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什么才是文学价值？ 第1页

我去回答一些问题——哪怕是很多明明只需具备初高中数理化知识就能分析的问题时，总有人会说“你是个学文学的，就是个外行”。但是，到了文艺这个领域，似乎是个人都可以过来评论几句，更不用说某些狂到没边的网络作家直接把通俗文学和严肃文学看成了中国与尼日利亚。

这年头，还真是钱壮怂人胆。否则，《惊雷》的MC也不至于敢直接diss杨坤。

很多人在点评文艺作品的时候，似乎并不知道文学专业也是需要经过系统学习的。从语言文字学再到文学理论、文学史等等，许多你们所纠结和怀疑的问题，文学内部早就有了回应。比如你所问的这个问题，在一个学完文学史的人看来，其实是非常可笑的。

可笑在哪儿？现在中国国内出版的几种主要的文学史，并没有刻意忽略掉类型小说。比如很多中文专业考研最常用的朱栋霖主编的《中国现代文学史》中，对港台文学部分的介绍中，武侠小说就占据了比较重要的篇幅。而在《外国文学史》中，儒勒·凡尔纳、柯南道尔、阿加莎·克里斯蒂等等也都占据了一定的篇幅。

比如在郑克鲁主编的大学《外国文学史》教材中，柯南道尔跟海涅、普希金、托尔斯泰、陀思妥耶夫斯基这样的人都并列做单章介绍了，这还不算是“承认”？

总的来说，正经的文学史一定不会可以忽略某一些类型文学的价值。只要他足够出色，总会在文学史上留下价值——比如，我们可以肯定在未来100年的中国文学史上，刘慈欣和《三体》一定会被记录在册——即便只占书中短短的几行。正如 @凯常 所说，只要你写的够好，时人可能会埋没你，但文学史不会埋没你。这其中最典型的代表就是卡夫卡——其生前的名气简直可以忽略，但却在死后成为了20世纪文学史上开宗立派的大人物。

至于你所说的“我觉得很多通俗小说也有严肃文学所表达的，人文关怀一类的东西，但却极少获得严肃文学奖项的青睐”，这个说法是不对的。通俗小说也会融入作者的一些想法，但一来人文关怀也有深浅之分——比如，为什么你会觉得金庸、刘慈欣等人的小说比大多数武侠、推理作家要好？二来，文学也是一种表达的艺术，有想法不一定能表达出来。如果表达不到位，同样也不能说这是一个好作品。

至于某位网络作家在这儿唠唠叨叨，还有一堆人在下面跟风，无外乎是兜里挣了点钱，觉得其他邹家都是个渣渣，顺带着给自己搞点理论支持，证明通俗文学的正统地位。顺带着下面还有一堆捧臭脚的。然而，这背后的逻辑，却是根本站不住脚。

这位网络作家说：

为什么通俗文学要被严肃文学认可？
通俗文学地位一直比严肃文学高，范围比严肃文学大，啥啥都比严肃文学强的好咩？
这就好比堂堂中华，需要尼日利亚承认一样好笑。

通俗文学的地位一直都比严肃文学高？在进入现代社会以前，所谓的“通俗文学”大多数都是民间流传的文艺样式，在掌握话语权的高层人士看来，这东西根本是上不得台面的。

为什么会这样？原因有两个：第一，古代并没有今天意义上的“文学”——或者说没有今天这样纯粹作为一种艺术或者休闲样式的文学，在当时文化的解释权是归于士大夫阶层的，而通俗文学实际上承担的是对底层的教化功能，通俗文学无论在地位还是文化上都比士大夫阶层的“文学”要低一级。不会真有人认为，在唐朝一首传唱四方的民歌在当时社会上的地位会超过张九龄、贺知章、张说等人的文章吧？

第二，所谓“通俗文学地位比严肃文学地位高”，无外乎是想强调通俗文学的受众面广、创作范围大。然而，这有什么用？比亚迪的销量比迈巴赫高、款式比迈巴赫多，就能说明比亚迪超过迈巴赫了？今天“销量即是正义”的逻辑，是到了资本主义社会才出现的。但在前现代社会，通俗文学真比严肃文学地位高？这么说吧，你想象一下300年前，有个人跟他爹说“以后我不写诗、不作文，专写各种民歌”，你觉得他爹会不会骂死这个不孝子？

说到这里，某些人肯定会拿《诗经》来举例子，比如

这跟“因为民族主义是现代社会的产物，所以中华民族在历史上是不存在的”是一模一样的逻辑。至于说通俗文学可以追溯到《诗经》的年代，这纯粹就是在搞笑了。或者说，这是根本没学过文学史的人才会说出来的话。

学习过中国文学史的人都应该知道，《中国文学史》开篇就在讲中国文学的开端是各种民间歌谣，《诗经》、《楚辞》等也融入了大量的民间元素。但是，稍微了解《诗经》的人都会知道，《诗经》分为风雅颂三部分，其中只有“风”才可以算是纯粹的来自民间的作品。而即便是“风”这一部分，也不是最原始的民歌样貌。因为《诗经》中的国风最初是统治者用来观民风，也就是了解民间情况的，所以最开始的“采风”涉猎的范围很广，作品的质量也参差不齐。后来，孔子对《诗》进行了大量的编辑和删改，将两三千首诗删减到了300首出头，并且对国风的许多内容也进行了修改，才有了今天《诗经》的样子。

简单来说，《诗经》实际上是被“雅化”的，早已不是民间歌谣的原始样貌。

实际上，虽然世界上绝大多数国家的文学都是产生自民间，但随着社会的不断发展，文学就是在不断向“雅”的方向进化的。你必须要承认，在人类社会上，有钱有闲并且接受了良好教育的上层人士在审美能力与文化修养上是普遍高于平民百姓的。尽管民间也偶尔会有一些天才出现，但比率实在是太低太低。在这个意义上说，上层人士所推崇、所使用的所谓的“严肃文学”，普遍价值就是要比民间文学要高。

我举个最明显的例子，两汉魏晋时期，朝廷有专门的机构来收集民间的一些歌谣，这些诗歌就是所谓的“乐府诗”。需要知道，乐府诗是经过了无数的筛选和修改的。在某种意义上说，乐府诗可以算是当时民间诗歌最优秀的作品，但是客观来看作为所谓“乐府双璧”的《孔雀东南飞》和《木兰辞》，其美学价值真比得过文人创作的《古诗十九首》以及后来谢灵运等人的诗歌？

至于还有人现眼说：

对不起，这真的是现眼——但是看到这个评论居然被顶到了第二层，我只能说是一群人在现眼。

莎士比亚啥时候成西方小说巅峰了？你分得清剧本和小说？

你问过塞万提斯了？你问过托尔斯泰和陀思妥耶夫斯基了？他们没打死你？

《红楼梦》什么时候成了通俗小说了？在《红楼梦》的时代，中国人的识字率才多少，有几个能读懂《红楼梦》里的那些诗词和礼仪的？今天《红楼梦》能成为“通俗”小说，那得拜新中国的扫盲以及九年义务教育所赐。

还是那句话，学过文学史的人都应该知道，《红楼梦》是中国历史上第一部“文人”小说。所谓“文人小说”，是文人写给文人看的小说。在某种意义上，正是《红楼梦》完成了将中国古典小说从通俗话本小说推向严肃文学的关键一跃，到了这里《红楼梦》却居然成了通俗小说的代表？？？

说《红楼梦》是通俗文学的人，是真不了解什么叫“通俗文学”。在清朝，真正的通俗文学是杨家将、岳家将这样的话本小说，而不是《红楼梦》。这正如80年代、90年代真正的“通俗文学”是雪米莉、是《知音》，而不是销量数十万的《白鹿原》——虽然《白鹿原》数十万的销量也很高，但在动辄两三百万的雪米莉面前，《白鹿原》就是个弟弟。

当然，对于某些作家来说，光有理论还不够，必须要有距离：

题主在我评论区补充了，说他的意思是为什么通俗文学难以获得顶尖文学奖，我就举一个例子，1909年获诺贝尔文学奖的是——尼尔斯骑鹅旅行记……

然后呢？您倒是继续举啊。最多也就是举一个鲍勃·迪伦吧——当年鲍勃·迪伦获奖，在文学圈的人看来，跟迪丽热巴拿金鹰视后可是没什么区别的。

反过来说，拿《尼尔斯骑鹅旅行记》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来说事，本身不就是还是拿严肃文学当标准吗？既然承认了诺贝尔文学奖是“顶尖的文学奖”，又说通俗文学与严肃文学好比中国与尼日利亚，这不等于是说拿获没获尼日利亚文学奖来评价中国作品的好坏吗？

当然，这位网文作家还说：

首先，这么说的人连通俗文学和类型文学之间的区别都没搞清楚。其次，这些只能叫做类型文学领域的最高奖，而不叫“通俗小说设立的顶尖文学奖”。

一不注意写了这么多。但这主要是因为我对一群没学过文学史以及缺乏基本文学常识的人感到了震惊和无语。在我看来，相比于严肃文学对通俗文学的傲慢，如今凭借着市场经济的东风暴富起来的网络文学作家们，似乎对严肃文学的鄙夷更甚。他们看到自己的作品如此受欢迎、看到茅盾文学奖作品卖不出去几千本的时候，想到的是“这些作品没有存在的价值了”。更不用说一群把莎士比亚当成欧洲小说巅峰的人以及拿着初中语文课本里的知识就在这里卖弄的人。

文学的价值到底是什么？这个问题其实并没有一个标准答案。但是，你需要知道的是，如果以文学史作为标尺，那么文学的尺度是令人绝望的。人类100年的时间，所诞生的无数作家与作品，呈现在文学史上不过是短短的几十页而已。如果你有耐心看到这里，也不妨思考一下这个问题：

如果我要编写一本文学史，其中留出一个一万字左右的章节梳理推理小说并邀请你来写。那么你作为推理小说的爱好者，你准备在书中介绍哪些人？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爱伦坡是少不了的，柯南道尔、阿加莎·克里斯蒂以及埃勒里·奎因自然不能缺，钱德勒可以少写一点，江户川乱步、松本清张、森村诚一以及岛田庄司可以简单提一下，至于东野圭吾这类人——恐怕就很难被写入到文学史里面了。因为东野君的书虽然畅销，但推理爱好者们绝不会认为他能跟前面的这些人相提并论。

当然，或许你的答案并不是这样。但不管怎么说，当你在取舍某一位推理作家的去留时，你自己的心里肯定是有一个标准的，而这个标准既不会是销量的多少，也不会是作品的诡计是否精妙。当你将推理小说史上最优秀的那一批作家和作品筛选出来的时候，你自己的心里其实就有了答案。对于你筛选出来的这些优秀作家与作品，严肃文学其实也是认可的。

而在筛选的过程中，你也会发现一个残酷的事实，那就是许多曾经名噪一时的那些作家和作品，在几年以后转眼就会被人忘掉。他们当然挣到了钱，但因为自己挣到了钱就认为自己的作品天下第一，这是要让人笑死的。

毕竟，就算到现在，圈内公认的国内最好的编剧也是芦苇、刘恒、述评等这一批人，而不是写出了《战狼》和《战狼2》的刘毅。如果刘毅敢公开diss芦苇和刘恒“你们的电影才几个亿的票房，都是些什么玩意儿”，那刘毅基本就是个跳梁小丑式的人物了。

最后，如果你是一个对文学感兴趣的人，不妨再看看下面的两个回答。相信你会有自己的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