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谢邀请,我们可以先抛开美国,尝试借助前人的努力,用一个更广大,更长远,更务虚的视角,来看待负利率这个问题。也许读完这个回答之后,大家会对负利率这三个字有新的看法。甚至有可能颠覆一些传统的理解。
我自己并不是很喜欢负利率这个概念,但我理解它存在的基础,我相信(至少目前相信)我们会走向一个更好的未来,但解决问题的第一步永远是正视问题和了解问题。
有两篇论文我觉得可以帮到我们理解这个问题,如果可能的话也建议大家读一读
其中第二篇论文是非常出名的,在探讨失落的十年时,克鲁格曼,辜朝明两个人各执一词,但林文夫的看法是全要素生产率的坍塌导致了失落的十年,实际上我有一种感觉,易行长之前不仅写过全要素生产率的论文,他今天很多想法其实可以在林文夫那个文章里面找到验证。实际上,共和国摸着日本90年代过河的例子数不胜数,最近一个应该是对于陆铭教授“大国大城”观点的重新审视。
言归正传
在Paul Schmelzing的论文里面,他勾勒了一个非常蛋疼的事实...全世界的利率就是一个不断下行的过程,不管是实际利率还是名义利率
Paul的结论是,我们不要痴心妄想说实际利率会在1%,或者2%的通胀目标上面停留太久时间,历史上看,负利率就是大势所趋,如果过去800年的趋势持续下去,我们只不过是在历史长河上的一个进程,只不过比较奇特的是我们当前处在由正数向负数转化的时间点而已。
如果他的看法是正确的,那么皮凯蒂的21世纪资本论可能看起来就有点可笑了....对于负利率产生原因的研究可能也没有那么有意义,不平等,财富,QE无用论这些探讨只不过是人类经济历史长河中反复发生的故事,漫长的中世纪中,当人类还在马尔萨斯陷阱里面徘徊时,我们就经历过利率下行的苦痛。
如果Paul的假设是对的,可能最有意义的探讨是,0这个值是不是一个特殊值,在这个长期下行的趋势中,名义利率0到底是趋势中经过的一个无关紧要的点,还是它是一个特殊值。
实际上Paul并没有很多深入去探讨这个下行因素的原因,而看到他这篇论文后,过了一段时间我想起了曾经读过的另一篇文章,我感觉这两篇文章放在一起可以产生非常好的协同效应
Fumio Hayashi是日本计量经济学的大佬,而那篇“The 1990s in Japan:A lost Decade"非常有名。
在Fumio Hayashi大概20年前的研究中,他主旨是判断日本失去的十年到底是何原因,他觉得和银行的监管有关系,但核心在于日本的全要素生产率快速坍塌。全要素生产率TFP在我眼中是一个非常玄学的指标,它衡量了经济增长中不能用资本积累和劳动力积累解释的部分,我一直觉得全要素生产力最好的中文解释应该是“内生动能".....
在他研究全要素生产率的过程中,他稍微改写了一下那个经典的公式,他引入了一个变量,资本/产出,这个指标其实很类似我们在日常生活中经常看到的M2/GDP,或者更广泛一点说,杠杆率
最后那行y=A^(1-θ)h*e*x^(θ/(1-θ))其实很简单
人均GDP的提高 ≈ 全要素生产率的提高 x 人均工作时间提高 x 就业率提高 x 杠杆率提高
其中杠杆率的提高,不难理解,往往对应了回报率或者说利率的下降。
综上所述,我们可以用林文夫的微观计量经济学研究,去解释Paul Schmlzing的长期趋势,假定生产力的提高是一种刚需
那么提高生产力有几种办法
其中全要素生产率的提高按照世界银行的研究,需要科技,教育,制度,公平等多个方面的改革,除了很艰难之外,这个东西实际上有些时候可遇不可求,我其实很理解有时候改革进入深水区之后难以推进,除了有反对声音之外,很多时候确实不知道怎么改革才是最优解,这需要有个试错的过程,人民银行摸着日本/美国过河实际上是一种非常理智的做法,而且老实说,摸着石头过河也不一定就肯定可以过河。
劳动时间的延长有时候是高速增长的一个燃料,日本的工作时间在上世纪90年代由45个小时下降到40个小时的过程,是一种经济降速下的妥协,降低工作时间,提高就业率。但长期来看,劳动时间很难维持在高位,随着劳动人口素质的提高,降低劳动时间是一个常态
就业率的提高和就业人口的提高更是不容易,当前中美日的失业率并不高,而生育率中日都已经降低,可以预见的是,如果没有开放人口入籍,未来5年内,即便就业率依然处于高位,中国的就业人口总数也是降低的。可以说奥巴马的移民政策是有利于劳动人口提高的,但它引发的社会问题是否得不偿失就是另外一个看法了。当然我们也会联想到当前美国新提名的那个反堕胎的保守派大法官.....
如果前三项都很难,那最后一项,资本/产出,杠杆率的限制是什么呢?良心?偿债压力?和刚性的约束比起来,我感觉这一项是最容易突破的。
因此我一点也不惊讶长期来看,一个共识就是提高杠杆率,压低利率,最后我们看到了一个800年的利率下行趋势
那么问题来了,为什么会有人在这样的大趋势下,依然想要去推动全要素生产率的提高,依然想要一个不依靠资本,不依靠劳动力堆积而带来的社会发展?依然会想要紧缩而不是宽松的政策?
我想Handbook of Economic Growth里面这幅图可以说明,这是3000年来的人均收入(天知道数据怎么来的....)
在工业革命之前的2500年,我们人类的收入增长实际上都微不足道,我们只不过在重复着历史,而工业革命带来的生产力提高是爆发性的(当然我觉得这张图没有看起来那么夸张,因为资本主义是用货币而非实物衡量收入,但不可否认,资本主义本身也和工业革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有些时候为了倒逼全要素生产率的爆发性提高,可能需要对杠杆率施加一些限制。不然我们没法按照历史经验去推断未来的生产率到底可能是多少(工业革命前谁敢想象工业革命后的人均产出?)。
回到题目中关于美国的部分,如此一来解释就变得简单多了
负利率无论在历史数据,还是实际论证中都可能是一种必然的选项。特朗普的说法不一定是错的
就像今年9月17号,BOJ的黑田在答记者问的时候说
“The BOJ has an overshoot commitment, under which it pledges to increase monetary base until inflation stably exceeds 2%. The Fed’s new view is in line with ours.”
“日央行推动超额的刺激以便达成通胀目标,联储的看法和我们差不多”
这也是我一直觉得虽然鲍威尔尝试否认负利率,但有一天他可能还是会走上这条道路的原因。
对于全球经济的影响在短期肯定会有,美元地位的动摇等等,但如果Paul的看法是正确的,林文夫的计算没有错误,长期来看大部分国家都会慢慢步入负利率的世界。然后通过生产要素尤其是资本的堆积尝试维持一个经济增速。美国也不例外
对于全球经济来说,这也许是800年经济大趋势中非常平凡的一个过程(如果我们不认为0这个数字有特别含义的话),社会将趋于保守和传统,除非有新的国家站出来接过发展的大旗,可能是尝试改革提高生产率的中国(杠杆已经不低),也有可能是其他新兴市场国家(杠杆不高但体量太小)。
我其实很喜欢这个结论,它告诉我们都是平凡人,在历史长河中2020年不过就是普通的一年,我们这一代人大概率就是普通的一代人,除非我们努力去实现一个小概率的事件,尝试去实现类似工业革命那样的生产率爆炸。
而维持一个正常的货币政策,在经济增速依然是刚需的大前提下,有可能有利于倒逼生产率的提高。
共产主义政党长期治理的喀拉拉邦在印度处于人类发展指数的前茅,这就是共产主义对印度的影响。
另外,南亚人是非常非常喜欢取经名的。这也是一个地域特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