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价是不敢评价的,鞠躬叩首吧!
毫不过分的说,如果没有季羡林先生、金克木先生、黄宝生先生、刘安武先生等先辈将两大史诗以及诸多经典翻译成汉语,中国也就没有当代的印度学。
《罗摩衍那》和《摩诃婆罗多》是古印度两本最伟大的史诗,成书于公元前四世纪至公元后四世纪之间,是民间文学、传说、历史的汇聚。在缺乏信史的古代印度,是宗教、文学、历史、民俗等等的集大成之作。百科上都能搜到的内容我就不重复了,借用史诗结尾对作为对此两部史诗的描述最为合适:关于正法的一切,世上有,此间有;世上无,此间有。
季老翻译《罗摩衍那》的故事却一点也不简单。(参见:季羡林:“《罗摩衍那》译后记”)
1973年他在仓皇之中开始了翻译工作,那年“四人帮”在台上飞扬跋扈,季老自己的话说他成了一个“不可接触者”(印度贱民),担任着北大东语系办公楼和宿舍楼的门卫。北大不仅有最强的图书管理员,还有学识最深厚的楼长。
读书人的气,在哪里都是关不住的。说来有趣,在中国闹着打倒各类传统文化的时候,印度人在建国后将《摩诃婆罗多》和《罗摩衍那》的梵语精校本都修订完成了。
北大东语系不知道费了多大功夫,把七大本梵语原著从印度购回了国内。季羡林先生就在这样的年岁中开始翻译。正如先生自己所言,“《罗摩衍那》的梵文原文,除了个别的章节外,是并不十分难懂的”,但是季老对自己要求极其严格,原文是诗体,体裁得对应为诗体,不仅如此,为了尊重民间文学的本质,采取了类似民歌的体例。这点似乎是东语系、南亚系老师们的执拗,经文、诗歌都得按体例译出。早些年我的老师在译《牧童歌》的时候,也是如此执念。
单是体例似乎也不难,大家知道《罗摩衍那》有多长吗?三百多万字,还是诗歌。一人战一国的既视感吧。其实季老也打过退堂鼓,还拿玄奘法师当年在《大宝积经》翻译时说的“此经部轴与《大般若》同,玄奘自量气力不复办此”来安慰自己,说译出个一小半也算是不错的。
后来的故事,浩劫结束了,先生也没有停下笔头。
十年后的1983年,《罗摩衍那》全书译就。
时间经过了十年,我听过三千多次晨鸡的鸣声,把眼睛熬红过无数次,经过了多次心情的波动,终于把这书译完了。我一方面满意,满意这件艰巨工作的完成。另一方面又不满意,不满意自己工作的成果。
《罗摩衍那》初版是人民文学本,早就买不到了。我自己也是藏了一套季羡林全集,才收了全译本,可是至今都没读完,以后估计也读不完了。
这种介绍贵院荣光的时刻,总要加一句,欢迎报考北京大学外国语学院。
常有人问一个问题,学历史有什么用?这问题很多历史专家回答过,但回答的都一般(我觉得)。
在我看来,了解一个国家或一个人的过去,会对这个国家或这个人的未来行为的理解,预测,判断有很大帮助。因为过去,现在,未来三者其实是紧密相连的。举个例子,我敢大胆预测,未来中国人主要吃饭工具是筷子。至于我预测的依据,是因为过去和现在中国人都用筷子,未来这种工具大概率也会被延续,至少不会突然消失。如果你能明白这个道理,你就基本能明白翻译这部作品的意义了。印度,以及大量受印度文化影响的国家,他们未来干什么,怎么想,都和他们的现在过去有紧密联系,如果我们不知道他们的过去,就很难理解或预测他们未来的行为与思想。那如何知道了解他们的过去呢?方法很多,但翻译文学名著,就是其中必须且重要的一种。这是从历史意义评价。
再就是从水平评价。这个评价就很麻烦。季先生有本文集叫《天竺心影》,读里面的文章可以知道两件事,季先生第一次去印度是一九五二年,四十一岁的时候,去开会,停留时间很短。第二次就是一九七九年,六十八岁的时候了。这就有一个问题,如果一个人,他极少踏足他研究的地区,仅靠二手的书籍文献去了解,那他的研究翻译到底可靠不可靠啊?先说我的观点,仅靠书籍文献研究是有效的,但不是最好的。这种例子很好举,无论研究秦代还是唐代,研究者都不可能回到那个时期,但做出的研究,也是一种推进。这是正面例子,我们也可以举出反面例子。泰国有《拉玛坚》,基本脱胎于《罗摩衍那》,一个只学了泰语,然后来泰国转过一次,没在泰国长期生活过的人,那他别说翻译《拉玛坚》,就是写本段立生老师的《泰国通史》,我觉得都够呛。我常遇见很多人,张口就泰国这个泰国那个,似乎言之确确,但如果他真去泰国生活五年,去观察学习,再看他之前所说,我觉得他会找个地缝钻进去。所以很多学者说,“季先生是伟大的,是中国文科的领军人物”,这话没错,这是个人影响方面。但也有很多学者说了,“要说季先生在世界印度学界什么地位,其实也没什么地位,因为印度学家水平高下就看梵文佛经对勘,你没有这个东西,大家都不知道你到底懂不懂梵文。”这话虽然难听,但其实也没错,因为这是专业能力方面。季先生古语言方面的《印度古代语言论集》,《原始佛教语言问题》。历史方面的《印度简史》,《糖史》。佛教方面的《吐火罗文(弥勒会见记)译释》。中外交通方面的《大唐西域记校注》。你要让我评价,我觉得还是比较浅,有点偏通识。反正就我看来,季先生的最大贡献是他的影响,至于他的学术能力,其实没影响那么大。至于作品,我觉得老一代解决的就是有没有的问题,至于好不好,要靠后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