平浪静的。
蒙古人来了不知道多少次,我每次都提心吊胆的,有几次闹的时间长了,吓的我们翻墙逃到后山,等没动静了再回来。起义军来了还好,推不开门,叫嚷两声就走了。每次我在后山砍柴,老远看到他们的队伍,我真想提着菜刀,奔他们而去,他们不滥杀无辜,只杀蒙古人,我也想杀蒙古人,替爹娘报仇!但我还是不敢,我朱重八好不容易活到今天,还想再活几年,以后娶妻生子,有个家,平平静静过日子。
毕竟,走上了那条路,就回不了头了!
情况越来越糟糕,由于蒙古人拿无辜老百姓开刀,逼的乡亲们四处逃散,皇觉寺本来在偏僻处,但周围村子涌来了不少人,击溃的起义军和担惊受怕的村民常常藏身此地,蒙古人隔三差五的来抓人,你来我往,好不热闹。
那天我买盐回来,走的山路,路过一村落,老远听见有人哭哭啼啼,有人大喊大叫,其中夹杂着蒙古人的声音。我悄悄的走到离村落最近的小山上,蹲在一棵小树后,远远看见一群蒙古人,押着十几人,把他们驱赶到村子前的空地上,那些人怎么看都不像义军,衣服破破烂烂,光着脚丫,蓬头垢面,逃到这里的老百姓八成都这模样。
四周有女人跪着磕头,大喊着,:“冤枉!”小孩子哭哭啼啼,蒙古人叫叫嚷嚷,并且还在挨家挨户抓人,找到男人就押到空地,陆陆续续的,又抓了四五个。然后二十来人被集体砍头,人头装在马袋上,女人们号啕大哭,那声音,撕心裂肺,在山谷里久久不能平静。
我蹲在原地纹丝不动,盯着那块空地半天回不了神,这是我第一次亲眼见到草菅人命,而且还是大规模地草菅人命。
好端端的人,平白无故,说杀就杀,凭什么?我们也是人啊!大家都是两个肩膀扛一个脑袋,有两只眼睛,有张嘴,有心,有肝,生前都是人生父母养的,没作奸犯科,没坑蒙拐骗,活不下去了,也没造蒙古人的反,安分守己,没招谁没惹谁,活活的二十来条命就这么没了,而且就为交个差,我们的命就那么贱?
蒙古人走了,我不顾被人发现的风险,上前去看了看。二十来具无头尸体平躺在地上,围上一群女人小孩,女人倒地抽搐,低声哀嚎,眼泪长流,孩子们放声大哭,声嘶力竭,惨啊!鲜血满地,把空地染的血红。
我活了二十几年,遇到死人无数,却从未遇见如此惨不忍睹之状况。这是造的什么孽啊?老天爷啊!太上老君!如来佛祖啊!转世明王啊!你们看看啊!睁眼看看啊!这是群恶魔啊!你们管不管啊?把他们千刀万剐啊!让他们下十八层地狱啊!永世不得超生啊!我的族人啊!为何沦落至此啊?
我不知觉地跪了下来,陪着女人小孩,眼泪慢慢地流了下来。
看着眼前的一切,我竟有点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梦境,眼泪快要流干了,我突然想起了我可怜的父母,心里涌起血海深仇,我真想马上提着刀投奔义军,不为别的,只为杀蒙古人。
可义军真的来了,我反而没勇气,他们来了几人,帮着挖坑埋人,我一句话都没和他们讲,只管埋头挖坑,躲的远远的,避免和他们接触,万一被人告发了,我会不会和躺地上的这群人那样,成为无头尸?
二十一座坟立好了,已到傍晚,义军做起了饭,招呼大家吃饭,我起身想走,突然有人拍了我的肩膀,“重八,是你吧?”
我猛地回头,看见一人,他和其他几人一样,头扎红巾,身穿麻衣,腰上插着长刀,但似曾相识,我问,“你是……”
他笑呵呵地说,“我是汤和啊!不记得我了?小时候隔壁村的,那会儿你放完牛常常到我家玩,你饿了,还到我家吃东西。”
“汤和,是你啊,我的兄弟啊!那年闹灾荒,我出去找活路去了,就没见你了,你家还好吗?”汤和是我小时候的玩伴,家境和我差不多,都是苦命人。
“没法活了,家里人差不多死光了,就我和侄子了,蒙古人不让人活,我投奔了郭元帅的军队,今天来这边查探情况,没想到,唉……重八现在还好吧?”汤和叹了口气。
“别提了,这乱世,我在附近寺庙躲清闲……”不行,汤和造反了,我暂时还是良民,无论我再怎么痛恨蒙古人,至少我还有饭吃,还能活,搭上了这帮人,上了贼船,就下不来了。听说蒙古人已经大军南下,义军又能蹦哒多久呢?我必须赶紧脱离他们。
汤和说,“重八,蒙古人不给活路,躲也没有用,你看这帮人,躲也成了无头尸,要不来我这儿,哥们儿现在是九人长,管吃管喝管住,有银子可拿,日子舒坦多了。以后军队壮大了,把蒙古人杀没了,还能升官发财。”
我应了两声,就辞离了汤和,然后进山,七拐不拐,跑回寺庙,生怕被人看见。
之后我再也不敢离开寺庙,买盐就让师兄去,哪怕去后山找粮食,也要等到天黑,一定不能被发现,我不想成为无头尸,不想死。
八 生死无常
但麻烦还是来了,那是一个多月后,我正在庙里打理庄稼,要不了几天,就能吃上大白菜了。只听到庙门外有人敲门,并小声的叫着,“朱重八,朱重八……”
会是谁?他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他来干嘛?
那边告诉了我答案,“朱重八,我知道你在里面,是汤和叫我来的,有你一封信,我把信塞进来。”随后,从门缝里掉进来一封信,不久,门外就静悄悄的了。
惨了,这里被人发现了,但是怎么被发现的呢?这边的村民都是外来人,都不认识我们,我和师兄从不与外人接触,生个火都小心翼翼地处理炊烟,出门从来不走正门,谁会知道我朱重八在庙里呢……对,我想起来了,那天我告诉过汤和,我在附近的寺庙躲清闲,这里方圆十里,就这么一座寺庙,太好找了。
无可奈何,我先拆开了信:重八,我是汤和,如今,元廷暴戾,群雄并起,蒙古人势弱,我在濠州城郭大帅手下做千户,在寺庙躲清闲没有活路,来找我,共图富贵!
我立马把信烧了,参加起义军?不可能,跟着他们,更没活路。
但晚上师兄回来,急忙忙地告诉我,“回来的时候,听到了些消息,周围村民有人看到你和义军说过话,据说蒙古人已经知道了,并且今天早上,有个乱民模样的人拿着信来找你,那人找不到路,全靠问的人,现在很多人都知道皇觉寺里有个人,与乱民接触,叫朱重八。”
这下完了,蒙古人很快就会知道我和义军有联系,并且知道他们拿了一封信给我。更可怕的是,他们知道我朱重八,就在寺庙里。
我无比后悔,当时为何要去趟那趟浑水,帮无头尸收尸,还和汤和说话?
此刻怎么办?我被逼上了绝路,如果留在寺庙,很快蒙古人就会来,身首异处。只有跑了,但,我又能去哪呢?在寺庙里,有庄稼种,有地方住,都难活,又去做乞丐?有了上顿没下顿,被所有人踩在脚下,活的不如一条狗。并且,在路上,会不会被蒙古人抓去杀了邀功?要不就反了吧?难道?只能反了?反了又能活多久呢?
老天爷啊!我朱重八只想做个普通人,有饭吃,有活干,有妻有子,就这样安安稳稳地过一生。老天爷,就这个要求,都不行吗?
师兄见我拿不定主意,对我说:师弟,如今生死一线,何不如问问佛主?
他指着佛堂,示意我进去问问菩萨。
事到如今,只能一试。走进伽蓝殿,上了香,磕了头,拿起神案上的卜卦,跪在佛主前。我抬头相问:出门避难可否?
我使劲一摇,掉出一支卦,赶忙捡起,是凶卦。
我心里一紧,放回重问:守在庙里可否?还是凶卦。
苦笑一声,难道只有造反,我的手早已麻木,手里卜卦没拿稳,掉出来了两支,我捡起一支,吉。捡起另一只,还是吉。
还没等我回过神,师兄拿了一个包袱,然后赶我出了门。
师兄的好意我明白,佛主的意思我也懂,可心里却忧心的不知如何是好。
出了寺庙,伴着月光,走在山里,不知朝哪个方向行进。迷迷糊糊地回了趟家,房子破了,风雨飘摇。接下来生死未卜,我去看了看父母。
父母坟前杂草遍地,头上黑夜笼罩,四周无人,静的只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我跪在坟前,哭着对父母说,“爹,娘,重八来看你们了,重八没活路了,蒙古人知道我和义军有过接触,他们很快就会来找我,被抓住肯定没命,跑又不知道往哪跑,我又不敢造反,只想过安生日子,爹,娘,重八该怎么办?”
我盯着墓碑,墓碑被藤蔓包裹,已看不清本来面目。我心急如焚,伤心悔恨,眼泪哗哗地落下,如今走投无路了,谁能给我指条明路?我又给父母猛磕了几个头,“爹,娘,给重八指条路吧,孩儿无路可走了!”
突然一阵微风,坟头树上一截朽木掉下,正落在我的眼前。我满脸都是泪,赶紧擦了擦脸,颤抖着捡起木头,一阵刺痛,朽木有两尺来长,折断的地方有些锋利,割伤了手,我细看这段朽木,真像把刀啊!难道?我缓缓地抬起头,看了看父母,问,“爹,娘,您二老的意思,反了?”
周围鸦雀无声,但随之又来了一阵微风,吹的杂草莎莎响,眼前突然浮现起万千场景,往事一幕幕闪过:慈爱而佝偻的父母对着我微笑、憔悴的大哥打我的屁股、可爱的侄子拉着我嬉戏……
我看到年末饭桌上,大哥给我倒酒,母亲给我夹菜,父亲递给我一只鸡腿,侄子吵着要吃,嫂子揪着侄子耳朵叫骂,一家子人说说笑笑……
但场景转瞬即逝,眼前立刻闪过凶神恶煞的蒙古人、家徒四壁的茅草屋、一具又一具的尸体……
我仰天大笑,爹、娘,孩儿明白了。
我朱重八至十六岁起,孤苦伶仃,爬山沟,做乞丐,有了上顿没下顿,九死一生,好不容易回了皇觉寺,小心翼翼,没吃没喝自己解决,从不给蒙古人找麻烦,到头来还不是无路可走,连像狗一样活着都成了奢望。
父母一辈子勤勤恳恳,老实巴交,没享过福,更没作过恶,甚至连肉都没怎么吃过,蒙古人让往西他们不敢往东,最后如何呢?活活饿死。
如今,我左右都是死,能怎么办?只有一条路可走!
况且我家破人亡,被逼如此,皆因蒙古人而起,此仇不共戴天,如此,还不反,如何有个人样?怎么对的起惨死的双亲?
我朱重八就算是死,也要拉几个蒙古人垫背。
那就这样吧,反了他娘的!
我给父母磕了三个头,如果哪天被蒙古人杀了,正好来陪你们二老。
我割破了手指,用血在地上写了四个字——生死无常!
毕竟,走上了这条路,就回不了头了!
这一年,我二十四岁!
九 投奔义军
濠州城离这儿不远,一百来里路,路上随处可见蒙古军队、难民、义军,打打杀杀是常态,但几乎是蒙古人追着义军砍,看来义军真是蹦哒不了几天了,哪又有什么办法呢?以前蒙古人是仇人,现在是敌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到时候能杀几个蒙古人就杀几个,只要杀够五个,家里的仇连同我朱重八的苦,都回来了。蒙古人真是禽兽,路上亲眼看见几个难民不明不白的被杀掉,成了无头尸,还好我走的山路,避免了和他们碰面,四天,我才到了濠州城外。
费了好大劲,才下定决心造反,投奔义军,可是我连濠州城都进不去。
之后五天里,我在城外绕着濠州城走了几圈,所有的门都封死了,每个城门外一两里的距离都有蒙古人的军队驻扎,人数上百,蒙古军队在城外频繁调动,随时都摆好了攻城的姿态。据说,北门外十里的位置还聚集了几万军队。几天了,城门从未开过,但城头上无论白天黑夜都站满了战士。
濠州城被围的死死的,我要怎么进去呢?老天真是无情,我朱重八连造反都没门。
既然铁定了心造反,我一定要进去,这帮蒙古人,濠州城围的水泄不通,几万兵马也不攻城,看来真是欺软怕硬惯了,还不是贪生怕死,那就等吧,城门总有开的时候。
我躲在东门外的小山包里,白天打些飞禽,抓些野兔子,凑合着下肚,晚上就摸到城门外,看是否有机会,但蒙古人明火执仗,城门紧闭,城头上义军严阵以待,这时去敲城门,简直就是找死。
我又等了三天,这天天刚见白,就听到前方杀声喊天,兵器交锋声不绝于耳,我赶紧去看了看,一伙义军和东门前的蒙古人打了起来,义军有几百号人,蒙古人人手不够,抵不过,只剩撤退,义军随即到了城门外。不久,城门开了,他们马上进了城。原来蒙古人的防御圈看似密不透风,实则漏洞百出,他们的战法单一,一旦离开了马,就不会打仗了。意志力也差,稍微遇到难缠的对手,就只想着撤退。
一愣神的工夫,城门又关上了,城门外蒙古人的营地一片狼藉,躺着几十具尸体,周围一片寂静。我想,蒙古人刚走,这会儿是我的机会,不能犹豫,我立马跑到营地,捡起一把马刀,然后跑向城门,并且大声喊叫着,“我是来投军的,我是来投军的…”
很快,我跑到了城门跟前,抬头一看,几十个脑袋盯着我,手里还举着弯弓,箭头全部对准了我,吓的我立刻跪倒在地上,我大叫着,“兄弟们,我是来投军的,我是来投军的…”
我只有反复重复这句话,脑子里一团乱麻,别还没造反,就被义军给干掉了,难道我朱重八命这么背?
还好,城头上用绳子吊下来一箩筐,上面的人让我坐里面,把我拉上去,我照做,看来,终于可以进城了,但没想到我刚上了城头,还没站稳,几把刀就架在了脖子上,一人走上前来,问我,“你是来投军的?”
这人身披盔甲,应该是个将领,我一身冷汗,急急忙忙地说,“是…是…是的,我是来投军的。”
那人冷笑了几声,对着左右说,“这是奸细,押下去,绑了。”
我被人用刚才吊我上去的绳子绑的严严实实,刚进东门口,地上有几道木头栅栏,头上还吊着巨石,两边立着木制的哨所,哨所上下都站着一人。我被拴在哨所的木头上,不明就里,这怎么回事?我是来投军的,为什么说我是奸细?跟前这人是个小兵,我和他说理,不搭理,想来也没用。我冷静了下来,看着城里,城里的酒馆、客舍、街道都是原来的模样,只是多了许多官兵,几乎看不到百姓。我在想,他们会怎么处置我呢?他们是义军,造反前是穷苦百姓,都是自己人,肯定不会把我怎么样。
突然一群人骑着马赶来,为首的人没穿盔甲,却像个富人,他下了马,走到我的面前,让手下给我松了绑,说,“你是奸细?谁派你来的?”
我只得重复我刚才那句话,“我是来投军的。”
那人大笑,“现在蒙古人围城,水泄不通,我军粮草不济,已到山穷水尽的地步,还有人来投军?笑话,待会儿就把你杀了。”
啊?杀我?难道我朱重八最后要被自己人干掉?
也好,未来的路也不好走,义军的日子也不好过,哪怕真的加入了义军,可能第一仗就玩完了,城门外那几十具尸体,生前都不比我差。生死无常,活着不容易,爹,娘,孩儿就快来陪你了。我盯着眼前这人,他五十来岁,应该是个首领,也算是一方诸侯,是个人物,我没那个命,连个小兵都混不到。
我对着他说,“哦,我想活,来投军,你不信,要我死,我也没办法。”
这辈子受了这么多苦,没尝到片刻美好,死了也是解脱,老天爷,下辈子能给我条好命吗?
他的脸上多了一丝惊讶,他又打量了下我,又说,“你说你是来投军的,你叫什么名字?年龄几何?来投谁?”
我平静地说,“我叫朱重八,二十四岁,是汤和叫我来的,让我来投郭大帅。”
他说,“我就是郭子兴,汤和是让你来投我。”
随后,我见到了汤和,他是千夫长,身后跟了几个人。见到他我才意识到这几天的凶险,一着不慎就人头落地,我打了个寒颤,立刻抱着他哭了一场,一边哭一边说,“汤和,你那封信,差点把我害死,我刚收到信,蒙古人就知道了,我连夜就跑,今天才来到这里。”
汤和把我接到他的住所,安排我住下,给我准备了午饭,他说马上去见郭大帅,给我按个官职,跟着他混,看来我可以不用当小兵了。但还没到傍晚,汤和告诉,郭将军让我去帅府,做郭大帅的亲兵。
亲兵?可以直接做郭大帅的手下,我怕不是在做梦,一天前,我还是个被蒙古人通缉的难民,半天前,我差点被杀掉,如今,我却要做起义军统帅的亲兵,我脑袋有点晕。
郭大帅的亲兵有上百人,驻扎在帅府周围,守门的有十二人,帅府周围分散站岗的也有十二人,其余的都在帅府内,郭将军的贴身侍卫有九人,我是其中之一。
后来的半个月,我只负责一件事,保护元帅个人安全,白天跟在郭元帅屁股后面,他去哪我就去哪,和其余几人贴身保护,晚上守在元帅房间外面,通报来访人员情况,保证元帅不被打扰,干一天休息一天,空闲时元帅让我去亲兵训练营,练习刀枪骑射。
到点有人送饭,饭菜是白面膜和肉汤,偶尔还有野猪肉。有房间睡觉,有衣服穿,有武器防身,不再风餐露宿,不再食不果腹,不再低人一等,不再忍气吞声,哪怕元帅不在身边,平头老百姓看到我都点头哈腰的,我朱重八终于可以挺直腰杆做人了。
尽管已经造反,好日子很难长久,但好日子过一天是一天,毕竟对我来说,这已是最好的日子。
十多天的时间,没打过仗,但绕着濠州城逛了几圈,听元帅和其他人说话,与其他兄弟聊天,濠州城的情况还是摸清了。
濠州城是去年开始乱的,韩山童在颖洲起义,带动了整个淮西地区,濠州城里乱糟糟的,蒙古人派兵来镇守,那时濠州城并没有乱民造反,只是义军的信息四处奔走,导致人心惶惶。城里的蒙古人是北方过来的,多少年没打过仗了,估计马都不会骑了,更加的贪生怕死,怕被周围的乱民攻打,当年灾荒时怎么干现在也怎么干,关闭城门,不许任何人进入,甚至还不许出。
但城里早已混入义军的人马,当然,那只是被剿灭时逃散的乱民。由于不许出门,乱民怕蒙古人挨家挨户搜查,所以煽动百姓,大势宣传蒙古人杀人邀功的兽行,城里的蒙古人也是蠢货,形势如此,不知安抚,却在城里杀人立威,一天处决上百人,当然,义军没有,几乎都是难民。结果,濠州城上万人造反了,城里的蒙古人只有上千人,事发突然,只能逃跑,他们也是倒霉,之前把城门封的死死的,还上了几道栅栏,开城门时耽误了,最后一个也没跑掉,真是自作孽,活该。
郭元帅是当地的大富豪,平日结交三教九流,和明教也有往来,道上都有兄弟。当时在濠州城里做生意,造反时一呼百应,集结了上千人,当天就攻占了濠州城,这一年时间,大批百姓、难民投军,有近万人。
但形势并不见好,城外的蒙古人不减反增,濠州城被围的严严实实,上次进来了几百人后,十几天没冲进来人了。城里粮草枯竭,元帅账下只能维持一个月了,这样下去,城破是迟早的事。
城内也是一团乱麻,尽管头一个得到濠州城的是郭元帅,但义军成分本就复杂,加之这一年多,又进来了几股义军,孙德涯、赵均用等人来了濠州就不走,势力不小,互相看不顺眼,勾心头角,都自封元帅,一个濠州城,就有五个元帅。大家名义上受明王差遣,实则各自为政,存己排外,蒙古人围城几个月了,一直都在商量突围,但谁都不愿意第一个上,都怕损失了自家兵马。郭元帅管着东城这片,每天只能看着城外的蒙古人唉声叹气。
依我看,这帮人,心胸狭窄,眼光短小,成不了气候。
半个月的好日子让我活在梦里,但半个月的打听告诉我这梦不踏实,这帮人大多不可靠,我不能把命交给这帮人,也不能只做个小兵。
十 破戒杀人
郭元帅比起其他头领,胆略高出许多,也有别于其他义军:一天到晚吃吃喝喝,就是一群酒囊饭袋。元帅这些天查探城防、亲自选派斥候出城打探、安排人马寻求救援,有时到了夜里,还要到城头逛逛,从不逛妓院,也不喝花酒,是个成大事的主。
这天,元帅收到一封书信,看完后立刻集结一半亲兵,到城门前集合。这时已到傍晚,元帅命令我们立马吃晚饭,带上兵器以及两天的干粮,然后就地休息,等到午夜,每人从城头滑绳下去。之后一路寂静,从蒙古人包围圈的缝隙里钻了出去,所有人一声不吭,进了东城前的山里。
我们在山里走了一夜,整个队伍五十余人,前方有两人开路,其中一人穿着与我们不同,像个难民,身体单薄,但走路轻快,体力很好,应该是元帅安排的斥候,也是带路的。两人背后二十来步,也有两人,这两人在亲兵队伍里很难见到,是帅府的暗哨,他们两人走的特快,每到树木茂密或山路崎岖之处便登上高处四处遥望,然后回到山路继续行军,他们的步子很轻,爬坡上坎,如此迅速,我竟然听不见声响。这两人身后三十步距离,才是大队,元帅前有两人,右边是传令兵,传令兵会听从元帅吩咐,在队伍里来回跑动,我在元帅后面,与一人并步走,整队人马两人并排,直至结束,但在队伍尾部后五十步距离,还有两人。尽管这是我第一次行军,但我感觉的到,这一定是一次侦查行动,不然不会如此小心翼翼,也不会选择走山路,更不会在夜晚行军。
第二天天微亮,我们还没出山,但地势开始平缓,元帅令我们吃干粮,原地休息,干粮才吃完,前方一个战士对着元帅耳语了几句,我们便又继续上路。元帅强调队伍保持不变,并且不得发出任何声响,否则军法处理。
我开始警觉起来,凭我的感觉,这不像是一次侦查,更像是偷袭。小时候听村里从过军的老人聊天,他们有一次在一个山包上驻扎,有几百人,刚睡下,就听到有人大喊偷袭,然后整个营地着火,大家顿时慌乱,很多人四处逃跑,少数拿起兵器反抗,最后几百人全军覆没,上百人被俘虏,但敌人只有七十余人。我看的兵书里也写了“僵持不动,宜偷袭之”。如今围城几月,粮草不济,偷袭最适合不过了。
想到这里,我紧张起来,从未打过仗,杀人是种什么感觉?我会不会上去就被砍死?我见过那么多死人,倒地饿死的乞丐、瘦弱矮小无头的难民、高大威猛的蒙古人、断手断脚的乱民、全副盔甲的将军,我比前两者幸运,走到了这里,活到了今天,但我能有更大的幸运,永不成为后三者吗?
这样想着,前面突然停住了,我撞到了元帅后背,元帅盯了我一眼,然后看向前方,随后全队蹲下,我赶紧蹲在地上,喘了几口气,才敢朝前看。
我们处在山脚,面前是一大片稀疏的小树,树下全是半人高的灌木,前方是一大块平地,平地前是一条大河,平地左侧是一座高山,笔直地立着,第三面是一条路,路的两边地势至少降低了好几丈。
这块平地被一座直立大山、一条大河以及我们背后走了一晚的绵延大山围绕,而另一边只有一条路可以进入,真是个易守难攻的绝好地势。而平地上,则是蒙古人的营地,上百个蒙古帐篷,面向那条路,有四五个守卫,纪律松散,有两个杵着长枪打盹,路的入口,有几道木制的栅栏,两旁的哨兵埋着头站着,看来倚仗着这地势,蒙古人觉得高枕无忧了。
蒙古人想,大河河水湍急,大船也不能过河,峭壁笔直,高过百步,是道天然屏障,左边的山绵延几十里,进去了就出不来,并且大河另一边依然是大山,只要守住路口,就能以一挡十。并且此地隐蔽,外人无法查探,无比安全,但蒙古人忘了,我们在这里活了几百年了,几座山,几条河还弄不清吗?
此时,那个难民穿着的人回到队伍,又在元帅跟前耳语了几句。元帅下令,弓箭手准备火箭,其余人听令冲进营地杀敌。另派了五人前去营地,他们分两队,绕到那条路旁,慢慢爬上路,跨过栅栏,蒙古人毫无知觉,一眨眼的功夫,门口守卫被一齐抹了脖子,其余几个哨兵也被同时干掉。
而整个营地依旧鸦雀无声,毕竟天刚刚亮,蒙古人还在睡大觉。
元帅一声令下,“放箭”。
尽管只有不到四十个弓箭手,但帐篷很快就燃了起来,刚才的几个战士撤退时推了几车蒙古人的木材堆在路口栅栏处,倒上麻油,点燃了火,堵死了蒙古人的退路。
帐篷里应该是粮草,火势蔓延的非常快,不久,平地上熊熊大火,照的大地通亮,营地里哀嚎遍地,响彻山谷。许多蒙古人成了火球,在地上滚啊跑啊,有些受不了火烧,直接跳入了大河,还有许多不知道往哪跑,坐在地上大哭大叫,只有少数朝着弓箭的来处杀来,但很快被火箭射死。此时,元帅下令,“一个不留,杀!”
之前的恐惧没有了,有的只有报仇雪恨,毕竟,这不是一场战斗,是一场屠杀,就像蒙古人杀村民那样,全是待宰的家畜。
我跑的很快,提着刀大叫“杀”。有几人已经跑到营地,砍翻了几个火球,我看到前面有个蒙古人奄奄一息,躺在地上哀嚎,身上还燃着火,我走过去,朝着头猛砍下去,力气太大,头成了两半,血溅在我的衣服上,我看着那两半的头颅,再看了看身上的血,这是我平生第一次杀人,心里没有害怕和慌乱,只有止不住的兴奋。
杀了一个蒙古人,但不够,爹、娘、大哥、侄子,是四条命,我起身,看到地上躺着的人,只要还在动,都砍上一刀,两个、三个、四个,够本了,不行,还得继续,这帮畜牲,残害了我们多少族人?五个、六个、七个……不知道杀了多少个,没有一个蒙古人反抗,几乎都是躺地上的,逃跑的,求饶的,我二话不说,上来就砍。当年,他们就是这样对我们的,今天,我朱重八,以牙还牙!
火势灭了,但四处冒着黑烟,整块平地像是地狱。到处都是尸体,有的没了头,有的没了脚,有的只剩黑漆漆的躯干,还有许多烧死在帐篷里,几十具尸体缠绕在一起,辨不清模样,气味难闻至极,快让我喘不过气来。我看着手里沾满了血的刀,突然胸口一阵恶心,然后立马趴在地上狂吐不止,吐完了早饭吐昨晚的晚饭,吐完了晚饭吐苦胆水,最后没啥可吐了,就不停地干呕,好长时间,才缓过神来。
“第一次杀人?”元帅问我。
我头上不停冒汗,身体轻飘飘的,点了点头,说,“郭元帅,是的。”
“杀了几个人?”元帅又问。
听到“杀人”,我想起刚才被我杀的几人,胃里又一阵恶心,立马趴在地上狂吐,但什么也没吐出来。
我艰难地说,“多过七人。”
元帅拍了拍我的肩膀,说,“破了胆就好了,你小子胆略过人,第一次上战场就杀了这么多人,跟着本帅好好干,机灵点,你叫朱重八?”
我站起身来,说,“回元帅,是的。”
元帅说,“不错,是个人才。”然后转身下令,“此地不宜久留,带上伤员,撤退。”
随后我们原路返回,到了第二天晚上,濠州城东门外,一个蒙古人也没有,元帅命令城门大开,几十号人大摇大摆地走进城去。
十一 以名起誓
之后的几天,元帅犒赏参与偷袭的亲兵每人五两银子,并且休息三天,濠州城里到处都是妓院、赌馆、酒馆,这帮人拿着钱逍遥去了。
我没有逍遥,造反之前,我是和尚,清规戒律虽然忘的差不多了,可这杀戒是大戒,就这么破了,尽管是蒙古人,那也是人命,死在我手里,将来我死了,会不会下地狱?我躺在床上,望着横梁,怎么也过不了这个坎。爹、娘,我杀人了,还杀了十来个,这罪名,够砍十几次头了,你们那么的善良、纯朴,会不会不认我这个儿子?
可我又能走哪条路呢?蒙古人的天下,如今反了他们,不是他们死就是我亡,必须杀光他们,把他们赶出中原。他们虽然凶神恶煞,十恶不赦,但也没多大能耐,这场偷袭,他们两百多人,被我们五十来人全灭了,几万人的粮草也烧光了,听说城门外的蒙古人已经撤军。昨天遇到汤和,他满身酒气,笑呵呵的说:“蒙古人势弱,这淮西,他们立不住脚的,我们迟早把他们杀光”
我在城里游荡,这濠州城和以前一样,店铺照样营业,门前人来人往,富商照样倒卖粮食,价格比之前还高,街上随处可见吃不饱饭的乞丐,也有人卖儿卖女,悠闲自在的路人只当看不见,我想起了以前的苦日子,施舍了几个铜板。只是多了义军,他们三五成群地在城里找乐子,耀武扬威地招摇过市,官长和其他元帅也在其中,由于蒙古人撤军了,所以街上完全感觉不到之前的暮气沉沉,却是一副其乐融融的模样。无论百姓还是义军,都忘记了将来的还会有的战争,连城门上的哨兵,都沉醉在今日的喜悦里,在城头上说说笑笑。
我没有半点开心,蒙古人走了,是因为粮草没了。尽管蒙古人欺软怕硬,战斗力很弱,但义军实力不强,又拎不成一股力量,这濠州城就有几个头,义军大多军纪散乱,又贪图享乐,若哪天蒙古人回过神来,带着大军南下,再围城几个月,等粮草没了,估计就投了。
如此下去,造反的日子很难长远,可我已没得选,但绝不能这样坐以待毙。
晚上回到元帅府,元帅在书房,我在门外候着,等到元帅出门撒尿,我鼓起勇气,对元帅说,“元帅,朱重八觉得义军危险在即,该想想对策。”
元帅盯着我,良久后,说,“你说说,如何危险?”
我说,“濠州城地处交通要道,蒙古人虽然撤军了,但肯定会卷土重来,可如今义军粮草不能持续,城内义军又各自为战,若大军再次围城,恐怕没这次好运。”
元帅像刚见我时上下打量了下我,“那你认为,这局面,该如何?”
我被元帅问懵了,你是元帅,我怎么知道该怎么办?“元帅,朱重八不知道该怎么办。”
元帅哈哈大笑,“你这说了等于没说,不过,你倒是提醒我了……朱重八,看来你不仅胆量过人,还挺有远见,你会写字吗?”
我说,“谢元帅夸奖,会写一些。”
元帅说,“好,我的亲兵没几个会识字的,朱重八,好好干,等你有了军功,我马上升你的官,你的刀都破了,跟我来。”
我立马跪地磕头,“谢元帅,谢元帅…”
元帅给了我一把好刀,让我好好练武,过了十几天,命我和两个亲兵到城外去打探情况。
两个战士来的都比我早,但元帅吩咐,我说了算,元帅让我打探城门外蒙古人的动向,给了我们三天时间。
我们三人,三匹马,可我还没学会骑马。我爬上去,给了马两鞭子,它就抬起前脚,仰起头,把我摔在地上,几次都是这样,其余两人都笑嘻嘻地看着我,好丢脸。
我干脆弃了马,濠州城附近上百里,路我都熟,三天来回百十来里,应该没问题。
蒙古人之前在东城外两里距离的小山前驻扎,我进城时他们遇袭,就增加了人马,还在这里架起了栅栏,立起了哨所。现在这里空荡荡的只留下这些没用的木头,几片破布,还有一堆马粪,想起当时蒙古人在这里惨败后的狼狈,这让我鼓起了勇气。
我们沿着蒙古人撤退的路前进,他们是往西撤离的,往西走了三十来里,地势开始变缓,几乎都是平地,车轴印和马蹄印越来越多,一旁战士说,“蒙古人打仗,靠的是马和弓箭,只要离开了马,或者近身攻击,他们就会崩溃,上次偷袭,他们就输在了这上面。”
这小子就是上次偷袭时穿难民衣服的,没名字,大家叫他马蹄子,他体力好,跑的快,投军两年了,与蒙古人打了很多次仗。看来蒙古人只适合在平地作战,攻城和在山路交锋都是弱点。
前面的地势几乎都是平地,有山都不过十来丈高,我们三人开始放缓速度,保持戒备前进,如果在这里遇到蒙古人,那还真没处跑了。按着车轴印走了五十多里,到了一个村庄,村口有十几人把守,树上拴着几十匹马,村口后面是座小山,马蹄子仔细查探地上的痕迹,说,“这里至少有三百匹马,还有几十辆车。”
我们绕到后面的小山上,看到村子里大大小小的院子里全是马,可能有上千匹,还有上百来辆车,但蒙古人却不多,仅有百十来号人,马蹄子断定这是蒙古人的辎重队伍,周围肯定还有人马。
我开始警觉起来,看情况,周围的蒙古人成千上万。我命令他们二人,悄无声息,分散查看。晚上他们回来报告:附近的村子里都有蒙古人,估测有上万人。我让马蹄子拿出地图,标上记号,此时已是第二天夜,必须在明天晚上回到濠州城,告诉元帅这个消息。
一路上都非常顺利,没遇到蒙古人,但在离濠州城不到二十里时,有个小酒馆,这个酒馆在马路旁,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酒馆外拴着五匹马,马蹬一看就是蒙古人的,马蹄子说,“蒙古人大军撤了,这里方圆几十里没有大军驻扎,他们出现在这里,应该和我们一样,是斥候,来打探情况。”
另外一人是弓箭手,他说,“这个地方是我们的地盘,他们还敢在马路边修整,不怕被我们发现吗?”
我说,“你们看,马背上的口袋轻飘飘的,风都吹起来了,一定是没粮食了,想去酒馆里找吃的。”
马蹄子说,“来回一趟,啥也没捞着,这几匹马可是好东西。”
马蹄子年龄虽小,胆略过人,本领挺大,以后得多和他学学。
我说,“我们把他们的马偷了,离开了马,他们跑不远,然后再回去带人消灭他们。”
上次那场战,我杀了那么多蒙古人,他们虽然长的高大,一直欺负我们,但也不是不可战胜,他们也会害怕,也会求饶,一刀下去也会死,他们也就四五人,又在我们的地盘,我身边有两个老兵,就偷几匹马,完全不是问题。
我和马蹄子接近酒馆,藏在几匹马旁边的草丛里,我悄悄猫到酒馆外的窗子外,看到三个蒙古人在喝酒,手里没有兵器,另外两人在翻箱倒柜地找东西。
马蹄子解开绳子,骑着一匹马在前面,拎着其余几匹马的马绳,五匹马便跟着走了。马蹄子很小心,但还是被蒙古人察觉了,一个蒙古人立马跑出大门,一只箭“嗖”地飞过来,正中那个蒙古人的眉心,那蒙古人立马倒地。里面的蒙古人嘴里大叫了几声,立马提着刀想往外冲,此时第二支箭又射入大门,蒙古人躲回酒馆内,我点燃一捆马草,丢在大门口倒地的蒙古人身上。随后第三支、第四支箭射进大门,我赶紧拉着弓箭手朝着马儿跑的方向追去。
跑出了一里多路,追上马,我和马蹄子上同一匹马,弓箭手骑马殿后,又骑了几里路,才觉着安全。我感觉头上凉透了,用手摸了摸,才发现头发湿哒哒的,脸上也覆满了汗水。
这个计划是我制定的,蒙古人离了马不行,外面有人射箭,又不知道有多少敌人,肯定不敢轻举妄动,我点了把火在门口,拖住他们,等他们出了门,我们已经追上了马,逃的远远的了。
天黑前我们回了城,告诉了元帅蒙古大军的位置,并从马匹上找到了一封书信,但全是蒙古文字,元帅手下,没人看的懂。元帅当着一百多亲兵的面,赏了我十两银子,并让我做了亲兵九人长。
我朱重八终于有了官职,哪怕这个官,只管九人。马蹄子和弓箭手分给了我,我给了他们一人二两,并请大家吃了顿饭,算是新官上任,拉拢手下。这样,以后发号施令,才有人听命。
元帅说“朱重八”这个名字不好,是在蒙古人的规矩下取的,如今反元了,该改名了。我想也对,凭什么我朱家的名字只能是数字,我不是农民了,是个官长,从我这一代起,我老朱家就要翻身了。
取个啥名呢?我和蒙古人不共戴天,如今反元了,取个名字也得报仇雪恨,我姓朱,音同“诛”,我曾经在书上看到一个字“璋”,是一种玉器,据说这种玉器长的像一把匕首,对,我要做诛灭元朝的利器,死也要死在反元的路上。
此后,我就叫朱元璋!
十二 以少胜多
有了蒙古人的动向,元帅迅速集结了亲兵,还调集了大军,城里只留下几百人,当然,这是防备其他义军捣乱,城里也不太平。一共近万人,和上次一样,也是到了午夜才出发,不走大路,全走山路,不打火把,不发出一点声响,全军像群孤魂野鬼,在黑夜里漂流。
元帅把亲兵分为两部分,一部分和他在前探路,一部分在队伍尾部监军,若不服从指挥,就地正法。
我们十人护在元帅四周,前方两人探路,其余人去四周查探安全,一个晚上,才走三十来里。行军三天,终于到达目的地,我们驻扎在蒙古人村子东边五里外的山里,虽然山不高,但树木茂盛,上万人隐藏的严严实实的,我们身上的干粮不够一天了,元帅说,不干掉蒙古人,我们要饿死。
军情是我们三人查探的,元帅又命我们打探蒙古人兵马和粮草分布,我带上马蹄子和弓箭手,一头扎进蒙古人周围的大山,到了晚上,才回了营地。
蒙古人驻扎的营地有四处,离我们最近的在西边三里,是一个村子,规模不大,横竖半里,三面都是小山包,树木茂密,村口有几十人把守,里面有上千人,马匹在离村口前五十步左右的院子里,但只有两三百匹。另外三处营地继续往西三里,再四里,再两里,四处营地几乎是一条线,第二处也在村子里,战士有一万五六,马匹无数,三面环山,但树林稀疏。第三处是块平地,有四五百人,马匹少有,几乎都是粮草,方圆两里一马平川,无法隐藏,蒙古人这次学乖了,营地四周,全是哨兵。第四处和第一处类似,上千人把守,但背后有条小河。
以敌军各处兵力来看,四处驻军依次是先头军队、主力军队、运粮队以及预备队,人数近两万。
我把蒙古军队每处营地兵力、粮草淄重、四周地势、哨兵位置、营地规模等一一告诉元帅,元帅看着地图想了很久,问我,“你觉得这仗该怎么打?”
我在路上一直在想,蒙古人把部队分散驻扎,并且成一字分布,主力军队和运粮队夹在中央,是个非常安全的布阵,主力军队可以随时调动支援各处,粮草周围一览无余,不适合偷袭,所以,唯一可取的是,包围主力,切断各部分连接,逐个击破。
我说,“元帅,我军不到万人,长途跋涉,蒙古军队人数两倍于我,兵多粮多,以逸待劳,我军不宜直接对抗,只有偷袭。”
元帅骂到,“屁话,这地方地势平缓,摊开了打,蒙古人一上马,一个冲锋就完了,我是问你,怎么偷袭?”
我说,“封住主力军队出路,从山上偷袭,截断其余各部分,防止他们合军,待消灭主力,逐个击破。”
元帅沉吟了片刻,然后点点头,“不错,不错,你小子打探军情迅捷且详细,排兵布阵也有韬略,说你以前没打过仗,本帅着实不信,哈哈哈……以后,你就是我的智囊了。”
上次偷袭蒙古粮仓,五十来人全歼两百多人,己方伤亡仅有十来人,让我大开眼界,此后我常常问马蹄子上战场的过程,行军细节、战场拼杀、粮草分配……事无大小,全部记下。
我一直在想,这打仗和打架有何区别?
如果我带一百人,如何应对五百人?如何行军不会暴露?怎样打损失最少?己方军队如何分配?敌方又会如何应对?逃跑了我该不该追?战事焦灼该如何……
如此每天在脑袋里谋划,虽入军不久,但行军打仗,却一点就通,看着这些山川地形、兵力分布,眼前立刻有了敌我双方交战的景象,这就像是小时候放牛,哪样的地方适合放牛?如何放牛牛才会乖乖听话?怎么驱赶牛群才不会乱跑?我看一眼就了然于胸。
哈哈,我朱重八,不,朱元璋,天生就是打仗的料。
元帅安排两千人,就地取材,每人背两捆木材,五十人负责外围警戒,一直忙到深夜,到了三更,才把一切准备就绪。
五百人在敌军主力军队和先头军队的营地中间平地上,平铺上两百多步半人高的木柴,连接两边的小山包。另外五百人在主力军队和运粮队的营地中间平地上也堆上木材,把蒙古人的主力隔绝开。主力军队的营地周围的山上树林稀疏,两千弓箭手埋伏在山后,再派两千人混在弓箭手中间,每人背上一捆木材,如此,四千人围住了三面。另外一百人背上木材,带上麻油,由二十人开路,趁着天黑,摸到村口,全部趴在村子前的田地里。其余人原地待命,元帅和几十亲兵在主力军队后方,我也在其中。
这是一场大战,几万人的厮杀,且我方以少对多,我是新兵,却不害怕,因为我看懂了元帅的部署:分割敌军,火攻主力,四面合围,再分而击之。
如此布局,敌军一旦被困,定毫无还手之力。
等了良久,前方斥候来报,“村子口有十几个蒙古战士,点着几堆柴火,其余哨兵已被除掉,山脚下的蒙古人呼呼大睡,其他营地没有异动,就等元帅一声令下。”
元帅随即下令:动手!
斥候立刻下山,没过多久,村子口一阵箭雨呼啸而过,蒙古战士挨个倒地,有一人叫出了声。然后上百人迅速跑到村口,把背后的木材全部平铺在村口的空地上,为首的点了一把火,木材立马星火燎原,村口被照的通亮。
蒙古战士醒了,叫叫嚷嚷的,有些抄起兵器就往村口跑,火势还比较弱,元帅命五百弓箭手朝着村口的蒙古人射箭,封住他们退路。与此同时,其余弓箭手和背着木材的战士已到了山顶,弓箭手点燃弓箭,不停地朝着山下射箭,无数支火箭暴雨般地倾注在蒙古人营地。另外两千人就轻松多了,把木材,点燃,然后丢下山。
一盏茶的功夫,整个营地像个巨大的火堆,蒙古人是没法抵抗了,村口没法过,那里火势最旺。山上滚下火堆,还不停地射箭,有些蒙古人冲到山脚,就被射死,侥幸的爬到山腰,被滚下的火堆撞下山去,他们一波接着一波,不停的冲向山来,但一波又一波地倒下,偶尔能有几支箭射到山上,这是对我们唯一有用的反击。
此时,斥候来报,说蒙古人的其他军队被点燃的木柴阻挡,冲不过来。
元帅下令,“命刘千户和黄千户,只管在两边山上射箭,全力挡住蒙古人。”斥候去了。
此时,脚下的营地鬼哭狼嚎,火势越来越大,在山上都能感受到一滚一滚的热浪,我和大家不停地檫汗,元帅脱下了战袍,并命所有人退到山顶。又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没人射箭了,也没人丢木柴了,脚下只剩下木头燃烧的声音。
元帅留下五百人在村口收拾后事,命令预留军队杀向敌先头军队,其余部队包抄敌运粮队,不用说敌军预备队一定和运粮队在一起,被阻断在火堆前。
接下来的事就简单了,蒙古人看到大军压阵,立刻丢盔弃甲,骑着马的跑了,没马骑的只能等死。我去的迟了,只砍死了一个装死的。
天亮了,蒙古人少部分逃了,其余的都命丧黄泉,几乎是全军覆没。这一仗,歼灭蒙古人近两万,并夺得几万石粮食、上万把刀剑、几千匹战马,而我军伤亡不到千人,元帅仰天大笑,说起兵两年,没打过如此胜仗。
十三 首次领兵
元帅即刻带着无数粮草兵器返回濠州城,回城后,下令全军休息三天,城门大开,大吃大喝,举城欢庆。这一仗,淮西的蒙古人彻底玩完了,斥候来报,方圆百里,元兵无有。
我也跟着高兴,酒席上一直给元帅倒酒,待千户们离开后,元帅让我坐在身边,并留下汤和,对我说,“你初通笔墨,胆略过人,处事冷静,眼光长远,是个人才,此战大胜,有你一功,但你入军才两月,未领军打仗,还需历练,待你战功服众,我给你些兵马,汤和是千户,以后你们平起平坐。”
我闻音大惊,立马起身下跪,“谢元帅,元璋父母双亡,元帅收留之恩永生难忘,此后,元帅吩咐,上刀山下火海,元璋无二话。”
元帅倒了杯酒,说,“起来,别动不动下跪,这里不是军营,今天高兴,起来。”
汤和说,“快起来,你来参军,我们哥俩还没喝过酒呢!”
元帅举杯,我们碰杯一饮而尽。晚上喝到深夜,三人不分你我,也不理尊卑,互相搀扶着回了帅府。
第二天一早,元帅命我去书房,一见我就笑呵呵的。他给我介绍了一姑娘,此姑娘姓马,其父是他的朋友,一同起兵,后来被蒙古人杀死,就拜了他为义父,人都称她为马姑娘。
马姑娘身材显瘦,脸蛋清秀,比我小四岁。元帅说,“军中战士大多粗浅,大字不识,也胸无大志。你朱元璋略通笔墨,知晓大义,胸有韬略,马姑娘好读史书,颇通琴棋书画,你二人也算相配,如今均无嫁娶,又父母双亡,若互相不嫌弃,这乱世,浮萍漂泊,何不作个伴?”
我受宠若惊,又跪下,说,“马姑娘是元帅的义女,我朱元璋一无所有,难得元帅看的起,才有条活路,怎么高攀的起?”
元帅扶我起身,让我坐在客位,然后说,“马姑娘在军中,众人垂涎,她若嫁了你,有个丈夫,便没人惦记,少了麻烦,我也对的起她死去的父亲,朱元璋,男子汉先成家后立业,我郭子兴需要人才,你是块好玉,此后,你要为我郭部开疆扩土。”
元帅眼神凝重,声音雄厚,不能推辞,如此好一姑娘,就要嫁给我了,她是元帅义女,此后,在军中,我比千户还有地位,我岂不是在做梦?
我说不出话来,半天才挤出一句,“就不知,马姑娘是否愿意。”
我抬头看了看马姑娘,她瞥了我一眼,满脸通红,然后埋下头了,“全凭义父做主。”
元帅下令,“择个良辰吉日,你俩喜结连理!”
我成亲了,这天,元帅亲自为马姑娘做媒,也为我做主,在帅府当着上百义军官长的面宣布我们成亲,在场的至少都是九人长。
此后,我不再是那个父母双亡食不果腹的朱重八,不再是皇觉寺内担惊受怕的和尚,更不是蒙古人眼里任人宰杀的第四等人,我是上万义军头领郭元帅的女婿,不止在郭部,乃至整个濠州城,都知道,有个人,叫朱元璋,娶了郭子兴的义女,是义军首领手下的红人。
我朱元璋终于有了家了,饿了,有人做饭,冷了,有人做衣服,心里有事,可以找个人说话。马姑娘来自门第世家,知书达礼,通笔墨,懂书史,她脚丫子特别大,没人的时候我常常叫她马大脚。她给我讲历史故事,教我读书写字,我们常常聊天到深夜,我告诉她我过去的痛苦,她谈及她小时候的快乐,真想日子就这样平淡,我们俩柴米油盐,生很多孩子,把他们扶养成人。
在军队里,我慢慢的有了地位,我有自己的房子,在帅府附近,有两个仆人,有三个侍卫。千户们常常请我喝酒,求我在元帅前美言几句,去军队里办事,汤和总是跟在我后面,尽管他是千户,我还是九人长,但我比他更有地位,义军对我的态度,似乎像见到了元帅,不,应该叫岳父,大家都不叫我名字,而是称我为“朱公子”。
但我军功薄弱,岳父让我领兵打仗,起先,给了我五十人,让我扫清濠州城外的元军斥候。我跑遍了方圆二十里,与蒙古人厮杀十余次,杀了二十一名斥候,亲手干掉了七个,还抓了三个俘虏。其中凶险自不必说,元军斥候都配有快马,且战力强劲,要歼灭必须合围包抄,数倍包围都不能万无一失。
我迫切想立军功,杀敌总是冲在前面,不这样冲锋陷阵,没人会服我。
半月前,我遇到两个斥候,在山脚下歇息,当时亲兵分散,周围只有五人。我见敌人没有防范,招呼大家往前冲,哪知刚近其五步之内,敌方一人立刻起身,抽出马刀就砍了过来,速度之快,我反应不及,且此人面相凶煞,又人高马大,吓的我停在原地,不知所措。还好身边一人跑的比我快,为我挡了一刀。我无比惊慌,下意识地朝他脑门砍去,顿时,那人脑袋被削成了两半。而另一斥候竟还在睡觉,旁边战士说,“朱公子,黄三九咽气了。”我气不打一处来,提起刀就把另外一人给砍了。
昨天包抄蒙古人,敌方三人骑着马向我们冲来,还射了几箭。我身边没有马,十来人见状只想逃跑,还好我机灵,立刻下令射马,毕竟人不好射。马翻了,我立刻带人冲了上去,杀了两人,俘虏一人,我跑的太快,还差点挨了一刀。把人绑好后,我坐在地上长吁短叹,造反这活真不好干,次次都玩命,才一个多月,这已经是第四次命悬一线了。
不久,蒙古人又有卷土重来之势,斥候探查,濠州城西边五十里,有几千元兵出现,岳父给了我三百人,让我搞清元军动向,并且袭扰元军。
这三百人我几乎都没见过,我站在他们面前,有点害怕,他们会听我的吗?把他们带出去了,我就得负责带回来,万一出了什么岔子,我怎么给岳父交代?想了许久,回想义父带兵时的样子,作为头领,没必要让他们直接听令于我,只需要让他们官长听令即可。我召集了所有百人长和九人长,几十号人,我学着岳父的口吻,直接下令:“军队夜里行军,不得说话,不得执火把,不得离开队伍,一切行动由我指挥,否则军法从事。”
我怕立不了威,让马蹄子领了十多亲兵在左右,都举着长刀,我指着他们,说,“他们是监军,行军途中,若有人不从军令,就地处理。”
几十人互相对视,然后看着我,齐声说,“遵命!”
十四 一战成名
来这几个月,局势我算是搞清了,刘福通和韩山童起义时,整个淮河周围上千里,没多少元军,义军遍地开花,蒙古人难以抵挡。各地义军占领了许多地盘,但成分复杂,也鼠目寸光,一座城池往往有几股义军,有的头目手底下就几十号人,竟敢自称将军,据说西边有座小城,加上百姓才万把来人,为首的居然自立为王。
随着元军南下,大部队驻扎,吃了几次亏,战斗力开始回升,小规模的义军大多被剿灭,被击溃的义军投入大的义军,慢慢的只剩下大的的据点,但有的小股义军靠地势和深山,也能坚守。可这淮西几百里,元帅无数个,义军十来万,战斗力很弱,有些连山贼都比不上,许多人参军只是为了活命,混口饭吃。更有许多,拖家带口,有的元帅手底下两三万人,真正能打仗的,只有几千,其余的,全是老弱病残,甚至还有女人。各部分义军名义上归明王统帅,各地首领都得被册封才被认可,但我算是明白了,那不过是个名分问题,谁有兵有粮才是大爷,明王派来协同濠州城作战的参谋,面对蒙古人围城,连屁都不放一个,因为,没人会听从他的号令。所以,整个淮西大地,十数万义军,算是一盘散沙,若能融合这十多万人,足以割据一方,弄个诸侯当当。
行军过程很顺利,一直从山路隐蔽前进,派斥候打探周围情况,到达目的地周围十里,我带上马蹄子,查探元军行军路线,然后朝着元军的方向前进。白天休息,晚上行动,整个部队,像是群幽灵,淹没在大山里。
第六天,找到了他们,在濠州城西南方向一百六十里左右,有一块河滩,延绵近五里,背靠大河,大河边上是座大山,他们驻扎在水边,上百个蒙古帐篷,几千余匹马,帐篷周围没有栅栏,但此地周围平坦广阔,无法秘密靠近,更无法偷袭。
行军打仗,得知己知彼,搞清对方意图。我让斥候分散打探,周围十里,没有元军,他们是从东北向西南行军,不是针对我们,据说西边有人称帝了,和蒙古人对着干,元军应该是剿灭他们去了。但后面见不着后续军队,前方也无行军痕迹,这里只有五千余人,所以这是合军的一处。换言之,他们必须往西南走,周围几十里没有援兵,我这三百人干不过,也很难偷袭,但若是袭扰,他们不会追击,我们也无被其他元兵包围的可能。
此地不宜作战,我朝蒙古人行军路线探寻了几十里,前方十五里有处山谷,中间是路,有五六步宽,两边是十几丈高的山,山顶平缓,像是平地,足足有四里长。这条路是他们的必经之路,因为就只有这一条路。
就在这里,埋伏,偷袭,能杀多少算多少。
这次行军不是侦查,也不旨在偷袭,所以我带了十天的口粮,还有上万支弓箭,以及上百桶油,偷袭蒙古人,火攻最有效。
我留下十几人,观察元兵动向,他们应该在明日启程,因为他们已经缩减了帐篷数量,并调整了马匹位置,预估在明日中午之前会到达山谷。
我立即着手准备,让战士砍了几百捆木材,木材里塞满枯草,全部平铺在这条路山顶的首尾,再在中间堆满石块,两百多人隐蔽在两边山上,其余人分两部分,分别藏在山谷前和山谷后,每人一桶麻油。等元兵全部进了山谷,山谷前后丢下木材堵死,再放火封住前后路,然后从上往下丢石块,丢完石块放火箭,放完箭就撤进山后的绵延树林,到之前驻扎的地方汇合,等到第二天再来看看,一定有丢弃的粮草淄重。
一切进行的很顺利,但没想到,蒙古人的行军队伍太松散,步兵、骑兵以及淄重队中间又隔了些距离,队伍首部走进山谷一半了,还有七成人马在外面,我没考虑到这种情况。怎么办?这次伏击要放弃吗?但放弃了,岳父那里怎么交代?并且,这次行军,岳父是想让我在军队里有些军功,才能服众,这是场绝佳的伏击机会,就这样放过了,还有下次吗?但情况有变,三百人对五千人,若不能把他们封在山谷,这仗无法打。
马蹄子这时告诉我,“朱公子,蒙古人前军已经要出山谷了”。
我军处于绝好地势,此次作战目的不在歼灭,而是袭扰,居高临下,放火堵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三百人可以一战,一定不能错过。
可要怎么打呢?我再次看了看蒙古人的队伍,队伍分四块,上千骑兵在前开路,后面有一两千步兵,中间是淄重运粮队,上百辆马车,人数大概千人,后面骑兵殿后。
我在脑袋里飞速谋划,必须马上重新制定作战方略。
我们的目的是袭扰元兵,有机会捞点东西,骑兵无法上山,步兵出了山谷可以爬上山。如此来看,可以等骑兵出山谷,后面骑兵未进山,让山谷前后的兄弟上山,木材丢下去之后,点燃麻油朝着木材丢过去。几十步的距离,无法保证准头,更无法保证火势,但只能赌一把了,火势大了,蒙古人冲不出来,里面的人毫无威胁,外面的骑兵也不足为虑,他们只有弃了马才能上山,但丢了马的蒙古骑兵毫无斗志,再让山谷首尾往下丢了麻油和木材的战士朝着骑兵射箭,打消他们弃马上山的念头。如果火势不够,蒙古人冲了出来,那就立马撤退。
但如此真的可行吗?
山谷前后几百捆木材,丢下去足以堵住路口,敌军短时间出不来,再点燃麻油丢下去,定能点燃大火,再丢石头、射箭,山谷内敌军只有乖乖等死,再用弓箭封住山谷外的骑兵,以高临低,骑兵无可奈何,然后迅速撤退,躲进大山。
对,就这样,万无一失。
不对,不对,两军对战,几千人马,就这样打?没有遗漏?
第一次指挥上百人作战,心里实在没谱,如果没把敌军堵在山谷里怎么办?骑兵爬上了山又怎么办?败了怎么办?撤退时被追上怎么办?这可是几百人啊!若败了,死伤惨重,我如何向他们的家人交代?如此多的不确定让我犹豫。
这时马蹄子说,“朱公子,敌军骑兵有两匹马倒下了,堵在山谷前,这伙人行军多日,疲惫不堪,你看,步兵前进散漫,车队快慢不一,战斗力不行。”
天助我也,那还等什么?
我立即下令调整布局,派了二十个帅府亲兵,传令、督战,不行,此事事关重大,我跟着亲兵一起去传令。还好,山顶上的路好走,在蒙古步兵快出山谷尾部,且淄重运粮队刚进山谷时,全部准备就绪,我让亲兵吹号,一声长号在山谷回荡。
几十捆木材丢下了山,紧接着,几十桶点燃的麻油丢在木材上,好在如今秋冬天气,草木干燥,战士准头不错,加之油汁落地弹开,蒙古人刚反应过来,山谷前后熊熊大火,步兵和淄重队完全被封在了山谷里。然后丢石头,砸人,下面被砸的嗷嗷叫,石头丢完了放箭,一切按照计划进行。
但山谷前后的骑兵我很不放心,毕竟有两千来人,一旦上了山,我们死无葬身之地,我立马带了几十人去前后查探,蒙古骑兵在山脚下丢下了几十具尸体,大队在离山口半里距离停顿,许多骑兵下了马,朝着山上射箭,有部分敌军在离山口一百步距离爬山。我朝着山谷里看去,山谷里死伤无数,被石头砸死,被箭射死,淄重被点燃了,上百辆车,无一幸免,看来东西是捞不着了。
蒙古人没有任何有效反抗,山爬不上去,箭射不上来,也逃不出去,只能等死。我看差不多了,骑兵快爬上来了,我们也无后招,我让号兵吹了号,大家立刻朝后山树林撤退,撤退时被上山的元兵追上,我们死了十几名弟兄,还好追上来的敌人着实不多,进了树林几百步,他们就找不到我们了。
我怕被元兵追上,一直跑,马不停蹄地跑,在傍晚之前跑到了汇合地点,三百人只回来了二百七十余人,伤了十几个,都是撤退时被追上造成的伤亡。但杀敌目前无法统计,只有明天查探了。
行军几天,又打了场伏击,大伙都极其劳累,我吩咐二十人周围警戒,再派斥候打探元军动向,其余人在山里休整。一切安排妥当后我直接躺在地上,真是有惊无险,三百对五千,太凶险了,还好敌方战力低下,还好没出什么岔子,还好我军如臂使指,还好……我头上大股大股地冒着汗,心里叮叮咚咚地响个不停,久久都不能平复。
第二天一早,斥候来报:元军前进了,周围十里不见踪影,山谷里一片狼藉,但当时天太黑,又怕元军留守,不敢靠近,摸不清人数。
我立刻带着军队出发,到达山谷,山谷里外的元军尸体全部被火烧了,应该是蒙古人走的急,来不及掩埋,只有借助大火处理。马匹粮草无一遗留,要么烧了,要么带走了,但还好,兵器剩了不少,一共三百来把弓箭长刀,看来伤亡三百来人,斩货丰厚。我下令掩埋了义军尸体,带上兵器,搀扶伤兵,走大路回军。
十五 义军内斗
这一仗打响了名头,在整个濠州城,都知道,朱元璋带领三百义军,奔袭近两百里,伏击元军,以极小的代价,伤亡元军三百来人。岳父钦点我为郭部义军总管,总领账目、分配粮草、调配兵器。岳父拍了拍我的肩膀,说,“朱元璋,我没看错你,以后,你就是我的左膀右臂!”
之后几个月,没怎么打仗,我除了安排斥候到附近打探,派义军出城筹集粮草,没干什么大事。濠州城里的局势倒越来越糟,濠州城里五个元帅,兵马两万余人,我部占了一半,内部你争我夺,常常因为地盘问题大打出手。粮草分配名义上由明王参谋统一管辖,但其他元帅总是暗抢多拿,我们郭部想借北门出城都要求个半天,各部矛盾越来越大,由于郭部势力大,其他四个元帅合伙起来,以孙德涯为首,与我们对着干。
几个月了,隔三差五就有义军打架生事,甚至几十人提着刀互砍,我每天都要带着大队人马维护治安,时刻准备处理摩擦,救治伤员,有时半夜都要爬起床解决私斗,比打仗还累。
罪魁祸首就是孙德崖,整天煽风点火,挑起矛盾,每次我抓到的滋事义军都是他的人。此人,打仗是一把好手,一年前,濠州城被围困,带五百义军冲出元兵包围圈,再把粮草运回了城,杀敌几百,自损不到一百,用兵如神,佩服佩服。但脾气就差远了,心胸也狭窄,就是见不惯郭部越来越壮大,而自己手下,就那点兵马,整天没事找事。
这天闹大了,岳父早上出门,下午人没回来,亲兵探明岳父被孙德崖的手下抓走了。这还得了,我带着上百亲兵就想把孙德崖给砍了,马蹄子按住了我,说人家毕竟是义军统领。我想也是,闹大了窝里斗,损失的是我们汉人兵马,现在首要问题是得把岳父弄回来。我让斥候打探,晚上,擒到了抓岳父的战士,我立刻带上人去找孙德崖,孙德崖装傻,说不关他的事,还说要帮我找岳父。
我把人押到孙德崖面前,说,“孙德崖,这人应该认识吧?他已经承认是奉你的命抓走郭元帅的,你最好乖乖把人交出来,否则别怪我不客气。”我怕孙德崖来硬的,来的时候告诉了汤和,如果午夜我没回来,包围孙德崖帅府。
孙德崖说,“朱公子,我和郭子兴是兄弟,你是他女婿,再如何,你也的叫我声岳伯父,这样跟我说话,成何体统。”
我笑了笑,“兄弟?你二话不说把兄弟抓走了,现在是死是活不知道,有这样的兄弟?”
孙德崖拍了下桌子,站了起来,“岂有此理,你朱元璋算个什么东西,入军前,当过乞丐,出过家,敢跟我这样说话!来人。”
孙德崖的亲兵立刻把我们包围,上百人涌入帅府,而我们只有十来人,我心头一震,这面对面的剑拔弩张,我至今还没遇到过,孙德崖敢杀我们吗?
他也许真的敢,这年头,难民造反就是混口饭吃,义军大多都是求口军粮,跟谁干不是干,“衷心”二字他们都不会写。他把我们干掉了,和其他元帅分掉我们的兵马不是难事。我背后一阵凉意,又一次面对自己人的屠刀,来的太草率了,怎么办?服个软,岳父的事以后再说,然后退回去,但还退的回去吗?
头上不停冒汗,呼气变的急促,我只得环顾四周缓解恐惧,孙德崖直勾勾的盯着我们,上百战士提着刀围着我们,却没有行动。
孙德崖为什么还不动手?都撕破脸了,他还在顾虑什么?
对,他有顾虑,这濠州城内还是有他害怕的东西。
我挺直腰干,说,“来的时候,我告诉了郭天叙,如果我午夜没回去,那就说明我和岳父都已经死了,他会调集兵马,为我们报仇,现在离午夜不到半个时辰,大军应该离这儿不远了。孙德崖,我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我和明王的刘参谋有些私交,上次,我给了他一本账本,上面写了你这三个月的粮草调配,还有你私藏了多少钱财,我都写在了上面,如果让其他三位元帅知道了,他们会怎么办?孙德崖,你也太够兄弟,自己人吃香的喝辣的,赵均用、彭早住的人就只能喝稀饭,你就是这样对待兄弟的?”
孙德崖坐了下来,有些惊慌,眼神开始暗淡,许久,才说,“侄婿,你先回去,这是场误会,估计是下面的人喝了花酒,耍酒疯,把郭元帅得罪了,我派人把他找回来。”
我说,“不用了,我知道在哪,我自己去。”
走出帅府大门,我长叹了一口气,命悬一线啊!差点又被自己人砍了。
岳父被我救了出来,就在孙德崖帅府旁的酒馆里,被打得半死,回来后修养了两个月,才能走动。
这些是群什么人啊?元兵被打跑了,方圆百里,村落集市元兵无有,如今去城外招兵买马是最佳时机,却不思进取,半年未踏出濠州城一步,领头的醉生梦死,骄奢淫逸,底下的人逍遥自在,坐享安逸,还自相残杀,在这里没有前途,我想离开。
不知道为何,岳父对我的态度也有了转变,不再让我参与核心事件,总管的职务也被消减了,只让我管理账目,粮草兵器碰都不让我碰。后来,甚至保卫帅府的事也交给别人来做,对我彻底冷落了。
我反复回想,近来没有那件事我没做好,也没有越级下令,怎么会被岳父疏远?
马蹄子依然是帅府亲兵,他把我当大哥,有天他悄悄告诉了我,他说一个多月前在帅府内听到郭天叙与岳父的对话:
“爹,如今军中都夸朱元璋军事天才,非池中之物,朱元璋的命令比爹的军令还管用。”
岳父说,“朱元璋是个人才,本可以为我所用,但他能力在我之上,终有一天,他会取代我。”
郭天叙说,“那就把他杀了。”
岳父说,“万万不可,如今濠州城暗藏杀机,不要妄动,撤掉他的职务,盯住他的人就可以了,汤和与朱元璋是老乡,对朱元璋言听计从,你找个由头,撤了他的千夫长。”
我心灰意冷,岳父竟然会怕我取代他的位置?我虽然没怎么读过书,但也明白德义礼智信,岳父对我恩重如山,我怎么会背叛他?我还是看错人了,岳父也是心胸狭窄,这世道,人心难测啊!我在这里没有出路,但我要怎么离开?并且,岳父给了我生路,我不可能就这样走了。
但没过多久,岳父对我大发雷霆,说我管辖的亲兵白天喝花酒,把我关了起来,岳父啊!你讨厌我就直说,想按个罪名处罚我,好歹找个像样的理由,亲兵十天前就不用我管了,我现在除了是个账房,啥权利都没有。
我被关在了郭部的监狱,想来岳父也不会杀我,毕竟再怎么讲,我为郭部也立下了功劳,还是岳父女婿,但这里是待不下去了,出来了我就走,谁也不欠谁的。
可是没人管饭啊!午饭不给,晚饭也没着落,难不成要饿死我?管牢狱的弟兄说,这是郭天叙的命令。
怎么办?这两个月,我没实权了,战士看到我再也不会点头哈腰,甚至理也不理我,树倒胡松散,如今只有马蹄子和汤和还惦记着我,但马蹄子被调到刘千户那儿去了,汤和只是个九人长了,别说救了,自身都难保,而且他们也不知道我落了难。还好,还有一人,无论我朱元璋成了什么样,她一定会来救我。
夜里,她来了,我的妻子,她给我送来了烙饼,还是热的。
我吃着饼,看着她,一句话没说,只有哭。
她看着我,也止不住的流泪,说,“重八,别怕,我明天就去求义父,放你出来。”
但我妻子求了几天也见不到岳父的面,无奈,她只能给我送了几天的烙饼和新的衣物。
好在,第五天,义父放我出来了。
十六 二十四人
我决定和这帮人决裂,但离开这儿,没有兵马是不行的,我朱元璋必须领军打仗,如今还得求求岳父,我让岳父给我两百人,带兵出征。岳父豪气,给了我一千人,汤和也在其中,让我攻击定远。
岳父啊!你要让我去送死啊!定远城池不大,在濠州城南部,但有元兵重兵把守,人数不下五千,这仗怎么打?
哼,我朱元璋能活到今天,哪次不是脑袋拴在裤腰带上,一定有办法把定远攻下来,让方圆百里的百姓知道我朱元璋的存在,然后招兵买马,易如反掌。
元军依旧轻敌,仗着城池坚固,粮草丰富,城外斥候哨兵都没有,全部龟缩在定远城里,我派斥候进城打探,进出也十分容易。斥候来报,元军主要把守东门,西门和北门前是山沟,防守薄弱,南门靠着大河,少有战士,元军主力主要驻扎在城东,离东门一里位置,城里少有百姓。
没攻过城,但目的不是攻下城池,袭扰为主,进去转一圈,能捞多少是多少。
我派五百人在东门前佯攻,只放箭,不攻门,东门前的树林里插满了旗帜,看起来有一两千人,然后等着元军来打。果然,元军夜晚偷袭,带了几千人马,我早有准备,一来就跑,专门朝山里引。敌军主力走了,我立刻带其余人攻西门,西门很快攻入,进去就四处放火,然后攻下东门,关闭城门,赶紧带上粮食,从北门撤出。
伤亡很少,粮食不多,但够吃半个月。周围的城池都不大,守军力量都不强,我又如法炮制,攻击了怀远、安奉等四处城池,杀敌很少,抢了些粮草淄重,但我靠着这一千人,让我朱元璋的名号传遍了淮西大地。
有了名号,我就招人入军,一路走一路招,年年打仗,四处都是难民,好言好语相劝,他们就是不来,想想我的痛苦遭遇,留着他们也是等死。那就逼着他们来,看见男的就抢,不参军不给松绑。
到了钟离,这里是离我家最近的城池,四处都是老乡,我派人发出朱重八回乡募兵的消息,不少人慕名而来。里面好些都是沾亲带故的,舅舅的堂妹、哥哥的邻居、侄子的岳父等等,他们一人带几人,几人带十几人,等我离开钟离,我招了七百余人。
之后我有些迷糊了,下一步怎么办?是找个城池攻下来,作为老巢,然后朝四周发展,还是继续拉人入伙,如今的人马,还太少。妻子点醒了我,“夫君,这一千人马,是义父借给你的,义父对你如何暂且不谈,但借了总归要还,并且,无论如何,没有义父,你我活不到今天,你要报恩。”
对啊,岳父之前待我不薄,哪怕决裂,也要把恩情还了。再说,我朱元璋这次回去,风风光光,让濠州城里的义军看看,领了兵,我就是个好将军。
我回了濠州城,随行一千七百来人,城里的义军给我们让了道,我的五战五胜早已传开了,哪怕我离开了这里,这里的人也会记住,我朱元璋,是一号人物。
我把人马还给了岳父,并向他辞行,岳父没有拒绝,祝我前途无量,我说等我回来,报答他的恩情。这都是客套话,他巴不得我走。但他的恩情还没还,要不还了再走?此后,两不相欠。这七百人马,干脆给他,以我如今的本事,再招个几百人,不是难事。
出发前,我想挑选一些人跟我走,随即召集这七百人,和每个人谈了一次话,这些人,有些认识,有些素不相识,有的只有一句问答,全凭我多年以来对人的判断,在这乱世,什么人能堪大用?
从中挑了二十四人,我把他们的名字写在了册子上:徐达、汤和、吴良、吴桢、花云、陈德、顾时、费聚、耿再成、耿炳文、唐胜宗、陆仲亨、华云龙、郑遇春、郭兴、郭英、胡海、张龙、陈桓、谢成、李新、张赫、张铨、周德兴。
除了汤和,他们毫不起眼,但在我眼里,都是人才。
其余的我都送给了郭元帅,他有些惊讶,但接受了。
我带着妻子与这二十四人出发,我知道,踏出这一步,往后的日子,我没有后援,没有老巢,孤军奋战,生死未卜。
但我相信,从这里开始,我朱元璋,要成就一方霸业!
十七 以小博大
濠州城外,官道上数不清的难民,有的拖家带口,有的孤苦伶仃,有的衣不遮体,都是苦命人。我望着难民摇头叹气,随即走到一大树下,停下脚步,回头望着我带着的二十四人,他们看着我,等我说话,眼神坚定而明亮。
我突然涌起豪言壮语:“昔日汤和邀我反元,共图富贵,今日,我朱元璋起誓,往后,与诸位,同生死,共富贵,否则,天诛地灭!”
二十四人立马跪下,齐声道:“同生死,共富贵!”
我没选错人,他们死也会跟着我。
我也跪下,大声道:“族人苦暴元久矣,如今更是饿殍遍野,我朱元璋起誓,诛暴元,平天下,还天下太平!”
我记得明教教众上百万,就靠一句口号收买人心,如今啥也没有,既然反元了,口号得响当当的!
他们面面相觑,然后继续齐声大叫:“诛暴元,平天下!”
定远那边元兵分散,人口较多,周围义军都不成规模,相比较濠州城附近,这里壮大队伍是个不错的选择。一路走一路招人,是个男的就拉人入伙,这对我来说早已熟门熟路,这年头,路上能见到的人,逃难的、讨口的、打猎的、逃命的、打仗败退的……我都打过交道,我告诉他们,跟着我,有活干,有饭吃,有地方住,以后还有官做。我离开濠州时带了一车粮食,一车兵器,给大家一身像样的衣服,我们二十六人,像是富商,所以很多人跟着我们走,不走的刀架在脖子上,也只能就范。
到了定远,就有了一千来人,一半以上是被打散的义军。定远城池不大,也不属于交通要道,占领了没意义,还不如继续壮大队伍,然后找个交通枢纽的大城池做老巢。
打了这么多场仗,每次出击前了解敌方情况:粮草、兵器、人马等,越详细越好,才能制定出最好的作战布局,书上也写了: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如此来看,这军情打探必不可少,我从一千人里挑选了三十斥候,给了他们十天,让他们打探周围情况。
定远周围地形复杂,到处都是大山,城池都不像样,城墙矮,面积小,好多依山而建,有些甚至直接修在山上。蒙古人来了,在交通要道把守,然后不管不顾。当然,也没法管,除了几条路,就是山和水,元兵地形不熟,骑兵到不了,弓箭也发挥不了作用。所以周围的义军要么扎进大山,要么靠近大河,植被茂密,山水纵横,蒙古人毫无办法。当然,这些义军,更像土匪,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这定远周围,打家劫舍,月黑杀人,出了名的穷山恶水,我小时候就听说了。
这是斥候告诉我的,我说,“说点我不知道的,上次来打了几仗,早就知道了。”
这人叫丁三,以前是孙德崖的兵,一年前元军攻城,孙德崖派了几百人突袭,他们十几人走散了,后来到了这边,他是九人长,擅长侦查,他继续说,“周围元军都在城池里,岗哨严密,往东三十里,有个驴牌寨,有三千人马,他们首领半年前带几百人出去打仗,出去了就没回来,他的手下就做了老大,也不打蒙古人了,把守周围道路,劫货扣人要赎金,简直就是山贼。其余最大的是横涧山,有两万,这伙人不是义军,是元兵,首领是汉人,战士几乎是汉人,以前打过濠州城,元军主力撤了后,就守在了山上,但半年多了,也没见他们下山,肯定有吃不完的粮草。其余方圆五十里,没有超过千人的军队。”
我拍拍丁三的肩膀,“你小子不错,在孙德崖手下屈才了,今日起,这二十几个斥候,都是你的手下,你们专门打探情报,以后,情报只能比这更详细,你觉得人不够,去下面挑,除了官长,都可以带走,但你要给我一份名册,明日,你去横涧山再探,该探什么,明白?”
他点点头,我让他去了。
我军驻扎在定远北方二十里的山里,脚下是大河,我准备了几十条小船,全部藏在挨着河的水沟里,这边水路多了,这些有用。粮草快没了,横涧山这两万人我一定要吃下来,但目前实力太小,蛇吞象也得长大了再说,只能先打驴牌寨的注意。
驴牌寨在山上,三面环水,山高林密,陡峭凶险,无路可走,只有另一面有一条小路上山,山路崎岖,光秃秃的,几个关卡地形复杂,有滚石巨木,弓箭巨弩,以高临低,几人把守,可以挡住上百人。我让斥候画了张草图,盯着图看了半天,并去实地查探了两次,想了一两天,无计可施,这地形,毫无偷袭的可能。无奈,我决定去山上看看,大家都是义军,见面谈谈。
我带了十几人,表明了身份,说我是濠州城郭子兴元帅手下大将朱元璋。关卡的哨兵去了几个时辰,我们刚吃了干粮,战士从山上下来了,让我们上山,态度好了许多,一路上客客气气的,还给了我们水和粮食,走了两个时辰,天快黑了,才看到营地,有上百个木屋。
这地方不算山顶,只能算山腹,山顶在一块凸起笔直的巨石上,这巨石足有几十丈高,巨石一半被绿草矮树包裹,一半裸露出来,上去绝无可能。巨石下有块地势平缓的地方,方圆一里多地,我刚爬上这地方,走的唯一一条路,这条路蜿蜒曲折,陡峭狭窄。而其他三面,皆是悬崖,几千人就驻扎在这块平缓的地势上,这地方已不能称作易守难攻,书里说过,这叫“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只要粮草充足,几百人可抵住千军万马,哪怕首领是个傻子。
他们带我们穿过木屋,这些木屋长的差不多大小,长三丈,宽两丈,离地面两尺高,全部用木头竹子建成,摆放的整整齐齐。里面有人进出,穿着不同,穿军衣的、着官服的、裹布衣的,甚至还有和尚出没,乱七八糟,毫无军纪。木屋群中央,靠着巨石,有个更大的木屋,面积是其他的五六倍,里面应该住着寨主,背后巨石下有许多山洞,都有人把守。
随从被挡在门外,我只能带一人进去,进去后,是个大堂,大堂装饰简单,有一人坐在最里面等我,旁边有两人,一个是仆人,一个是侍卫。
我进去,坐在客位,他说,“原来是朱公子啊!”
我这才看清,他我认识,几个月前,我突袭元军回城,路上遇到一伙义军,正往东走,首领就是此人。不知道他姓啥,外号三甲,以前考过功名,但没着落,后来落草为寇,有几百人,最后投了义军,这人看着儒雅,说话礼貌得体,一点都不像个土匪。
我激动的作了个揖,“三甲兄,朱元璋不请自来,还望见谅!”
他说,“哪里哪里,是小弟无礼,没来迎接,害朱公子劳顿。朱公子如今名声在外,这定远附近几百里,谁不知道,北边濠州城有个朱元璋,率领三百人突袭元军五千人,伤亡元军几千人,后来带一千人,攻下定远城,之后又四战四捷,朱公子,我三甲佩服之极,能结交阁下,是鄙人此生之莫大荣幸!”
这人还挺会来事,不愧是土匪头子,我说,“惭愧惭愧,我朱元璋啥都不会,只会行军打仗,其他的一概不知,哈哈哈哈!”
不久,三甲备了酒席,桌子上有几个他的手下官长,都五大三粗,满脸横肉,和三甲儒雅气质相差甚远,一看平时没少杀人放火。我这边就只有我的随从,并且是上个月才参军的,根本靠不住,我只敢和三甲叙叙旧,聊聊咱们小时候的苦日子,你一杯我一杯,到了深夜,我和三甲还未尽兴。
我快醉了,无论如何,也得把来意表明,我说,“三甲兄,兄弟我有几句话恐怕必须得说与你,这话……”我眼睛扫了扫周围。
三甲暗示左右,只留下了侍卫,“朱兄有话直说,三甲洗耳恭听!”
我说,“不敢不敢,三甲兄,我们如今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敌人就一个,蒙古人,我们不赶走他们,他们也会来杀我们,如今大家都反了,落草为寇恐怕不是长久之计,我岳父郭元帅手下几万人,濠州城他说了算,让我出城,协同定远附近义军,打下定远,壮大队伍,上书明王,以后,我就是元帅,这定远周围上百里,就是我们的天下。”
三甲犹豫了下,说,“我们?”
我说,“对,三甲兄,我朱元璋见过无数人,最佩服的仅有三人,前两人是明王和我岳父,第三人,就是三甲兄了,往后,愿与三甲兄共进退,我当了左元帅,你就是右元帅,如何?”
“好,朱兄一番指点,三甲惭愧,过几日,我就带领这群兄弟下山,来投奔朱兄,朱兄,干。”说罢,三甲一饮而尽。
这事会不会太顺利了,这人鬼精鬼精的,但我脑袋迷迷糊糊的,没多想,和他一直喝到下半夜,第二天下午才睡醒。
我在山上又住了一天,走的时候,三甲说这几日收拾收拾,就来找我,让我接应他。
十八 乌合之众
下山时我就在想,这事不靠谱,此地无法被外部攻破,此人据守不出,明显想于乱世中求安稳,让他和我打天下,谈何容易。并且我的说辞漏洞百出,明王在北,尽管号召力巨大,我也是打的明王旗号,但明眼人都知道,这兵荒马乱的,占地为王哪个不是靠着兵马粮草?一个元帅头衔顶个屁用。
并且世道险恶,这人见识不少,我和他不过一面之缘,如今空头许诺,他能相信?再说,我离开濠州城,其中缘由在濠州城无人不知,他能知道我突袭元军,能知道我在定远打了几仗,这事会不知道?
回去以后,我又派出斥候,再探驴牌寨地形,结合我在山上看到的情况。我想了两天,有了计划,可以冒险一试。
我修书一封,派人送到山上给三甲,告诉他商量部队下山后的计划,并略备薄酒,还他盛情款待,如果他不来,这事就黄了。
没想,三天后,他来了,只带了二十来人,并且搬了十几桶酒,说,“这回兄弟不醉不归。”
酒席上,我让他们的人一起喝酒,他以为我是不见外,其实我只是想把他们的人完全控制住,到了深夜,大家酒足饭饱。我让手下进进出出,轮流灌酒,他的人都被灌翻了,此刻,他无人可用。
我摊牌了,“三甲兄,上次说的那事,你准备的如何?”
三甲兄还比较清醒,“朱兄啊!有点难处,我那些兄弟,在山上待久了,不愿意挪窝,恐怕,那事得缓缓,等我回去再整顿整顿,半个月后给你答复,朱兄觉得如何?”
我就知道这小子会跟我玩太极,我说,“兄弟啊!不行啊,来的时候,岳父告诉我,明王有命,说驴牌寨的义军不听指挥,拥兵自重,若能重新服从调配,既往不咎,若执意占山为王,讨伐之。”
这理由一撮就破,义军无数,打着明王旗号的不多,明王也不敢下如此命令。再者,我来这边才二十来天,这边情况复杂,明王不可能洞悉,并且,明王哪有闲心管这事。但做事,就只需要个由头,大家心知肚明。
气氛突然凝重,三甲笑容渐渐消失,转而严肃地扫视周围,他的人要么躺着要么趴着,我的人全部坐着盯着他,门口还有几个战士挎着刀眼神放光,他长叹了口气,说,“朱公子,没想到你给我来这一套,这回我是栽在你手里了,说吧,是要我的头,还是要我的人?”
我笑了笑,“三甲兄,我怎么敢要你的头,你修书一封,让你的手下下来就行了!”
他又叹了口气,“朱公子,你有所不知,山上的人本是王元帅的,直接归我管辖的,不到千人,他没回来,我暂时当头,若要我让他们下山,哪怕我亲自带队,也要一番折腾,仅修书一封,绝无可能,并且,我不在,山上没人做的了主,他们无法统一行动,几个千户就互相不对付。”
他说的是真的,我也预想到这种情况,给他安排了住处,好生看管,也让他修书一封,勒令他们下山,我知道不可能,但这封信只是动摇军心罢了。因为,我故意放出风,说三甲已被封为右元帅,统领义军五千余人。
山上有三千人,我只有一千,其中近半还是难民,兵器不足,粮草不够,若他们反抗,我毫无办法,只能赌一把,虚张声势,让他们无路可走,乖乖投降。
驴牌寨只有一条山道,的确易守难攻,但也有个致命缺点,山路难走,只能并排两人同行,山上军队下山无法快速展开,马匹更是行进缓慢。山脚到山腰之间有块不大不小的平地,是他们下山必经之路,他们经过这里时,根本形不成合力,只需要在那里埋伏两三百弓箭手,就能封住他们下山的路。但如果他们就耗在山上,与我军对峙,那就完蛋了,我的粮草,顶多够吃十天,而山上岩洞里的粮食,怎么说也够三个月。
行军打仗,哪有万无一失,等啥都有了,战机早就没了。况且,这帮大老粗,清闲日子过习惯了,贪生怕死的厉害,在他们眼里,跟谁干不是干,坚持对峙,粮草耗尽,全都玩完。由此看来,我胜算很大。不过,就算此计行不通,我也不过损失点粮草,无大碍。
我随即率军占领山腰,然后下令:汤和带队,领三百弓箭手驻扎于这里,丁三带领一百斥候捉拿山腰以下所有敌军暗哨,再命徐达领军两百,控制敌军水路,严防有人从悬崖摸下山求援,毕竟这帮义军打仗多年,保不齐有友军。其他人守在山脚,随时待命。
一切安排妥当,但两天了,山上毫无动静,山腰之上时不时有斥候行动,应该在打探军情,我正想加一把火,写封信上山。但此时,汤和来报,说山上下来两人传话,愿意下山。
看来这帮大老粗真沉不住气,这就从了?不过义军下山倒费了不少劲,为以防万一,一次只能下一百人,等把兵器收缴,引到山脚控制,再下一百人,整整三天,三千人才全部下山。这次发财了,三千义军,一千匹马,几千石粮食,足够我攻占城池了。
我之前收服的溃兵难民,投靠我是为了口饭吃,我的命令他们还是要听的。但这三千人尽管鱼龙混杂,但有饭吃,有头领,被我骗来,难保心里不服。我撤了他们的千夫长,把那二十四人分派进去,有本领的做千夫长、百夫长,没本领的做九人长,再把之前的人马混编一部分进去,并命令他们,军队有异动,随时告诉我。
重整了军队,我集结全军,继续一番肺腑之言,加之口号呼应,这帮人顿时改变立场,发誓跟着我干!几句话就蛊惑了人心,这帮乌合之众就是好糊弄。
丁三告诉我,周围城池不大,好多依山而建,蒙古人守军不多,周围山寨众多,大多驻扎义军,规模不大。汤和建议我收编义军,壮大队伍,再攻城拔寨,在定远附近建立势力范围。
徐达是我老乡,小时候常一起玩,他性子刚毅,不甘于人后,身材高大,自幼习武,来军中几个月了,大家都说他是一员猛将,适合做先锋。
我倒觉得他成熟稳健,深谋远虑,强于谋划,上次让他控制敌军水路,本来是个外围任务,他做的谨慎稳妥,人马分配井井有条,还抓了十几个斥候,是个人才,就该做个将军。
我问他的意见,下一步该如何?
他说,“重八哥,定远附近几百里,敌我军队齿牙交错,元军占领城池,义军驻守山寨,我军攻占城池,必遭围攻,而义军不会来救。若收编义军,山高路远,费时费力,成效太小,横涧山有两万人,若降伏了,我军在这几百里名声大噪,势力数一数二,到时候以明王名义传檄各处义军,定会有无数壮士投靠。”
我点点头,徐达真是智勇双全,眼光长远,是个将才,汤和比起来就差多了。
十九 统军两万
横涧山山势奇特,一半是峭壁悬崖,一半平缓多路,山高五六十丈,绵延五六里。元军有两万人,骑兵两千,全部驻扎在地势平缓山区,大部队在山脚,骑兵在其中。山腰和山顶都有几百人,山上斥候哨兵无数,丁三派出的上百人有五六个没回来,就是被哨兵和斥候抓了。
领兵一年,这将会是我最难打的一仗,山背无法行军,顶多派斥候打探军情。正面硬上无异于自杀,山脚是一块平地,敌军一个骑兵冲锋就玩完,山势平缓,像以前那样包围火攻简直是做梦。并且山腰和山顶都有元军,无法大规模偷袭。
敌军主帅叫廖大亨,他明明是汉人,手下也全是汉人,来此地驻扎,不进城,不联络元军,手下两万人,赖着不走,肯定有鬼。我让丁三再探,特别留意主帅生平来路,才好想法子。
过了五天,丁三告诉我,“廖大亨是定远人,两年前造反,做了义军首领,有几千人,被元军击溃,然后投降,后来随着元军攻打濠州,没有攻克,之后元兵败退,他收编难民溃兵,聚集两万人,驻扎在此,半年未动。”
我问,“军中骑兵两千,是汉人还是蒙古人?”
丁三说,“骑兵大多是蒙古人,其余全是汉人,这帮蒙古骑兵,全是北边南下的。”
我再问,“廖大亨妻儿在否?”
“一妻二子,在军中。”
我一笑,又是个求偏安的主。我又问,“敌军粮草还够多少日?”
“不到十日,廖大亨五日前已派五百人去西边运粮,其中一百人,是蒙古骑兵。”
敌军粮草枯竭,这是个破绽,只要能截获敌军粮草,我还是有些胜算。
丁三又去了四天,告诉了我敌军运粮队在西边六十里,要经过小杜桥,目前离小杜桥四十里,附近都是小路,尽管地势平缓,但树林茂密,这路线很是隐秘。我问丁三,“你如何得知他们要经过小杜桥?”
“我派人尾随他们运粮队到了西边一百多里,他们从城里运粮出发,全走偏僻小路,我随即查看地形,又派了十几人打探到横涧山所有能走车和骑马的小路,只有小杜桥这条路最近,最隐秘。我怕不放心,昨天抓了一斥候,打了他一顿,他说他们有六七人,正往小杜桥方向打探。”
那就明了了,他们明天榜晚到达小杜桥,我给了徐达九百人,连夜奔袭,找好位置埋伏。我告诉徐达:这五百人,蒙古骑兵随便杀,其余四百人能不杀就不杀,我要降伏,收为我用,作战方法你自己考虑,军中有的随便拿,如果用火攻,分离骑兵步兵,别烧了粮草,如果不顺利,粮草必须带回来,汤和与你同去,这九百人,你说了算。
徐达,此战靠你了。
我开始部署,还有三千人,我让花云带一千骑兵驻扎在横涧山对面五里外的山里,中间地带全是平地,最适合骑兵进攻。花云谋略比不上徐达,但武艺军中无人能敌,骁勇善战,骑马射箭、刀枪棍棒无所不能,他带领一千骑兵,夜晚突袭,定能冲破敌军阵型。
另一千人由我带领,驻扎在敌军主力左前方四里的树林里,全军冷炊,不得喧哗,前后两里安排哨兵,保证绝对隐蔽。
另一路一千人,我安排在横涧山右前方六里的山脚下,从此地到横涧山,虽灌木丛生,进军不易,好在一路到底,直通山顶。到时候山下骑兵准备冲锋,这一千人轻装上阵,摸到离山脚两里位置,等到骑兵一冲锋,立刻往山顶冲。
两天后,丁三来报,说徐达已截获敌方粮草,全歼敌军,俘虏三百余人,马匹近百,正在回军。
徐达,我真没错看你!
现在高兴还太早,我立刻传令徐达:隐蔽行军,回军后与我汇合。并让丁三派斥候遍布敌军周围五里外各处要道,若有溃兵斥候,一定擒获,不能走漏消息,我怕他兵力不够,又给了他一百人。
过了一天,徐达传信:傍晚可以回军。我立即让丁三亲自上山打探敌军情况,回来后告诉我,敌军粮草快要耗尽,运粮队迟迟未归,军中躁动不安,廖大亨又派了几十人出去打探,我放他们出去了。
尽管敌众我寡,但敌军军心不定,且半年未动,定无战力,我军几路突袭,有五分胜算,我立即下令:晚饭过后,即刻准备,午夜行动。
快到午夜,一切正常,敌军安静,大部分已入睡。骑兵已到两里前,登山队到了山脚,我派了一百弓箭手,摸到山前一里地。
等我一声令下,弓箭手朝着敌军营地射出火箭,随即花云率骑兵冲锋,登山队立刻上山,我率领一千人,立刻尾随骑兵。
尽管已断敌粮草,乱其军心,三路偷袭,但四千对两万,依旧是一招险棋。
我坐在树林里犹豫,敌我兵力悬殊巨大,打的赢吗?会不会有诈?
徐达似乎明我所想,扣手说道,“敌军志气全无,粮草匮乏,我军心高昂,重八哥布局高明,四面突袭,我军必胜!”
好,徐达,我信你!
我下令:行动!
我预料这将会是常硬仗,特意让徐达留守后方,随时准备败退接应,汤和跟随骑兵,若强攻不下,立刻指挥骑兵撤退。但我军刚冲进敌方营地,营地几千上万人,跑的跑,跪的跪,没几个反抗的,蒙古人还没碰到马,就做了刀下鬼,山上也出奇的顺利,没遇到想样的抵抗,才半个时辰,山顶就拿下了,然后分兵俯冲,很快就把主力包围了,接下来,敌军就投降了,但廖大亨和他儿子带领小部分人跑了。
事后清点,我军伤亡不到一百,敌军伤亡近千,俘虏一万六千余人,马匹三千,车几百辆,粮食四万石,银子两万两,刀箭无数。
我把军中蒙古人杀了,派花云率领骑兵封锁周围要道,务必擒获廖大亨。
汤和告诉我,“朱公子,尽管俘虏一万多人,但这伙人战力低下,毫无纪律,就是群土匪,必须改编,否则就是一群山野村夫。”
我早就意识到了,仗打成这样,大军压阵,两万人被四千人击败,天大的笑话。义军大多如此,敌寡我众,胜算大,一声令下,也不管前军后军,骑兵步兵战术配合,只管往前冲,往往骑兵杀了半天,步兵还没跟上。一旦战事胶着,义军就不听指挥了,消极作战,若前军败退,后续部队便不战自溃,若遇昨天这场夜袭,没了首领命令,无论对方人多人少,就知道跑,典型的能赢才上,看着要输就跑。这样的军队,千军万马又如何?十万人都抵不过一千骑兵,这群人必须加强训练,严格纪律,军队有军队的规矩,我朱元璋的部队,必须是精兵!
造反两年了,我不再是衣衫褴褛饥肠辘辘的朱重八,不再是摇尾乞怜的要饭的,我是朱元璋,义军首领,统领两万余人,我要这世上,再无人看不起我。
二十 进军滁州
我没有急着扩大地盘,因为方圆百里以外我没去过,我让丁三带两百斥候,往东和南探查三百里,并画一副地图,山川地貌、城池山寨、义军元军分布,越详细越好,我给了他五十天。
我把军队重新编制,筛选出骑兵、步兵,选拔各项兵器技能能手,因此任命官长。
三甲可以信任,我把他原来的一千人给了他,汤和对我绝对衷心,为人沉稳,足智多谋,但眼见较窄,胆略颇小,我给了他五千步兵。骑兵只有一千人,马有几千匹,我让花云再挑选两千人,两个月之后,他们必须能骑马打仗。徐达这人不错,但军功不足,目前难以服众,但我也给了他五千步兵,毕竟,名将难求嘛。
廖大亨被抓回来了,我和他谈过,愿意归顺明王,我封他左先锋,他原来的兵马,给了他三千,这人求安,且反复,我不太放心,下面的百人长,好几个都是我的人。
其余人由我统领,作为我的亲兵。
改编过后,我开仓放粮,论功行赏,并颁布军中十八条,严格遵守,否则严惩!我更规定,凡是我朱元璋的部队,不得扰民,欺压百姓、强奸妇女立刻处死,我就是百姓出生,老百姓的苦,我能不知?若没了他们,我要这地盘何用?
我另外派人传檄方圆几百里,告诉周围义军:朱元璋在此,奉明王之命,解救黎民,有志之士,夹道欢迎!
如今兵强马壮,招兵买马简单明了,大股义军不请自来,还带来几十车粮草,数不清的马匹兵器,我让汤和暂停练兵,由副将操练,陪我一起接纳投军义士,到了丁三回军,军队已近三万人。
丁三给了我份军情地图,方圆一百里,非常祥尽,小股义军皆投我,元军龟缩城内,人数不多,不敢妄动。丁三还探查到,北面五百里,元兵大军来袭,明王军队驻守,与之对峙,互相攻伐。东面三百里内,太平无事,不见义军踪影,南走三百里,过了长江,有大批元军驻守,长江过不去,具体情况不详。西边就不说了,郭子兴和孙德崖纠缠不清呢,但从北边退回来的义军都入了濠州城,如今壮大了不少。
此地穷山恶水,尽管据点好守,但城池太小,目前实力不够,占领了没意义,留下斥候即可,还是去别地发展。北面我就不去掺和了,去了连老二都当不上,先把好啃的地盘打下来,我打算往东南行军几百里,探明情况,若南面适合行军,元军人数不多,就向南,若东面百姓困苦,难民造反之心蠢蠢欲动,则向东。
行军了两百里,丁三说,“往前五十里,即是滁州城,有元军重兵把守。”
我看了地图,又亲自去滁州探查,这里地势险要,四周皆山,城池不大,但若把守关键隘口关卡,扩大势力范围,非但易守难攻,还可容纳十万将士,若占领此地,不亚于占领一座可攻可守的大城池。
我不敢冒进,现在统领三万人,一举一动关系巨大,我不能输,能走到这步,绝非幸事,每走一步,必须谋划得当,进退有的安排。所以我让丁三安排密探进城打探情报,再派斥候探明滁州城方圆百里元军分布。我驻军在滁州北面四十里的大山脚下,有块平地可以练兵,大山绵延不绝,旁边有大河,有水路可通,这是个好地方,进退皆可。派哨兵方圆十里放哨,如今不宜秘密行事,东一棒西一锤了,如此不能成事,我支起了明王大旗,传檄明王号令,引人投军,壮大队伍。
丁三来报:滁州城有近一万元兵,近乎是蒙古人,元军主力八千人驻扎在城内,全是骑兵。四周山上皆有不少元兵,山高路窄,不好攀登,城池把守严密,方圆五里皆有哨兵。城内有十万余百姓,粮草淄重、马匹兵器堆积如山,滁州城南面三十里,有几股元军驻扎,兵马不少,但具体人数不知,东面上百里无元军。
这是个麻烦事,这不是一伙可以击溃就能制服的敌军,并且滁州城地势险要,把守严密,无法偷袭,城内有大批百姓,大规模火攻会伤及无辜。强攻也不可取,此地不熟,若周围元军来救,我分身乏术,要不把蒙古人引出来,但避免了攻城,城外一马平川,蒙古骑兵横冲直撞我军难以抵挡。
我让丁三再探,更加详细,我有三万人,以多打少,肯定有办法。
过了十日,丁三再报:这伙元军半年前被义军击溃南逃此地,一直驻扎,期间四处搜刮粮草,驱赶百姓,导致方圆几十里,人丁稀少。
我行军途中,常看到荒田荒地,难民逃生。这天下不可能从元了,如今流民四起,遍地造反,蒙古人不行安抚,只知占地自保,百姓自身难保,竟还压榨余粮,使得生灵涂炭,饿殍遍野,难民无路可走,只有揭竿而起。我朱元璋定要攻下滁州,解救万千百姓,拿蒙古人的头颅祭旗。
我再三探查地形,滁州城北五里,有处平地,灌木丛生,青草铺地,溪流穿行。若引蒙古骑兵在此决战,伏兵藏于灌木丛、小树林,半渡放火分割,射箭劫杀,再率骑兵冲锋,定能歼灭之。
我让徐达派两千人,扫清滁州城北门外所有元军,然后派一万人驻扎在北城门外三里处,每天打鼓吹号,叫阵骂娘,蒙古人最擅长阵战,我就和他们阵战。
闹了半个月,滁州城里的蒙古人就是不出来,倒是有不少别地的元军前来骚扰,人数不多。我让三甲率两千人巡逻歼灭,后让廖大亨率三千人把守滁州城北面三十里之内各处交通要道,再让徐达派五千人插入滁州南边,截断南边的援军回援。我觉得不安稳,又派汤和率五千人堵住滁州城西面和东面,我让花云专心练兵,骑兵能打仗的已有四千人了。
如此分兵合围,尽管能逼滁州城元军出城决战,但粮草消耗巨大。我这三万人其中近万未上过战场,各处分散,我怕军心动摇,也怕元军大规模来援抵挡不住,我再派丁三把斥候密探全部散出去,密切注意滁州城内、我部各军、周围元军动向,随时向我汇报。还好,除了有几百元军偶尔袭扰之外,连同滁州城内,一切风平浪静。
神经紧绷了十来天,听密探来报,说滁州城内,战士躁动,昨晚几百人想出城,被守城官长拦住,最后为首的几人被砍了头,如今城内士气正旺,都想出城与我军厮杀。
看来不日就要决战,我让丁三再探,并让三甲去准备战场,我好好的睡了一觉。起来后看了看大脚,她受了风寒,在床上养病,气色不太好,郎中说刚吃了药,好些了。
我去营地巡视,这帮难民流民慢慢的有将士的样子了,一个多月前,一刚刚入军的难民,晚上饿了,竟然杀了一匹军马,伙同其他刚入军的难民到后山烧了分食,我下令严惩,当着所有新兵的面,处决此人。其他同伙以及当日巡逻官长,各领五十军杖,此后再无出现新兵目无军规扰乱军心之行径。
我回了营房烤火,看着墙上挂的地图,这滁州城就算打下来了,以后东征西战,想割据一方,成就一方霸业,要到何年?
我望着火炉叹气,“天天打仗,何时到头?”
旁边文书却说,“秦末战乱,汉高祖刘邦百姓出身,豁达大度,知人善用,与民约法三章,不胡乱杀人,五年成就帝业,如今元朝纲常混乱,大失民心,国家四分五裂,气数已尽!”
他是定远名人,叫李善长,书生打扮,约莫不惑之年。我来此地,他来投奔,我念他知书达礼,当地德高望重,对他以礼相待,让他做了我的文书,偶尔我要写书信,帮我润润笔,来往书信,帮我整理,一个书生,也就这用处。
我看了他几眼,他这话挺有道理,我正想开口,他继续说,“倘若元帅效仿刘邦,平定天下指日可待。”
我继续盯着他看了许久,刘邦的事迹从小听人讲,起事时已近天命,仅七年便一统天下,开创大汉。我如今二十有六,有兵三万,方圆百里,我随时可拿,天下,刘邦可得,我不可得吗?
我起身,向李善长行了个礼。
我觉得此人肚子里有货,以后能堪大用,但入军不久,不知派上何用,我把他放在身边,没事就找他聊天。
二十一 淮西一霸
这天夜,丁三来报,说城内兵马频繁调动,六千骑兵已进入战斗准备,应该要出城了,我立即下令:花云率两千骑兵出军,汤和与三甲率一半军队回军准备。我留下的一万余人,目前多数还打不了仗,我把能上阵的几千步兵交给了汤和,我带着侍卫和号兵,在平地外树林里等待。
第二天,花云在城下叫阵,午时左右,城门开了,几千骑兵蜂拥出城,奋不顾身地往前冲,场面异常壮烈。
行军两年,从未见过如此大的阵仗,我有点发怵,这几千骑兵冲过来,就花云那点骑兵,恐怕会自乱阵脚。
敌军骑兵全部出城,离花云不到一里,我命一千弓箭手射箭,剩余将士里所有能射箭的都在这里了。一千支箭齐刷刷地射向敌军,还在空中,另外一千支又射了出去,几乎全射在蒙古骑兵阵里,好多元兵倒地,也有战马跌倒,但阵型丝毫没乱,敌方骑兵依旧朝我骑兵冲锋,已到骑兵前百步,弓箭手已停止射箭,接下来就看花云的了。
花云命全部骑兵出阵拼杀,自己留几十人在后督战,两军绞杀在一起,我军不支,不到半个时辰,两千骑兵十去七八。我让吹号收兵,花云立刻率残部退往那块平地,接下来就只能赌了,半个多月了,元军终于出战,见我军溃败,士气正旺,定会追击。
果不其然,蒙古骑兵立刻追击,在我骑兵身后不到百步,这距离刚好。
此刻,花云已率骑兵退到平地,往小树林方向与我合军,很快,敌军前军已进入平地,这块平地足有一里多宽,两里长,进入平地半里有条小溪,且平地前后皆有大块凹地,被杂草遮挡,四周有树林,绝佳的伏击位置。
敌军已全踏过小溪,朝着我骑兵追来,我命三甲行动,瞬时,整条小溪燃了,一人多高的熊熊大火。
昨日,这条小溪已被我抽干,全部铺上泡了油的木材,再用半枯的青草掩盖,远望就像平地。我军骑兵刚离开平地,三甲亲率一千弓箭手在树林前朝着敌军射箭,元军来不及反应,前军大多被射下了马,停止了前进。此刻,另外三面弓箭手已到位,开始射箭,蒙古骑兵四面临敌,我还备了后招,整块平地四周,全用木材铺满,围了起来,只是所有麻油都用在了小溪那里,这些木材燃的慢,才让弓箭手拖住敌军。火已成势,敌军完全被火包围,由于包围圈太大,火烧不到敌军,所以我准备了三万支箭,并让之前那一千弓箭手回军,只干一件事,把箭对准敌军,射出去。
火势已减,敌军骑兵所剩无几,我命花云率另两千骑兵出战,这战没有悬念。我即可命汤和率步兵攻城,城内蒙古步兵不足为虑,五千人足矣!当然,这是我最后能上阵的一帮人了。
攻城没遇到什么麻烦,战士很快就用登云梯上了城,城内守军没怎么抵抗就离开了城门。城门打开了,大军入城,元军大部分被抓了,一部分上了山,一部分从其他城门逃了,他们又能逃到哪?滁州城被我围的水泄不通,这里一草一木,全是我囊中之物!
我用了三天处理接下来的事,主要是山上那几百人不好处理,山高路窄,大军展不开,只能一部分一部分地上,今天早上,才把所有据点占领,我军全部回军,留下斥候哨兵四周查探。
残余元军全部抓获,首领被乱箭射死,俘虏四千余人,其中有两千汉人,编入我军,和往常一样,我下令杀掉其余蒙古人,但徐达阻止了我,他说,“元军虽然十恶不赦,但其中不少已经汉化,若遇到没屠过我族人的元军,能归顺就归顺,元帅想得民心,不能滥杀,蒙古人不全是恶人!”
他点醒了我,蒙古人南下中原近百年,有些蒙古人入乡随俗,与我汉人同吃同住,已有两三代,双方也和睦。并且蒙古人也有低等族人,他们比我们地位高不了多少,我见过他们,不算穷凶极恶,他们参军入伍大多被胁迫,好多新兵,连马都没骑过,说他们杀过人,我都不信。族仇家恨要报,那是元廷,蒙古人也可以利用,再者,行军打仗,知己知彼,才能常胜!
滁州不如濠州城大,但方圆百里,此地是交通要道。我之前让徐达插到滁州南边,只有山路。四面环山,易守难攻,又是必经之地,可攻可守,真是个好地方,我有三万余人,在此足可敌十万兵马。
我打算在这里安家,粮食、兵器、战马等家当全部运进城。下令全军与百姓相安,元军在后山屯了近十万石粮食,为了拯救黎民,也为收买民心,博个好名声,我开放了粮仓,分了一半粮食给百姓,告诉这上百里,我朱元璋来了,你们都有饭吃!
徐达此人沉稳机智,能文能武,大将之才,但到如今,依然没能派的上大用场,我把八千新兵交给了他,自己招募官长、教头,给了他自主权,我让他三个月后带这些兵做先锋。
三甲和廖大亨可以信任,我分给了他们六千人,汤和缺乏独当一面的能力,我让他带三千人去南边扫清五十里之内元军各部。
与蒙古骑兵对抗,除了火攻,只有骑兵硬抗,花云好不容易练成了四千骑兵,这一仗下来,剩下不到三千,我让他全军选拔,再练两千骑兵,凑齐五千人,并命他培养十名骑兵将领,以后军队壮大,我要有一支万人以上的骑兵。
李善长这人可以做我的智囊,帮我出谋划策,我没给他实权,只让他帮我处理文书,但我给了他一百辎重兵,帮我调集部分粮草,待日后显了大用,再作打算!
我从濠州带来的二十四人,除了汤和及徐达,还在的都是官长,以后都是将才!
如今我朱元璋,兵多将广,粮草充足,城池险要,谋士在侧,往后割据一方,四周扩张,再报血海深仇!元廷,你等着,终有一天,我要踏平大都,拿你们皇帝的脑袋祭奠我惨死的父母,再用你们皇宫贵族的血,告慰我悲苦族人的英灵!
二十二 阳奉阴违
这天,亲兵带了两人来见我,竟是我的姐夫和外甥,这下好了,二哥、三哥、嫂子、外甥、侄子、姐夫……还活着的都聚齐了,爹、娘,看看啊!您二老的子孙没死绝,还有几口子人,以后一大家子齐心,和蒙古人干到底。
花了一个多月,滁州城方圆五十里已被扫清,徐达的兵练的不错,前两天去视察,与战士聊天,和之前的难民,简直两个样。骑兵也初具规模,新入的两千多骑兵骑射都有模有样了。但有个问题,滁州城方圆百里,人烟稀少,尽管城坚粮足,但粮草难以为继,人都没有,这地盘有个屁用。
丁三告诉我,东南一百里,过了江,就是集庆,旧宋陪都,真正的大城池,王气之地。连接南北,东西疏通,无论水陆,皆是交通要道,人口数十万,附近尽是粮食产区,得了此处,才可割据一方!
我正想大军东行,却接到一封信,是岳父写的,他说孙德崖勾结其他元帅,把他挤出了濠州,他没处可去,想来滁州。话说的真是动情,“贤婿”一口一口的叫,连“望汝收留”都写上了,我是他后辈,如此不忘尊卑,如此卑躬屈膝,看的我不禁脸红。
岳父啊岳父!当年你排挤我的时候可没想过我是你女婿,把我关进牢房可没这么热情,让我去定远攻城可想过我一去不复返?如今我兵强马壮了,你落难了,就想到我了,让我给你留块地盘,让你东山再起?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有用时召之即来,无用时呼之即去,郭子兴,我已不欠你的情,想来滁州?门都没有。
我正想写封信骂他,写完后让李善长给我润润笔,我要让他无地自容。正写着,丁三来报,说西北一百二十里,郭子兴率五万人朝我方行军,不知意欲何为。我停下了笔,他有五万人?我离开濠州时他不到两万人,才一年时间,就有五万之众。
不过,郭子兴除了心胸狭窄,嫉贤妒能之外,作为一名将领,还算不错,带兵打仗是把好手,我的战法就是跟他学的。他起兵前人脉广,举手投足确有元帅威风,方圆百里名声不小,况且北部明王与元军大战,战场离濠州也就百来里,败退的义军大多涌入濠州,一年时间拥兵五万不算奇怪。
如此一来,我决不能与之交恶,他在明王面前还算一号人物,我若与他断了交情,以后打着明王旗号招兵买马就没了后路,这兵荒马乱的,仅靠自己攻城拔寨,收编义军,何时才能站稳脚跟,而后称霸一方?
再者,郭子兴还有五万人,其中不乏将帅之才,并且,我有好些远房亲戚、邻居老乡都在他的麾下,我还得和他搞好关系。细想之下,我南征北战一年多了,东拼西凑才有三万余人,而这里有五万人,千载难逢的机会,我何不想办法吞下这帮人,郭子兴当初怕我取其而代之,我何不就如此行事?这大争之世,你争我夺,他亏欠我,我也不客气了。
我立刻写了一封信给他,一口一个“岳父”,句句感谢岳父的收留抬爱,三句不离“为岳父上刀山下火海”,末了还写上“朱元璋恭迎岳父,为滁州之主”。命丁三派人送去,随后让他派斥候密探,随时查探郭部大军动向。
我调整了滁州城防,并派一千人出城,五里一亭,十里一队,迎接大军。
两天后,郭子兴来信,说大军明天中午可到滁州。
等来了郭子兴,我率领五百战士,着盔甲在城外五里迎接,并给大军送上烧饼稀饭,做到恭敬谦卑。郭子兴一路看着我,眼神里透漏着惊讶和怀疑,和我说了些家常,问了问军队情况,进了城,我让他站在城头上位,并宣布全军:郭元帅是我岳父,你们所有人,都得听命于郭元帅,我这支军队,全权由郭元帅做主!
然后所有将士大喊:郭元帅,郭元帅……
他的五万人也跟着喊:郭元帅,郭元帅……
呼喊声震耳欲聋,久久不能平息,周围山林为之一振。郭子兴看着数万义军一言不发,时不时转头看看旁边的我,眼神包罗万象,许久,他对着全军说,“郭子兴不才,承蒙明王抬爱,各位将士厚爱,何德何能,望日后,与诸位将士一同浴血,诛暴元,救济天下。”
这是我的计谋,郭子兴赏罚不公,部下定有不满,虽能服众,却无死忠,我要让他手下的五万人看到,我朱元璋胸襟似海,以德报怨,你们该换主人了。
为了动摇军心,我让汤和挑选一百死忠,悄无声息地混入郭部军队,把我与郭子兴的恩恩怨怨编成故事,传遍军中,着重表现郭子兴小肚鸡肠,寡恩薄义,宣扬我朱元璋重情重义,礼贤下士。并让丁三密切注意军队动向,徐达、汤和、三甲等将领随时准备集结大军,帅位给了郭子兴,但能号令这支部队的,只有我。
安排了军队驻扎,晚上,我请郭子兴吃了顿饭,酒桌上“情深义重”,我一杯一杯地敬郭子兴,极尽谦卑,酒席散了,桌上剩我和他,他儿子郭天叙,以及徐达,他突然问我,“贤婿,当年我如此对你,你不恨我?”
我立马下跪,说,“岳父何来这番话,若无岳父当年收留提拔之恩,朱元璋早已饿死荒野,能有今日,全靠岳父,岳父要我如何,元璋无二话!”
岳父突然潸然泪下,立马扶我起来,郭天叙立刻给我跪下,并给了自己两巴掌,然后磕头,一边磕头一边说,“元璋兄,我有罪,我有罪,我当年差点杀了你,今日你如此对待我父子两,天叙惭愧万分,元璋兄,你杀了我吧,以解心头之恨。”
说罢拿出了剑,双手奉上,我赶快扶起他,一边扶一边说,“哪的话,当年是我不懂规矩,大家都是误会,你是岳父长子,我们是兄弟。”
酒喝了很久,大家握手言和,说了很多话,他们的可能是真话,我的全是假话。我朱元璋可以不记这仇,但绝不可能容下你们,只想要你们的兵和你们的名号,你们这等货色,在这乱世,长不了,以后,你们的,就是我的!
为表示诚意,我把滁州让给了郭子兴,但留下了三千人,混在郭部军队里,由汤和号令。其余人南下和州,和州没多少守军,我三天就攻下了。这里东南,便是长江,过了江往东几十里,便是集庆。
李善长告诉我,集庆重兵把守,我军水师缺乏,不宜渡江硬攻,须转陆路攻城,他说的有理,我打算把这里作为据点,先往南渗透,在江对面立了足,再大军南下,步步蚕食,徐徐图之。
二十三 取而代之
我正想派徐达东南过江,他练兵已成,该独当一面了。丁三来报,说孙德崖带了四万人,在西北五十来里,并说要来和州助我渡江。
笑话,郭子兴来的时候说濠州城粮草枯竭,且北面蒙古大军南下,已经抵不住了,他没办法才自寻他路,摆明了是来混饭吃。但我不能拒绝,孙德崖是个无赖,有四万来人,我不敢和他硬拼。他还真不客气,来了请我吃了顿饭,就住下了,大军进城了二话不说让我照顾伙食,也不问我愿不愿意,我就这点存粮,够吃几天?
我每天看到孙德崖的兵吃我的粮,占我的地,在城里耀武扬威,无可奈何,我只好带兵继续南下。但我集结大军出了城才十多里,丁三来报,说郭子兴率全军南下,离和州不到十里,并扬言要干掉孙德崖。
岳父真是心胸狭窄,就算要报仇也得知会我一声,我俩一起想个法子,这样大张旗鼓地硬碰硬,谁也占不了便宜。决不能让他们打起来,损失的是义军的兵力,我赶快率领部队回军,到了和州城外,只见城里城外堵的水泄不通,全是兵马。斥候来报,说郭子兴带兵进了城,但人数太多,里面挤满了,城外的是被挤出来的,目前两方相安无事。
这怎么办?和州城就方圆两里,涌入十来万人,如今得把他们分开,我让徐达进城找郭子兴,必须按住他,我则去找孙德崖。
见到孙德崖,我说,“岳父和元帅向来不和,如今双方对峙,最好大事化小,若矛盾激化,这两军搅在一起,伤亡在所难免,要不您让一步,先退出和州。”
孙德崖想了想,同意了。他没法不同意,他有四万人,郭子兴有五万人,我有三万人,我名义上还是郭子兴的人,若我们合军攻击,他无胜算。
孙德崖传令军队,全军出城。由于城里太过拥挤,孙德崖又在和州城中央帅府,他的大部分军队出了城,他却还在城内。我怕引起误会,出城把我的人马调开,离和州城十里,我正想回城给孙德崖送行,哪知刚走到城门外半里,就看到里面乱糟糟的,突然听到里面有人大喊,“孙元帅被抓了。”
然后城外孙德崖的战士全部盯住了我,我也看着他们,场面极其紧张。此刻,城门慢慢关闭,我知道不妙,给了马一鞭子,快马加鞭往城内跑,但城外全是孙德崖的兵,他们立刻堵住了城门,一人把我拽下了马,然后我被五花大绑,丢在城外营地,这下玩完了!
我被丢在地上,有四五个战士看守,起先我叫喊了几声,无人应答,后来还把我嘴给堵了。
我只能听天由命,一定是徐达没能按住郭子兴,郭子兴趁孙德崖身边没兵,把他给绑了。岳父啊岳父,你真对的起我啊!你来了,我不计前嫌,迎你入城,分你粮草,让你做滁州之主,还把军队主权给你,算是仁至义尽了,但你为了搞孙德崖,置我于绝境,如果你已经杀了孙德崖,我就只有等死了。
我越想越恨,郭子兴,我操你祖宗十八代,你个乌龟王八蛋,枉我对你恭敬有加,以德报怨,你就这番对我?若我死在了这里,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可怜我朱元璋,没被饿死,没被蒙古人杀了领功,没有马革裹尸,却被岳父害死,死在自己人手里,苍天无眼,竟死的这么窝囊。
但一个时辰过去了,悬在头上的一刀始终没有砍下来,我反而被抬上了马,被一人拉进了城。我六神无主,刚松了绑,就看见孙德崖被捆成粽子抬到城外,李善长带着亲兵来城头护我,随后徐达进了城,孙德崖撤军。
回过神来后,我怒气冲冲,立刻点兵一千,想把郭子兴给砍了,此人忘恩负义,不可留。
徐达阻止了我,他说他一直在郭子兴旁边,郭子兴看到孙德崖大军出城了,身边没几个人,就悄悄下令,让郭天叙把孙德崖绑了,他不知我在城外,才害了我。城外的战士绑了我换孙德崖,但怎么换是个问题,徐达自告奋勇,主动去城外换我,我进了城,再放孙德崖出城,然后徐达才进城。
我冷静下来,郭子兴有五万人,我与他反目,未必干的过,况且,如此一来,我的计划付诸东流。这事他不是有意害我,只是操之过急,也不懂权衡利弊,这人怎么越老越冲动?我长叹一口气,我还得去看他,我倒了八辈子霉遇上这样个岳父。
我刚进郭子兴帅帐,只见帅帐里亲兵严守,他们说郭子兴病了。我进门看到郭天叙守在床前,几个侍女在一旁伺候,郭子兴昏睡,我问了来由,郭天叙说,“父亲与孙德崖是死敌,如今好不容易把人绑了,却把他放了,父亲咽不下这口气,气倒了。”
我哭笑不得,也无话可说,问候了几句,告辞了。
郭子兴的脸色很差,年纪也大了,短时间估计下不了床,这是个机会。我回了营地,立刻下令大军入城,然后召来丁三,命他把今天这件事添油加醋的传入郭子兴军中,并且强调郭子兴得了心病,病入膏肓。我再命李善长在城内当众发响银,郭部军队别说响银,要不是我,饭都吃不上了。
果然,郭部军士眼红不已,我又以粮草不济为由没有分粮给他们。他们南下和州太仓促,没带多少淄重,如今郭子兴病重,不宜行军,回不了滁州,所以每天口粮缩水,且一顿干的一顿稀的。不到半月,郭部小兵频繁跑到我方营地,许多还想投到我军,我下令只能管饭,不得接纳。目前只能动摇郭部军心,郭天叙没有才能,郭子兴病重,再过段时日,他们失了军心,自然会找我。
但一个月后,郭子兴死了。
苍天有眼,心胸狭窄终是短命。
这真是个好消息,这五万人无粮无主还无地可去,只能投我。不过,样子还是要做一做的,我在附近挑了块风水宝地,给郭子兴举行了隆重的葬礼,葬礼上我假惺惺地哭了,实在挤不出眼泪,还是李善长想得周全,提前给我准备了水,让我有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明王派了人来,封郭天叙为都元帅,郭天叙妻弟张天祐为右副元帅,这两人胸无大志,眼光浅显,军中不服,以后,他们的兵马,都会是我的。
由于元军大举南下,北线吃紧,明王下诏,带了三万人北上,全是郭子兴的兵。真会挑时候,郭子兴没死的时候,明王诏命从来是封号协从这等可有可无之事,发号施令从来不参与,因为根本管不了。如今郭子兴去了,郭天叙刚接任,还没能力御下,就来调兵,郭子兴还没入土就如此趁火打劫,人情冷暖,郭子兴啊!枉你生前风光一时,如今去了,人走茶凉。
我被封为左副元帅,军中老二,还是刚被封的。听到调兵,郭天叙屁话没一句,由于全是他的兵,我自然无话可说,听之任之。不过还好,至少明王知道我朱元璋了,造反不到三年,能有个副元帅职位,也算上天照顾。
不,如此便能满足?郭子兴算个屁,起兵前家财万贯,人脉广大,一起兵就能号令万人,近四年了,才有五万人。我为了活命造反,一穷二白,烂命一条,如今有三万人之众,皆是精兵猛将,还有谋士指点,郭子兴能比过我?
我和郭天叙谈了谈接下来的计划,大军如何部署、粮草如何分配、之后如何进军,他毫无主见,只管点头说“可”。当然,此等纨绔子弟,没了主心骨,又无法驾驭其父旧部,且对我本人多有畏惧,只能全凭我做主。我回营后立刻召来丁三询问,他告诉我,“郭子兴死后,属下将领都不愿再随郭部,将士大多想投身于我部。”
该收买人心了,但我在军中太显眼,不好出面,李善长这段时间和他们走的近,就让他去。
他陪对面愿意归顺于我的将领私下喝了几顿酒,人搞熟了才好办事,然后告诉他们,我朱元璋迟早是都元帅,你们好好干,以后我有吃的,就有你们的,并让这句话传遍军中将领。我再把粮草分了些给他们,按住将士的躁动。这还不够,还得笼络军心,要让对方看到我朱元璋爱兵如子,我去自家军营看望伤兵,抚恤亡卒家属,封赏有功将士,全都亲力亲为。
如此一来,没过十几天,郭天叙的命令已不管用了,那帮先锋、指挥使、千夫长们,听到命令都先让李善长报于我,让我指示。事情做的太明显了,我怕郭天叙拼死一搏,所以让丁三把自己人安插进他的随身侍卫,并密切监视他的一举一动,我又告诉李善长,有空去和他的亲兵指挥使和传令官吃吃饭,搞好关系。这番运作,郭天叙只有乖乖就范。
大军休整了一个多月,郭天叙也明白了,自己能力不行,还是把军队主权给我,估计他在想,如果再不表明态度,哪天我嫌他碍眼,一刀把他砍了也没人帮忙。此后,他的所有号令要请示我才下达,我才是这五万人的主。
二十四 帅才徐达
汤和回来了,我知道,该过江了。
孙德崖离开后,我派汤和率五百人过江,目的不是攻城,只为在江对岸摸清情况,搞清元军势力分布,查探周围城池城防,并接应渡江队伍,江南边,我从没去过,必须好生谋划。
汤和说,“东南十里,过江便是采石,离集庆五十里,采石地势平缓,滩头平地方圆几里,适合大军渡江,有三千元军把守,人数不多,几乎都是蒙古人。但滩头只有不到一百步宽的入口,栅栏石堆,防守严密,若前军无法占领滩头,则大军无法上岸,我在采石上游二十里过江,已派四百人驻扎在离滩头十里位置的山里,大军进攻采石,立马前后夹击。”
但是船呢?汤和带五百人过江,用了五十余条船,全是小渔船,还是东拼西凑的,采石滩头有三千人,我至少得派五千人进攻,船从哪里来?
我正愁没办法,汤和说,“重八哥,前不久您派俞通海去巢湖调船,已过月半,该到了。”
我一拍脑门,时间太久了,最近一直在搞郭天叙,把这茬忘了。几个月前攻下和州,俞通海来投我,说自己是巢湖水军,手下有上千战船。我看此人五大三粗,莽夫一般,说话倒是得体,应该是个强盗,我正愁无水师,这人可大用,他带了百余人来,我都好好安顿,上礼敬之。郭子兴死后,我就派他把水师调来。
三天后,俞通海来报:水军已到江北岸码头,有战船一千二百来条。
我立即下令:徐达,准备大军,不日南下渡江。
这次,我只集结了五千人,并把大军指挥权给了徐达,我属下将领,他是帅才,该独挡一面了,俞通海懂水军,他做副将,也当军师。三天后,徐达告诉我,一切准备妥当,明日天晴,西北风,船借风势,适合渡江。他的战略部署主次明确,配合得当,我没多过问,只让他着重注意元军后方那四百人,这批人是一把利器,关键时,可扭转战局。
第二天一早,全军渡江,大大小小五百多条战船,把码头覆盖,远望像是万人营地,宏伟壮观,大军已上船,江面起了微风,徐达问我,“是否下令启程?”
我说,“你是主帅,你说了算。”
徐达随即下令。
我和徐达在中军船上,他没空与我说话,看着地图,与俞通海协商战术,听着传令兵通报船只位置,命战士用旗语号令船只。行事有条不紊,大军阵型有误也临危不惧,冷静应对,我没看错人,徐达帅才无疑。
半个多时辰后,前军已达滩头前两百步,元军正在部署。徐达下令前军变换方位,随后,一百来条战船收拢,五条一排,准备往前冲锋,天上几百支箭矢雨点般倾注而来,徐达早有准备,这五百来人每人头顶一块木板,用来防御弓箭,目前伤亡很少。
中军和后军已停下,在滩头前三百步距离,徐达站在船头观望,伺机而动。此时我才看见,滩头有几十步距离的空隙,两边是矮山,无法上岸,滩头有无数元军,矮山上站满了人,朝着我前军射箭,栅栏石堆全部立水里,防御船只冲上滩头,元军几百人手持长枪,严阵以待。
我前军开始冲锋,徐达下令中军两千弓箭手射箭,一时间,天上箭雨满天,全射在滩头上,无数元军倒地,阵型有些乱了。此时,前军已到滩头,有百十来人下船,正在翻越栅栏。但弓箭手已停止射箭,元军重新列阵,在栅栏前朝我军将士猛插猛捅,下船的百十来人,因为在水里,行动不便,翻越栅栏无法便捷,也没法攻击,无一人冲破栅栏,全被堵在水里。
此刻已成僵局,前军陆陆续续到达,几十条战船堵在滩头,战士跳下船只到达栅栏,下了水,刀剑使不上劲,翻越栅栏就被捅回去。而两军搅在一起,我军与敌军都无法射箭,只能远望滩头僵持。
没想到会在这里受阻,徐达望着滩头,不发一言,像是在等什么?一定是我那四百人,果然,矮山上的元军开始调动,滩头后方浓烟滚滚,蒙古人就是不长记性,火攻这招屡试不爽。
但滩头元军丝毫没乱,徐达的预测落空,这个我也很惊讶,按理来说,后方遇袭,前军不回军,也该后撤,如此,真是怪事。徐达无奈,召来俞通海,这里只有他懂水师,必须找他。
俞通海说,“这石堆栅栏在平地上无用处,但在水里,别说我们这小渔船,就是一两丈高的大船,也过不去。”
徐达问,“如何设法拆了这石堆栅栏?”
俞通海说,“其实不难,找水性好的弟兄,潜到水下,搬开石块,没了石块,这木栅栏在水里没有重量,一推就倒,到时候可以把栅栏举起来,做盾牌往前冲锋,攻上滩头,让其余将士快速上岸。”
徐达立马派了两条船上前。
这办法好,这杀千刀的,为啥不早说?我质问俞通海,他说,“这是当年元军南下渡江时宋军想的法子,我不知道元军居然会用。”
看来蒙古人也不都是孬种,营地遇袭,有如此定力,当年防御水军招数,亦能活用。两条小船到了滩头,两军依旧僵持,我军不翻越,敌军不捅枪。徐达又命了一百夫长,让他率大船冲锋,打破僵局,吸引元军注意,给我军拆石堆留出时间。
那个百夫长我记得,当年进攻和州,他来投我,我看他可怜,给了他一顿饱饭,并让他去新兵营,可他却说,“小人之前打家劫舍,不缺衣食,听说元帅贤明,志向远大,我来投奔,元帅,我可带领将士浴血沙场,为元帅抢地盘。”我看这人牛高马大,是个猛人,随即问他,“那你想要个什么官位?”
他说,“给我一千人,我要做先锋。”
我付之一笑,把他给了徐达,让他好生调教,狂人我见过不少,这位不多见。我还记得他的名字,“常遇春,你若攻上滩头,我给你两千人,做先锋。”
常遇春说了声“遵命”,就驶着一条大船奋勇冲锋。
很快,常遇春的大船冲到了滩头,在离栅栏几步的位置停了下来,船头高出栅栏一人左右。船上战士想跳下船,越过栅栏,这批元军战斗力真强,僵持如此,大船突然冲来,阵型丝毫没乱,还组织了几十人举起长枪,对准大船,防止我军将士跳过栅栏。先跳下的几人被长枪捅下,常遇春也不是有勇无谋,立马命船上战士射箭,虽然他只带了五十来人,只有二十来人射箭,但以高对低,几步距离,几乎百发百中,我看到船前滩头十数元兵立马倒地,栅栏前立刻空出了块空地。常遇春立刻提着刀跳过栅栏,冲进敌军,一路猛砍猛杀,由于敌军手持长枪,近身作战不好施展,一时间竟无人能敌。船上几十战士如法炮制,跟着跳过栅栏,杀进敌军。
如此,敌军阵型终于乱了,很多元兵离开了栅栏前,回军扑杀常遇春部,我军立刻翻越栅栏,杀向敌军。部分敌军坚守,但石堆已被拆毁,我军战士抬起栅栏冲向敌军。不到一盏茶时间,形势立刻转变,我前军几百人登上滩头,杀向敌军,徐达立即命全军进攻。
只过半个时辰,滩头元军全灭,两边矮山的元军逃回了营地,等我大军杀向营地,只见营地一片火海,元军朝着东面马路溃逃,但我那四百人堵住了路口,全部举起弓箭,截住了退路。这是徐达设计的,采石只有三千元军,大军大举进攻,必倾全军抵抗,而老巢空虚,四百人趁机攻营,但攻下营地,放了火,立马撤退,让元军两地奔波,分散兵力,待登上滩头,元军定然溃逃,再堵住后路,让他们无路可走。
元军投降了,俘虏了两千来人,我把他们交给了徐达,任凭他处理。采石不大,却是防守江面、进攻下游的重要据点。我留下了两千人驻守,命徐达率剩余战士扫清采石所有元军,并沿江往下游推进。我命汤和率一万人过江,并让花云把骑兵带来,再命丁三,搞清集庆及周围元军布防。我花了十来天,彻底在采石落了脚,等探明了情况,再走下一步。
二十五 进攻集庆
徐达帅才无疑,此次渡江之战,主攻、佯攻、袭扰配合的天衣无缝,并且沉稳而多谋,谨慎且胆大,以后出战,我可以不用出马了。常遇春这人可堪大用,我征战三年,所见将士无数,此人之勇猛,无人能敌,且战术运用灵活,不是勇猛莽夫。我找他聊了聊,眼光长远,志向远大,不是寻常鲁莽之人,我的先锋令就给了他,另外派给他两千人,骑兵步兵斥候都有,以后攻城掠地,他打头阵。
太平是个江边重镇,元军两千人,在采石下游二十里,离集庆,不到三十里,我放手派徐达和常遇春进攻,他们果然没让我失望,五天攻克。我命花云带骑兵下东南,把兵锋插到集庆南部,再从和州调兵三万过江,分兵一万驻守集庆南边三十里,扩大势力范围。余通海的水军也没闲着,两千人驻扎在和州东部集庆江对岸,对集庆形成包围,待探明集庆城防,一鼓作气,攻下集庆。
我把郭天叙请到采石,这人我还是不放心,把他放在眼前,分开他的旧部,让他乖乖的当我的傀儡。
过了十几天,丁三来报:集庆城池内外有元军近四万,江岸滩头防御严密,城池高大,粮草淄重无数,守军多是汉人,这批守军征战多年,不宜硬攻。
这是一伙劲敌,强攻必定损伤无数。此地地大物博,纵横南北,粮草无数,大江在侧,有运河之利,若能占据此处,才可称霸一方。与集庆比起来,别说定远滁州,就连濠州都不过小城,我让丁三再探,搞清集庆详细城防。
十天后,丁三给了我份集庆城防地图,城池西方北方环水,滩头均有大军驻守,城墙在东南西三面,与大江合围集庆,西面更有江宁重镇,驻扎了两万余人,各处城门均防守严密,长江湍急,不宜水路进军,只能硬啃城门了。
但目前我还不敢进军,濠州我可以不管,但定远、和州及滁州附近几百里,全是我打下来的,如今战线拉的太长,后方必须稳定,否则粮草无以为继,况且濠州北方,元军虎视眈眈,不知是何情况。
这天,斥候报告:过江东北,高邮有人称帝,城外元军大举攻城,人数上百万。
有上百万人?以前濠州城外几万元军围城,若不是烧了其粮草,还不知如何破敌。我行军几年,才有五万人,面对集庆四万人都无可奈何,如今咫尺竟有百万元军,如何是好?这百万人南下,且不说我这些人马,这淮西大地,岂不是摧枯拉朽?
我大感不妙,这造反之路恐怕要到头了,那又能怎样呢?还回的去吗?
苦想半天,没有对策,我看着地图,高邮离集庆就一百多里,元军正攻打高邮,顷刻间不会伐我。必须把地盘固守,若元军来袭,我立刻撤退。
我把南下的两万人收拢,在集庆西方和南方建立据点,把主力驻守在采石和太平,筑工事、建城墙、调运粮草,采石和太平攻守兼备,暂时作为老巢。我派汤和回定远,给了他五千人,巩固周围地盘,派廖大亨驻守滁州,滁州在定远与和州中央,只需防守东面,我只给了他三千人,李善长在和州,这里有将士一万,我让他筹备粮草,坚守和州,这里离采石最近,若南边无法取地,就退回和州。
我还是不放心,这一年以来,我朱元璋攻城掠地,战无不胜,可此时,却进退两难,只能坚守。如此乱世,只坚守无异于坐以待毙,丁三回来十几天了,我让他把斥候全部散出去,打探高邮城下和濠州北方元军动向。
丁三带了三百斥候走了,徐达和常遇春在太平,有五千人,我让俞通海去采石滩头驻守,花云在集庆南边,三甲在定远招兵。我手里的人几乎都是新兵,只打过采石这一仗,必须重新调整。并且,目前手下能用的将我都散出去了,无人可用,必须提拔新人了,为我分忧。
亲兵冯国用是大才,当时我打下横涧山,他和弟弟冯国胜来投奔,也是土匪,我和他聊了半个时辰,自幼读书,精通兵法,一副书生模样,我就把他留在身边,作为亲兵,这一年以来,攻滁州,破和州,下采石,皆勇猛衷心,且累建军功,一个月前,我提拔他为亲兵头子,统领亲兵。
他常对我说,“广收民心,与民休息,爱民如子,才能得民心,否则占了地盘也守不了地盘。”
眼光也长远,当年攻下滁州,他建议我南下集庆,“金陵为虎踞龙盘之地,几代帝王都城,可夺金陵为根本,然四处征战,天下可图。”
他未来可做元帅,与徐达比肩,仅做个亲军指挥使,未免大材小用,此刻无事,就去练兵。
既然是亲兵统领,那就扩张亲兵,采石还有万余新兵,我让他总领练兵事宜,提拔百夫长、千夫长,就在采石滩头训练。
就这样过了两个月,丁三来报,“张士城率部在高邮抵抗百万大军三个多月,元丞相脱脱撤军,城内守军追击,大败之,如今高邮城外,元兵了无音讯。濠州城北,元军驻守对峙,后续无军队。”
等的就是这个,我长舒了一口气,危机已解,可以进攻集庆了。
李善长说后方太平无事,我让汤和带大军南下,召回廖大亨和三甲,只留几千人在后方,半个月之内,太平据点,我集结了三万余人。我还是没有个可行的进攻计划,并且丁三告诉我战况有变,必须谨慎为先,我问他们,这仗该怎么打?
徐达说,“我军水师缺乏,集庆兵多城高,粮草丰富,对阵几月,找不到漏洞。”
徐达所言甚是,我只有三万余人,集庆有四万人,如今攻城,实无胜算。
汤和说,“水师弱小,可做佯攻,分散敌军兵力。另派小队人马从太平袭扰江宁元军主力,再分兵攻打西门,吸引元军主力于此,而集庆南门前平坦多路,则调大军主攻。”
花云说,“集庆南面城墙高三丈有余,且城门前还有翁城,守军有三千人,城南为元军淄重囤积之地,滚石巨木无数,弓箭火器皆有,攻城死伤无数不说,恐怕一时半会无法攻克,元军大军回援,更无机会。”
我说,“城内元军不足为虑,江宁陈野先那两万人是个麻烦,我军无法直面集庆,况且前几日丁三来报,元将蛮子海牙已派几千水师到达采石上游,必须先灭掉陈野先,进一步扫清集庆外围。但此举必遭元军各部围攻,元军援兵已到达集庆南部,前几日进攻过花云骑兵,必须阻断各部援军。”
廖大亨说,“元帅,这必须好生谋划,集庆外的元军水师常袭扰太平,南面还有几千元军虎视眈眈,蛮子海牙在采石上游。四面皆有劲敌,我看得逐个击破。”
确是实情,行军几年,从未如此左右为难。这时一少年发话了,“我军南下已近半载,士气不振,若再不出战,民心不定,采石、太平恐无法立足。”
这人叫邓愈,未及弱冠,魁梧高大,勇猛过人,却又饱读诗书,去年带千余人投我,多是精兵。之前进攻采石、太平,此人冲锋陷阵,头脑聪慧,我让他跟着冯国用,多多历练,大小事务也让他参加,算是冯国用的副手。
他说的没错,这仗必须得打,否则士气不振,大失民心,况且北面蒙古大军撤退,此时不战,恐无来日。
我下令,“花云,即刻率骑兵守住江宁南边,只驻守,不进攻。廖大亨,余通海,立刻率水师封住采石太平滩头,并在滩头建立防守线,防止敌军水师来袭。徐达、常遇春,主攻,今日午夜率一万人正面进攻江宁。汤和,今晚亥时率五千人从南面袭扰江宁,遇大军不宜纠缠,佯装败退。冯国用,邓愈,率亲兵五千跟随主攻队伍,待我军与敌军绞杀,立即投入战斗。三甲,率三百人,督战,不从军令者,斩。此战,徐达为主将,各位唯徐达军令从事。”
二十六 你争我夺
如今,我是几万义军头领,行军打仗,不必再亲力亲为,我离开了太平前军,回了采石,让丁三盯紧军情,随时禀报。
大脚有了身孕,这一两个月,就要生了,郎中说估计是男娃,不想我朱元璋,也要当爹了,爹,娘,你们看的到吗?重八也要当爹了,等过段时间,我会带着妻儿,来墓前看望你们。
大脚脸色不好,我守在她旁边,给她喂饭。这段时间,我处理了军务就来陪陪她,自从离开濠州后,尽管她一直在我身边,但对她照顾始终不够,有时打起仗来,十天半个月都见不到她,想来真是惭愧。
下午,我去新兵营巡视,五千新兵已经启程,剩下的正在练兵,几十百夫长率领战士,有的徒手对抗,有的长枪突刺,有的射箭,有模有样,看这阵势,就缺实战了。
伤兵营有上百人,缺胳膊少腿的不少,看着都可怜,他们将来也只能负责辎重了。有两个战士被捅住了胸口,治疗了几个月,今天咽气了,被抬了出去。一个是定远人,才十九岁,家里排行老二,大哥饿死了,弟弟才十岁,我派了一亲兵即刻出发,给他母亲送五两银子。另一个跟我差不多年纪,身材瘦弱,生前没少受苦,但军中无人认识,只知道叫李三才。唉,造孽啊,死了也无人送终。
我让亲兵把他们葬在后山,立上碑,并且传令军中,同袍将士战死,家中五两银子。
郭天叙和张天祐来找我,说想要上阵杀敌,这两人实在无用,我也信不过,不过在我身边也碍眼,这边没有他的旧部,这些日子也无任何反常举动。我同意了,毕竟也是两名将领,我书信一封,让他们立刻去太平找徐达,命徐达给他们一千人。并让亲兵传私密口信,让他们做先锋,若平安归来,多两名悍将,若战死沙场,我朱元璋就是名正言顺的主了,这买卖,怎样都是赚。
我想起了刚才的伤员,立马去了帅府,叫来了辎重总管,他说军中还有一万五千两银子,三万石粮食,我拿出了五千两,待大军回军,凭杀敌领赏。我的军队,不仅军纪严明,还要赏罚分明。
想起来有半月没李善长消息了,我写了封信,让他立刻告诉我后方情况,再次提醒他,守住地盘,存粮修城,招兵买马。
亥时,丁三来报,大军已准备妥当,一切安好,汤和正要准备进攻。子时过半,又报,徐达火攻,已攻入江宁,敌军慌乱,不敌。不久,再报,江宁守军坚守方山,我军久攻不下。
一夜未睡,一直在等战报听战报,比亲自打仗还焦急如焚。天亮了,丁三来报,攻下江宁大部,活捉陈野先,杀敌近五千,俘虏三千余人,陈野先之子陈兆先率残部逃进集庆。
我立刻去了江宁,徐达正在善后,汤和刚回军,大军在方山下休整,冯国用告诉我,此战大获全胜,但我军伤亡三千余人。徐达此刻告诉我,陈野先愿意归降,并愿意带领大军进攻集庆西门,为我军带路,他问我如何进军。
我立刻见了陈野先,此人有些水准,我大军夜袭,佯攻主攻配合,他两万人逃了万余人,竟能抵抗我大军一夜。
徐达已是帅才,我告诉他,“你是主帅,这仗还是你来打,但,若要进攻集庆,试探为主,我军四面临敌,分身乏术,不可合全力进攻,利用陈野先,让他佯装逃回城,待他进入城门,攻下城头,我军立即进城。”
徐达说,“重八哥真是高,这就去部署。”
我只给了徐达一万人,其余人回军防守,其实这场仗最怕的不是城里的几万人,而是城外的敌军。我让丁三四处打探,确保徐达攻城不受袭扰,再安排各部分阻截敌军援军,我把之前参加战场的五千新兵调了回来,让冯国用加紧练兵。给了邓愈一千人,由徐达调动,邓愈需要多多历练。我有点不放心北方,立马坐船回了北岸,走之前我给了徐达八个字:力求稳妥,小心为上。集庆的城防不会这么简单,这是一伙劲敌,这一战打不下来。
我先回了和州,李善长正忙着调运粮草,和州城小,粮草堆了小半个城池,我告诉李善长,别把粮草存放一处,若有闪失,大军粮草不能毁于一旦。他把和州城门修高了一丈,北门和东门还修了翁城,城头上堆满了弓箭、火器以及石头,营地在各个城门下,若遇偷袭,可随时支援,江边也安排了千余人,明哨暗哨皆有,江防外松内紧,如此,和州城固若金汤。李善长此人,调运粮草、保障后方井井有条,天下大势谋划高明,没想到排兵布阵亦是能人,且对我忠心耿耿,当年郭子兴来滁州,以重金拉拢他,他不为所动,立刻报于我,让他留守后方,实在安心。
我即刻去了滁州,城防严密,军民和睦,上下相安,东面援军无有,一切天平无事。待了两天就去了定远,还是老样子,小股元军总来袭扰,山高路远,只得防守城池,控制交通要道。若稳定了集庆,我定要调兵定远,扩大势力范围,再把濠州纳入手里,以后江北这上千里,全是我朱元璋的天下。
这天一早,亲兵来报,说集庆战局失利,我军伤亡三千余人,张天祐战死,江宁大部失守,徐达收拢余部坚守太平。
啥?败了?我不是命徐达力求稳妥吗?徐达沉稳机敏,怎会败至如此?
带兵几年了,从未败过。我非常慌乱,立刻带亲兵南下,到了和州立马告诉李善长,安排船只,巩固北岸,然后立即启程,日夜兼程,只用了三天,便回了太平前线。刚到帅账,徐达正在沙盘前向常遇春安排军务,看到我来了,立马向前下跪,说道,“重八哥,不,元帅,徐达战败,罪该万死。”
常遇春见状也跪下了,我本想去扶他们两,但一想,我是几万人的统领,驾驭属下,得张弛有度,随即走到上座坐下,说,“徐达,切勿自责,此战只是试探,可战前你我二人谋划周密,怎会如此大败?江宁几乎全失,方山也丢了。”
徐达起身,说,“元帅,七天前,夜晚,我让陈野先派一千人回集庆,我怕此人耍诈,这一千人除了几个百夫长,全是我的人。我派五千人尾随其后,并派三千人埋伏集庆南门南十里,万一敌军南门撤退,截击之,另派两千人,把守江宁周围要道。陈野先回了城池,事先约定,他一旦攻下西门城头,立刻改换旗帜,大开城门。回城门不久,陈野先一一照做,我立刻带五千人杀向城内,哪知离城门不到百步,城门立刻关了,城头上站满了弓箭手,几千箭矢朝我军射来,我军大乱,死伤惨重,此刻城内大军出城,我立刻撤退,退回江宁,但敌军两万余人来势汹汹,我军士气不振,江宁防守全在西面,东面一马平川,若拼死抵抗,损失太大,所以我便退守太平,保存实力。这几日,我不断调兵,包围江宁,缩小敌军势力范围。”
还好,大局未乱,我问,“我军伤亡如何?”
徐达说,“阵亡与逃散近两千,伤残一千余人。”
我说,“陈野先该是与敌军早有联系,佯装投降,诱我入城,此人胆识过人,不择手段,我错看了他。”
徐达说,“回守太平后,我立刻把他之前的部下控制,杀了几个百夫长,然后把诚心投靠者分散编入军中,令死不从者,关押,待重八哥定夺。”
我立即召来丁三,让他跪下,说,“战前,我让你派人盯住各部,也提醒你注意陈野先,为何他能与敌军密谋?”
丁三一个劲的磕头,说,“元帅饶命,十天前您让我派斥候北上打探濠州,但大部斥候打探敌军水师和周围敌军各部还未归来,人手不够,我便抽调了陈野先部的斥候,只留了三人,元帅饶命,要打要罚,丁三认了,望元帅给个机会,将功赎罪。”
丁三也是疏忽了,此时门外来报,说是找到了郭天叙尸体,我立马问徐达,“张天祐也战死了?”
徐达听闻不停磕头,“属下万死,都元帅和右元帅战死,徐达只求一死。”
尽管战败,损兵失地,但此二人死了,却为一大幸事。此后,这支军队,只有我才是元帅。
但样子还是要做的,“徐达,此战败北,元帅战死,你罪不可恕,但,攻采石,破太平,这些年南征北战,为我义军开疆拓土,你功不可没,死罪免了,但活罪难逃,五十军棍,关押十天,不许吃肉。丁三,你负责情报,陈野先密谋,你竟不知,来人,拖出去,重打二十军棍,若有下次,脑袋搬家。”
随后,两人磕头认罪。
军棍处置后,我分别找二人单独交谈,并赏赐钱财兵器,如此一来,二人更是感恩戴德。我记得刘邦御下,恩威并施,我要他们敬我畏我,我朱元璋,便是他们的神。
二十七 奉天大殿
这真是一伙劲敌,一鼓作气一战灭之简直就是妄想。我只好亲自上阵,立刻调兵遣将,新兵全去太平前线,与江宁敌军对峙;徐达率五千人南下,歼灭南面各处敌军援军;余通海与汤和去上游进攻敌军水师,务必歼灭;花云则去南面袭扰江宁,其守军不得休息。步步为营,先灭集庆四周元军,再慢慢收缩包围圈,我军粮草丰厚,慢慢耗吧。
如此分兵剿杀,到了第二年春,敌军水师几乎全灭,江上元军无有,南方五十里之内已无上百战力之敌军。陈野先死了,他儿子陈兆先驻守方山,江宁大部重回我手,集庆西、北、南三面皆是我军,丁三派斥候到集庆东面查探军情,元军少有,我派邓愈带三千人去东门外二十里处驻扎,必须隐藏,等我命令。
密探来报,集庆城内粮草不济,已无援军,敌军躁动不安,前日有几百人哗变,十几人被元军将领砍了头。
其实城内元军并不可怕,怕的是陈兆先那上万人,方山易守难攻,又能从容退回集庆城内,与集庆互相依托,我军攻打集庆,腹背受敌,真是难缠。
徐达说,“必须切断方山与集庆城内联系,防止陈兆先部后方攻我,待我军攻下集庆,再围之。”
这是屁话,如何切断?方山与集庆西门不过五里,若派大军插入,两面受敌。可是,为何一定要打西门呢?东南西三门,偏偏就打西门?南门城坚,重兵把守,就打不得?我为何不攻打南门呢?
对啊!主攻南门。
这天晚上,人齐了,我直接下令,“全军后天进攻。丁三,城内密探有二十余人,后天巳时,集庆城西放火。俞通海,刚到午时,派一千弓箭手进攻集庆北面滩头,准备两百条大船,船上全插满稻草,佯装有五六千人,只得在滩头一百步前射箭,不得攻上滩头。汤和率五千战士,午时三刻,进攻西门。三甲,率三千人跟在汤和后面,若方山守军下山,汤和定不敌,撤退时截住敌军,若敌方大军追击,你二人必须合军守住太平。徐达,你是主力,未时,率一万步兵进攻南门。邓愈,若元军从东门逃亡,截击之。廖大亨,率三千人,驻守方山南面,若方山大军进攻汤和,立刻攻上方山。花云,骑兵攻城无用,你率四千骑兵驻扎在南门外,城头若攻下,立刻进城。常遇春,进攻南门,你第一个上。各位听令,这一仗,倾全军而出,定要攻下集庆。”
我回采石,留下了不到三千人,带五千新兵去了太平前线,若有变化,立刻让他们上场。
第三天巳时二刻,城西大火,集庆西城敌军频繁调动。
午时刚过,余通海率领几百战船在滩头前一百步处射箭。丁三来报:滩头两千元军严阵以待,没有增兵迹象。
午时过半,汤和正在进攻西门,方山守军下山,城内守军出城夹击我军,人数过万。汤和撤退不及,死伤惨重,三甲立马截击,不敌,与汤和退回太平。
未时早过,徐达正在攻城,举步维艰,南门守军大概有五千余人,一万对五千,攻城之战,不好啃。
此时,廖大亨刚攻上方山,在山腰与剩余守军厮杀,但追击汤和的敌军却开始撤退,我立刻命令汤和及三甲率全军出击。西门是佯攻,这里打得惨烈,南门便好进攻,我立刻带上五千新兵,从方山南面进军。
此刻,西门的敌军已回城内,方山上下山的敌军有近八千人,正与汤和厮杀,离方山不到三里,我让亲兵传信花云,留下一千骑兵交与徐达,其余骑兵,立刻来援。并让三个千夫长率三千人从背后包抄从方山下来的敌军,我则率另两千人插入方山与西门中间,防止西门守军出城袭击。
未时已过,我军与敌军还在缠斗,两方损失过半,陈兆先真是名猛将,几次重整阵型冲出包围圈,反包围汤和,我的两千人不敢妄动。
斥候来报,廖大亨在山腰被阻截。
敌方精兵强将,己方多是新兵,战局这般焦灼,我分身乏术,无半点法子。只盼花云来援,否则西门外,我军只能败退。
天快黑了,花云终于来了,立刻率骑兵进攻陈兆先,陈兆先部与我军厮杀几个时辰,渐渐不支,且步兵对骑兵,尽显劣势。花云又一个冲锋,陈兆先部惨败,陈兆先带几百人从小路逃上方山,其余大部被我军歼灭。
总算吃了颗定心丸,集庆城唾手可得。我让三甲派三千新兵攻打方山,其余将士,吃过干粮,休息片刻,进攻西门。
攻了一晚上,战至第二天白天,西门毫发无损,我军战死过千,五百多人被抬回了太平,斥候来报:南门攻城不利,我军死伤三千,敌方防守坚固。
无计可施,继续啃吧,我下令在方山下休整,派亲兵调回邓愈大军,只留下一千人,并传信徐达,继续进攻。一天一夜了,城内元军定然极其疲倦,不得让其有喘息之机。
第三天一早,重整旗鼓,战至下午,城门被攻破,可城内守军放火堵住城门,我军进不去,但城头上,敌军防守势减,看来元军战力以至极限。
第四天傍晚,亲兵来报,南门攻破,大军正陆续进城。
我长叹一口气,城破矣!我立刻让花云带骑兵去南门支援。我这里能动的不到四千人,且多是新兵,苦战几日,无比疲倦,但此刻是关键,我立刻号令全军进攻,第五天一早,攻破西门。
用了三天,城内守军或灭或降,集庆城东北,有座大山,城内剩余守军都上了山。将士苦战数日,战斗力极弱,我下令三千人围而不攻,已是囊中之物,休息几日,再战不迟。我这七八天几乎没睡觉,下达命令后,在城内就睡了。
一觉醒来,已是下午,吃过饭,丁三来报,方山依旧在陈兆先手里,三甲和廖大亨上了山腰,一直未能上去一步。这伙敌人真是强劲,如此,竟能坚守十日?我下令停止攻击,派三千人守住下山必经之路,准备木材弓箭,另派两千人,把守山下各处要道,防止敌军从小路逃亡。如此合围,看你能撑几日。
过了五天,集庆东北三千余元军投降,半月后,陈兆先率五千余人投降。
此战,歼灭元军一万余人,俘虏近万,逃跑不详,我军战死五千余人,伤残无数。我让全军进集庆城内休整三日,伤兵全部带回太平修养,城内粮草金银无数,我随即开放粮仓,救济百姓,论功行赏,发放银两。
徐达、汤和、常遇春、三甲、廖大亨、冯国用、邓愈、李善长等人全部加官进爵,并派亲兵上报明王,请其册封。丁三及其手下近千斥候,全是我最秘密的亲兵,不能露面,赏赐也就只有钱了。
立足还未稳,周围态势不明,立即派斥候东、南两百里打探。
我攻下了集庆,方圆几百里第一大城池,百姓数十万,李善长说之前有六朝定都于此,富甲天下之地,王霸天下之所,让我以此为老巢,占据此地,就真正有了割据一方的实力。集庆,这名不好,又是蒙古人取的,我要改改,我朱元璋四年前还是乞丐,如今数万义军头领,元廷暴虐,我顺应天命,起兵抗元,那就改名应天吧!
城东北,有座大殿,位于帅府中央,富丽堂皇,殿宇林立,高大威武,我从不曾见到,如今属于我,我取名奉天大殿。我坐在大殿堂上,看着上百位将军、官长,他们站着,听我发号施令。方圆近千里,五六万人马,以我军令从事。
爹、娘,孩儿出息了,九泉之下,你们看的到吧!
这一年,我二十八岁。
二十八 韬光养晦
之后的一个月,我没有急着抢地盘,因为我手里的兵有点不够用了。尽管俘虏了近万人,但己方损失不少,又有几千伤兵,且俘虏的人也不太放心,军力倒有近六万,能调动的不及半数,要想继续扩展,兵力有点窘迫。
丁三回来了,告诉了我附近千里军情,我看着地图,结合我之前安插在千里之外的密探消息,义军形势一片大好,但留给我部施展之空间狭小。
西面,徐寿辉的天完国实力强悍,已攻下武昌,年初拿下了荆州、襄阳、长沙,整个湖广都占领了,地盘数千里,势力范围离濠州城不过百里,据说兵力有五十万之众。这个徐寿辉,当年起兵不到万人,就敢登基称帝,结果不到一年,就让元军打败,据说在山里躲了几年,到底躲哪里去了,这么快就有这么大的地盘,还有数十万军队,我朱元璋愧不敢当啊!听密探说,这帮人也头戴红巾,也称自己是红巾军,但与我们不同的是,我们信仰“明王转世”,他们信仰“弥勒降生”,像是佛道中人,他们背后刺“佛”字,打仗前还要烧香拜佛,当地人都叫他们“香军”。我突然想起我在皇觉寺的日子了,想想我朱元璋,几年前还是个和尚,有了上顿没下顿,如今统领几万人,人生际遇真是变化莫测。
应天东面,过了大江,是张士诚的地盘。当年我南下采石时,就是这个张士诚,私盐贩子,聚众造反,还自称盐军,攻下高邮,那时也就万把来人,竟敢称王建国,当时我就听说东边有个大周国。然后蒙古人的丞相率百万军队围城,当时围濠州的蒙古人撤军了,应该是打他去了。围城三月,也没能攻下高邮,最后打输了,减轻了我部压力,我才敢进攻应天。据说是蒙古人内部出了问题,丞相被抓了,军队无主,军令混乱,张士城乘机杀出,一战击溃百万大军,一两年的时间,高邮附近上千里地盘收入囊中,将士十数万。听密探说,张士诚所占高邮地区,是个大粮仓,还有大运河之利,富的流油,蒙古人之所以率百万大军打他,就是因为失去了南方粮仓,元廷无钱粮了,更无军饷支持军队来打义军。而今如此,蒙古人再想大军南下,也无军力了。
北面,刘丞相去年拥立明王之子韩林儿为帝,称小明王,定都毫州,国号“大宋”,之后攻下汴梁,迁都于此,所以我朱元璋也有国了,还有年号——龙凤,今年已是龙凤二年。小明王下诏升我为江南平章,说是这附近上千里,我说了算。现在的明王,再也不是一两年前的名义共主,如今大宋国,兵锋强劲,有二十余万军队,统领北边方圆上千里地,手下多是打了几年仗的老兵,明王号令,我不敢不听。我派亲兵押送几十箱金银财宝以及上万石粮食北上汴梁,上供明王,也给丞相及百官都送了些,如今只能当孙子,等哪天翅膀硬了,就不用看人脸色了。
东南面,是蒙古人镇守,人数不少,张士诚攻打多次,没能进一步。南面也是蒙古人,斥候探查甚少,不知情况。
如今天下大势,于我朱元璋,不算是好事,北面,只能称臣。东、西面都是义军,如今天下反元,必须一致对外,但就算想争地盘,人家无论地盘还是军队都强于我数倍,我巴结还来不及呢!只能朝着东南和南面发展,可从地图上看,从濠州到滁州再到应天,哪怕吃掉南边的蒙古人,我能捞到的地盘,东西不到六百里,南北一两千里,狭长的地盘,尽数与徐寿辉、张士诚接壤,若哪天窝里斗,两方夹击,我往哪里逃?
我苦想了一天,局势的确不利,但目前首要是守住地盘,同时练兵、囤粮,治理统治区域。而后,才是南下,一面攻城拔寨,一面招兵买马。好在小明王顶在北方,与元军对峙,张士城、徐寿辉守住东西两面,他们都已称王称帝,蒙古人没空管我,我后方暂时无忧,南方可徐徐图之。
我又给了丁三两百人,如今密探及斥候已有千余人,我让他安排五百人在各部义军及各部元军守卫区域建立情报点,再派小队人上黄河以北,密切注意各路人马动向,收集各部将领、军力及百姓信息,时刻传回消息,我方可随时应变。如今态势,风云变幻,敌方一举一动必须牢牢掌握,这乱世,时刻得绷紧脑袋,稍有差池,己消敌长,慢慢就完蛋了。
我在应天设立了天兴建康大元帅府,给这帮将军都设了官职,我是平章,他们得升元帅了,左元帅、右元帅、先锋、将军、总管这些头衔一个一个按,都元帅留着没给,让他们眼红着,以后打仗才有干劲,不过这位置,给谁都不能服众。
李善长是个文官,却是大才,稳定辎重没他不行,我让他总领辎重,但官给的小,只给了个左右司郎中,没办法,毕竟他的功劳这帮将领是体会不了的,我若让他太过显眼,军中不服,会引起内斗。派了几个将军南下袭扰打探,试探下南边元军军力如何,再安排几人把守长江水运、应天东岸,又派了几个北上和州、滁州、定远,我告诉他们,北边这几百里,我要元兵无有,土匪全降,百姓安居乐业。
处理了几天事务,但如今不能妄动,不做点什么总觉得不踏实。我朱元璋走到这步,早已可以享受荣华富贵,过声色犬马的日子,但这日子长不了,看看孙德崖、赵均用等人,占领了城池就不思进取了,大兴土木、广纳后宫、吃吃喝喝,坐享其成,毫无远图,最后只能败亡。转瞬即逝的好日子我不要,我要赶走蒙古人,杀进大都,拿元廷皇帝及皇亲国戚的头颅祭奠死于他们屠刀下的族人。
为此,我要韬光养晦,要强大自己,必须务实上进,时刻未雨绸缪,才能立足于这乱世,而后报仇雪恨。
二十九 孩儿不孝
可接下来怎么做呢?反复在脑袋里谋划,权衡利弊,但总想不出对策,我与部下聊天,询问方略,他们各有所言,但要么眼见太窄——冯国用让我称王建国,先偏安一隅。
这是找打,且不说元廷来伐,明王那里如何交代?
要么只见远利不顾后患——李善长建议我率大军南下,立刻占领东南区域,扩大势力范围,同时招兵买马,不出一年,兵力能超过十万,再固守地盘,治理百姓,募兵备战,实力定能与天完国、大周国实力比肩。
可后方怎么办?这些地盘打下来才一两年,应天才攻占一两个月,户籍不清,百姓不稳,民心不定,地盘不固,地广又有何用?且万一东西义军趁我大军南下后方空虚之时攻我怎么办?
要么孤注一掷——花云甚至让我上汴梁请战北伐,直捣大都。
笑话,就这点兵马,简直就是送命。
大脚见我浮躁不安,问我来由,我与她讲了,她安慰我,“你已是几万人头领,南征北战不可急功近利,当年刘备起兵几年,败仗无数,仍不改初心,后匡复汉室,重八,不要心急,步步为营,先施仁政,富裕百姓,充实库府,练兵强军,慢慢来,几年前,你可知如今如何?”
刘备,这人差远了,但刘邦未入咸阳前,也只是个小角色,如今我猛将云集,地盘不小,上下同心,我怕啥,大脚说的好,步步为营,切勿急功急利。
“重八,你说等儿子出生就带他去父母坟前扫墓,给爹娘报喜,如今儿子都半岁多了,你也还没去。我爹葬在濠州,也有几年没去看他了。”大脚提醒我。
是啊,行军打仗固然重要,但百善孝为先,快四年了,父母生前受罪,如今坟前这般冷清,好不可悲,我这不孝子……想到如此,儿时的欢乐、父母离去时的绝望痛苦、皇觉寺的孤苦伶仃、淮西讨饭的九死一生以及这几年的戎马倥偬顿时浮现眼前,我哭了,我抱着大脚放声大哭,哭的眼泪鼻涕满脸都是。
哭了差不多半个时辰,大脚衣服都湿了两件,我像个孩子,依偎在大脚怀里,但哭过之后,才感觉到,我朱元璋,活的还有点人样。
第二天,我带上大脚和儿子,让冯国用率领一百多亲兵就启程了,马不停蹄,三天就到了凤阳。家里房子全塌了,土墙被雨水冲刷,只留下些轮廓,我黯然神伤,即刻让手下雇些工匠,在这里修几间屋子,比之前的大就行,无论如何,这里还是我的家。
我立刻去了父母坟前,刚看到石碑,眼泪就哗哗地流了下来,怕给亲兵看到,我让他们一百步外守卫。
我给父母磕头请罪,大脚如此照做,我哭叫着,“爹,娘,孩儿不孝,重八不孝,外出近四年没来见二老,但孩儿如今能吃饱穿暖了,爹,娘,这是您儿媳,马秀英,知书达礼,贤惠内敛,孩儿有福分啦!这样的媳妇儿,我以前做梦也娶不到。这是您孙子朱标,我朱重八有后了。爹,娘,我还改了名,您说朱元璋这名好不好?元廷暴虐,丧尽天良,辱我族人,杀我百姓,我取名元璋,加上您给的姓,以名起誓,要给您二老、大哥、侄子以及千千万万族人报仇雪恨。爹,娘,你别觉得孩儿吹牛,我现在不是农民了,也不是和尚乞丐了,我是六万义军首领,杀了元军无数,在这淮西,谁不知道我朱元璋的名号,爹,娘,求您二老在天之灵保佑,保佑我南征北战百战百胜,日后踏平元廷,提着他们的头颅来祭奠您二老!爹,娘……”
我一边哭,一边说,说了一会儿坐着号啕大哭,哭了一会儿又跪着说,大脚不停地给我擦眼泪,时不时还抱着我,我和大脚就在坟前待到了天黑。
这里和临走时一样,草木丛生,藤蔓遮蔽了石碑,一副荒凉光景。我临走前写的血字早没了,但那截朽木烂在土里还有些残骸,我下令把周围五十步之内的草木全砍了,再运些石板铺在地上,这样爹娘死后,眼里也是一片光明。
丁三与我随行,他告诉我这里离濠州城不到二十里了,如今这里不算是我们的势力范围,濠州城更乱了,里面有几个元帅,互相看不惯,也只顾吃喝玩乐,政令朝令夕改,百姓生活困苦,好多已经逃离了濠州。这里尽管在大宋国境内,但明王正准备北伐,无暇顾及南方这芝麻大点事。
我立刻让丁三打探城内守军情况,滁州还有一万余战士,我立刻传信汤和,让他带五千人上来,我要占领这里,必须让凤阳在我的兵力之下,不能让这乱世打扰到爹娘的英灵。
两天后,密探来信:城里只有万把来人,这伙人来了濠州半年,未出城一步,且大多是散兵难民,粮食也接济不上了。
这就简单了,我立刻上书明王,说濠州城与徐寿辉接壤,要强军对峙,这里将无斗志,军心涣散,我请求入驻濠州。这个请求只是知会明王而已,若我拿下濠州,他否决,我率军出城也无妨,到时候周围全驻扎上军队,这里还是我说了算。但如今这南边,明王手下,我是一把手,就这点要求,他不会不答应。
然后我高举朱元璋的大旗请求进城,我没来硬的,交涉了半个多时辰,守军让我们进去了。我没出面,让汤和告诉他们,西边香军骚扰,明王让我军入驻濠州,保我大宋西境安全。并且强调,如今濠州城,我部说了算。
我部驻扎在城西,前几日相安无事,但过了不久,那边守军滋事挑衅,我下令全军必须忍耐,吃吃喝喝就行,那帮人早没余粮了,肯定眼红不已。丁三已派人混入敌方,几天后,他告诉我已经找到对方最大元帅张仁可克扣军饷、不理军务、纵情声色、鱼肉百姓的证据,已带回两个人证。
这就行了,我告诉汤和,午夜,行动,直杀帅府,囚禁对方将领。具体计划由汤和来定,他已是右军元帅,这种规模的偷袭肯定小菜一碟。
二更,汤和派人告诉我,已占领帅府,囚禁张仁可,敌方帅府亲兵无一逃亡,皆被俘虏。半个时辰过后,汤和亲自接我去帅府,说敌军各处都被我方监视,若有异动,可马上控制。
第二天,我派三千将士手持刀剑站立在西城城门前,另派五百弓箭手于城头上制高震慑,然后敲锣打鼓,一个时辰后,上万人城西集合,战士阵型混乱,着装不整,百姓面色憔悴,衣服破烂。
丁三告诉我,对方元帅都到了,我把张仁可押到城头,一条一条的细数他的罪行:强抢民女、克扣军饷、赏罚不公……哪条最能引起公愤就往哪条靠,我再把他的账本、亲信、仆人、妻妾带上,一条条地指认。
这人的确该千刀万剐,手下就四千来人,在我这里,顶多算个副元帅,竟敢有十来个小妾,其中三个姑娘的相公被他充军,有一个的相公不从,还被他杀了。仆人说他一顿饭要做十几个菜,要花二十几两银子,吃不完还倒掉。丁三耳语我,“这是真的,帅府厨房,几桶剩饭剩菜,全是大鱼大肉。”
我听不下去了,二十几两银子,足够我发十人三月军饷了,我直接下令:“杀头”。
一声令下,人头落地。
接下来的事就很简单了,我立刻派大军包围城下万人,派人把几位元帅带到城门前,丁三抓来仆人描述生平,有罪的立刻治罪降职,无罪的立刻释放。结果全部有罪,有一个罪大恶极,前几日在酒馆喝酒,不给钱,掌柜的不依不饶求着给,这个元帅竟然把掌柜的杀了,这是帮啥人啊,简直就是土匪,不,连土匪都不如,我立刻下令砍头。
下午开仓放粮,百姓,一人十斤。再当众发响,战士,每人二两银子,然后告诉他们,想入我部的,签字画押,到了第二天,花名册上多了上万人。
我在濠州呆了三天,城门换防,重整军队,安抚百姓,再让邓愈率一千人来濠州城,把这里的战士官长分配到我部各处城池,再上书明王。当然,添油加醋没少说,吃掉自家部队,借口总的写的明明白白。
又过了三天,濠州城已无动乱可能。我让邓愈派两千人去凤阳西边驻守,再派斥候前往,密切注意徐寿辉部动向。我有些犹豫,要不要派人与他部联系,避免误会,但对方家大业大,人家会把我放在眼里吗?
三十 守土一方
在濠州城内外转悠了半个多月,我看到附近人烟稀少,田地荒废;见百姓穷苦,没有生计,惶惶终日,闭门不出;又见难民无家可归,乞讨为生,卖儿卖女;再想到张仁可鱼肉百姓,治下无方,饱暖思欲,我终于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了。
如今我部南北已过千里,东西也有五百多里,却缺乏详尽而行之有效的管理,地盘虽大,却变不成兵力、钱财,原因在于百姓不安,土地荒芜,治安混乱。
我立刻回了应天大元帅府,把能召来的将领全召来,划分各自管控区域,濠州、定远、滁州、和州、采石、太平等大大小小几十城池,我安排他们分别驻守并且巩固周围地盘,干掉溃散元军,收编散兵游勇,招兵买马。重点让李善长立刻从全军中选拔千名官员,识字就行,最快速度制定赋税标准、核算人丁、丈量土地,然后迁入百姓,开荒土地。再让冯国用派一千亲兵巡视各处城池,若有骚扰百姓、违反军纪之恶行,立刻报于我,我要严惩。
如此高效务实地执行了三月,冯国用和丁三报来各处兵力及人丁,实有上升,但核算之下,我所管辖区域,人口不到百万,过去三丁抽一,加上妇女以及老者孩童,十人未能有一兵,如此来算,我部兵力近七万,已达极限,目前不宜南下,还需谨慎。
我传令各部,一边招兵买马,一边裁剪军力,军中未及年岁或过了年岁者发军饷就地安家务农,缺胳膊少腿残疾者,军中抚恤,解甲归田。让李善长尽快在各处县、村设立官员,宣传我部安民之策:土地荒芜,来一户,给十亩,并二两银子,赋税二十抽一,免三年徭役。
我就不信,如此待遇,百姓还会跑?
到了冬天,各部报来人丁户籍,人数已过百万,兵力已近八万。李善长告于我,各地官员人手不够,多地核算人户、丈量土地、分配安家无法继续,我立刻下令,从各地守军中挑选,识字的就去,全部交于当地户籍官员调度。我再从应天拨出五万两银子,用于各地安家以及官员工钱。
行军打仗我百战百胜,治理百姓,我也是一把好手。
大军半年未动,临近年底,冯国用告诉我,各部将士略有躁动,两万新兵大致可上战场,问我什么时候南下。
其实我比谁都急,这帮将军打了几年仗,让他们按兵不动,龟缩城内,招兵练兵,大材小用,如此乱世,谁会心安?
我召来丁三,让他把南部上千里军情告于我:东南与南部情况不同,南部是元将八思尔不花,有几万人,全部都龟缩城内,坚壁清野。东南部元军虽多,但各自为战,没有统一号令。
我看着地图,想了想,长远来看,若南下打元将八思尔不花,徐寿辉不会动,他正在北方与元军大战,东南的那帮人也不会插手,毕竟没有统一调度,不敢轻举妄动。等攻下南方大部,再南北两路夹击东南,易如反掌,上千里地盘尽入囊中。
但此举危险极大,我大军南下,要穿过大山大湖,西与徐寿辉接壤,东与东南元军接触,多有不便。再者,长途跋涉,士气定会低迷,而敌军以逸待劳,久攻不下不说,我怕时间久了,各处对峙情况变化。东南元军不惧,就怕徐寿辉与元军交战失利,退守江西,不再北上,发现我部攻打南方,定会南下夹击八思尔不花,到时候我得不到什么地盘。
还不如稳扎稳打,先易后难,打下东南,接收地盘,慢慢治理,收服降兵,再南下不迟。况且张士诚频繁来犯,攻我数城,这半年我一直被动抵抗,是该出击了。
我立刻从各处抽调兵力,换防调度,至第二年春,已集结四万大军。
我召回徐达、廖永安、胡大海、常遇春、耿炳文、康茂才、廖大亨、赵继祖等十数位将领,除了徐达统领过大仗,其余人尽管是将帅之才,但未独当一面。尤其是廖永安,与余通海早已是巢湖水军上万人将领,精通水师,征战多年,领兵本领不在徐达之下。可前年才入我部,尽管忠心可鉴,但毕竟军中不服,所以我一直不敢放权,如今大战在即,是该放手了,我封了他统军元帅,让他带一万人下东南。
其实把都元帅之职给他,我是深思熟虑过的,这个职位给汤和或徐达,内部多有不服,但给一个刚来的新人,这帮老将更能和谐共处。
应天东、南百里之外,皆是敌人,那就让他们三路进攻,一路防范张士诚,打过长江,巩固地盘,保我应天东北境无忧。一路东南,攻城拔寨,扩大地盘。一路南下,占领八思尔不花北境所有地盘,与之对峙。三路大军并进,各路可自行攻城,随时上报战况,我若不予制止,可继续行军。
此后半年,我坐镇应天,丁三随时告于我战报,我立刻回复指令。这帮人能征善战,前线不必我指挥,只需提醒大的方略,并给出粮草上的调动。
到了秋天,长兴、常州、宁国、江阴多处被我军攻下,东面更是兵临扬州,与张士诚地盘相接。我立刻给廖永安增兵一万,并派余通海前去支援,让他巩固战果,并伺机而动。
冬天将至,大军粮草不济,冬衣也不齐,我下令停止进攻,守住城池,按兵不动。几乎达到我计划中的战况,只是东南元军成分复杂,或战或招降总没有定数,且俘虏近万,分兵看管延缓了速度,所以只攻下了四百来里,还有十几个城池在元军手里。南部几乎已封住八思尔不花北上之路,等我调整大军,再来对付。
张士诚这人没啥志向,守着运河两岸、平江及高邮附近千里就止步了。与我军对峙也是小打小闹,能占便宜就占,占不了便宜就撤,滁州东面我攻下十几城,应天东北占领江心岛,虽然都是无主的地,但威胁他西南,盐军战斗力不弱,粮草丰富,竟不来抢,没了就没了,此人龟缩自保,定是个目光短浅坐享安逸的主,成不了大事。
尽管大家都是义军,共同对抗蒙古人,但同不了心,天下大乱,起兵前都是劳苦百姓,但占地为王了,绝不会相安无事,有福同享更是痴心妄想。哪怕我不招惹他们,他们也会来打我,项羽和刘邦不就是这样的吗?
蒙古人是仇人,其他义军,不能为我所用,更是威胁,自相残杀我于心不忍,但要成就一番霸业,同室操戈在所难免。张士诚也好,徐寿辉也罢,乃至于小明王,都将是敌人。
唉!实属无奈,都是华夏子弟,日后却要互相杀伐,血流成河啊!
张士诚去年迁都于平江,我另派了几十密探,着重打听大周国内部情况,此人心性如此,不是我的对手,若搞清他将领实力、军队布防,攻他不难。
可西部迟迟未动,几十万军队去哪了?难道都北上了?目前我对徐寿辉所知甚少,我让丁三细探,派上百人化作难民,潜入天完国老巢汉阳、武昌打听情况,徐寿辉手下,定有大才。
李善长说,“各地人丁明显上涨,加上这半年攻下地盘获取的军民,我军统治区域户籍在册人数已有一百三十万,加之难民散兵及我部将士,差不多有一百五十万人。各地开荒土地成效显著,滁州附近几十里,前几年饿殍遍野,人丁少有,半月前查探,已有五万多户,秋收过后,军粮征集丰厚,我部存粮,足够十万军队征战三月。”
我立刻告诉李善长,近半年占领地区,立刻带领官员前往,推行安民之策。并开始大力招募兵马,我要在春后,拥有十万军队。
三十一 杀主求荣
相比于南部那几万元军,我更在意天完国。如今群雄并起,反元势力强大,但我目前之敌人,却不是元军,而是其他反元势力,与蒙古人之仇不共戴天,此刻只能搁置,只有吃掉同类,安定南方,再报大仇。而张士诚尽管如此强大,却不足为虑,天完国才是劲敌。
丁三给了我这个月的情报,至正十三年天完国国都蕲水被攻破,徐寿辉突围后就不知所踪,天完国几乎全面败亡。但两年后,如今天完国的丞相倪文俊率军攻下武昌,而后不到一年,势力席卷湖广,并攻下江西大部,去年年初,迎立徐寿辉,迁都汉阳。
但倪文俊野心勃勃,他几乎控制了天完国,威胁徐寿辉。徐寿辉手下四大将军:邹普胜、丁普朗、赵普胜、傅友德,我听说过他们的本领,不输徐达,一等一的名将,他们与倪文俊都不和,尽管倪文俊掌大权,但几位将军暗流涌动,不知在谋划什么。
如此来看,天完国内部有倾轧之可能。
丁三还告诉我:前几日,汉阳来了些不明身份的人,进了倪文俊家,后来查清,是元军使者,后来倪文俊派人送了封书信出城,有人偷看了这封信,且内容被传了出来——他想投降元廷,想做湖广行省平章。
投降?几十万军队,占领了几千里地,投降?这人定无远谋,只想偏安苟活。
听说倪文俊这人文武双全,长于水战,又是天完国复振功臣,但观其举动,以他之权谋,定无法驾驭徐寿辉,就几位将军,他就搞不定。
丁三问我为何如此笃定,我说,“此刻天完国势不可挡,此刻降元,将士定然上下反对,哪怕徐寿辉也无法平息内部反对之势,他只是丞相,势必成众矢之的。你等着看,天完国不日定有变数,倪文俊定会被内部所灭,这是我的部发展之绝妙时机,你再派人,多派些,密切注意天完国,那四大将军,更要详细了解。”
过了三日,明王传檄文书下达,命令三路北伐,毛贵大军,朝着山东进军:关先生领五万余人进攻山西:西北大军归李武、催德号令,主攻陕西。共二十万人马,旨在收复中原,踏平上都。
大军已经出发,我看着地图想了一个多时辰,刘丞相这是一招险棋啊!
黄河以北,全是元军,目前元军还有很强的实力,之前张士诚、徐寿辉与元军对战,都未进一步,三路分兵,实力消减,定不会有太大战果。即便有战果,各路大军山高路远,脱离控制,自成割据,此乱世,虚名官位皆无用,兵马几何才能争霸。明王实力大减,无法指挥各路大军,此举无异于自断臂膀。
但于我却是好事,一来,明王长期于元军作战,三路北伐,汴梁空虚,元军定会乘机攻击,明王自身难保,再无统领我部之威信,我部以礼相待,私下脱离,自我发展,占据一方。二来,元廷本来统治脆弱,脱脱百万大军兵败后更是未增一兵于江南,刘丞相麾下精兵猛将,各路北伐将领更是征战多年,战功赫赫,无论打到何地,都是雪上加霜,耗其兵力,费其财力,给我部将来北伐增添胜算。
我立刻给丁三增添了人手,上黄河以北,随时打探各路人马战况,最好能派人混进大都,传递消息。之前的情报据点太少了,如今天下你争我夺,战局变幻莫测,必须时刻关注各方态势,谋定而后动。
如此喘息之机,是我南下之绝佳机会,我立刻召来李善长,让他即刻准备四万大军粮草,并让冯国用召来各处将领。
准备了二十天,大军集齐,粮草先行,将军上任,一路南方,徐达统帅:一路东南,汤和统领。后天,二月初三,是个良辰吉日,大军启程!
到了夏天,南部各军捷报频频,但麻烦也接踵而来,西南各处占领城池与徐寿辉各部守军齿牙交错,摩擦在所难免。东面张士诚常常挑衅,我不久前给徐达增兵一万,汤和八千,已无可调动之兵马,只能守城不动。
七月底,徐达传信:南部攻下三百来里,但各处城池需要把守,已无军力扩大战果,元将八思尔不花收缩兵力坚守城池,我军对峙之。八月初,汤和传信兵口信:东南面已攻下江浙行省长江以南东南大部,兵力已至极限,无力继续进军。
粗略计算,南下三百里,东西近千里,皆入我部。
我立刻传令,不再进军,固守城池,切勿扰民。李善长真是我的左膀右臂,刚叫他来,他就给了我早已选拔好的官员名册一百余人,只等我下令,即可就到各地上任。我让他在应天、滁州、和州等各安稳地区设立私塾,培养学官,开始重建工坊、客舍、酒馆、集市等场所,让百姓回到太平生活。
我下南方巡视了一圈,这些地盘比不上应天富裕,但多数一马平川,土地肥沃,我告诉李善长,加紧安民,以后这里就是我的粮仓。
刚回应天,丁三便要把徐寿辉处密报告于我,前些日我便知道倪文俊与徐寿辉争权失败,已逃回武昌,果真成不了气候,这么快就被撵了出来。
丁三说,“倪文俊见大军压阵,逃至黄州,投靠属下,却被属下所杀,倪文俊首级被此属下送到汉阳,倪文俊大部已被此人接管。”
这真是出人意料,本来我预料天完国内部会互相杀伐,最后分裂弱小,我便乘机逐个击破,蚕食天完国地盘,哪知这个属下杀了倪文俊,使天完国内讧戛然而止,可惜了。
我问,“此属下是谁?”
“陈友谅。”
我立刻下令,“查清此人,我要此人一切信息。”
我叹了口气,此人杀主求荣毫不手软,反叛时机恰到好处,望日后,别成了对手。
三十二 强大对手
过了秋天,各地城池稳固,人丁上涨,粮仓满溢,张士诚没能占我便宜,与天完国暂时相安,此时无仗可打,我每天盯紧西边动静。
但北边局势大变,汴梁被察罕帖木儿攻占,刘丞相带小明王退回安丰,果真如我预料,三路北伐大军无一路回援。我自然稳坐应天,不动如山,毕竟己方还太弱小,北上抗元时机未到,还要防备东西两线,只能保存实力了。
这个察罕贴木儿是个猛人,实力不可小觑,我五年前就听过他名号,与刘丞相缠斗多年,当年元军各部要么被歼灭,要么北上无影无踪,只有他越战越强,据说河南及山东行省,方圆几千里都是他的地盘,手下兵马无数,且多是老兵。我在册子上写上他的名字,让丁三重点关注此人动向,立刻派人前去。并立刻传令北方各部,固守防线,坚守城池,防备敌军南下。
到了年底,西边战事连连,密报三天一封。
这几个月,陈友谅攻下江州、龙兴、抚州、安庆、吉安、邵武各地,元将八思尔不花被击败,地盘全被陈友谅接管,明王所丢城池也悉数被他夺了去,还杀了我数百将士,占了我五十余里地。
如今,江浙西南部、湖广全境、江西大部全是香军,长江中上游各区域全被天完国控制。陈友谅不仅接管了倪文俊的军队,还在半年内扩张了天完国的势力范围,且派兵进驻汉阳,干涉朝政,徐寿辉都要对他礼让三分,比倪文俊掌权时更加嚣张。
无论天完国朝政如何,此刻我部完全被动,不止是西面,如今北面、南面都与天完国接壤,呈三面被包围之势,若天完国三面来袭,我部危矣!
我大感不妙,此人年初还是黄州守城元帅,手下万把来人,如今却是天完国大部军队首领,指挥数十万人,且行军打仗、谋划调度不在我之下,真是劲敌。我与他绝不可能和平共处,日后定有一战,他兵多于我几倍,地广于我几倍,且在我上游,尽占地利,我军水师孱弱,他水军就有十数万,我能打的过他吗?
我感到后背发凉,很多年了,从未遇到如此强大之对手,必须想好对策,我把陈友谅所有生平事迹拿进屋子里,一篇一篇地看,一字一字地读,是人就会有弱点,我总有能胜过他的地方。
陈友谅比我大八岁,曾经是渔民,由于识字,在官府里做过文书,徐寿辉起义经过他家,他立刻加入了义军。
这很奇怪,他为什么会造反?我是被逼无奈,没饭吃,没路走,还被诬陷,马上杀头,横竖一死,只有造反。张士诚贩私盐,干的是杀头的买卖,官府抓捕通缉,活不下去,当然造反。他有活干,有饭吃,还在蒙古人手里当差,为何造反?嫌弃官位太低?还是想成就一番大业?
陈友谅识字,略懂文义,还练过武,倪文俊赏识,带他行军打仗,参与谋划,成为倪文俊的簿书掾,掌管机密要务。
龙凤元年,倪文俊打下黄州,封陈友谅为元帅,让他镇守,保卫天完国东大门。看来倪文俊对他很是赏识,视之为心腹,让他镇守战略要地。
龙凤三年,倪文俊与徐寿辉争权失败,逃离武昌,而后投奔陈友谅,欲与其共同对抗徐寿辉,却被陈友谅所杀。且是在迎接倪文俊时派伏兵杀出,立刻处死倪文俊。
我看到此处,这定是个毫无信义的家伙,更无忠诚可言,元廷给他官职,供给俸禄,起义军来了,立刻造反,丝毫不惧杀头之罪。倪文俊是他主公,提拔赏识,知遇之恩,视为狗屁,说杀就杀。
陈友谅,如此胆大妄为,这般心狠手辣,于他,礼义廉耻是没有用的,仁义道德是无所谓的,偏偏此人行军打仗也是好手,半年间拓土千里。我起兵后,没怕过谁,这陈友谅,让我畏惧。
我继续看,陈友谅控制天完国大部后,却对徐寿辉手下大将赵普胜多有忌惮,曾多次上前拜访。
对啊,陈友谅如今威风八面,手握天完国主力军队,但仍有多股军队不受其控制,赵普胜在淮西自成割据,有近十万人马,欧普祥在江西,势力不可小觑,其余旧将在各处镇守,这帮旧将会如何处之?陈友谅杀了倪文俊,如今是天完国平章,二把手地位,会不会对旧将动手?丁普朗、傅友德等大将会如何应对?陈友谅野心勃勃,会屈徐寿辉之下?
我立刻出门,召来丁三,让他加派人手潜入天完国,密切注意陈友谅,尤其盯住徐寿辉及手下大将动向,若行动安全,可与那四大将军联系,就说陈友谅容不下他们。他们之间利益矛盾不小,挑拨离间,定会内讧。
我立刻召来冯国用,抽调东线兵马,增兵濠州、太平、采石以及南边各处咽喉城池,以防万一。
三十三 坐收渔利
前些日,邓愈告诉我,“婺源有个远近闻名的大学士,叫朱升,如今在石门隐居,大元帅要广招谋士,我去请来。”
此人我早听说了,我之前特意叮嘱丁三,密探打探军情,顺便打听当地读书人,我开疆拓土需要谋士指点。
我告诉邓愈,“你带路,我亲自去请。”
本以为朱升辞官隐居,开馆讲学,定是清高之士,尽管我割据一方,占土过千里,但在他们眼里不过是反贼罢了,恐是连面都见不上,哪知我一请就请来了。与他交谈半天,此人大才无疑,我见过享誉天下的名士不少,但多是迂腐守旧且沽名钓誉之徒,可这位先生,眼光长远,天下大势剖析的明明白白。
他说:“如今元廷大失民心,群雄并起,却多是鼠目寸光之辈,张士诚、徐寿辉之流,耀武扬威,占几个城就敢称王称帝,殊不知,元廷依旧稳占江北中原大部,实力不可小觑,此举无异于等着元军来打,他们那天完国、大周国,立国不稳,军队混乱,民心不定,岂能长守?平章不要贪图国之荣耀、帝王之尊号,先建立国之疆域,行国之法度,安抚百姓,积攒钱粮,创建大军。等人丁兴旺、府库充盈、百姓富庶、山河广袤、民心安定、甲兵强盛之时,再称王建国,到那时,天下唾手可得。”
他向我献上三个计策: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
先生所言鞭辟入里,令我醍醐灌顶,我立刻把这九字记下,然后给先生在应天选好宅子,上宾伺候,以后行军打仗,谋划调度让先生指点。
我立刻让李善长着手去办:在我所占地盘,制定法律,激赏百姓,军内设置详细军功律法,有功必赏,有过必罚;最近入伍人数剧增,若有大战,粮草接济困难,在应天再建两处粮仓,囤积粮食;另外加固城池,稳定边境,这千里疆域来之不易,万不能疏忽。
我再让他空闲时和朱升聊聊,都是名士,好说话,把本事都使出来。
但北方元军我始终放心不下,尽管元廷无力南下,但察罕帖木儿有数十万兵马,地盘几千里,绝不能轻视,我没有称王,且明王为我引走了元军主力,可我这千里地盘谁看不到?察罕帖木儿可不是蠢货,我不能盲目乐观。如今敌人在东西两线,万不能与元军交战,可明王自身难保,要想北方无忧,还得自己想法子。
既然目前不能与元军为敌,那就行权宜之计,先与其苟合。东南沿海方国珍部虽早已反元,但与察罕帖木儿私下勾结,据说已被招安,那就先与方国珍结为盟友,一来制衡张士诚,二来牵线元军,避免几方作战。
与其通了几封信,也与察罕帖木儿有过联系,方国珍之弟回话说,“你我相安,唇亡齿寒。”元人说,“阁下能明大义,甚幸!”全是些模糊的客套话,连态度都不明朗,其中缘由不难明了,他们要么是无暇故我,要么就是对我所知甚少,我想无所谓,让这两方短时间内不来打我就行!
这天一早,丁三告诉我个大消息:陈友谅邀请赵普胜去安庆,赵普胜没有防备,在船上被陈友谅以谋逆为名诛杀。
我头一惊,来回踱步,过了半个时辰,才想起询问丁三,“此消息天完国内部可知?”
“陈友谅已把赵普胜谋逆之罪昭告天完国,并正要去池州接管赵普胜军队。”
观陈友谅驭下,善用奸术,此前杀倪文俊已失信于天下,如今擅杀手握重兵大将,此举无异于树敌于内部,加速己方分裂。我立刻召来李善长,让他写两封信给丁普朗、傅友德,要权衡利弊、分析形势,让他乖乖投我。我怕没诚意,让丁三送信时带上金银,以表求将之礼。
我立刻让冯国用传军令,我部与天完国所接壤区域,增兵固守,严阵以待,若有将士投我,打开城门,上礼敬之,并立刻报于我。
我再让丁三派人在汉阳大肆传播陈友谅要谋朝篡位、取徐寿辉而代之的消息,并秘密联系徐寿辉手下各部千夫长以上官长、将军,说我江南平章朱元璋随时恭候各位将军,元帅之位待之。
果然,十天后,傅友德和丁普朗及大小将军十数位来投我,并带来几万兵马,我本想在应天候着,李善长让我去西部前线迎接,以表诚意。我想也是,我朱元璋虽然有十来万将士,但也只是个平章,傅友德、丁普朗是天完国人尽皆知的名将,与我地位无差,我不得怠慢。
几个月来,陈友谅部按兵不动,与我部对峙。密报说陈友谅正在整顿内部、更换将领、调动人马,有许多官员被杀,徐寿辉旧部多名将领出走,或投我部,或率兵北上或南下,亦有将领固守城池,反抗陈友谅,但邹普胜已倒向陈友谅,为其镇压反叛将领。
看来徐寿辉彻底失去对天完国的控制,手下无人,任由陈友谅宰割,当皇帝当成这样,真是无用。不过陈友谅要完全控制天完国还有些时日,此人确是劲敌,但御下不算高明,内部无法上下一心,尽管兵多地广,却无长久统治之能力,若日后大战,只要长期拉锯,天完国内部定会生乱,我则看准时机,慢慢蚕食,还是有机会胜他。
这天吃过午饭,我正与儿子朱标游戏,他已经快四岁了,我都没怎么和他亲近,他正玩一个球,刚丢于我,门外亲兵来报,说冯将军死于军中。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抓住亲兵,问,“死了,谁?冯国用?怎么死的?”
亲兵说,“前方战士来报,说半月前冯将军去绍兴督战,掉入水中,感染风寒,前日死于军中。”
我立刻出门,找到传信的战士,让他带路,日夜兼程,两天赶往绍兴,冯国用的确死了,正躺在棺材里,我看着他发白的脸,失声痛哭,说不出话来。第二天,我下令大葬冯国用,拨五百两银子抚恤其父母妻子,让李善长为其写上奠文,并传令全军,三天禁止吃肉,为将军哀悼。
我没时间为其悲痛,立刻让其弟冯国胜接任亲军都指挥使。
这半年来,损失两员大将。去年五月,张士诚派五万大军来袭,廖永安率两万人出战,大败之。此后一直与张士诚对峙,十二月我派徐达前去支援,与其大战,尽管歼灭敌万余人,但廖永安被俘,徐达俘虏了他弟弟张士德,张士诚派人传信愿两人互换,我本想答应,但徐达告诉我,张士诚就靠这个弟弟打仗,手下没有帅才。如此,我没有换,失去了这员大将,看他如何与我较量。尽管廖永安忠心耿耿,又是将帅之才,可我只能忍痛放弃,让廖永忠接替兄长之职,统领其军。
三十四 先难后易
如今精兵猛将,粮草丰盛,百姓安稳,是该出战了。但进军方向却是左右为难,我部地盘不小,甲兵亦强盛,可与张士诚和陈友谅相比,顶多算有能与其对抗之实力,他们两人都比我强大。尤其是陈友谅,军力几倍于我,地盘多于我上千里,所以必须选好对手,安稳一方,攻打另一方,两线作战必定玩完。
李善长对我说:“先对付张士诚,因为他比较弱,且几年前,我部有意结好,他却不领情,频频来袭,以致两方交战。我方应全线出击,占领运河两岸,控制江浙粮仓,充实势力,再与陈友谅决战。”
我问邓愈如何,他认同李善长的说法,“我部与陈友谅军力悬殊巨大,且周围义军皆在我部东、南,远离天完国,明王又自身难保,我部无法结盟对抗,恐独木难支。”
我再问那一帮将领,也都如此谋划。
我否决了,我告诉他们:张士诚好打,如今己方弱小,的确该先易后难,稳扎稳打,可你们都没发现此举之大害。自从张士德被我俘虏后,张士诚已投降元廷,为其输送粮草,尽管阳奉阴违,割据一方,但我方攻打,张士诚不敌,定会求援,元廷为保江浙粮仓,号令四周元军相救,我方进军定举步维艰。如今四周皆是敌人,不宜与元庭交恶,进攻张士诚,无异于致己方于绝地。而陈友谅志大志骄,战机嗅觉敏锐,我部将士东行,他看准我内部空虚,定会趁机攻我,到时候四面受敌,如何应对?而我方若攻打陈友谅,元廷不会攻我,反而会从北方攻打天完国,我朱元璋只是明王手下平章,徐寿辉可是称帝建国与元廷明目张胆地对着干了。且你们不用担心东线,他张士诚投降元朝,就是想安稳富贵,听密探说,他在平江府,结交文人墨客,整天吃喝玩乐,如此不思进取之主,定无远见。此人见我攻打陈友谅,顶多不过派几万人来东线做做样子,能打就打,不能打就对峙,我部只需坚守城池即可。所以,只能先打陈友谅。
这番分析之后,这帮将领连连点头,赞扬我英明神武,深谋远虑!笑话,不比你们强,怎么做你们的头?
如今有近十八万将士了,到了夏天,我在西线集结了八万人马,但还不够,天完国可是有几十万兵马。
李善长报来数字,兵力捉襟见肘啊,东线留了四万,防备张士诚,应天留守三万,多是新兵,而各处城池守军匮乏,和州只有四千将士了,根本无法抽调。南北两线边境守军不能动,元军欺软怕硬,若我边境空虚,定会来伐。
西行人马不够,三面防线不能松懈,北方局势不清,南边元军蠢蠢欲动,此刻进军,难有战果。
丁三还算给了我好消息,说陈友谅目前并无调兵东进迹象,北方察罕帖木儿正在山东与毛贵大军缠斗,无兵力南下。南方元将八思尔不花前段日子粮草不济,多日未见踪影。张士诚派了大将吕珍率两万人马已到绍兴东部三十余里。张士诚不惧,我让守将固守,不要出战。
此刻是绝佳战机,我立即下令:西线大军,开战。
我方水军战船矮小,且兵力不够,决不能分兵,我让徐达率大军沿江从陆路往上游进军,攻城掠地,慢慢插入天完国腹地,等敌人来救,再埋伏歼灭。
冬天,前方来报,常遇春已攻克池州。
池州,长江咽喉城池,在和州上游两百来里,是天完国东面门户,且离安庆很近,进可攻,退可守。我料定陈友谅不日将会救援,立刻传令徐达,佯装进军,另设伏兵偷袭。
五天后,陈友谅果然派万余人来救,在九华山被我部埋伏击败,俘虏三千余人。徐达报于我:此三千人如何处置?常遇春欲全部杀之。
这个常遇春,带兵打仗勇猛无敌,就是改不了这坏毛病,俘虏了敌军就杀,也不管是蒙古人还是汉人,都警告他几次了,若不是总不听劝告,我早让他独自带兵了。我告诉传令兵:与陈友谅对抗,旨在瓦解其大军斗志,诱降其大将,收编其队伍,决不能杀,全部带会应天。
三十五 生死存亡
半个月后,传令兵来报:徐达未能阻止常遇春,三千人被活埋,且有几人被放回,常遇春还在这几人背后刺了字。
疯了?常遇春疯了,杀降不详不懂吗?还刺字?挑衅陈友谅?我的命令不管用?气的我直跺脚,我立刻命令,“丁三,把常遇春给我押到应天来。”
刚说完,亲兵来报,“陈友谅率大军从水路而来,已离采石不到五十里。”
“啥?五十里?徐达是干啥吃的?为何不挡住陈友谅?”我吓的站了起来。
另一亲兵又报,“前方斥候来报,说陈友谅没攻击池州,而是由水路顺流而下,目前未取一城。”
我还未发话,徐达就来了信,我火急火燎地打开,他说,“主上,属下失职,罪该万死,陈友谅率一千条大船浩浩荡荡而来,人马至少十万,我部在池州坚守,陈友谅不攻,直扑下游,恐是旨在应天,我部无水师,正从陆路火速回援,但陆路快不过水路,无法阻止陈友谅从采石登陆,陈友谅或直攻应天,主上,多加防备,我军三日内定能回军。”
陈友谅池州兵败才半个月,就立刻集结了十多万人马,且离采石只有五十里,速度如此之快?我手忙脚乱,立刻传令应天守军严防死守,并增兵太平、江宁、采石,尤其护好滩头阵地。
我突然想起来什么,立刻叫住丁三,“常遇春的事先别管,去让斥候打探下陈友谅大军行进情况。”
不过一天,丁三来报:陈友谅已达采石上游十里,大小战船愈千条,大的战船高三丈有余,长十五丈有余,宽三丈,且配备弓箭巨弩及火炮,可载几百将士。
没想到这么快,十多万大军,不到一天就到了采石,我目前能收拢的军队只有三四万人,防御应天就够呛了,他那战船如此高大,我绝不敢在水路与之对抗,别说交战了,撞过来我的船就沉了。
虽然已无可调之兵马,我还是派了两千人去采石,并让汤和从东线带一半军队回援,其余军队不敢动,我让李善长把粮草全部运回应天,做好长期守城的准备。
但午夜亲兵来报,采石已被攻破,城内战士无论投降与否,全部被杀。陈友谅果然心狠手辣,有仇立刻就报,常遇春刚杀他三千人,他反手就屠我将士。我去书房看地图,还用看吗?离应天也就五十里,我立刻让花云去了太平,太平不能丢,丢了我西面就只有个江宁镇了。
第二天,丁三报告:徐达率六万人回援,已到江宁,总算听到一个好消息。
几乎是一前一后,密探来报:昨夜,陈友谅在采石五通庙杀了徐寿辉,并登基称帝,国号为汉!
常遇春,你个乌龟王八蛋,你惹了一个狠人,居然在我眼皮子底下弑君登基?明摆了在羞辱我,我随口一问,“国号是汉,那年号是啥?”
“大义。”
我呸,忘恩负义弑主篡位之徒也配这两个字,这是个无耻小人,却是一个可怕的无耻小人。
中午,徐达和常遇春率大军进了应天,我立刻去城头迎接。刚见到人,他俩正要行礼,我上前一脚把常遇春踢倒在地,然后大骂,“常遇春,你个杀千刀的,乌龟王八蛋,谁让你杀那三千人的?你招来了十多万大军,离这儿不到百里,你个王八蛋,你说怎么办?”
这是我第一次在属下面前失态,常遇春吓得一脸铁青,徐达赶紧好言好语相劝,说还有办法,目前大军回援,太平还在手里,可以一战。
我冷静了下来,对啊,应天也有十来万人,足可与陈友谅对抗,还不到生死存亡之绝地。
我安排大军休整,并派一万人去江宁、太平,但大军刚出发一个时辰,亲兵来报:太平失守,花云战死。
我惊讶地坐在了地上,陈友谅用兵如此神速,两天两城,还有精兵坚船,十数万大军,我怎么与他对抗?许久,李善长来了,问我如何应对,我才慢慢站起身,说,“召来城内所有将领、谋士,商量对策。”
我看着手下几十名将军谋士,问他们,“如今大敌当前,如何应对?”
一人说,“陈友谅来势汹汹,我军连败两城,士气低迷,敌军水师强大,船坚炮利,我军水师弱小,应天两面绕江,无法正面对抗,主上,应放弃应天,避其锋芒,另寻良机,再图收复。”
是啊!想起陈友谅那战船,我真想把玄武湖里那些渔船烧了,简直就是一堆木柴。但放弃应天,我又能去哪了?
一人说,“常遇春这蠢才,该去死,招惹谁不行,偏偏招惹陈友谅,还杀俘虏,杀了还放回几个,并且刺字挑衅,主上,严惩常遇春。”
严惩了又如何,陈友谅会撤退吗?
又一人说,“陈友谅强大,兵精将广,士气昂扬,退守钟山,放弃应天,保存实力,陈友谅必定来攻,到时候以高对低,俯冲之,定能一战击败之。”
“放弃应天,带走粮食,截断敌军粮道,合围之。”
“杀了常遇春,与陈友谅议和,丢车保帅也。”
“丢弃江之南,北上和州,稳定江防,重整大军,再图之。”
……
我看着这帮人,脸上尽显胆怯,嘴里皆是畏战之词,心里一阵凉意,这还是我的忠臣猛将吗?
又听到奉天殿外一片嘈杂,猛然想起这两天城内一片恐慌,百姓收拾家当正要外逃,并大肆宣传朱元帅兵败山倒,应天不保,叫大家赶快离开。早上丁三告诉我,战士消极备战,多处守将已备好后路,随时准备逃跑,四处都弥漫着战败的气息。
当年我开仓放粮,大开城门,接济难民,犒赏将士,他们直呼菩萨再生,永感大德,誓死追随!如今看到我要败了,都想着快点离开我。
跟随强者,丢弃弱者,这就是人心,让我止不住的心寒。
我坐在凳子上,万念俱灰,行军七年了,从未如此失望透顶,但无可奈何,我能如何呢?正面迎战?能打的过吗?
“力主放弃应天者,该杀;大敌当前,长他人志气,动摇军心者,该杀;常遇春勇猛无敌,百战百胜,为我部立下汗马功劳,言杀其议和者,更该杀。陈友谅兵多将广、斗志昂扬又如何?此人骄横自大,刚愎自用,欲一战灭我,深入我境,只占两城,行军仓促,粮草定不济,若我方坚守,并诱敌上岸,分兵埋伏,定能将其击败。诸位所言,放弃应天,我们又能到何处东山再起?诸位要走便走,我不走。”
说这话的人,叫刘基。今年四月,胡大海攻下处州,告诉我那里有几个隐士,我听到名字,说其他人来不来无妨,那个叫刘基的,听说博通经史,更精象纬,当地人都说张良再生,一定要把他请来。人请来了,但几乎不怎么说话,沉默寡言,对谁都和和气气,我以为没啥本事,没想到在此危难之际,献如此大策,还有与城共存亡之决心。生死存亡,方显大才本色,我得了个宝啊!
我幡然醒悟,对,他说的对,我不能走,我来应天快五年了,若走了,多年心血毁于一旦,我将会被陈友谅踩在脚底,永远翻不了身。陈友谅得位不正,行不义之师,嗜战暴虐,卑鄙无耻,犯上作乱,这样的人,赢不了我朱元璋。
我站了起来,一手拍在桌子上,大声说到,“应天决战,再言弃城者,杀!”
三十六 反败为胜
但如何打呢?趁陈友谅立足未稳,主动出击,还是坚守应天?
我觉得都不可行,太平城池坚固,陈友谅留了万人把守,很难攻克,即便攻克了,也不好守,陈友谅也可以不打太平,直接从水路进攻应天。若坚守应天,陈友谅水军强劲,应天西面是秦淮河,北面是长江,都挨着城墙,陈友谅大可扩高战船,翻越城墙,还可从水路直接攻击西城,由陆路进攻南城,仅靠坚守恐顾此失彼。
我盯着地图看了半天,这时丁三告诉我,“康茂才报告:陈友谅对攻打应天方略有所犹豫,欲让其带路。”
康茂才是名水军将领,战功赫赫,对我忠心耿耿,他却与陈友谅认识,两年前降我,我为探知陈友谅及天完国情况,让其与陈友谅秘密联系,今日终派上用场。我又看了看地图,决不能与陈友谅水军正面对抗,必须把陈友谅的军队引上岸,埋伏,击杀,让康茂才作诱饵,我想了一宿,有了办法。
第二天一早,我召集所有将领,下令:邵荣,放弃北部阵地,率一千人镇守龙湾,若陈友谅部攻击上岸,只能失败不能坚守。徐达、汤和、赵德胜、常遇春,率六万大军埋伏在龙湾南面山背,当我发号挥旗之时,你们立刻进攻。余通海,廖永忠,率五千水师,潜藏在龙湾秦淮河入口下十里,等我命令一到,立刻行军至龙湾,封住陈友谅大军后路。各部立即准备,但必须隐蔽行军,绝不能让敌方探查到我军动向。
此时,各将疑虑重重,他们异口同声地问,“为何陈友谅会在龙湾上岸?伏兵全在龙湾,若陈友谅分兵攻城,我方怎么守?”
我指着地图比划了半天,各位将领连连点点。
我说,“诸位,我朱元璋起兵七年,筚路蓝缕,得此一隅,全靠各位将军殚精竭虑,披肝沥胆,如今大敌兵临城下,决不能退,诸位同心,我们定能击败陈友谅。”
各位将领重新燃起了斗志,都大喊着“人在城在”。
我相信,我一定会赢的。
我获悉陈友谅这次行军犹豫在于,一:若不从陆路进攻,仗着已方优势,可率水师顺秦淮河南下,到西城前,直接攻击城门,但十万大军无法展开,短时间无法攻下,若分兵进攻西北城墙,怕兵力不够被逐个击破。
二:若从陆地进攻,全军从太平进军,其中有江宁重镇,进军艰难。必须从水上登陆下游,太平下游仅龙湾有一大片开阔地,适合大军上岸,登陆后分两路前后进攻江宁,再合兵进攻西城或南城,步步为营,慢慢推进。而放弃水路,陆地进军优势大减,伤亡太大。且如此布局,时效太慢,陈友谅心浮气躁,这条路他不想走。
两条路均有利有弊,若我是他,也会犹豫。
我要想赢,务必让陈友谅放弃优势,与我陆战。就必须让康茂才给他带路,让他选择第二条路,但陈友谅疑心病重,不相信任何人,他绝不会听康茂才的话主动放弃水路。
所以我让康茂才告诉他第一条路,从秦淮河南下,可直达西门,其中有一座木桥阻挡,康茂才会提前将其拆除,派人迎接其大军并带路,然后在陈友谅到达西门时倒戈,内部攻打西门。
这个计划于陈友谅没有任何风险,他战船水上无敌,绝不怕康茂才诈降诱敌。我还让康茂才建议陈友谅,分兵两万登陆龙湾,并让太平守军东行,如此三路并进,万无一失,这个周密的建议,陈友谅定会听从。
我让李善长连夜把木桥加固,并在上面放满木材、火药,到时候陈友谅见情况有变,以为是计,定不敢南下,会立刻掉头。又得到消息,另一路大军已在龙湾上岸,陈友谅见龙湾安全,定会主动放弃水路,率大军进入龙湾,进入我的包围圈。
第三天一早,陈友谅率九百条船已进入秦淮河,我方六万大军已到达预定位置,我亲率两万人在龙湾西北面的山上埋伏。巳时过半,陈友谅之弟陈友仁率两万人攻打龙湾,邵荣率军抵抗,不到半个时辰,丢下了百十来具尸体逃亡。
午时,陈友仁全军在龙湾休整。
半个时辰后,康茂才来报,陈友谅见木桥加固,江岸空无一人,掉头回军。如今一切顺利,就看陈友谅是否从龙湾上岸了。
已过丑时,陈友仁仍然未动,看来定是收到陈友谅命令。如今只能等了,我派亲兵传令各军,按计划进行。
我头上不停冒汗,若此刻扑了空,再无机会。
好在老天眷顾,一个时辰过后,陈友谅大军浩浩荡荡驶进龙湾,陆陆续续上岸,我立刻传令水师,全线进军龙湾。
半个时辰后,十多万人在滩头集合,密密麻麻全是战士,看到如此阵仗,我有点发怵,加上我这里的两万人,只有八万,打的过吗?
一定打的过,等他们进去包围圈,四面八方合围,敌军无法展开,战力无法施展。且战船颠簸,行军一天,头晕脑胀,疲倦不堪,敌军定没有斗志。
敌军已全部进入包围圈,我亲自举起大旗,奋力挥动,并大声叫喊着:杀。
瞬时,山上大旗飘扬。顷刻间,包围圈外号声、鼓声并起,然后几万支箭雨点般地倾注在敌军阵内,无数敌军倒地。箭雨一过,只听“杀”声四起,骑兵在前,步兵在后,几万人四面八方一拥而来。
敌军惊慌失措,一触即溃,纷纷逃往船队,一个时辰之后,敌军坐上战船仓皇逃了,我军水师来迟,未能堵住其去路。
此战,歼灭敌军三万人,俘虏近万,得到百多条战船、无数兵器,我部伤亡不到三千,可谓大获全胜,只可惜陈友谅逃了。
陈友谅,你是劲敌,但我终将会灭了你!
转危为安,我躺在滩头望着老天感叹:以后,若我能一统天下,我给你一个太平盛世!
我没有撤军,休息了一晚,第二天南下进攻太平,并让水师从采石上岸,两面夹击,敌方守军望风而逃,一天收复两城。
陈友谅依然强于我数倍,这次只是打疼了,不算伤筋动骨。我立刻派兵西进,把采石到池州的路打通,并调兵五万到前线。我料定陈友谅此次败北,他那大汉国内部肯定不稳,让密探加紧查探军情,待其自乱,我就进攻安庆,慢慢插入他南部腹地。
我告诉丁三:北上元军各部也盯紧了,几年了,北边啥消息也没有,就张士诚打着元廷太尉的旗号攻我,蒙古人影都没见着,那察罕贴木儿,元廷第一猛将,派兵北上几年,也不见去向了。
把军务安置妥当,我想起了花云,让亲兵找其尸首。冯国胜找了几天,也找不见。后来听太平溃兵说,陈友谅把花云俘虏后,欲让其投降,花云不从,被陈友谅乱箭射死,尸体丢入江中。我一阵唏嘘,哽咽良久,才问其妻儿何在,却被告知:妻子殉情投江自尽,孩子不知所踪。
我仰天长啸,泪流满面,“花云,我朱元璋对不起你啊!”
是啊,当时采石陷落,我必须回防应天,人马匮乏,却让你去太平前线抵御陈友谅十数万大军,终一去不回。
我让亲兵收拾其衣物,作衣冠冢,并其亡妻,大葬之。另让李善长找人修建祠堂,赐名“忠烈”,告慰将军在天之灵。再派人找回他的孩子,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回到应天,城内一片祥和,百姓夹道喝彩,大呼宋军作战勇猛、视死如归,将士见状立马跪拜磕头,赞扬我英明神武、天地英雄。
想起几天前的场景,只觉得人世无常,我深呼一口气,随即下令:各位将士,参与此战者,官升一级,战士二两银子,另凭杀敌人数领赏。
居功至伟者,非刘基莫属,不过我没有封官,赐了白银一千两,宅院一所,此人大才,谋略长远,必须随我左右,参与军机要事。
三十七 人心难测
入秋后,丁三来报,原徐寿辉手下大将明玉珍,已完全控制巴蜀,陈友谅自立皇帝后,明玉珍与其断绝往来,并尊徐寿辉为“应天启运献武皇帝”,庙号世宗。明玉珍拥兵十数万,如今自称陇蜀王。
这个明玉珍,以前听过他名号,据说是独眼龙,既然占据可巴蜀,兵力强盛,又与陈友谅对抗,他可为我牵制陈友谅。我立刻命丁三派人入巴蜀,观其动向,若他与陈友谅大战,立刻上报。
如今时机到了,陈友谅与明玉珍交恶,不得不防备西线,龙湾大败后,内部多有将领蠢蠢欲动,起了反意,已有几位将军书信于我,愿意另择明主。
我立刻再拨三万大军上池州,命徐达,继续西进。
到了冬天,大军已攻下安庆,原天完国左丞相欧普祥投我,我军得已进入江西境内,并插入了江西北部,阻隔陈友谅救援通道,如此,整个江西被我包围。
我立刻命令徐达,坚守城池,固守战果,切勿北上,伺机蚕食。再让邓愈、康茂才带两万人马前去,我不太放心,留李善长坐镇应天,调配好了粮草,立刻动身去了安庆,指挥前线。
我命大军停止进军,在江西北部驻军,几个月以来,陈友谅丢了数十城,几百里地,竟然不派大军来援,以他心性,能忍?
过了几日,密探书信:明玉珍派四万大军入湖广行省,已夺陈友谅数城。陈汉国多位大将联合反叛,陈友谅一面令其弟陈友仁西线应战明玉珍,一面调兵镇压叛军。
好啊!自食恶果了吧,去年杀主称帝,朝政不稳,又大败于我,却不知安抚内部、激赏战士,竟频繁杀将立威,使天完国旧臣人人自危,如此治国,不乱?天理难容。
形势一片大好,陈友谅无力南下,我立刻命两路进军,余通海、廖永安、康茂才由水路逆流而上,攻占南岸城池。徐达、常遇春、邓愈直扑江西腹地。
打了一年,江西大部被我军慢慢吞下,到了夏天,江西丞相胡廷瑞在龙兴投降,拔下了江西腹地咽喉城池,我立刻令徐达继续下西南,攻下江西全境。
过了春天,长江以南,香军全部被我军歼灭。
徐达让我带兵北上,说汉国内乱,陈友谅实力消减,将士不同心,可一举歼灭之,我却下令驻守。几日前,密探来信,陈友谅已镇压国内所有叛军,迁都至武昌,正收缩兵力,驻军江北。且明玉珍在河南与陈友仁交战,没有尝到甜头,已有撤军迹象。
陈友谅不是寻常之辈,一年以来,虽元气大伤,但实力尚在,仍强于我部,想一战灭之,简直是痴人说梦。如今我大军攻下上千公里,拓土近一倍,但立足不稳,多地守将皆为降将,对我部号令多有不服。月前龙兴守军反叛,还好徐达回师迅速,镇压了叛军,我立刻派侄子朱文正和邓愈驻守,并改名洪都。年初,胡大海在南部严州因苗将作乱被杀,随后多座城池守将投奔张士诚。各地皆有乱象,吃掉了这么多地盘,须慢慢治理,把地盘变为军力财力,才算增强实力。若如今北上,要分兵守城,还要防备降将反叛,顾此失彼,定得不偿失。
我已经一年多没回应天了,心里很不踏实,我给徐达留了五万人,让他坚守,我带其余将士回师。
路上,丁三来报,邵荣与赵继祖秘密调动部队,欲控制应天。这个邵荣,当年与我同为大元帅,后明王封我为平章,让其归我号令,我一直看他心有不服,命丁三监视,果然有反意。我立刻传信李善长,让他把二人拿下,我提醒他,先关城门,派大军盯住他部下,避免多余伤亡。
三日后,我回到应天,他二人已被囚禁,我见了他们,问了二人为何反叛,二人磕头求饶,说一时糊涂,望我饶一死。我没有答话,直接下令,立刻处死。并让丁三把此消息传遍军中,我要告诉他们,这就是背叛我的下场。
此后我让丁三秘密选了一百人,安插进所有将领身边,若有不轨迹象,随时向我报告。我把这一百人分为两部分,一部分让丁三统领,一部分由我直接调遣。我还在丁三手下放了几人,这几人互不认识,除了为我部打探情报外,还做一件事,监视丁三的一举一动。
观陈友谅称帝之路,先杀恩公倪文俊,再杀皇帝徐寿辉,以下犯上,杀主上位的事陈友谅做了,我手下将领上百,就没人做?人生在世,不就是争权夺利,你死我活吗?我这位置,下面那帮人,谁不想要?人心险恶,“忠义”二字,谁说的准呢?
三十八 奇才刘基
我让冯国胜带兵南下,这一年所战城池,必须增兵,各地接壤区域多加防范,咽喉城池派大军驻守,反叛之事,决不能再有。李善长已派大小官员几百人南下,南边多地还属蛮荒,得慢慢治理。
北边终于来了消息,明王北伐各路大军几乎都被元军歼灭,但李思齐、察罕贴木儿、张良弼、孛罗帖木儿互相勾结对抗,一年前,还在陕西大战,元廷无力制止,更无军力南下。怪不得这两年蒙古人没影了,原来是内斗去了。看来脱脱攻打张士诚失败后,元廷便无可调之兵马南下,只能依靠地方元帅守住半壁江山,可这帮人马,元廷无法驾驭,几乎成为独立势力。这蒙古人,蹦哒不了多久了,等我收拾完陈友谅张士诚,再来灭了你们。
刚过夏至,密探告诉我一个绝好消息,察罕帖木儿在益城被田丰、王士诚杀了。消息千真万确,还给我看了元廷写的奠文,据说元廷上至皇帝,下至百官,乃至妇女小儿无不恸哭流泪。
我大笑,杀的好,杀的妙。
此后,天下无人矣。
攻陈友谅之时,张士诚频频挑衅,密报说,察罕帖木儿与张士诚联系密切,有意合兵攻我。察罕帖木儿曾横扫中原,他比陈友谅更可怕,若与张士诚联手,我东面及北面无法抵抗。不得已而为之,我派人去汴梁,告诉察罕帖木儿,若让我仍做江南平章,愿意归顺。就看元廷是什么意思,本来此举只是拖延,可他把人给我扣了,回了封信,说是上书皇帝后答复,但此后与张士诚无合兵之意,暂时东、北境无忧。如今他死了,我也稳定了,更不用称臣了,我立刻让汤和率几万人北上,伺机攻下汴梁。
刘基告诉我:此后,北方元军会继续内斗,且越演越烈,孛罗帖木儿势力强劲,但对察罕帖木儿无比忌惮,北方内斗,主要是这两方人马。如今另一方失去统帅,孛罗帖木儿定然趁机吞掉其他几路,甚至进大都挟天子以令诸侯,其余各路人马定合兵攻之,无论谁胜,都将耗其实力,为他日我部北伐清除障碍。
刘基确实深谋远虑,元廷不惧,但下面那帮人也不可轻视,尤其是孛罗帖木儿,我怕其壮大力量后成了下一个察罕帖木儿。我让密探盯紧北方各部,有风吹草动,立刻禀报。
过了几天,西部来消息了:陈友谅大肆扩充兵力,且在武昌打造大船,船高四五丈,长二十余丈,宽四丈有余,上下三层,每条船可装两千人。
这是什么船?可装两千人?上次陈友谅丢弃的船,我让李善长找人仿制,两年了,也没能造更大的,面对如此庞然大物,下次大战,若无法避免水战,我该如何取胜?
消息还说:陈友谅已把赋税增至十抽一,徭役半年,募兵两丁抽一,如今汉国内怨声载道,百姓家无余粮,苦不堪言。
真是穷兵黩武!如此治国,百姓定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当年乞讨之行所见饿殍遍野、白骨遍地之景又浮现在眼前,他若得了天下,这天下与元廷统治之天下又有何异?
陈友谅,你船高又如何?人多又怎样?我告诉你,真正决定胜利的,是民心。
但我对其兵力还是发怵,问了密探,“他目前有多少兵马?”
“已愈五十万。”
什么?五十万?我这两年加紧募兵,加上收服降将溃兵,目前才有二十五万兵马。他一年前败于我,损兵四万,我攻下江西,又损八万,国内反叛,死伤无数,如今竟还有五十万人。我长吸一口冷气,他若倾国而来,民心什么的,有个屁用。
我立刻把密探都放出去,严密监视陈友谅国内一举一动,尤其是军队调动、战船情况,两天一报。并给了密探每人二两银子,犒赏之。
但到了冬天,汉国内无任何进军迹象,这很不正常,我夺了陈友谅上千里地,此人有仇必报,且毫无耐性,此时却按兵不动。看来我低估了他,他一定没有准备好,我又派了五万人西进,增兵防备陈友谅突然袭击,并命密探继续查探。
此时不宜开战,张士诚调了大军,有伐我之迹象,且此人一直与陈友谅结盟,我两边都得防备,必须谨小慎微。前几日密探说,张士诚已称吴王,欲让元廷册封。这次举兵,或许是要立功,并让元廷看到自己的实力,迫使蒙古人就范。
这个张士诚,我打他,他就跑,不打他,他来伐。这两年我忙着应对陈友谅,无力管他,东南被他攻下不少城池,如今又有大动作,真是烦人,我让丁三暂停放松对元廷的探查,专注于陈友谅和张士诚。
开了春,张士诚先动了,命大将吕珍率十万大军西进,但全绕开了我部地盘,从北部行军。
我江北守军加起来不到八万,且要驻守上千里的接壤区域,不能出击,我下令各地坚守城池,避其锋芒,搞清其意图。
一月底,吕珍已到了滁州西北,我命北部三万人南下,增兵滁州,万一他大举来袭,我好立刻调兵。
冯国胜告诉我,我部东面与张士诚接壤城池,有增兵迹象。我有些迷糊,他到底想干嘛,若要打我,从东部进军,平江离应天,也就两三百里,我四面皆是敌人,不敢把主力放在东面,他若大举来袭,我只能被动守城。如今却插入我军北部腹地,不攻城,不交战,意欲何为,实在不明。
三月初,亲兵来报,说吕珍已兵临安丰城下,正欲攻城。原来是为了打小明王啊,张士诚定然是想攻下安丰,以消灭大宋都城向元廷邀功,让其册封自己为吴王。我正在想,我到底救不救?刘丞相就来了信,让我去救他。
我想立刻动身救援,但又觉得此举牵一发动全身,有些犹豫,立刻找来了刘基,我手下这帮谋士,他最有胆魄和谋略,我问他,“张士诚来势汹汹,明王危矣,我部该当如此?”
他反问我,“主上欲何为?”
我说,“立刻救援安丰。”
他又问,“为何要救?”
我被这句“为何要救”问的不明就里,小明王是我的皇帝,怎能不救?
我说,“小明王是大宋之主,安丰是大宋都城,若小明王被杀或被俘虏,安丰被攻下,我大宋岂不是被灭国了。”
刘基说,“主上错矣,大宋国灭与不灭,与我部有何干系?我部顶着宋国旗号,仅是为了不出风头,悄无声息积蓄力量,主上去救小明王,救了又怎样呢?”
“救了又怎样?”刘基这话啥意思?救了不好吗?我可以伺机控制小明王,以他的名号发号施令,如此,我朱元璋不就是宋国真正的主了吗?
我还没回答,刘基又说,“全力应对西线,若此时北上,陈友谅攻我怎么办?张士诚只是要安丰而已,让他拿去。若主上真的要救,可派兵北上,在城外袭扰,坐等安丰失守,小明王生死由天,我部也尽了臣子本分,待击败陈友谅,再北上收复。”
我看着刘基一脸沉静,却又严肃,恍然明白了,刘基的意思是:小明王三路大军败亡,且汴梁被夺,如今就剩安丰周围百多里地,威信不再,而其宋国威名却在我部,我部早已壮大,将士二十多万,土地方圆几千里,多于小明王地盘十数倍。之前不称王,是因为元廷实力依旧,察罕帖木儿兵锋强劲,而当下,元廷内乱,实力消减,早无南下之兵力、财力,我头上顶个王,已无意义。且有诸多不便,发号施令受小明王管辖,自身发展也名不正言不顺。还有一大弊,多年前,冯国用劝我称王建国,我当场否决,但这几年,多有属下如此劝告。陈友谅称帝后,我终于明白为何,我前年被封为吴国公,臣下最多就是总管、将军、元帅,我若是王是帝,他们才能是平章、丞相甚至封王,张士诚为了封个王都打到安丰来了,升官发财,谁不要呢?但我要称王建国,小明王就得死,我杀他,那是弑君夺位,与陈友谅一般歹毒,为天下人所不耻。所以,就让小明王被人杀了,如此一来,我顺理成章做了大王,一举两得,还名正言顺。
刘基,真是奇才!比我高明,服了。
三十九 进退两难
但我思前想后,安庆必须救,若失守了,吕珍在我西北部驻军,还可借机攻打我北部各地,甚至与陈友谅合军来伐,我部更加被动。我立刻下令,北部大军回援固守,我再带兵北上,讨伐吕珍。
我从采石、太平、应天各部调了三万人,并命滁州、和州、定远、濠州等地守军抽调人马入驻滁州。立刻任命徐达为前军元帅,立刻赶赴滁州,我让他先合军,派几千人朝着安丰进军,大部队尾随,避免交战,到了安丰附近,东、南五十里合围,等我大军。
我让李善长镇守应天,防备陈友谅,并加派斥候,盯紧西线。我把粮草运到滁州,五天后,带兵北上。
在安丰南部一百里时,徐达来报:安丰东部七十里,常遇春已领四万人驻军,南部五十里,他率三万人等我合军。不到一天,斥候来报:吕珍率两万人猛攻北门,北门不支。第二天夜,我与徐达合军,立刻派五千人北上,于安丰南门前十里驻军,并接应大部队,我让冯国用亲自去常遇春部,稳住常遇春,命他派几千人进驻安丰东面,只驻守,不出战。
又过了两日,斥候来报,说北门失守。
等的就是这个消息,吕珍兵临安丰城下已愈二十日,十多万人猛攻猛打,城内不到三万守军,此刻,城内守军疲惫不堪。且北门失守,只需一两天,安丰城定会被吕珍占领,我抓住这个空隙,给他两天,让其俘虏或杀掉小明王。我再带十万人合围安丰东、南、西三面,让其知难而退,从北门撤退。如此一来,安丰到了我的手里,小明王肯定没了,安丰周围几百里,也成了我的地盘,哈哈哈哈,张士诚,我还得谢谢你。
我命令常遇春部,立刻出发,围住安丰东面,伺机出战。此刻已是午夜,亲兵出发到常遇春部差不多五更时候,常遇春最快也得明天中午才能行军,七十里路,到安丰,至少得晚上,加上前方斥候来报路上半天,吕珍有一天半,足以占领安丰。
我命徐达率四万人进军安丰西门外三里,我则围住南门,大军明日一早出发。
但情况和我预想的有点差别,两天后,我刚到了安丰西门外,前方来报:常遇春攻下了东门,救出了明王,刘丞相不知所踪,如今大军在东门前十里驻守。
我有点不明就里,如此谋划,怎会这样?东门为何如此快就攻下了?我预留的时间这么长,吕珍没有准备?
我让汤和接替我指挥大军,我立刻去了东面,刚看到常遇春,他正在帅帐里洗脸,全身是血,见我立刻要行礼,我让其把脸洗干净再说。
冯国胜给我泡了杯茶,常遇春坐在我对面,我看着他,满腔怒火,他没察觉,兴致勃勃地告诉了我此战经过:
那天凌晨不到五更,传令兵告诉常遇春进军东门,他立刻点兵五千进军,临走时告诉了冯国胜,让其于黎明时带大军出发,朝东门行军。常遇春带五千人奔袭七十里,刚过午时,便到了东门下,见到盐军战士正在关门,且城外一地尸首,判断出东门刚刚被夺,结合吕珍之前猛攻北门及北门被攻破之消息,料定东门攻城人马不多,此刻东门防守薄弱。常遇春立刻下令进攻,并让之前进军的几千人加入战斗,不到一个时辰,东门被攻破,常遇春立刻进城,城内盐军与小明王部队缠斗,常遇春找到了小明王,本想重新夺回北门,但盐军后续人马越来越多,我军难以抵挡,常遇春便带小明王退出了东门。
我盯着常遇春,心里五味杂陈,说不出话来。此人,我部一等一的大才,论带兵,此战,兵贵神速,准确判断战场形势,抓住时机,立刻突破,我部堪与之比肩者,唯有徐达。论武艺,常遇春是我部唯一冲锋陷阵之元帅,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军中比武,无人能敌。论忠心,我部,最让我信任者,仅二人:汤和、常遇春。可就是这人,打乱了我全盘计划,我还得夸他用兵如神。
是啊,命令是我下的,我的计划只有刘基知道,此厚黑阴谋论,更不敢与任何人明了,我只能告诉诸位将军:此战,定要救出小明王,并保住安丰。如今常遇春救出了小明王,得了首功,哪怕心里想把他拉出去砍了,也得忍了,再说,如此罕见大将,我得之,大幸!
我立刻封了他全军右元帅,这四万人,就让他带了。
小明王救出来了,那就让他离开安丰,做我的傀儡,此后大宋国,我说了算。我再占领安丰,接收这周围几百里,也有不少收获。
但打了五天了,却打不下来,安丰城高坚固,之前城内兵马匮乏,且皆是老弱残兵,都能抵御半个多月。可吕珍有十多万兵马,我也仅有十来万人,攻城之战,数倍才可取,这一比一的战力,面对如此坚城,如何能打的下来?
我没办法,下令围而不攻,吕珍带大军长途跋涉,粮草定然不足,安丰也无余粮,我打不下来,就让他自己走吧。
我派大军不分昼夜袭扰各个城门,每天派兵叫阵,还特意命令西城外三里前驻扎的两万人放松警惕,大肆喝酒挥霍,引他出门来战,再派兵埋伏,且分兵一万,把守北门外交通要道,断其后援。
这番动作,一个月过去,吕珍就是龟缩不出,我望着安丰城池,无计可施。
四十 生死一战
我料定吕珍粮草已到极限,本想再围一个月,待其自溃,如此,我还可吃掉这十来万人,但我不得不走了。因为密探来报:陈友谅集结大军,在江西北部屯兵,已有二十来万,战船无数,浩浩荡荡几百条,国内各部守军抽调频繁,数万人马已经南下,江西北部有几个城池已被攻破。
看来陈友谅按捺不住了,不日就要与其决战,此刻十万火急,我立刻传令李善长:把战船准备好,集结全部水军,随时待命。再命亲兵传令,我部江北,除了濠州、和州、滁州之外,各处城池只留一千人驻守,其余立刻集结应天。并让丁三快马加鞭通报应天南部各处城池,除了交通要塞城池,各城池留下五百人守城,其余通通回援应天。另外派人骑快马告诉江西守军,龟缩城内,驻守,特别提醒朱文正,在洪都给我守好,别丢了。我手上的人,留下了三万,其余立刻让徐达和常遇春带回太平。
如此一番号令,我也撤军了。安丰周围几百里,我没有留下一人,张士诚只想要安丰而已,以他之心性,如此打法,只是图个名罢了,等我把劲敌灭了,再来收拾他。
徐达建议我立刻驰援洪都,洪都城坚,江西咽喉之地,攻下此城,可以此为据点顺流而下进攻应天,陈友谅必定先夺此地,而失去此地,我部江西无立足之地,西南门户不在。这我当然知道,洪都决不能丢,并且我知道,陈友谅惦记他一两年了,当年守军背叛他,此人自负,决不会忍受如此侮辱,定先攻此城。
但我思前想后,决不能仓促回援洪都,洪都离陈友谅老巢武昌只有三四百里,水路五日便至,而离应天近千里,我军立刻驰援,能调集的大军最多十万,又是长途奔袭,到了洪都,能阻止陈友谅?陈友谅这几年大举募兵,兵力充沛,又准备了一年,定是志在必得,粮草、兵器、战船肯定一应俱全,我哪怕率全境之兵力,也无三分胜算,此刻千里驰援,无异于送死,还不如等大军集结完毕再说。
我再把北方兵力压缩,又集结了五六万人,把小明王送到了滁州,派人把和州粮草送到太平。刚要南下,亲兵来报:陈友谅率水陆两军,号称六十万,已包围洪都。这才不到十天,竟打到了洪都?陈友谅还是老样子,动作这么快。等会儿,六十万?我立刻问亲兵,“你说多少人?”
亲兵说陈友谅的确号称六十万大军,我立刻问丁三,陈友谅国内探查如何?丁三告诉我,“倾国而来,国内几乎没有兵了,前些天探查武昌,只有不到一万老弱残兵。”看来是真的,武昌是陈友谅老巢,以前随时都有五六万人守城。
天啊,六十万大军,陈友谅不是要夺回江西,他这是要吃掉我,要我的命。我没有上次那样惊慌,曾经,我一千人吃掉三千人,再用四千人吃掉两万人,行军十年,以小博大、以弱战强的仗还少吗?我都打赢了,上次还全胜陈友谅。
时至今日,我朱元璋,统军二十多万,坐拥上千里地盘,管辖几百万民众,精兵猛将,民富国大,而陈友谅,不行仁义,穷兵黩武,劳民伤财,使得生灵涂炭,百姓困苦,只信暴力,全凭武力,如此之帝皇,天理不容,我朱元璋,一定能打败你。
洪都只有两万多守军,尽管城池坚固,也抵挡不住六十万大军,况且洪都有八个门,最适合进攻了,洪都不日定会失守,江西也不保。陈友谅倾国而来,不是为了洪都,也不是为了江西,而是为了应天,为了干掉我及手下的所有人。洪都不要了,江西也不要了,若我号令所有军队救援洪都,兵力差距不说,行军千里,全军疲惫,且陈友谅占据坚城固守,以逸待劳,于我军极其不利。哪怕双方平地决战,我方也无几分胜算,还不如等他来攻,以城池固守,伺机决战。
那就来吧,陈友谅,在应天,我等你,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我立刻号令,除了东线那几万人,所有军队,回军采石、太平、应天。如此,各地城池兵力极其匮乏,连和州和滁州,加起来都不到五千人了。
忙活了一个多月,我集结了十八万人马,并在应天南城屯了十数万石粮食,这已是调配最快速度,我每天醒来就看战报,生怕陈友谅在我兵马未集结完毕前突然杀到。但前方没有任何异动,连安庆都没有遇到敌军?
我让前方再探,陈友谅莫不会绕开安庆,分兵合围我?
又过了半个月,斥候来报:洪都仍然固守,陈友谅全军攻城,死伤无数,未能攻破城池。
什么?两个月了,两万人挡住了六十万大军?我怀疑这条战报的真实性,让斥候再探。
第二天,有个人说要见我,自称从洪都来,朱文正派的,我立刻召见,这人读书人模样,目光呆滞,神情恍惚,我问他,“洪都如何?朱文正如何?”
他说,“洪都还在,陈友谅六十万大军损失惨重,粮草辎重不多了,此时出击,定然能胜。”
这是个聪明人,他知道我为何不去救洪都,这番话给了我必救洪都的理由。如此看来,洪都确实未丢。我告诉此人,立刻回去转告朱文正,我即刻率大军驰援洪都。
他走之前,我问了他名字,他叫张子明。
朱文正,我的好侄子,等我,我来救你。
我改变主意了,陈友谅带大军攻打洪都两个月,未能攻克,将士疲惫,士气低落,粮草不济。我若此刻带大军前去救援,与其大军决战,以奋勇之师应对惨败之师,比在应天等其来战更有胜算。
我立刻调集粮草,集结部队,调走了太平、采石、江宁守军,加上应天预备队,一共二十万人,还带上了所有能召来的文臣武将,这几乎是我全部家当。此次行军,要么战死沙场,要么干掉陈友谅,别无他路。
龙凤九年七月六日,我三十六岁,带着一千条战船,二十万人,从应天出发,朝着洪都前进。
四十一 决战鄱阳
这场战决不能硬拼,必须智取,绝不会有上次的运气。龙湾之战,双方兵力相等,又在应天城外,我占据地利,诱敌上岸,伏兵包围,才有大胜。这次敌方六十万人,哪怕诱敌,又能如何合围?已行军至安庆,离洪都四五百里,这些时日,我派出五百人,不分昼夜打探情报,每天两报,随时通报陈友谅大军攻城状况、兵马分布、战士战力。
陈友谅啊!此人虽是劲敌,但行军打仗莽撞昏庸,苦等一年,我军北上救援安丰,应天空虚,他水师无敌,若顺流直下,直取应天,且不说我部无法及时回军抗敌,就算倾国之力抵抗,面对三倍之敌,也是凶多吉少。却打一个千里之外的洪都,尽管稳扎稳打,步步为营,也不知分兵先攻占其余城池,进一步合围洪都,如今洪都打不下来,更该围而不打,分兵谋取下游,从南北包围应天,六十万人啊,谁能挡的住?若我是陈友谅,应天早就在我包围圈内了。观此人用兵,只是将才,数十万兵,他用不来。
我问刘基,这仗该如何打?
刘基看着地图,指着陈友谅兵马分布沉思,许久才说,“陈友谅顺江而下,入了鄱阳湖,再入赣江,兵临洪都城下,再登陆上岸,四周合围,皆是由船而下,洪都仍然坚守,且四周城池还未易手,我部应分兵控制鄱阳湖湖口,阻绝其北上入江通道,堵其退路,逼其与我部决战。”
我说,“这不正好称了陈友谅的意吗?我部才二十万,还要分兵围堵,决战其六十万,不是自取灭亡吗?要我看还不如诱其上岸,与洪都守军夹击之。”
刘基说,“不可,且不说洪都守军抵挡数月,早无兵力再战,若陆地决战,敌我差距太大,一万人就是一万个手持兵器的战士,而水军决战,没了船,人再多都无用。我军虽然船小人少,但船却多,正好布疑兵引其决战,我方避让,与其拉锯,再派陆军阻隔其登陆滩头,水上的六十万人,比陆地上的六十万人更好打。陈友谅来此数月,洪都未攻下,无力补充粮草,辎重难以继续,我部即便与其对峙一个月,敌方粮草没了,必然后撤,且军心大乱,我部再全线出击,定能获胜。”
对啊!当年我打采石,五千人被几百人阻隔,水师再强也把陆上军队没办法,陈友谅攻洪都数月未克,粮草不济,急火攻心,见我部来战,定然想立刻与我部决战。上次输在登陆,而其水军强大,必然会与我部水上对决,我部先回避,期间袭扰,再派军从四周阻隔其水、陆退路,拖的越久,陈友谅越心急,其军心必然涣散,待其粮草枯竭之时全军出击,定能一战灭之。
那就如此吧,十天后,我到了鄱阳湖湖口,斥候说陈友谅仍在攻城,水师尽在赣江,陆师驻扎在洪都东部。
我立刻分兵,两万人于江北泾江口驻扎,两万水师守住湖口,切断陈友谅归路,我再分兵一万悄悄南下,扼守武阳渡口,防范其南逃。我则率剩余十五万水师进入鄱阳湖,在南部一岛上停靠,听当地人说,这岛叫康朗山,距湖西岸三十余里。
三天后,斥候报告:陈友谅已撤军,全军上船,已进入鄱阳湖,与我部隔湖相望。
夜晚,我能看到他船上的灯火,照的黑夜如白天。鄱阳湖上水光粼粼,无边无际,晚风袭来,如浴春风,如此美景,使我沉醉,却只有一声叹息,大战在即,我无福享用,鄱阳湖少不了血流成河,少不了马革裹尸,多少人能活?又有多少人会死?而我呢?这鄱阳湖,兴许就是我的坟墓,陈友谅,你是这样想的吧!
四十二 双方平手
早上,晴空万里,我的千条战船排开数十里,无比壮观,这战船其中一百多条,是几年前陈友谅丢弃的,我让水师照这规模打造,两三年造了近两百条,合着有三百多条大船,每条能载三百多人。其余全是渔船、商船改造,一条顶多能坐七十来人。
据说陈友谅的战船,简直就是移动城池,最矮的四丈有余,二十丈长,三丈宽,一条战船能载千人,而最大的战船足足有三十丈长,我中午乘小船悄悄靠近偷看,竟有六丈高,估测这船能载三千人。陈友谅这造船技术,我只能望其项背。我早上的自信顿时烟消云散,这仗怎么打?他驶着战船横冲而来,我方战船根本挡不住。
俞通海、廖永忠精通水师,我立刻召来,问,“对方战船无比高大,有何不足?”
廖永忠说,“巨大战舰可配备火炮巨石,攻击距离可达两里,却不灵活,掉头或改变方向迟缓,我方可绕其周围,合力攻击巨船,战舰近战无法发挥优势,定无法抵挡。”
那就如此,试试这巨舰威力。
徐达请战做先锋,我同意了,立刻与两位水师将领合计作战计划。
第二天一早,我率五百战船西进,前军至陈友谅大军前七里,几百条船停泊在湖面,亲兵来报,前方旗语,敌军未动。我立刻命令,徐达进攻。
我走出中军船帐,见徐达率上百条小船朝敌军猛冲而去,远见陈友谅战舰有所调动。不久,前方亲兵传旗语,敌军前军十余只战舰迎战,于我前军不到两里。
我即可下令:俞通海准备。随即,中军三十余条大船出战,往前进军。
不到半个时辰,前军来报,徐达分十队攻击敌方战舰,我下令全军待命。
这水上打仗就是麻烦,传令只能用旗语,我想知道前方战局,还得派人坐小船前去打探,水上行动慢,就十来里,传个令最快也得一刻钟,我必须提前把各部安排好,战局瞬息万变,别出什么岔子。
前军来报,徐达已击沉敌军一条战舰,另占领一条。这招果然有用,十条小船为一队,靠近时先用火箭、火筒猛攻猛打,并投掷麻油、火药,然后快速包围,让其四面御敌,找不到主攻方向,再攀附上船,就算无法占领,也能让其着火,失去战斗力。余通海已到我前方三里,我令其立刻准备,待徐达回军,马上接应。
命令刚下,只听前方爆炸声噼里啪啦,且此起彼伏。不到两刻钟,前军来报:徐达撤退,敌军数十只战舰追击,进入俞通海攻击距离,被我军火炮猛攻,敌军十数只战舰焚毁。
陈友谅果然沉不住气,吃了亏立刻追击,却不知中了我诱敌之计。
我还没来的及高兴,只听前方不远处爆炸声轰鸣,持续不停,前方旗语来报:敌方火炮还击,徐达部损失惨重。我立刻下令,全军后退,俞通海还击追兵,并让康朗山的几百条船随时待命。
过了一个多时辰,徐达带了三十余条小船回军,俘获战舰被火炮击中,没能带回,俞通海率战船于前军护卫。
到了中午,陈友谅率大军进了十里,我则退了十里,两方僵持不动。此战他损失了二十来条战舰,死了多少人不知,目测在万人以上,我方死伤两千,损失小船七十余只。我算是小胜,但敌我兵力差距太大,互损于我不利,此战胜在战术得当,且突然攻击,往后可能讨不到便宜了。
我走到船前巡视,远处敌军战舰黑压压的一大片,几百条巨船,我费了好大劲才击沉二十来条,接下来该如何打?
这时,前军来报:前方四里,敌军三条战舰驶来。我登上船头,确有三条战舰在敌我中间,那应该是陈友谅派来打探我军的,真是财大气粗,连出来巡视的都如此巨大,我有些沮丧,问刘基,“接下来如何应对?”
刘基说,“沉住气,陈友谅比我们心急,抵挡其前期攻势,耗他粮草,待其兵疲。”
对啊,我之前就是这么想的,陈友谅劳师远征,苦战数月,尽管敌强我弱,但敌方粮草撑不了多久了。
突然,亲兵来报:那三条战舰突然朝我军全速前进。我望前方看去,说,“看到了,让俞通海用火炮攻击。”
就孤零零的三条战舰来攻,简直不把我几百条战船放在眼里,陈友谅也太小看我了。远处传来火炮声,但十几声后,就没了。亲兵又来报:俞通海传旗语,火药用尽,正率军前去阻挡。
这次火炮大显神威,等到下次进攻,所有战船都备上,全部给我轰他娘的。
我刚到船内坐下,亲兵跑着进来,支支吾吾地说,“国公,那三条船撞开俞通海部战船,朝我战船驶来,离我船不到一里。”
什么?三条战舰竟然冲开了我前军几十条大船,我立刻跑到船头,只见俞通海部水军被那三条战舰冲成两半,我部战船全力靠近,船上战士不停射箭攻击,但敌方战舰太大,且速度极快,俞通海部战船装满了火炮,行动迟缓,完全无法阻挡。这时我才看清,船头竖旗上写着“张定边”,这是陈友谅手下悍将,勇猛无敌,堪比我部常遇春。
我见其来势汹汹,周围战船阻挡不了,我立刻下令,战船朝左急转,避免与其碰撞。刚要启程,却吹起了南风,行动极其缓慢,而张定边的战舰已到我跟前不到百步,怎么办?他的船瞬息间就会冲来,他是要与我同归于尽吗?我无计可施,不知下何命令,只能死死地盯着前方战舰顶上站立的人,那人就是张定边吧。
突然,我看到那人倒下了,旁边几人立刻围上,顷刻间,船头上人头攒动,其战舰速度变缓,且偏右驶来,我部左前方战船顺势插入,挡在我前面。
我回船上歇息,惊魂未定,才想起下令:全军撤退,回康朗山。到了傍晚才得知,当时,常遇春在张定边战舰旁,见张定边横冲直撞奔我而来,已无法阻挡,看到他在船顶,立刻拉弓射箭,正中之,此后大军后撤,便没有理会那三条船了。
我安排好大军休息,吩咐斥候周围十里放哨,命廖永忠率几十余条小船湖内巡视。然后分兵五千人,连夜准备火药、神机巨箭、麻油等军械,敌方战舰巨大,我方战船无法抵挡,唯有火攻才是上策。并传令后方,不分昼夜运送粮草,我要长期对峙。
快午夜时,密探告于我:终于查清,陈友谅此次行军,所带粮草,只够四月。
陈友谅大军直奔洪都,粮草未有补充,且后方道路阻隔,细算之下,他最多能撑二十日。
四十三 铁索巨舰
第三日中午,前方来报:敌军战舰用铁索连在一起,形成连环舰队,浩浩荡荡,正朝着我方驶来,离我军不到二十里。
看来陈友谅吃了昨天的亏,开始补漏,把战舰连在一起,我部便不能四面合围,分而击之。而他横冲而来,在水里,我军挡不住。
我派人运送的火器多数在路上,大船无法使用火炮,没法正面御敌,但此刻千万不能示弱,定要把他挡在湖心,给我装备战船赢得时间。
我把战船玩具连在一起,示范行进方向,反复琢磨,如此相连,的确能发挥巨船之攻击威力,但缺点也明显。若攻其一点,四周战船铁板一块,无法救援,只要攻下其中一两条船,点燃大火,定能使对方自乱,并延缓进军速度。我立刻让常遇春、俞通海、廖永忠,分别率一百条小船,从其舰队左、中、右三路进攻,我派其余战船尾随之。
但不到一个时辰,前军来报:敌军用火炮攻击我方战船,我军损失惨重,只有常遇春部几十人登上了敌方战舰。
我忘了,他战船上的火炮比我的多得多,我立刻下令三路前军后撤。
没办法了,只有把预留军队加入战斗,立刻让徐达去把大船全部驶过来,一定要挡住陈友谅。我命其余四百多条小船悉数排开,做好应战阵型,并准备火箭,延缓其进攻速度。
三路大军回军,敌军在我前方四里左右,我突然发现一个问题,火炮比弓箭打的远,等敌军再近些,我岂不是摊开了让敌方打吗?而我军没有丝毫反抗之力。
那现在该怎么办?后退是不可能的,小船灵活,但绝没有全速前进的敌方巨舰跑的快。更不能等着敌方来攻,如此铁索连环巨舰,我这小船,一碰就得沉。既然不能退,也不能等,那就出击吧。我立刻号令,全军进攻。
瞬息间,四百多条船往前驶去,我知道,这次进攻死伤无数,别说战胜敌军,根本挡不住敌军攻势。但我还有后招,就是那三百多条大船。
此刻,我身边只有百多条小船,全是前军退回来的。敌军越来越近,伴着火炮轰鸣,我看着我方小船不停被击中,然后停止、着火、沉没,却无可奈何,有些船只开始射箭反击,但面对漫无边际的铁索连环战舰,我止不住的恐惧,若我在前线,看见如此庞然大物迎面而来,恐怕连近其身的勇气都没了。
不到一刻钟,我方小船全都近了敌军的身,许多被撞沉没,敌方战船有些着了火,速度开始变慢。我看见,我军无数将士爬上了敌方战舰,与其厮杀,但我知道,抵挡不住多久,因为,敌军离我部仅有两里了。
后方来报,徐达已率所有大船来援,但目所能及只有四五条,大部在身后五里位置。我又上船头观看战况,我军挡不住了,有许多战士乘坐小船撤退,已有几条退到我船周围,我立刻下令:退后者斩!必须撑到后军来援,我还有十万人。
又过了一刻钟,无数将士撤退,我亲自上前杀了两个千户,也阻止不了部队后撤,这确实不是战士不卖命,敌方战舰太大,且船上几十万人,根本没法打啊!
还有一里了,我看清,一条无边无际的巨船朝着我驶来,高大威猛,铺满了整个湖面,无比强大。我正前方其中一面旗帜上,写着“陈友谅”三个大字,真是个狂人,两军几十万人马对决,统帅竟然明目张胆地竖旗。陈友谅,在你眼里,我朱元璋就那么弱小吗?
敌军正在靠近,无数小船朝着我部逃亡,已有几十条驶向后方,决不能再拼了,我召来亲兵,正欲下令全军撤退。此时,我方一大船竟全速驶向敌军,我四方张望,后方只来了十来条大船,我转而询问亲兵,“我后方大军何在?”
亲兵告诉我,“刚才瞭望,大军在我后方两里。”
来不及啊!我若此刻撤军,定要打破后方大军阵型,自乱阵脚。可不撤军,敌军瞬间而至,我周围这些破船,又有何用?
正犹豫时,那条驶向敌军的大船直奔竖着“陈友谅”三字大旗的位置而去,距离不到两百步,敌方似放缓了速度,这条船想干嘛?
此时,冯国胜告诉我,“国公,大军马上到。”
好,赌一把,这条船会为我军赢的时间。我立刻让周围小船全部挡在我的前面,也不管啥阵型了,一股脑的冲到我前面去。并立刻下旗语,号令前方小船回军待命,并询问刚才那船情况。
亲兵立刻来报,“我方十多条大船已行至我军左方,由丁普朗率领,冲锋上阵那条船,正是他本人指挥。”
丁普朗啊!当年赵普胜被陈友谅残害,丁普朗立刻率军投靠我部,来的时候就说,定要杀掉陈友谅,为兄弟报仇。龙湾之战后,一直未能与陈友谅直接交手,这次两人终于碰面,但如此冲锋上阵,不是自寻死路吗?
那条船已靠近敌军战舰,插入到两条船的缝隙里,静止不动,被连环战舰反推着驶来。双方战士开始缠斗,左边那条便是陈友谅的船,我看到陈友谅的船闪烁着火光,我方战士不停地爬上船去。
这时,亲兵来报:前军小船全部回军,在我船左右两方,后方大军已到。我朝着敌军看去,只见丁普朗的船燃起了熊熊大火,陈友谅的船也浓烟滚滚,而敌军连环战舰停了。
丁普朗,终显狂人本色。若我朱元璋还有来日,定要以公侯之礼葬之。
敌方阵脚已乱,我立刻号令,全军出击。
战至傍晚,敌方撤军,我方大军全部回军,在康朗山休整。冯国胜告诉我,我军损失小船近三百条,大船三十余条,伤残五千,战死近万,失踪一万余人,敌军伤亡不好统计,约莫两三万人,击沉战舰近三十条,已派十条小船去湖心打捞尸体,寻找落水将士。
双方平手,但我部损失惨重,当时大军回军后,我拼尽全力,下令全军出击,只是为了彰显我军实力,打压陈友谅嚣张气焰。可如此下去,即便一对一消耗,敌军多于我数倍,我军要不了多久便会全军覆没,如何能撑到陈友谅粮草枯竭、丧失斗志那天?
刘基虽然是大才,但不精通水战,问他是没有用的,我召来一众将领,问接下来如何作战,无人能回话,正一筹莫展,郭兴说,“今日大战,我部已尽全力,敌军战舰太大,我军战船无法硬拼。我随大军反攻之时,离敌军有两里,敌军正欲撤退,我军追上时,敌军战舰才缓缓开动,陈友谅将战舰连在一起,却让战舰更加迟钝,我部接近敌军战舰后,朝着一条战舰射火箭、投掷火药,却把周围的两条战舰一起点燃了,国公,该用火攻,让其连环舰队成一片火海,再全军出击,定能一战灭其主力。”
郭兴是我从濠州带来的,跟随我多年,擅长骑射,累建军功,已是统军元帅。但为人沉默寡言,战前谋划从不言语,只知道上阵杀敌,没想到今天蹦出来这么多话。
我沉思了片刻,大呼,“妙哉!”
丁普朗一条船就让陈友谅战舰着火,还迫其停军。这战船一举一动牵一发动全身,哪怕不能引起大火,也能让其自乱阵脚,失去统一号令。到那时,这战舰就开不动了,我再下令全军包围,先不登船,隔着几十上百步,把火器全部投上去,再加一把火,等烧的差不多了,再上船歼灭。
我和将领谋划了一个多时辰,把所有细节安排好了,立刻下令全军准备,明日,再战。
四十四 火攻敌军
第四天中午,冯国胜说,“一切准备妥当,亲兵刚才报告,陈友谅大军没有异动,在我军前三十里处西岸停靠。”
我正想下令火船出发,大军尾随,但刘基阻止了我,说,“还缺一样东西。”
我问,“什么东西?”
刘基说,“陈友谅在我军西南位置,要想让火船点燃敌军,必须要有东北风。”
对啊!点燃火船,船上没人划船,如何能撞上去呢?我立刻召来郭兴,问他,“风呢?”
郭兴告诉我,“当地渔民告诉我,此湖每到下午,常刮东北风,国公,必须等等。”
那就等吧,未时过半,湖面刮起了微风,从东面而来。
我立刻下令,全军出动。
我怕这风不久就停了,让郭兴把那渔民带上船,一起走。到了湖心,离敌军只有二十来里,我让火船先行,大军后方三里尾随。
到了距敌军十里位置,由于风力太小,我下令停止前进。
不到半个时辰,风越来越大,且刚好是东北风。我问渔民,“这风一般持续多久?”
渔民战战兢兢地说,“一般多过一刻钟。”
一刻钟足矣,我又问亲兵,“陈友谅部如何?”
亲兵说,“大军几乎在船上,滩头只有几千人。”
我还是有些担忧,再问丁三,“早晨打探军情,陈友谅在干什么?昨晚敌军调动,去哪了?”
丁三说,“陈友谅换了条船,竖上了大旗,船上在加固铁索,搬运兵器、火器。昨晚陈友谅调部分兵马从陆上南下,午时报告,在鄱阳湖南岸驻扎,没有进军,人数多过十万。”
郭兴等不及了,说,“国公,时不待我,下令吧!”
我反复核算:火船前进,点燃敌军,全军出击,包围进攻,待火势减弱,登船歼灭,敌军虚弱,又遇大敌,定不能敌。陈友谅那边呢?补充军备,欲要再战,陆军在南岸,于我水师无干系,不必在意。火攻计策,东风是关键,现在正是东风,没有遗漏,都没有遗漏,一切正好,正好。若火攻奏效,陈友谅定然惨败……
“国公,此战必胜。”刘基大呼。
好,此战必胜,我立刻下令:火船进攻。
十一条小船前进,其中七条装满火药,船头放满木头人,假装巡视。三条小船接应,一条报告军情。
我则率大大小小五百条船前进,到了陈友谅军前五里,前方有火炮轰鸣。
前军来报:火船分三小队火速前进,离敌军不到两里,火炮未击中我方火船。
郭兴有先见之明,建议我用小船,目标小,火速前进,敌方定打不中。
我登上瞭望台,盯着敌方,又进了一里,我下令缓慢行军。
前方来报:七条船已点燃大火,直奔敌军,仅有百步。
此刻必须等待,大军离敌军太近,而成败未知,以防万一,我下令全军停下。
又前进了两百来步,旗语来报:有小船撤回。
我心里无比焦急,真想自己在前线,第一时间得知军情。
再进了百步,前船旗语:成了。
啊!还是老天保佑!我立刻下令:全军出击。
过了半个时辰,五百条战船全部加入了战斗。前方来报:陈友谅舰队一片火海,完全无法行动,我军已近其身,正在投射火器。
陈友谅啊!陈友谅,聪明反被聪明误,你不把战舰连起来,我如何使得了这火攻战术?
我立刻到了敌军前一里,只见前方火光冲天,连环舰队熊熊大火,照的天边血红一片,也映的浩瀚无边的鄱阳湖如火红烈日。
我立刻下令:全面包围,继续投射火器。并传令后方,立刻运送火攻器械。
这时,冯国胜说,“连环战舰后方没有着火,我怕敌军斩断铁链,朝西岸逃亡。”
我能调动的人都在这里了,可这包围圈太大,我根本无法分兵插入后方。况且,陈友谅除了在南岸放了十来万人外,其余全在这连环战舰上,十来万人要吃掉四十多万人,白日做梦。我与陈友谅兵力悬殊,一战不可能灭之,围师必缺,就给他条退路,让这几十万人只想逃跑,失去斗志,再慢慢歼灭。
我立刻下令:全军停止纵火,登船,杀!
到了申时,敌军斩断铁链,上百条战船从后方南逃,我无兵力追击,但包围圈缩小了一半,我立刻收拢了五十多条战船,堵住南边,投射火器。
战至戌时,大军疲惫不堪,大火还未熄灭,我便下令停止攻击,令几千人继续纵火,这船肯定用不了了,烧了得了。陆陆续续有敌军投降,从船上跳下,数量巨大,我派出几十条小船接纳降兵,到了亥时,我留下几百人搜救溃兵,号令大军撤退。
退回岛上,派出斥候警戒,安排伤兵疗伤,分兵看押俘虏,处理好了一切军务,已是午夜。我极其疲倦,大战三日,几乎没休息过,我在帅帐吃饭,冯国胜进来报告:“此战歼灭敌军约二十万,击毁战舰一百余条,俘虏一万余人,我军战死不到五千,伤残近万。”
尽管大获全胜,但我还没赢,绝不能得意,我立刻问丁三,“陈友谅如今在何地?大军何在?”
丁三说,“大军皆在南岸,战舰一百五十余条,岸上驻扎约十万人。”
之前三百多条战船,损失一半,陈友谅还有三十来万人,还有很强的实力,他少了一半人吃饭,粮草便充足了,这几日我部伤亡近五万,水师仅有十万,战船损毁近半,他依然强过我。
接下来该怎么打?继续火攻?或者说,陈友谅会如何?驻军南岸又是何意?
此人急躁暴虐,忍不了片刻侮辱,今天这仗,他惨败于我,肯定气急败坏,而实力尚在,定然立刻报仇。
对,他会主动来攻我。
他会如何攻呢?我在岛上驻军,他只能从水上攻我,他那巨船,无论连不连在一起,都怕火炮,也怕火攻。
我立刻召来将领,让他们召集战士,即刻装备船只,最快速度把各类军械搬运上船,并加派二十条小船于湖内巡视。岛上安排一万人驻守,照顾伤兵及看押俘虏,其余将士全部上船,随时待命。
我让丁三连夜打探,陈友谅有任何动作,火速报告我。
如今是大战最关键的时候,我心里始终不踏实,刚入睡一会儿,就梦到白天的惨烈战况,随即惊醒。立刻出门看看大军,我从岛上俯瞰,湖面风平浪静,几百条船上人头攒动,正忙着搬运物件。我问亲兵,“有无斥候来报?”
亲兵摇头说“没有”。
看来我的确太警觉了,陈友谅刚遇大败,仓皇逃窜,如何能立刻反击?且这深夜,天上无月,湖面一片漆黑,根本无法辨别方向,他如何来战?再说,我斥候密探两千余人,军情打探日夜无休,起兵十年,从来都是我偷袭别人,有谁能偷袭我?
那就睡吧,临进屋前我又望了一眼船队,方圆几里,灯火辉煌,都是我的兵啊!
我瞬间恍惚,二十年前,淮西旱灾,家里断粮,父母饿死,为了活命,我削发为僧,后西行讨饭,饱一顿饿一顿,那时我常常半夜饿醒,望着满天繁星,听着四周动静,渴望能挨过今晚,明天能有口饭吃。那时我总会看着倒在路边的尸体发呆,思考我会不会成为下一个他们。多少次我饿的走不动了,想倒在地上等死,却总有个声音叫我起来,告诉我,前面有活路。这都二十年了,可这一切却像是发生在昨天。谁能想到呢?师兄一定想不到,那帮乞丐更想不到,那个朱重八,那个吃不饱饭胆小怕事的朱重八,那个孤苦伶仃漂泊无家的朱重八,今天成了朱元璋,号令二十多万军队,统领几千里地,成了一方霸主,还要杀进大都,一统天下。
二十年了,九死一生,终于走到了这里,千难万险都走过来了,这一关没那么难,我会踩着陈友谅的尸体走下去。
四十五 大势已去
第五天一早,我迷迷糊糊的,亲兵跑进帐内报告,陈友谅大军在我南方二十里湖心出现,战船上百条。来的这么快,还好我早有准备。
我刚出帅帐,冯国用告诉我,小船全部装备完毕,大船还有三十来条没有装上火药。
我立刻下令:除了没装上火药的大船外,小船在前,大船在后,全军出动,往前五里,列阵御敌。
我走上战船,丁三来报:陈友谅留下三万人驻守,其余部队于辰时集结。
好家伙,船上有近三十万人,他想一战灭我。
陈友谅心急了,昨日大败,军心低迷,修整半日,就来决战,战士定极其疲倦,只要挡住他第一波攻击,后面就好打了。
船队已行至康朗山前五里,全军已完全展开,面朝南边,东西相隔近十里,小船全挡在大船前面,其中四十多条是火船,我昨天让郭兴连夜准备的。
前军来报:陈友谅大军于前方七里,十条战船相连,呈十余队,全速而来。
陈友谅长记性了,把舰队分成若干部分,可分几路攻我,各部分也能互相援助。但再怎么分开,舰队依然不灵活,敌军全速来攻,我就不用等风了。我立刻下令,火船出击。
这一战至关重要,打赢了,敌军军心瓦解,战力全无,陈友谅休矣。
果然,不到半个时辰,前军报告:陈友谅至前方五里,被我火船阻挡,多数已起大火。
我正想下令全军出击,冯国胜立刻报告我:小船旗语示意,敌方战舰遗弃起火船只,继续朝我部攻来。
陈友谅也不是白给的,昨天吃了大亏,就立马修改了船阵。他定是改变了铁索连接方式,可以快速斩断铁索,防备我火攻。
那就用原来的办法,小船合围攻击。我下令:前军全线出击。
两百多条小船冒着炮火前进,插入敌军战舰缝隙,包围攻击,不到一刻钟,几百条战船绞杀在一起,远看竟分不清敌我。
过了半个时辰,前军来报:二十余条敌方战舰冲出小船阵型,朝我大船驶来,不到三里。
我立刻下令,左军出击,进攻敌方大军。右军上前,截住那二十来条战舰。
此次行军,我把大船分成了左中右三军,左右军各八十条战船,我在中军,亲率一百条。
不多时,左军已进入战场,右军正在前方两里,与敌方缠斗,但敌方战舰太大,有七八条冲破右军封锁,朝我方驶来。真是不要命了,我中军可还有百来条战船,你冲过来又如何,我让徐达开炮,并派三十条战船前去,全歼之。
此刻前方小船回军,登船报告:敌方多条战舰起火、沉没,我军已占领多条战舰,但敌军人数太多,双方焦灼。
看来敌军士气低落,第一波攻击就挺不住了,必须乘机增兵,击垮敌军,我立刻下令:徐达率中军进攻。
我留下了十条战船,准备随时加入战场。
大军刚离开我两里,前方有两条敌方战舰冲出重围,正向我军驶来,我定睛一看,仅有两百来步。我正想下令剩余战船出击,但其中一条战船突然燃起了大火,这条战船有上下三层,顶层着火,而最下面一层,无数人正在全速划船,并朝着我所在的战船冲来,速度飞快,两倍于往日。
冯国胜大喊到,“国公,这条船想与您同归于尽。”
我恍然醒悟,经过前几日大战,敌方战船多次与我所在战船近在咫尺,张定边还差点撞上我的船,他们定然知道我在哪条船上。昨日大败,陈友谅明白无法全歼我的船队,便出此下招,派战船直冲我船,要与我同归于尽。
陈友谅不愧是卑鄙小人,如此阴险毒辣的招数都想的出来,我昨天用火船火攻,后方备好小船给弟兄们一条生路,而这条船顶着熊熊大火开来,周围全是我军,下面划船的战士无任何逃生希望。
就这么一晃神,不到一百步了,这条船顷刻间就要撞向我,我方战船一时间定然阻止不了,且我的船是静止的,马上开动肯定来不及了。所以我立刻下令:弃船。
我跑到船边,让旁边船的战士搭好木梯,但船只摇晃,我站不起来,只能爬过去,我慌忙爬上船,刚站稳,那条火船便和我刚才所在的船撞在了一起,瞬息间燃起了冲天大火。
差点被火烧死,陈友谅,你这招我受教了,我惊魂未定,头上不停冒汗,大口喘着气,船上千夫长跪着对我说,“属下护卫不及,罪该万死,国公受惊了。”
我才想起还有几百人在身边,朝着远处看去,另一条船也正燃起大火冲了过来,速度不快,驶向我右边的战船,我立刻下令:全军散开,避开火船。
那条船冲到了我方后面,整条船火光冲天,战士纷纷跳下了水,我立刻下令左方战船回去打捞敌军。
这时,前方小船驶回,传旗语:敌方溃败!
陈友谅大势已去矣,我立刻下令,全军追击!
战至下午,我率大军追出了二十里,击沉敌后军十几条战船,冯国用说己方伤亡严重,且大战三个多时辰,将士体力不支,我便下令撤军了。
回军后,我立刻询问俘虏,“陈友谅粮草淄重如何?将士战心如何?”
问了百十来人,他们告诉我:他们打了几个月仗了,非常疲倦,不想打了,只想回家,火药不多了,弓箭手只有十来支箭了,今天出战前只想逃跑,交战之后,谁都不想往前冲,但陈友谅率亲兵督战,不上前杀敌的就地杀掉,他们没办法,只能进攻。
而余通海、郭兴、廖永忠等前军将领都说:与敌军交战之后,敌方战力明显下降,且有许多战士逃跑,甚至主动跳入水中。
陈友谅,你完了!
四十六 守株待兔
我立刻让徐达率三万水军西进,到鄱阳湖西岸上游驻守,并让泾江口的两万人南下,增兵徐达,阻其由陆地北上;命湖口守军,严防死守,堵住陈友谅湖面北上去路;命武阳渡驻军回防洪都,扼守赣江,堵住其水军南下通道;再派亲兵西南传信:江西各城池守军,若遇香军,坚守城池,若其逃跑,袭扰之,延缓其行军速度,任何异动,立刻报于我。
如此合围,陈友谅无论北上南逃还是西窜,都无路可走。但我部兵力大损,今日伤亡近两万,分兵后,康朗山能战的仅有五万,尽管陈友谅连战连败,军心涣散,但还有二十万之众,我还吃不下他,还得稳扎稳打,继续耗其军心。
第六天,敌军五万由陆地北上攻击徐达,被击退。另派五十条战船攻我,被我打退,俘虏其五千余人。
第七天,陈友谅亲率六十来条战船北上攻我,我退到吉山,与其大战,并让徐达夹击,敌军大败,丢下十余条战船仓皇南逃。
第八天,敌军八万余人夜袭徐达,我提前得知,徐达在营地布疑兵,四周埋伏,并放火攻之,敌军丢盔弃甲,死伤近万。
陈友谅已是强弩之末,这三天,屡战屡败,毫无战法,只知一股脑地猛冲,士气不振,与我军交锋,多数战士一战即溃,止不住地往后逃跑。且斥候告诉我,鄱阳湖西南,发现许多逃兵。
第九天,敌军南岸驻守,没有动向。
第十天,陈友谅收缩兵力,安营扎寨,转为防御。
陈友谅困兽犹斗,不日便会灭亡,我加派斥候继续打探。我回帅帐休息,十天了,没睡过一个安稳觉,此刻终于可以一觉到天亮。
醒来已是中午,精神抖擞,身体好久没这样舒坦,正想吃饭,冯国胜告诉我:敌军两名大将率两万余人投降,徐达已将他们安置。
好消息,我立刻传令徐达:分开其将领,把战士调到湖口。
此刻,丁三来报:陈友谅得知属下投降,下令杀掉所有俘虏。
什么?全杀了?上千人啊!可怜我的将士!陈友谅,你这是自取灭亡,你军心已散,我来加一把火,我立刻下令徐达:这几日俘虏,招待吃喝,再放回,告诉他们,我军俘虏,管吃管住,三日后,可回家。
如此一来,不到半月,敌军逃跑战士越来越多,西南城池陆陆续续有敌军战士投降,徐达部接纳散兵竟有三千之众。且斥候探查到,陈友谅大军已不足十五万。
徐达书信于我:敌军志气全无,可一战灭之。
我否决了,我军出击,确能大胜,陈友谅已无实力与我对决,但定会拼死一博,我军徒增无数伤亡。还不如围而不打,一群残兵败卒,陈友谅御下唯知杀戮,如今四面楚歌,属下人人自危,等其粮草耗尽,就会分崩离析。
但陈友谅绝不会坐以待毙,接下来会如何呢?
投降?不会,他不会投降,此人心胸狭窄,志大高傲,极其自负,绝不会低头于我。
找我决战?不可能,鄱阳湖大战数场,他连战连败,如今只有残兵败将,自知不是我对手,再与我决战无异于自寻死路。
那么,他只有一条路,只会选一条路:逃。
他会如何逃呢?
西南,不可能,那是我的地盘,且越走离武昌越远,一群败军,粮草没了,也就完了。那只有北上了,他不会走陆路,就算击败徐达大军,到了长江也过不去。
那就只有一条路了:由鄱阳湖北上湖口,进入长江,逃回武昌。
陈友谅,我在湖口等你。
我把康朗山所有军队带回湖口,加上湖口守军,有十万多人,足以全歼敌军。
对峙了五天,敌军除了小规模袭扰没有其他动作。丁三报告:四处皆有敌军小队出没,应该是在打探军情,伺机逃亡。
后方又运来了三万石粮草,我在湖口屯兵十二万,陈友谅久久未动,大势已去,他又能如何呢?我立刻分兵四万,让汤和西进,仅用了六天,向上游推进了一百多里,攻下了蕲州、兴国等战略要地,为我往后攻打武昌铺路。
四十七 枭雄殒命
又过了三日,斥候来报:敌军粮草最多只能够三日。
两天之内,陈友谅必然北上湖口。我立刻下令:撤去湖内巡视船只,湖口准备大舟、火筏,藏于两岸,水军只留一万,其余退出湖口,于下游十里仙人石隐藏,随时支援。
陈友谅,我把路给你让出来,等你乖乖送死。
第二天中午,我去仙人石巡查,大致安排妥当,但火药奇缺,大船装备不到半数,小船也缺少投射武器。陈友谅定会殊死一搏,到时候少不了一场恶战,又要造成无数伤亡。
唉,我长叹一口气,全都是汉人,本该同仇敌忾,共诛元廷,却水火不容,互相杀伐,还会有多少人死于此地?一将功成万骨枯,以后平定天下,又会留下多少白骨?
当晚,我就在仙人石歇息,等待陈友谅。
第二天一早,天还是灰蒙蒙的,丁三来报:陈友谅大军在灰山前出现,湖面大雾,人数不清。
陈友谅还算有点计谋,乘着大雾摸着黑来,我方毫无准备,突然出击,冲出湖口,立刻西进。可惜,我没那么蠢,昨天我就让湖口守军把火筏、大舟置于湖面,并用铁索连起来,陈友谅来了,一把火点燃,延缓他行军速度。
我立刻下令:全军出击,堵住湖口。
大军刚出动,冯国胜报告:亲兵探查,陈友谅大军行至陡山前,有七十余条战船。
陡山,离湖口不到十五里,亲兵传信至少需要一刻钟,陈友谅此刻已到湖口前了。傅友德,你一定要挡住陈友谅,撑到我大军到来那一刻。
我怕来不及了,此战对于陈友谅,是求生之战,定然拼尽全力,我立刻派快船去上游通知汤和,封锁江面,陈友谅若来,全力挡住。
我全速前进,到了湖口,只见二十多条战船已冲破铁索连舟,我命常遇春率左军出击,决不能让陈友谅跑了。
还好,湖口江水涌动,出了湖口转向上游放慢了速度,不到一刻钟,常遇春部八十条战船已越过敌军,堵住了其归路。
我命廖永忠率右军堵住湖口,另派亲兵乘五条小船前去,其中两条传我口令于军中:杀掉陈友谅,赏银五百两,官升三级。另三条小船,搞清陈友谅位置,立刻报于我。
那二十余条战船被常遇春钳制,动弹不得,湖口也被堵住,湖口内敌军战船冲不出来,有十几条正调头南逃。
亲兵报告:陈友谅所乘战船和常遇春部缠斗,被我军三条战船堵在长江南岸。我立刻让全军出击,与常遇春合围陈友谅。
到了战场,亲兵指着左前方,说,“就是那条战船,挂着白色军旗那条。”
敌军六条战舰起了大火,战士纷纷落水,五条已挂着我军军旗,还有十三条被我军包围,堵在南岸,其中有三条战船正驶向岸边。我部有十余条战船已在岸边停靠,多数战士已登上岸边,防止敌军从陆地逃亡。陈友谅的战船在我前方不到一里位置,船头被我军三条战船堵住,我方上百战士拼命登船,敌方用长枪、弓箭还击。
我突然看见,那条船上,最顶上站着一人,着金甲,戴金盔,亲兵告诉我,那就是陈友谅!
我立刻下令:中军出击,直取悬挂白色军旗战船。
军令刚出,十几支箭射向陈友谅,陈友谅倒地!突然,前方大呼:陈友谅死了!
敌军大乱,瞬时土崩瓦解,多条战船投降,也有几条冲向岸边,登岸逃亡。
战至下午,由于没有找到陈友谅尸体,我率三万人由陆路往上游追了五十多里,抓到了陈友谅长子陈善儿。但张定边逃了,带走了一万多人,我让常遇春带两万人继续追击,我率余下军队回军。
此战,歼灭敌军五万余人,逃亡近两万,其余近六万人投降。
我召来俘虏询问,有数人说,“陈友谅确实死了。”
其中三人说,“与我军滩头厮杀时,看到张定边带着陈友谅的尸体逃亡。”
还有一俘虏,他是陈友谅的侍卫,他亲眼看见陈友谅头上插着一支箭,正中眉心,且贯穿前后。
陈友谅,我平生之劲敌,你终究被我灭了!
天下足定矣!
我让大军休整三日,然后命廖永忠、余通海、傅友德率五万人由江北上,与汤和合军,直奔武昌。陈友谅这次倾国而来,全军覆没,国内极其空虚,九万人足矣!
我去洪都待了五天,安抚百姓,赏赐诸将,然后率大军回应天。
离开湖口时,我回望着鄱阳湖,斜阳半挂,白鸟齐飞,水天一色,真是美景啊!谁能想到,这浩瀚无边美轮美奂的鄱阳湖,几十万人刚在此大战,成了无数人的坟场。
陈友谅灭了,他那汉国不日便是我的了,我俘虏了十多万人,再拓土几千里,这南边全是我的了。我朱元璋,就是这里的王,独一无二的王。
一阵风吹来,脚下摇摇晃晃,我没站稳,摔坐在船头,亲兵扶我回了船内,冯国胜走到我跟前,呈李善长书信。
李善长说:吕珍率安丰大军南下,夺我六座城池,濠州失守,我北部将士回防定远、滁州,与之对峙。东南有十万盐军增兵,两月以来,攻我义乌、东阳等地,我方固守,已挡住敌军攻势。
廖廖几句话,让我惊醒,与陈友谅决战,我空国而来,东南仅有四五万人留守,且多是新兵,张士诚坐拥数十万人马,若大举入侵,应天不保,再西进夹击,我必败无疑。即便我抗住了东线,打败了陈友谅,应天周围上千里被张士诚吞下,我军损兵折将,粮草枯竭,又能如何?
这真是一场豪赌,活了三十六载,总于万险里求胜,数次生死存亡啊!
接下来还要打张士诚,干掉他后,灭掉南边各方势力,才能北上,往后的路,还很长!
我又走到船尾,空中下起了小雨,鄱阳湖已远去,美景不在,我怅然若失,写了首诗:
马渡江头苜蓿香,片云片雨渡潇湘。
东风吹醒英雄梦,不是咸阳是洛阳。
四十八 奉旨称王
回到应天,分派人马东进北上,固守城池,忙活了十来天,西线来报:已插入汉国腹地,离武昌不到百十里。我看着地图,周围皆是香军地盘,尽管国内空虚,但直取武昌恐四面被围,我立刻回信:分兵两路,一路江北,陆路进军,一路西进,水师逆流而上,占领沿岸城池,徐徐推进,不可操之过急。
我之前在洪都留了三万人,江西北部还有城池在香军手里,我立刻封邓愈为江西行省右丞,即刻上任,夺回易手城池。
过了半个多月,丁三告诉我:陈友谅月初在武昌下葬,陈友谅次子陈理即皇位,汉国内部人心惶惶。明玉珍年初已在重庆登基称帝,国号大夏。张士诚与元廷断绝往来,半月前,自称吴王。
元廷呢?他们在干嘛?丁三说,“上半年,张士诚攻我,我军北上,后西进与陈友谅大战,密探皆在南方,回应天后才派了一百人北上,目前还不知状况。但大都密探来信,元廷府库空空,大臣俸禄多月未发。”
估计大势已去矣!不然张士诚不会与其交恶,明玉珍又怎敢称帝?察罕帖木儿死后,我便与元廷断交,我之前一直担心,倾全力与陈友谅大战之时,察罕帖木儿侄子王保保会不会和孛罗帖木儿合兵攻我,可一年多了,元军踪影全无,未加一矢于江南。
我杞人忧天了,元廷势微,下面几路人马各自为政,还互相杀伐,防范对手还来不及呢,怎会握手言和、举兵南下?由此观之,嗟乎暴元,气数已尽。
可我目前还不敢有大动作,虽然张士诚不是我对手,但其还有数十万军队,地盘南北两千余里,统治近千万百姓。
我俘虏了陈友谅近十万人马,但自身伤亡也近这个数,当务之急是立刻吃下汉国,收复降兵,安抚百姓,壮大自己,再大举东行,攻灭张士诚。
我又派了三万人西进支援,并下令,攻城掠地,先派人劝降,若抗拒到底,再出战。并让李善长调运粮草,安排官员上任,前军占领地盘,立刻开始治理。然后命大军三万北上、四万东行,防范张士诚。
十一月初,汤和来信:水军已至武昌下游五十里,沿岸守军皆降,江北攻下千里,至武昌不足百里,抵抗甚微。
已是寒冬,行军艰难,粮草运送不易。但汉国刚遇大败,元气大伤,国内战士不足十万,新帝初立,朝政不稳,志气全无,必须乘此机会攻下武昌,毕竟张定边还在,不能让其有喘息之机。我立刻回信:加速行军,务必在开春前合围武昌。
到了年底,前线捷报频频,多处守军望风而逃,水军已兵临武昌,陆上大军已占领五座城池,正朝西进军,敌军大部回防武昌。
陈友谅,昔日你率六十万大军攻我,可曾想到,你那汉国就要亡了。
这天小寒,天气很冷,我正在帅府里烤着火,刘基前来行礼,我安排他坐下,他说,“国公,小明王已是傀儡,汉国不日可定,我宋国上下不知其他,唯知国公,国公该换个称号了。”
刘基真懂我心,这段时日我每天盯着战报,但心思全在明王那里,是该换个称号了。“吴国公”能配的上我目前之势力?但小明王还在,我该身居何位呢?
悔没有听刘基所言,年初张士诚进攻安丰,就不该去救,让小明王兵败身亡。如今陈友谅败了,南方无人能敌我,元廷虚弱,我顺理成章登基称帝,另建新国,再以新帝旨令平定南方,定势如破竹。昔年,刘丞相拥立韩林儿为帝,立国大宋,传檄四方,竟使得方圆千里义军归附,无数百姓结伴投军。帝王称号,真是招揽民心之利器,比“明王转世,天下太平”有用多了。并且,九五之尊,谁不想要?
我问,“明王在滁州,我以何位自居呢?”
刘基说,“张士诚举兵反元,后归复元廷,如今又自称吴王,左右反复,朝秦暮楚,如此言而无信之人,如何能得民心?国公是吴国公,让明王册封,也称吴王,日后攻打张士诚,也压他一头,待平定南方,再登基称帝!”
称王?此计甚好!此刻称帝,背上谋朝篡位之恶名,汉国未灭,张士诚实力不小,日后伐城取地行不义之师,恐不能得民心。待灭了南方各方势力之时,再登帝号,以汉人皇帝之名北上诛元,则名正言顺,替天行道!
刘基,乃奇人也,我朱元璋平生两大劲敌:陈友谅、察罕帖木儿。论行军打仗,我能胜之,论治国安邦,我亦能胜之,论阴谋诡计,则各有千秋。但刘基此人,谋略胆魄,亦在我之上,且此人洞察人心之深,让我佩服之至,我看着刘基,竟有一丝胆寒。
我说,“先生,如此甚好,这件事就劳烦了。”
龙凤十年大年初一,百官推举,明王下旨,我为吴王。
这一年,我三十七岁,成了大王,有七位夫人,六个儿子,八个女儿。此后,我朱家,不再是农民,子子孙孙,皆是王侯!
四十九 深入腹地
二月,汤和来信:已包围武昌城,五万大军攻城半月,伤亡不小,城池坚固。
我立刻西进,于下旬到达武昌,亲自督战,攻城十余天,张定边带着皇帝陈理投降。我给汤和留下了五万人,让其立刻接收汉国各地,并立刻传信李善长,让其安排大量官员来这边上任。
尽管灭了汉国,但目前不宜大举进攻张士诚,汉国刚刚占领,统治不稳,必须派大军驻守。这几年陈友谅横征暴敛,百姓困苦,一年内不得征粮,数月内不能募兵,要让这广阔土地变成粮仓、兵源,至少要等到年底。
但应对张士诚,也迫在眉睫,我命徐达、常遇春北上,进攻安丰、庐州、濠州,收复宋国失地,再增兵东南前线,慢慢逼近张士诚。
我把密探、斥候大量东调,昼夜不停打探情报,其兵力分布、国内百姓、为政举措、手下将领,事无巨细,皆报于我。
到了夏天,汤和来信:湖广行省全境归附,降将无二心,百姓安稳,商贾复兴。
我立刻令汤和在湖广募兵,并让邓愈抽调三万人来应天。九月,我在东线屯兵十二万,张士诚频频袭扰,皆被我打退。密探来报:张士诚这一年来,军国大事几乎不问,悉数交于弟弟张士信,整日纵情声色。平江府姑苏城内,尽是亭台楼阁,张士诚常在这些地方与文人墨客吟诗作对。
怪不得,去年李伯升进攻我部东南,城池岌岌可危,却因粮草不济撤军了,该是张士诚无心问政,前线战事不管不顾,辎重调度才跟不上。确是如此,我与张士诚交战六七年,敌方哪怕大举来袭,也是试探袭扰,攻下城池也不增兵固守,任凭我军再夺。
当年刘丞相麾下毛贵将军率大军北伐,攻下山东大部,兵临大都,若张士诚挥师北上与之呼应,哪怕只是袭扰元军,毛贵大军何至于全军覆没。
张士诚啊,其地盘东临大海,南到绍兴,北近黄河,西至濠州、颖州,东西愈千里,南北几千里,皆是富庶之地,却守一隅偏安,于乱世中大富大贵,此人贪小利,无远图,只知坐享其成。如此统帅,属下定全是贪生怕死之徒,我要胜他,很容易。
但如何打呢?张士诚在东线有近二十万人马,见我增兵,固守城池,坚壁清野,东线水域辽阔,进军艰难,水师攻城又不利。而我北境,其夺我数城,双方占领区域齿牙交错,且敌军人数十余万,我派军攻打,战果寥寥,半年了,也没能打下几城。
张士诚丧失斗志,属下无帅才,我若率大军攻他,他决不会率大军与我决战,只会守城防御,我必须一城一地慢慢蚕食。而如今可调动之兵马不到二十万,湖广新兵半年内无法上阵杀敌,敌军实力不小,大举进攻必然举步维艰。
这是徐达来信:安丰、濠州粮草不济,且无后援,但我军只有六万,短期内无法攻下。
既然如此,那就北上吧,我从东线调兵七万,增兵徐达。余下军队交于侄子李文忠,让其镇守东南,再从采石、太平调兵进驻应天,随时防备张士诚。
开了春,安丰、濠州、庐州皆被我军攻下,但徐达说,战线拉的长了,濠州东面大部皆与敌军地盘接壤,已攻占城池必须派重兵把守,已无余力东行、北上。
我收到战报后盯着地图看了半天,张士诚实力不小,地盘广大,与我接壤区域皆有大军防守,平江在应天东南三百里,急行军三日便到,他与我深知两地中这几百里无比重要,这就是我与之交战数年,战场多在东南之原因。月前他还命李伯升率十数万人进攻新城,我怕朱文正挡不住,正要调兵,哪知捷报传来,打赢了,还斩首数万。他在我东南放了二十万兵马,其北境必然空虚,我何不进攻淮东,夺其江北?
我继续从江西调兵,至第二年三月,北部已有十五万大军,我全部交给徐达,让其进攻。兵力又捉襟见肘了,我在东线放了五万人,应天周围有四万,都不能动。湖广才占领一年,汤和五万驻军目前决不能撤,江西大部只有三万人了。必须大举募兵了,我让李善长去湖广,告诉他,冬天,必须给我带十万新兵过来。
果然不出我所料,张士诚江北兵力匮乏,只有十多万兵马,但我部战果也不大,过了夏天,才向东推进八十里,夺了十几座城池。徐达说:深入腹地,攻占城池必须留守,只能派八万人进攻,敌军龟缩不出,且兵力强劲,粮草丰厚,我军攻城艰难。
如此下去,损兵折将,所获甚少,张士诚不出战,我军必须攻城,伤亡严重,必须调整战略,另寻他法,我立刻命徐达停止进攻。
五十 日薄西山
北方来信:孛罗帖木儿打败王保保,受封右丞相,入主大都,控制朝政大权。
果然如刘基所料,察罕帖木儿死后,其养子王保保继承其大军,但实力消减,无力与孛罗贴木儿争权。这两年,元廷分裂,皇帝与太子对立,一方拉拢孛罗帖木儿,一方拉拢王保保,在大都城下大战,好不热闹。
蒙古人以为自己是当年入主中原之蒙古,半壁江山不保依然内斗,对我汉人南方势力放任不管,以为给点好处就能招安。年初他们派了户部尚书来找我,给了我江西兼湖广行省平章之职位,堂堂一品大官,还有几十箱金银财宝。我哭笑不得,在他们眼里,我朱元璋就是个要饭的,我的军队不过是民兵,我起兵十数年,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就要个官位?
我要的,是你们的命。
我把钱和人留下,给他们送了一封信,啥字没写,只有几滴血。
我问密报?元廷如何应对张士诚?
密报说,“拒不承认其吴王称号,黄河以南,王保保屯了十万兵马,但没有进军意向。”
大势还好,元军无力南下,也不会帮张士诚,但如何打张士诚,仍然是个问题,我问刘基,“张士诚固守,我该如何进军?”
刘基说,“张士诚固步自封,守土自保,步步蚕食时效太慢,且自损严重。我军该攻其必救,引其大军回援,其防线必然出现破绽,我军立刻攻其虚弱,待其防线崩溃,再大举进攻,敌方顾此失彼,也就败了。”
我看着地图看了良久,刘基说的有道理,但张士诚会救吗?我觉得不一定会,此人小富即安,志小无远谋,他不是陈友谅,有仇必报,绝不会忍气吞声。他若败于我,不会举大军来救,很可能会退守,加固后方防线,阻止我再夺。不过这反而提醒我了,江北,我与张士诚接壤上千里,分兵进攻实力大减,确实该集中兵力攻其一点,若他救援,我与其决战,他手下大将水平平庸,我能胜他,若不救援,我卡在其战略要地,再图进攻。
但该打哪里呢?
我看着地图,其地南北几千里,东西不到千里,窄小之处才六七百里,尤其是应天东面,长江两岸,只有五百里,若攻下此地,派大军封住长江,使其首尾不能相顾,北方无辎重供应,待其粮草没了,就是囊中之物。而长江南方被孤立,周围全是我的地盘,等我吃下北方,再派大军南下合围平江,张士诚除了固守,还有什么办法呢?
但如此一来,兵力绝对不够,长江沿岸城池重兵把守,要想占领这片区域,至少得十数军队,我立刻让徐达回军滁州,休整大军,再进攻扬州。
但辎重不够了,前年与陈友谅大战,出动二十多万大军,粮草消耗巨大,还要抚恤阵亡战士家属,赏赐有功将士,这两年派兵西进北上,连年征战,府库空空,而湖广目前不能征粮,无力再战了。
我只能等,让徐达驻军滁州东面,秋收之后,备齐大军粮草,再东行了。
这半年,我也没闲着,在应天修建战船,打造兵器,李善长已招募六万余人,加紧操练,到了六月份,带了四万人马过来。今年雨水充足,粮食大丰收,应天已屯了二十万余石粮食。
汤和来信,“湖广内部稳定,各地降军互相换防,我派了上百官长出任要职,皆是心腹,半年来,未有复叛迹象。”
我让汤和留三万人在武昌,由副元帅镇守,其余人由他率领,立刻赶赴应天。
我本想立刻出击,但突然想起元廷,形势不见得一片坦途,如今孛罗贴木儿一家独大,且是元廷贵族,与皇帝沾亲带故,在我与陈友谅大战之时还提议南征,此人实力不可小觑。且志向远大,不是李思齐、王保保那种只想保存实力之流,尽管元廷内斗不止,可万一他此刻率大军南下,我又与张士诚大战,岂不是给了他可乘之机,所以我没动,随时盯紧北方战报。
但七月底,北方密探来报:孛罗帖木儿十日前被元皇帝派人刺杀身亡,王保保正在攻打其属下。
杀的好,几年前察罕贴木儿被义军杀了,蒙古人的顶梁柱断了,如今好不容易来了个猛人,有复振之势,又被自己人杀了。哈哈哈哈,蒙古人自掘坟墓,已是日薄西山。
如此,我无所顾忌,八月初,我把十五大军指挥权交给徐达和常遇春,我命二人立刻东进,占领江北岸城池,再坚守地盘。
五十一 合围平江
这两人没让我失望,十月底,就攻下泰州、通州、扬州三城,击败敌四万,俘虏一万余人。高邮被我军包围,张士诚北上之路被我封锁。
年底,张士诚派弟弟张士信率六万水师逆流而上,救援扬州。
我立刻抽调五万人马,三百多条战船顺流而下,在扬州下游江心岛与其大战。敌军水师不如我,船小还不灵活,且与陈友谅鄱阳湖水战后,我方将领个个都是水军能手,尤其是俞通海和廖永忠,带两百条战船在其船阵里横冲直撞,第一天就击沉敌方五十多条战船,迫使张士信退军二十里。之后四天三战,皆是大胜,敌军只得退军。
我立刻在南岸驻军,并命徐达拿下高邮,进一步斩断张士诚江南北通道。
但到了第二年春,前方亲兵来报,徐达大军已攻下盐城,正往淮安进军。
我立刻传信徐达:我让你们固守城池,对峙即可,慢慢北上推进,才两个月,就插入北方腹地,我方兵力不够,偌大地盘,既要派兵守城,阻敌后援,又要分兵攻城,敌军若大举反攻,如何应对?
十天后,徐达来信:攻下扬州后,我分兵五万给了常遇春,让其驻守泰州,伺机北上,当时我进攻天长,让他往北推进,牵制敌军,哪知不到二十天,竟打下了盐城,五日前,已兵临淮安城下,我已让其撤军,但他已经开始攻城了。大王,敌军粮草枯竭,战力低下,志气低迷,常遇春虽不听号令,但攻下盐城,退可攻进可守,敌军防线不在,我军可立刻北上,再命濠州大军北上夹击,半年内定能占领张士诚江北全境。
我盯着地图看了半天,盐城离泰州有两百来里,常遇春不到二十天就攻下了,如此之快,让我感叹!上次救援安丰,我见识其用兵之神速,时机之精准,我若上阵,也不敢如此行军,让他居徐达之下,难为他了。
徐达说的没错,盐城夺了,江浙北境指日可夺,不等了,张士信水师兵败后,平江没了动静,张士诚不会再北上了。我立刻让汤和去滁州调三万人马北上进攻徐州,命徐达支援常遇春,打通高邮到淮安通道。
到了夏天,徐州、淮安等十数座城池皆入我手,江北大部被我军占领,而伤亡不大,多处守军或望风而逃,或开门投降。徐达回信:敌方将无战心,兵无战力。
看来失去了后方支援,张士诚的军队就不敢战了,一如张士诚本人,志短器小,贪生怕死。
入秋后,湖广六万新兵调到应天,我立刻给常遇春增兵三万,我告诉他:年前必攻下张士诚之北境地盘,若北上遇元军,防守之,避免两线作战。
龙凤十二年春,张士诚北境插满了我军军旗,汤和在徐州打退元军进攻,张士诚被我压缩到长江以南,地盘只有江浙南部不到千里。
张士诚日暮途穷了,我立刻下令北方留五万兵马,防范元军,其余大军立刻回应天。到了五月,我集结了二十万军队,准备南下,总攻张士诚。
密探来报:张士诚在平江府囤积了大量粮草,足够守军六万支撑一年,且这一年多以来,张士诚一直在修城,城墙极其坚固。
我立刻召来徐达和常遇春,对他们说:“尽管我军兵力充足,且士气昂扬,但不能直取平江,你们看地图,平江城坚,粮草无数,短期内无法攻破,且杭州和湖州还有十多万军队,离平江也就一两百里,定会来救,那时我军腹背受敌,定难以为继。而先攻杭州和湖州,张士诚志小胆怯,定不会救援,等攻下此二城,再北上合围,平江孤城一座,取之易如反掌。”
这番谋划,两人哑口无言,纷纷大呼,“大王英明。”
我给了常遇春八万大军,与李文忠一起进攻杭州,其余军队交由徐达号令,直取湖州。
这招果然奏效,九月底,徐达在湖州城南与吕珍大战,十二万对八万,一战击溃,吕珍和张士诚养子及众多将领投降,俘虏敌军六万。而杭州守军被常遇春牵制,未能来救。十月,湖州攻破。
十一月初,常遇春与李文忠合围杭州,敌军投降。我立刻让其北上,与徐达合军,包围平江。
不到十天,平江东南西北四面被围,加上降兵,我军愈二十五万人马,近五倍于城内守军。我下令围而不打,我写了一封信,派人送给张士诚,让其投降,张士诚没回信,还派了两万人马出城突袭,欲逃离平江,被徐达打退。我又让其旧将李伯升去劝,依然没有回音。
已是寒冬,运送粮草不利,且南下半年,兵疲将乏,我让徐达不出战,磨磨张士诚的心志,等到开春后再说。
五十二 城破人灭
这天,我刚安排余通海运送三万石粮食南下,刘基就来找我,说有要事谋划。
我问他,“先生何事?”
他说,“张士诚困兽犹斗,平江指日可夺。如今,大王占地广阔,南北三千里,东西近四千里,拥军数十万,南方无人可敌,可明王仍在,日后如何侍奉?”
此事是我心病,我平定南方后,定要登基称帝,再北上诛元。可小明王还在,我该如何上位?
我从濠州起事,至今天占领半壁江山,一直都打着明王旗号,“平章”是明王封的,“吴国公”也是明王封的,两年前自封吴王,亦是上报明王,让其下诏,明面上也还说的过去,但我若称帝,明王封不了我,他必须丢位。若我逼其退位,定会给天下人口实,骂我谋朝篡位,我可不要做乱臣贼子。更别说杀主夺位了,那日后北上,一个弑君之天子,如何臣服北方百姓?如何行正义之师?如何奉天命,诛暴元?
我的确没有好的法子,反问刘基,“本王愚钝,先生以为如何?”
他说,“逼其退位是中策,杀主夺位是下策。”
他突然不说话了,我迫不及待地问,“上策呢?”
刘基沉吟了片刻,说,“让明王归天。”
我一脸茫然,立刻问到,“本王糊涂,这不还是杀主夺位吗?”
这时亲兵进门,我立刻下令,“出去,没我的命令,谁都不准进来,天大的事都给我压着。”
亲兵关上了门,我起身从窗户缝隙望了望院子,见侍卫不在,才回到主位。
刘基喝了口茶,缓缓地说,“陈友谅杀了徐寿辉,天下人都知道,这叫杀主夺位,若天下人都不知道,那不就得了。”
我看着刘基深不可测的眼神,突然明白了,我若要称帝,明王要么退位要么死,无论怎么退位,只要我当了皇帝,这骂名我背定了。但如果他死于天灾人祸,那我这个皇位就顺理成章了。
刘基啊!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啊?从龙湾退敌,到安丰劝我不救小明王,再到鄱阳湖献策,后预测元廷内斗……我能想到的,他都了然于胸,我没想到的,他依然明了。我一直自比刘邦,以他为张良,如今看来,子房之才,亦不及刘基。
真是天助我也,镇守国家,安抚百姓,我有李善长。攻城掠地,开疆拓土,我有徐达、常遇春。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我有刘基。如此,何愁得不了天下?
李善长是治世大才,徐达、常遇春是领兵奇才,而刘基呢?除了纵横捭阖神机妙算之外,尽是阴谋诡计、厚黑权术,且皆强过我,此人若身居高位,与奸臣谋逆,我该如何?
此人太可怕了,我不是他的对手。
刘基走后,我立刻派了五名心腹密探,日夜监视刘基,每日报于我。
十天后,我命廖永忠接小明王来应天,渡江时船漏水沉江,小明王不幸身亡。我在应天以帝王之尊葬之,以臣下之礼率百官跪拜恸哭,并举国悼念三日,开年后,我去“龙凤”,以“吴”为年号。
解决了名号问题,我继续对付张士诚,我低估了他,其地盘全被我占,平江四面被围,已无回天之力。以他不思进取之本性,早该出城投降,可围城一月,数次进攻被打退,仍然坚守,让我始料未及。
我不是当年的元廷,徐达不是脱脱,张士诚,你不会有当年高邮退敌之幸运。一月底,大军粮草备齐,我命徐达:攻城。
到了三月,平江依然坚守,俞通海被箭射伤,我让其回应天养病。四月,病情加重,我去看他,腹部中箭,躺在床上,神志不清。
我问他,“你知道我是谁吗?”
他看着我,眼神凝重,透漏出大股悲凉,欲说话,却发不出声,我眼泪哗哗地流了下来。
第二天,俞通海因病去世,未及不惑。
我哭了一个多时辰,俞通海投奔我之后,率领水军,攻采石,破应天,战龙湾……征战四方,累建大功,鄱阳湖大战,若不靠其水军大显神威,我朱元璋如何有今天?居功至伟,却亡于此地。
我立刻追封其豫国公,享太庙,并功臣庙,亲率百官祭奠。他没有子嗣,我令其弟俞通源接替其职。
起兵十五年,从濠州到此地,多少同袍将士死于沙场?花云、冯国用、廖永安、三甲、胡大海、廖大亨、俞通海……你们都去了,这条路,又有谁能陪我走到最后?
我即刻传信徐达、常遇春:粮草淄重、府库兵器,尽数拿去,不计代价,全力进攻平江,一日不破城,你们就别回来。
张士诚还真有骨气,徐达、常遇春,我手下最强将领,率二十几万大军,日夜攻打,到了七月份,竟然还没破城?
此刻,徐达来信:城中粮草枯竭,战士伤亡惨重,张士诚不日定会出城逃亡,我军严阵以待,等其来战。
为了给俞通海报仇,我的确心急了,作为统帅,如此谋划,大忌也!
平江城破,迟早的事,围城半年,敌方士气不振,粮草日渐空空,将士定然有二心,我回信:袭扰佯攻,打退其来犯,派密探进城扰乱军心,待城中志气瓦解之时总攻。
九月,徐达回信:平江城破,张士诚被俘。
我立刻回信:善待降卒,抚恤将士,开仓放粮,安抚百姓,立即押送张士诚回应天。
张士诚灭了,但南方还不安宁,方国珍还有几万人马,元将陈友定在福州,实力不小,我立刻命汤和为征南将军,率六万大军南下,平定之。
我与张士诚无冤无仇,他处处与我作对,跟我打了十年仗,我要降伏他,让他做我的臣子。
可惜,我连他人都没见着,月底,徐达回了应天,告诉我,“船上,张士诚不发一言,不吃一粒米,昨日夜,上吊自杀。”
张士诚啊!宁死不屈,还算大丈夫。
五十三 洪武大帝
十月底,南方捷报频频,方国珍节节败退,攻占江浙南部十数城。李善长告诉我:粮草淄重已备好,已集结二十五万大军,皆是精兵良将。
那就开战吧!如今,我占据湖广、江西、江浙三大行省,拥兵近五十万,天下无人是我敌手。元廷,你不行仁政,残暴无道,滥杀民众,奴我族人,我家破人亡拜你所赐,天道若存,必定有报!我这就挥师北上,杀进大都,用你王公贵族的头颅雪我华夏百年之耻辱。
至正二十八年,龙凤十四年,吴二年正月初四,我从朝堂出发,走向祭坛,祭拜天地,启运祷告,一套繁文缛节之后,应黎明百姓、文武百官相求,南面而坐,登基称帝,国号大明,年号洪武。
这一年,我朱元璋,四十岁。
我是农民,做了皇帝。
随后,我打开朱升写的北伐檄文,当众宣读,传诵天下:自古帝王临御天下,皆中国居内以制夷狄,夷狄居外以奉中国,未闻以夷狄居中国而制天下
……
驱逐胡虏,恢复中华,立纲陈纪,恢复中华
……
予本淮右布衣,因天下大乱,为众所推
……
故率群雄奋力廓清,志在逐胡虏,除暴乱,使民皆得其所,雪中国之耻,尔民其体之。如蒙古、色目,虽非华夏族类,然同生天地之间,有能知礼义,愿为臣民者,与中夏之人抚养无异。故兹告谕,想宜知悉。
天命移转,中华道统,解救苍生,如此激励人心之檄文,我要把它传遍中原大地。
我立即下令,徐达、常遇春率二十五万大军北伐诛元,即刻启程!
当年成先生大学毕业之时,正是中美撞机事件后不久,举国愤怒之下,成先生心潮澎湃地与同学们痛骂了一个月美国。
某一天,成先生躺在寝室的下铺上,脑子里正津津有味地回想着,刚才与隔壁苦逼一起慷慨激昂的高光时刻。谁料老娘一通电话打来,问到工作之事,瞬间便破灭了成先生的白日梦。
一通冷汗冒出后,成先生很现实地意识到,不挣钱就有饭吃的好日子即将结束,以后,就得自己挣钱过日子了。悲从中来之余,迅速起身拿起书袋,冲出寝室。
路上得遇狐朋狗友一名,又言及新出之网游《传奇》云云,成先生脑子一热,转头便去了网吧。
年轻人嘛,就是这么冲动和不羁。
及至深夜,正在肝装备的成先生猛然记起,自己似乎还有大事要做,便登陆招聘网站,看也没看,胡乱投了几份简历。脑中只想着最近几日即将开始的校招,包括那几个传说中的留校名额,得早点去打听打听消息......
哪知没过几日,这边成先生才刚刚面试了一两家单位,那边投出去的简历就有了回音。
面试电话是一家房地产公司打来的,成先生甚是诧异,他早已忘了自己在网上投过简历这回事。
成先生学的是分析化学专业,相当小众且不热门,去处多是海关检疫、药学分析等岗位,这房产公司打电话来叫去面试什么情况?思量之后,还是准备去看看,就当开拓眼界了。
实际上,成先生祖上也是干过房地产的,家学渊源。
成先生的爷爷,也算是老家当地的一个传奇人物。成爷爷排行第二,年轻时,乡亲们唤他作成二娃。
二娃祖上是“湖广填四川”时到的蜀郡,从清朝开始,十几辈人都一水的农民。
传到二娃这一代,家里当年开荒得来的一点田地,也被叔伯们瓜分得一干二净。由于家里齁穷,二娃从小到大,就没吃过一顿饱饭。
这年过年,一个进城当学徒的隔辈儿表兄弟回家,带回来不少好物件,二娃看的甚是眼红,又听说在城里干活的,每天能吃上一顿干白饭,这让打小就是红薯稀饭过活的成二娃,羡慕得差点没闭过气去。
二娃暗自发狠,这辈子一定要进城干活,只要能顿顿吃上干白饭,那就是活脱脱的神仙日子,能过上三五年,便是死了也值。
转眼间到了七八月,城里传来好消息,有家商户要找两个学徒,每月二角钱衣料钱,管吃管住。
从村里进城,要过一条岷江,不巧前几日连续下了几天暴雨,江里发了洪水,惊涛拍岸、浊浪滔天,便是江上打渔的渔船也停了。
和二娃准备一起进城的几个叔侄兄弟,当下就打了退堂鼓,恶水拦路,也怪不得大家心中发怵。
成二娃见状,心中却是暗喜。本以为四五人同去,自己这学徒不一定能招上,现在众人都不去了,我这一去岂非独占鳌头?只是如何过江,却得好好思量思量。
次日一早,程二娃扛着从家里拆下的门板,行至江边。也不管周围田里干活的小媳妇大姑娘,瞬间便扒了个精光,又举起门板奋力往江心一扔,仗着一身从小练就的好水性,扑身便跳了上去.....
岸边四周响起一连串惊呼,“二娃跳河喽,二娃没得饭吃跳河喽”,后边还隐隐传来二娃老娘呼天抢地的哭声:“你个砍脑壳的,把屋头门板扛了干啥子哦.....”
二娃管不得这些,此时他已陷入生死存亡的绝境之中......
......
......
......
二娃刚跳下江,一个浪头便打了过来,瞬间将他推开五六丈远。
二娃咬牙死死抓住门板,连门板一起,囫囵着在江里翻了好几个滚,才算缓过气来。
抹了一下满脸的水珠子,二娃单手扶着门板,奋力朝城里的方向划去。
待得划到江心大半,二娃已被洪水冲到下游十几里远,此处唤作红岩子,乃是一处千仞峭壁,江水灌到此处,风高浪急,深不见底,便是日常行船,也常有船毁人亡之事。
二娃早就听说此处的凶名,眼见着磨盘大小的漩涡此起彼伏,二娃只得睁大双眼,打起十二万分精神,竭力避开各处险地。
又往前行了十几丈,眼见着就要到老龙坎,这里是红岩子最险之处,半截悬崖巨龙吸水一般,横空插入江中。
只见江水倒灌,怒浪惊天,洪水携万钧之力撞上峭壁钢岩,任是大罗金仙,也得被打得粉身碎骨,整个江面上,水声震耳欲聋。
二娃心中暗暗思忖,怕是今日最难过的一关来了,回头已是来不及,只有搏命一击,才能有些生路。
当下便鼓足精神,拼命回忆老辈人讲的经验,说是须得找到一股暗流,顺流而下,才能避开这探入江中的“龙头崖”。
观察一番后,二娃发现自己还颇为走运,暗流就在身下,心中长舒一口气,幸甚、幸甚!
不过乐不过几秒,二娃便骇然发现,前行必经之路上,竟有一处板车大小的漩涡。红通通的涡口,犹如怪兽张开的血盆大口,欲择人而噬。
此时水流湍急,避是避不开了,二娃横下狠心,扶着门板,双腿猛地踩水,向漩涡冲去......
门板与漩涡甫一接触,瞬间便被水流之力,竟搅的直立起来。二娃死死抓住门板上缘,也被带着双脚离了水面,半吊在空中,无计可施之下,只得大声呼喊,求老天保佑。
这门板,说来也甚是结实,竟未被水力搅碎,二娃晃悠悠随着门板转了一圈,便又砸入水中,回头一看,只见门板已被漩涡吞了一大半,大概是出不来了。他自己在砸下时,刚好被甩在漩涡之外,算是捡回一条命来。
多年以后,成二娃已是垂垂老矣,当他给儿孙重新讲解这段经历时,仍是心有余悸,连呼是老天有眼。
二娃没看过奥运会,不知有种体育运动叫“撑杆跳”,他死里逃生,便是因为他在洪水中完成了一次匪夷所思的撑杆跳高罢了。即使如此,老人家也当得起一声“不畏艰险”了。
拼了命,也就为了每顿能吃上干白饭,现今看来似乎有些可笑,但在民国,对农村少年来说,实是奢望。
到了此处,也该说说“干白饭”是啥珍馐美味了,其实就是字面意思:干的、白的、米饭!
成二娃九死一生,终得进了城,做了日思夜想的“学徒工”。
每日里凌晨四点起床,晚上十点睡觉,干得心满意足,因为有干白饭可享,逢年过节还能吃上两片肉,给个保长做也不换。
这一年,成二娃十六岁。
过得几年,二娃存下几块大洋,村里也知他有了出息,上门提亲的几乎踏破了门槛。在二娃老娘的主持下,选了个老实女子,便与这女子成了婚。
每隔三个月,二娃便买上二十斤米,割上一斤肉,将肉与白米装到一个灰布袋子里,细细扎好,然后将米袋顶在头上,游泳回家交给母亲,顺便也与新婚妻子干柴烈火一番。
遇上冬天,天气冷没法游过江,只能忍痛花上一角钱,叫个渔船帮忙快递送回去。
又过了几年,二娃有了点积蓄,便出师开始自己做点小生意。
由于人勤快,脑袋瓜子也好使,很快生意越做越大,于是在城里又娶了一房。
这一次是自由恋爱,对方是保长的独生女,两人不知怎的,就勾搭上了。
由于第二房娘家地位高,不愿让女儿做妾,商量之后,便定了个平妻的名份,乡下的糟糠之妻当然也不能弃,两房地位一样,俗称“两头大”。
成二娃多年生意做下来,已有好几千大洋的积蓄,他这一生,最羡慕的就是地主,最想要的就是田地。可惜他虽然有钱,但好田根本没人卖。皇天不负有心人,在他四十岁这年,机会来了。
有个城里的老牌士绅,据说要卖掉家产,跟着当官的儿子离开本地。
二娃一听说这个消息,顿时喜上眉梢,赶紧托人去说合,对方也是挺急,当下就定了卖出,很快两边就请来中人,签订合约。二娃以3500大洋,购得300多亩上好的水浇地,加上半条街的房屋铺面,圆了当地主阶级的心愿。
签合约的日子,是1949年的春天。
买卖双方都很满意这笔交易,二娃觉得自己占了大便宜,卖家也喜滋滋地抱着几千大洋,赶紧跟着做国军团长的儿子,一块跑去了台湾......
成先生长大成人后,某一天从长辈口中得知这个悲伤的故事,难过的少吃了一碗干白饭。
既然成先生祖上有过房地产开发经验,虽然结果有点悲剧,但成先生心中至少有了些底气。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上午,抱着看一看也无妨的心态去面试了。
这是一个成先生终身难忘的日子。
随着公交车身上金喜善手捧TCL手机美貌半身像渐渐远去,陈先生走进了眼前这个——工地?
五月的天气已经有些炎热,成先生满工地找了一圈,热得满头大汗,最终在看门老头的指引下,终于见到了自己未来的老板,一个皮肤有点黑的胖子。
这位胖老板看起来五十出头,身量不高,加鞋底目测1米65左右。头发稀疏,却梳的整整齐齐。
下半身穿着一条灰色西裤。
裤脚很宽大,离鞋帮子还有两三公分的距离,在工地的风中猎猎作响。
上半身则是一件深红色背心,扎在裤子里。
两边膀子光着,凸着两点,背心上印着俩白字——中国!
皮带扎的很高,几乎已到了胸口。
胸口正中,一个大写的“H”标志金光闪闪,晃的成先生睁不开眼。
如此接地气且又独特的装束,让成先生迅速作出准确的判断,这是一位土豪,又土又豪!
老板很健谈,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全程几乎都是他在说,成先生在听。
他给成先生讲述了他传奇般的经历,从实力搬砖到房地产老板的伟大创业史。这个“实力搬砖”是真的很有实力的搬,用双手把砖把扛起来,搬到需要的地方去,因为老板那时年轻力壮,每次能多搬五匹砖,很有实力......
很早以前闲极练手的一部小说,正好知乎有活动邀请,发点出来玩玩。
首先你对友谊怎么定义的,如果是指君子之交淡如水的那种友情,我觉得我在知乎上认识的兄弟和我几乎都是纯友谊。
我们只聊人生,工作,生活,只字不提风月,说真的,我们之间的友谊太纯了,完全没任何杂念,如果你跟我说我们不是纯友谊,我都觉得你在侮辱我们。
但是如果你说的友谊是那种互相知道对方的一切事情,已经把对方引为人生的知己了。彼此之间完全信任,发自内心的欣赏对方所有的优点,能包容对方所有的缺点,而且不出意外,两个人准备相处一辈子。
这种情况,你跟我说这是纯友谊,我不太信。或者说我是有一点点信的,毕竟这个世界太大了,总有一些人,非常的欣赏对方,但是对对方是真的没有红尘中男女之间的那种兴趣。
比如说女方喜欢大叔,男方喜欢御姐,但是男方是小鲜肉,女方是萌妹,彼此觉得对方贼优秀,但是就是不符合自己的喜好啊,那确实可能存在纯友谊。
但是我信归信,我不接受我的男人有,也不会让自己有,这是底线问题。都有灵魂上的知己了,另一半的存在是干嘛的,身体上的伴侣吗?
或者说的再直白点,我相信有,但是我不接受这种关系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