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前在上海看了舞台剧版,三天没缓过来。知道八月广州会再演,毫不犹豫又买了票。在上海是坐在后排,好似看了一场梦。在广州会坐在一个看得清谢生长袍褶子的地方,去做梦。
三个多小时是十三郎的一生。一开始讲故事的旁观者角度,一句话直戳心扉“今日你看人,他日人看你”。每个人的生活都是一部戏,我们感慨十三郎的时候,不知自己接下来又会过成什么样子。
上半场热闹的紧,才华横溢,大名鼎鼎,年少傲骨,口出狂言。五十多岁的谢生把一个高傲倔强的少年演的太棒,纵然我坐的太远看不见表情。当时只觉上半场热闹却冗长,几次的全场大笑让人看不出悲剧的影子。直到回去后重温了三遍电影,再一遍遍回想这上半场,才更加觉得寒凉。太史蛇宴,姨太太,下棋唱曲儿,门庭若市。有多美好,就有多适合去打碎。现在让你多欢笑,之后就让你加倍以痛苦奉还。
上半场最后一幕荒诞的紧,几位女郎在前面跳露大腿的舞唱着节奏轻快的中国一定强,十三郎站的高高的喊你们都是汉奸这简直不成体统,眼泪一下子就崩出来。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世人看不穿。可笑的是,这分明就是当下中国的写照。在这流量即是一切的时代,随着自媒体的兴起,一篇篇文章,一份份报道,分明都是在打着发展文化的旗子,用最恶劣的行径博人眼球,最要命的是,大家都吃这一套。
上半程最大的泪点是十三郎以激将法激的阿唐离开。
“我跟你说我从来没把你当回事儿你别粘着我了。”
“大哥!”
“阿唐一定会有出息的,跟着我才没出息。”
你走吧。天涯海角,不负所托。
“我要证明文章有价。再过三五十年,没人会记得那些股票。黄金股票都是过眼云烟,但一个好的剧本,五十年、一百年,依然有人欣赏。就算我死了,我的名我的姓,没有人会忘记。这就叫做,文章有价。”
字字都戳在心窝里啊,字字都振聋发聩啊。就是这样的风骨,才使这部剧更加伟大。
下半场更加荒诞,泪点密集到我庆幸还好是一个人来的,密集到已经记不清楚这个荒诞的故事是怎么发生的。一开始就是一幕离奇的禽兽版宝莲灯,导演把剧本甩在十三郎脚下时,这个一身傲骨的男人,这个都不肯向父亲向汉奸道歉的男人,弯下身子,捡起了剧本,泪点瞬间崩坏。但他还是有骨气地转身走开了:我不信我养不活自己。这是不是十三郎受到一次又一次的打击的开端呢。也是从这里开始,十三郎开始了自嘲,人憎鬼恨十三郎呀。谢生的强调拿捏的极好,七个字逗得全场爆笑。自嘲说明,十三郎已经不是当初那轻狂的孩子了,他在意,所以他伪装。
接下来是梅仙来帮扶。聪明可人的梅仙摸准十三郎的心理,一套激将法用的令人拍案叫绝。
“男主把女主吻活了,观众看的才开心!”
“你们!你们!还有没有逻辑!还要不要脸面!”
又是一次对当下现实的无情讽刺。到底要多少个十三郎才能惊醒荒芜的影院呢。
十三郎和梅仙的恩断义绝用淡淡字幕打出,却看的心惊肉跳。十三郎,原则重于一切的十三郎。
落魄的十三郎天为被地为床一段时候后,决定回广东时遇见Lily,泪点崩坏在Lily丈夫对她的一声吼之后那一句“You know, I love you so much”。一个旁人一句话,反衬Lily明艳的外表,也是出奇的讽刺。不知道上海的两年发生了什么,但是Lily也算是一个不绿茶不白莲的正常,甚至是挺善良的女神。由丈夫这一句话,想想Lily的人生大概也是悲惨的。哦对了,还有十三郎的那句,“哪怕不记得我,也该记得眼镜啊”。对啊,你曾对Lily说,喜欢的话我就戴这副眼镜戴一辈子。你还真的戴了一辈子哦。
最终跳下火车,在家和老父亲相见,不知是痴还是不痴。时代巨轮滚滚前行,要改换红旗帜了。万万没想到,三姨娘的一句“人家做什么,我们就做什么,快也去挂上红布”竟然为最后老父亲的结局埋下的精妙无比的伏笔。这里倔强的老父亲已经像孩子一样,乖乖给十三郎挠背,把他拖在棋盘上顾不得想其它。谁知道,灯光一灭,场景一变,即是永别。
再回香港更是落魄,先后和三个故人重逢。三位都是好人。这里要说的是,整部剧竟然没有一个颜色鲜明的所谓坏人。姨太太们偷偷捐出钱补贴家用,五哥梅仙徒弟都用自己的办法帮十三郎。没出现的老马前前后后也不计较十三郎的高傲。连排练露大腿舞蹈也情有可原。悲剧的原因似乎是动荡浮萍的环境,以及十三郎自己,还是都有,谁知道呢。
第一是五哥。五哥想让十三郎洗澡,想让他记起过去的东西,想让他安安心心过个晚年。但是,十三郎呢,他愿意吗。五哥无疑是站在自己的角度想十三郎,却不知大概他在街头更加快活自在,又或者他根本不想看到那些熟悉的脸想起过去。那就拿屎砸过去,狠狠的那种。十三郎一生都在被别人逼,不管是好意还是坏意。而他呢,面对这些逼迫,却保存了一颗初心,而我愿意讲它称之为赤子之心。
之后,五哥去了。
第二是阿唐。看到阿唐写的唱词,第一句就眼泪崩坏。唱完一段,十三郎生锈的才华似乎又全然回归,对唱到最后唱起伯牙子期时更是飙泪,一向高傲的十三郎竟然慌乱的像个孩子。不不不,我不认识你,你认错人了。可是毕竟是知音啊,于是自然而然相认,敬茶,约定,赴约。然后是多一点真诚少一点套路的心脏病,大闹剧院,和压坏我泪腺的最后一根稻草“让我最后再看阿唐一眼,就一眼”。一下子想起了《家》里的觉新。如果,如果阿唐不死,十三郎还有这样一个知己可以说说话,十三郎会不会好起来,结果会不会不一样。不知道十三郎是不是在这时候彻底绝望的呢。
阿唐也去了。
第三是梅仙。梅仙改信了基督,却不顾自己已和十三叔恩断义绝,还想着照拂他,但还是用自己的方式。sympathy和empathy是两种太不相同的好心。五哥和梅仙可能是sympathy,但只有阿唐是真正的empathy。有的人sympathy太多,但却不知道对方真正的需求,于是用喷薄而出的sympathy把对方搞得无所适从。但是,不管怎么说,梅仙算一个至情至性的姑娘。
之后梅仙也去了。
还有最后,真真的最后一根稻草来自老父亲。“他们说他是大地主”。此类题材向来可以用来提深度,这一段我真是好想好想好想看清谢生的表情,看他痴的时候是怎样,听到籍贯南海二字时是怎样,不能哭出声隐忍地紧握拳头往前扑倒又挺住时是怎样。“上山容易,下山还会难吗”。这里的十三郎还在纠结上山下山,男儿臭女儿香,回到香港的十三郎却已经念叨着入世即出世,出世即入世。终于是看开了吧。
与上面几位死去的人相比,十三郎的悲惨恰好在于他活得太久太久了。久到从封建到新思想到抗日到战乱到文革到改革,这么多人来来去去他却还在。为什么不对他好一点早些带走他呢,要眼睁睁看着这么多人离去,久到已经不知道是真痴还是假痴。
不忍去想最后一幕。“我左脚的鞋被英国人偷了,右脚的鞋被日本人偷了,中国人没鞋穿了”。中国人没路走了。哈哈哈哈。怎么,是不是笑不出来了。身子都僵了,去给他找双鞋穿吧。你说他是真疯还是假疯,谁知道呢。假作真时真亦假。
心声泪影女儿香,燕归何处觅残塘。红绡夜盗寒江雪,痴人正是十三郎。
本该到这里就结束。问题问的是十三郎,但我实在忍不住再说一下谢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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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演员,一生能够遇到一个适合自己的角色,就已经很幸运。在我看来,是十三郎成就了谢生,也是谢生成就了十三郎。
90年代的谢生,一身傲骨,眉眼之间都是十三郎少年时期的神采飞扬。
现在的谢生,摇起扇子来都是沉静。他说,现在他最爱的的台词是,人生哭笑岂寻常。鸿鹄之志和壮怀都太大了,认真做好当下事,给身边人带来一些改变就挺好。
端起剑是酒剑仙,摇起扇是十三郎。眉眼间流转的那是整个星空,所以在舞台上会发光啊。
曲未终,雪山白凤凰,请继续飞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