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世界上最优秀的作家也没办法把脑子里的画面完全转化成文字。
王安忆曾在自己的文学讲稿里说过,文字在表现空间维度上具有天然的缺陷,文字最适宜表现的是时间维度。我个人想加一个情感维度。
没办法形成自己脑海里的画面,这太正常了!
莫说是你,曹公雪芹这笔力没得说吧,你让大家根据他的文字画个大观园,肯定各不相同。而且,有相当大的可能性是,谁都没画出曹雪芹心中所想的那个大观园。我心中的大观园可比电视剧里的场景华丽多了,可那也只是我的大观园。
读者阅读一篇文字,脑海里产生的画面不可能完全符合作者心中的画面。
题主不要过于纠结自己的画面,因为文学作品中的“画面感”跟放电影不是一回事,它可以很朦胧、很不确定。
举个例子: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这首诗没有画面描写,但却有很强的画面感。
举个例子,许多推理小说的密室案件,作者都会在书中画出平面图,你能说克里斯蒂等一众推理作家的笔力都不够吗?恐怕不能,这是文字天然的局限性。
同样的,如果文字能完全把画面重现,那么,大家在翻拍金庸的小说时,就不用请武术指导了,照着书拍就行了。可你照着书拍不出来,你至多只能拍出一个定格,无法纯粹按照金庸的文字拍出一段连续而精彩的动作场景。剑谱、拳谱也得有插画。
文字是抽象的,想通过抽象符号来将脑海中的具象画面展现出来,几乎不可能实现,更别说,读者还要通过抽象符号再一次还原具象画面,转了两次,画面早就不完全是作者脑海中的画面了。
所谓文字带来的画面感,其实是读者根据文字自行脑补、想象的画面,所以,作者要做的其实是通过细节来调度读者的想象力,使他们自己在脑海里形成一幅画面,而这种细节,不局限于视觉,也可能是听觉,甚至嗅觉。
举个例子,比如阿城的《孩子王》中,写老竿儿和来娣分别的一段:
我停下来转身望去,来娣的身影急急地移近,只觉一件硬东西杵到我腹上。我用手抓住,方方的一块,被来娣的热手托着。来娣说:“喏,这是字典,你拿去用。”我呆了呆,正要推辞,又感激地说:“好。可你不用吗?”来娣在暗虚中说:“你用。”我再也想不出什么话,只好说:“我走了,你回吧。”说罢转身便走,走不多远,站下听听,回身喊道:“来娣,回吧!”黑暗中听了一会,有脚步声慢慢地响起来。
我认为这段文字的画面感十足,但阿城没有写什么“摆摆手”、“她的身影缓缓消失在黑暗中”,那就俗套了。这段文字的妙处就在于,作者以听觉——“站下听听”、“听了一会”、“有脚步声慢慢地响起来”——来体现视觉上的画面感。尤其是这个“听了一会”,把来娣和老竿儿的不舍的画面一下子就传递出来了。
注意,这画面是读者脑补出来的,不是作者真的花费大量笔墨写场景如何如何、肢体动作如何如何、神态表情如何如何。
有些答主建议你当编剧,的确,编剧在写场景的时候就需要像题主所说的“又干又硬”,因为摄制组知道个大概就行了,后面场景布置有专业人员和导演与编剧共同完成,那是货真价实的画面。
至于小说,作者要做的不是把整幅画卷放电影似地展示给读者,而是要抓住最重要的细节,只要这个细节在,读者想象的画面就成立。
效果当然是作者与读者的想象越接近越好,但理论上是不可能完全一致的,肯定有偏差。
最后,我想说:题主说自己只能写好对话,其实,好的对话也是可以形成画面感的。
老舍的《茶馆》里,松二爷那一句——“我就是自己个儿饿着,也不能让这鸟饿着!”只一句话,读者就可以联想到这个老北京旗人的神态、举止、甚至动作,这不也是一种画面感么。
个人愚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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