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必须重重地点个头,说一声是的。我基本上就是因为这句话没法信上帝的!
我初来美帝的那几年,自认为是一个没有信仰的人,在教堂里看到被耶稣拯救的众生,感动到热泪盈眶。因此曾经去过很多次教会,也曾经在基督徒朋友的建议下,向上帝祈祷,请求他进驻到我的心里。
但是每次在读经班上,大家讨论上帝是如何爱人的时候,“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这句话就会蹦出来,对“上帝爱人”这个理念进行格挡。说到上帝为了惩罚人类的堕落,发了大洪水的时候,“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这句话就会蹦出来,对上帝一发怒就重启系统的行为进行格挡。
在我想要把基督教作为信仰的过程中,我发现自己原本已经有了信仰。在我想接受上帝作为一切的主宰,至高无上的权威的时候,一个一直处于超低调潜伏状态的存在浮出水面,把上帝挡在了门外。这个存在,叫它天也好,道也好,与上帝的行为模式背道而驰,互不兼容。在我准备虚位以待,把上帝请进来的时候,发现位子被这个存在在不知道什么时候悄么叽地给占了。
于是我好像突然理解了为什么宗教在中国一直未成气候的原因。我想,早在先辈们在易经里写下“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的那个时候,这至尊至大的位置就已经被天道给占了,再没有空间留给上帝或者安拉了。几千年过去,也就是不怎么像宗教的佛教挤了进来,两个一神教还处于高度水土不服状态。这就是华夏民族灵魂深处的信仰,所具有的不动声色的旷日持久的排他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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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久没上知乎,突然看到七百多个赞,答主被吓尿了,还以为知乎的计数器出了问题。。。
感谢点赞的同学,和这么多人有共鸣真是非常开心的事。
也感谢质疑的同学,张小友和安安两位,你们的问题很有意思,我本来是想回复的,但是越写越多,现在已经打不住了-_-! 所以等我把答案整理好了一起放在正文里吧。答主写东西很慢的。。。
--------超级啰嗦的更新预警------------------------------------------------------------------------------------
答主回来了,想对几个问题贴一下自己理解的答案。答主读书很少,又喜欢乱开脑洞,所以如果有妄语之处,请尽情地来批评我吧,不要手下留情。。。但是要相信我的态度是认真严肃的!
第一个问题:我为什么用了‘灵魂’这个词,为什么不用为天地立心的‘心’字。
首先,现代汉语是不可以乱用单音节词的。
华夏民族心深处。。。
这完全不通顺嘛。
那我一定要用‘灵魂’这么宗教的词吗?
是的,我还挺喜欢灵魂这个词的‘宗教性’的。
那我是不是精分了,一边说华夏文明排斥宗教,一边又看重‘灵魂’这个词的‘宗教性’?
其实宗教是一个有很多范畴的词。连儒家是不是宗教都还在争论中,所以我是不是可以说,现在世界上对宗教还没有一个公认的精确定义。
借口找好了,我就可以自(wu)信(chi)地用我自己的定义了。
我个人的行文习惯,一般提到宗教时,用的都是最狭义的定义--以人格化神为主宰的宗教。鉴于我对印度教什么的完全没了解,就索性再狭义一点,缩小到题主说的‘亚拉伯罕一神教’吧。其实。。。犹太教和伊斯兰教,我也完全不了解,所以不好意思地说,我在说一神教的时候,其实都是基督教在躺枪。。。
从狭义的定义出发,是的,华夏文明是排斥宗教的。
所以当我想用宗教的另外一个更加泛化的定义的时候,在‘宗教性’上加了引号。
话说‘灵魂’这个词真的是特别典型的一个宗教词汇。我就从这个词出发,说说我理解的‘宗教性’是什么吧。
基督徒认为,人的灵魂是上帝圣灵的一部分,所以这部分在人出生之前就已存在。死后也不消失,进入天堂。如果去掉这个词的基督教特征而将其泛化,就得到了宗教的第一层属性:渺小的人类个体试图超越现世,超越生死。
既然人的灵魂是上帝圣灵的一部分,那么灵魂便是人与上帝交通的渠道。如果去掉这个词的基督教特征而将其泛化,就得到了宗教的第二层属性:出于第一层属性的需要,渺小的人类个体试图与更高形式的,更加永恒的存在建立联结。
人死后以灵魂的形式存在。生命结束之后,以生存为目的的眼耳鼻舌身意都已不在,物质世界的生色香味触法也成为虚空。剩下的必然是最本质的东西。如果去掉这个词的基督教特征而将其泛化,就得到了宗教的第三层属性:出于第一二层属性的需要,渺小的人类个体试图看清生命乃至世界的本质之中的本质,本源之上的本源。
从这个定义出发,华夏文明是有宗教性的文明吗?那真是太有了。所有的文明都非常地有。
一方面,每个中国人的个体以历史,文化,祖先崇拜等诸多方式建立了与‘华夏民族’这个更高的存在建立了联结,在某个层面上超越了生死的界限,延长了生命的长度,一方面中国人又通过向内求和向外求的各种方式试图与‘天道’这个至高存在建立联结,并且对天道的信仰,以及对天道的追寻方式,早在易经的时代就已经定下了基调,远早于号称万经之王的道德经,而在大破之后还怎么没来得及大立起来,所谓信仰缺失的现代,对天道的信奉其实也还是难以撼动的,只不过理论还没有完成与时俱进的更新。所以我想说对天道的信仰,其实是华夏民族最本质最本源的精神特征。
综上,我说‘华夏民族灵魂深处的信仰’没有问题吧?
第二个问题:我为什么认为华夏文明排斥一神教?
这个排斥其实首先来自于相似性。是的你没看错,我认为相比多神教,华夏文明更接近于一神教。
你看,中国是一个什么都拜的奇葩,满天神佛满地庙,圣母玛利亚都能引进变送子观音,明明是一个多神教国家嘛。但同时,中国人对神的信奉又是没什么节操可言的,今天你灵我信你,明天你不灵我就换一家拜了。据此看来,有人就会说:中国人其实根本没有什么信仰嘛。
可是,你穿过各路神仙的香火往里看,那个默默地隐藏在后台运行的东西是啥?
你再问问拜神的人,他们拜的关公也好,菩萨也好,和天比起来,哪个大?
这个看起来大大咧咧,什么都容得下的华夏文明,和看起来一板一眼,一个偶像都不许拜的基督教文明,他们有什么相同之处?
他们都相信世界存在唯一的,至高无上的,不可忤逆的主宰。
当你意识到在中国,这个主宰一直是天道的时候,你就看到了华夏民族笑呵呵的面具之下的严肃脸。
自易经以降,诸子百家,各代先贤,他们所做的一切无非就是追求两个问题(其实是一个问题)的答案:天道是什么,我们怎么做才是顺应天道。
中国人对天道的忠诚度,几千年来,一以贯之。
天无二日,国无二君,既然已经认了老大,而老大只能有一个,后到的就只能排第二了。这样问题就严重了:上帝他老人家能排第二吗?
这就是一神教在中国传播必然要撞上的花岗岩:上帝和天哪个大?
这个问题佛教是不用操心的,因为佛本来就不是主宰神而是觉悟者。到了一神教这里,不是西风压倒东风,就是东风压倒西风,几乎不存在和解的可能。
解决这个问题的一个折衷的方式,就是论证上帝和天道其实是一回事。
那么第三个问题:上帝和天道是一回事吗?
引用一个评论:
『上帝』这个词本来就是中国上古就存在的词汇,概念也是创世神和主宰神。尚书、礼记、周易中多有记载。只不过翻译《圣经》时被借用了一下,创世神的概念怎么就被排除出华夏民族传统了呢?
主宰我承认,创世则未必。我不认为中国主流的信仰体系存在‘创世神’。没错,孔子说‘万物本于天’,老子说‘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但是儒家的天,道家的道,都不可能像耶和华一样,第一天造光,第二天造空气,第七天还停下来休息的。天道运行不辍,万物的产生是基于规律的自然生发,这和创世纪是两个不兼容的故事。
道也不是上帝的法则。‘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这个自下而上的效法链条,在‘道’这里就走到了尽头,‘道法自然’说的就是,道原本就在那里,自主运行,没有人创造它,没有人指挥它。道之上,没有上帝。
事实上中国文化中只有两个神和创世神沾点边,一个是盘古,但是他也只是分离天地而已,在这之前,混沌就存在了。一个是女娲,造人神。但是这两位属于神话体系,鬼神之说,就是题外话了。
除了不创世以外,天道和上帝,还有很多很多的不同。
很久以前,我遇到一个东正教的孩子,聊着聊着就聊到了死刑该不该废除的问题。
我们争执了很久,能想到的理由都说尽了,谁都不能说服谁。
争到最后,基本上就是在说车轱辘话。一个说,反正没有任何人有权力剥夺他人的生命,以法律的名义也不可以,以正义的名义也不可以。一个说,反正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他觉得我简单粗暴,我觉得他迂腐伪善。这个话题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后来有一天我突然明白了我俩聊到最后怎么也聊不下去了的原因。我们看对方,就好像欧式几何碰到了黎曼几何,各种对牛弹琴,各种不可理喻,到最后才发现,我去,他们的平行线居然是可以相交的!
从最开始,我们的公理就是不同的设定。
要说清楚设定的不同,就要从‘原罪’和‘末日审判’开始说起了。
在伊甸园里,亚当和夏娃经不住撒旦的诱惑,违反了上帝的命令,偷吃了禁果。他们的眼睛明亮起来了,开始分辨善恶,知道了羞耻。
这就是人类的原罪。
人类背叛了上帝,不再信靠神,这是原罪的一个方面,但更重要的一点是,人类有了分辨善恶的能力,而这种能力,本该是只属于上帝的权柄。上帝需要这个权柄,来执行末日的审判。人的生死善恶,只由上帝裁定,这个领域是人类的禁地,踏足此地便是有罪的。
作为一个非基督徒,我当然不相信伊甸园和禁果是真实的存在,但是我认为‘吃禁果事件’是对人类文明某个发展阶段的准确的隐喻。
人类最初的生存,是以生物的本能作为指引。看到食物就会去接近,闻到腐烂的气味就躲开,但不会去定义什么是香的,什么是臭的。看到健康强壮的异性会想要啪啪啪,但不会去定义这个人是美的,那个人是丑的。对危险和死亡有本能的畏惧和逃避,但是不会去想,我怎么能活得长久一点。
是蒙昧的,却也是活在当下的,悲伤是单纯的悲伤,快乐也是单纯的快乐。
后来人类漫长的生存实践,终于使自己的认知能力越过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门槛:从感官主导的形象思维,提升到了大脑主导的抽象思维。人类学会了归类,定义,总结,推断。人类的眼睛明亮起来了。
从此世间的万物都有了自己的名字,类别,人类给他们贴上了或好或坏的标签。人类开始有意识地为自己的群体制定法则,为个体和行为贴上或善或恶的标签。人类吃掉了智慧树上结的果子。
从此烦恼接踵而至。
抽象,理性,是人类有史以来获得的最强大的工具,然而它太强大了,以致于人类很多时候都分不清是自己在役使这个工具,还是在被这个工具役使。
人类在掌握了‘贴标签’这个神技能之后,就得了贴标签强迫症,对万物,对自己,对他人开始了时刻不停的善与恶的评判。虽有善恶之分,但各善其所善,各恶其所恶,纷争不止,虽然有了对过去的思考和对未来的规划,却也困于各种执着妄念,颠倒梦想,不堪其扰。
最重要的是,伊甸园之中的人类,本是永生的,但他们犯了罪之后,便受到了惩罚--死亡。
这是我的理解中,‘吃禁果事件’的另一层隐喻:人类自从学会了思考,便在不停地思考着死亡。
伊甸园中的人类并不是真的永生,而是‘死亡’这个概念并不真正地存在于他们的意识之中。当死亡这个概念变得清晰之后,当人类意识到从自己出生起就在走向死亡之后,死亡的阴影便笼罩了生命本身。
从此人们在年轻的时候忧惧着年老,在健康的时候忧惧着生病,在活着的时候忧惧着死亡。童年时单纯简单的快乐没有了,人类进入了迷茫混乱的青春期。
这种迷茫在人类文明中普遍而长久的存在着,并非一神教文明所独有。所以事实上,‘原罪’的概念在儒释道三家都有对应的描述。
在佛家,对应的概念不是业障,而是‘分别心’。
在道家,老子说: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矣;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已。
在儒家,王守仁大人说: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动。
你看,大家要解决的问题,都是一样的。怎么解决,大家给出的答案各不相同,却又是相似的:
禅宗说:‘明心见性,见性成佛’
老子说:‘绝圣弃智,见素抱朴’
朱熹说:‘存天理’
王阳明说:‘致良知’
基督教说:‘上帝来拯救你了’
是的,在东方世界,众生需要修持,而在西方世界,众生则需要拯救。基督徒说:既然分别善恶是一切烦恼罪恶的根源,那么拥有分别善恶的能力就是我的罪孽,我从一开始就是错的,而且我也没有能力洗清自己的罪孽,只能靠耶稣的宝血为我赎罪。我是迷途的羔羊,接受主的放牧,我生命的全部意义,就是为了荣耀主。我将完全地信靠主,我的灵魂是上天堂还是下地狱,完全听命于上帝的审判。
我再问一遍刚才的问题:
上帝和天道,真的是一回事吗?
为什么上帝这么勤劳,天道却这么懒呀?
上帝要造人,要为人建造伊甸园,要拣选亚拉伯罕,要给他祝福,要测试他的信心,要为人类颁布戒律,要派出圣子为人类赎罪,要为人类主持末日审判...
上帝为人类操碎了心,那天道你在干嘛呢?
天道说,我就在这里,你来找我呀。
评论区有人说华夏民族的信仰是靠自己,被嘲讽了,但其实我觉得还挺有道理的,中国人确实需要靠自己去寻找天道,上天不会自己来找你,不会去救赎你,上天没有‘divine plan’,不会为你安排好生前死后的一切。上天也不设天堂地狱,所以中国历代圣贤谈生不谈死,中国百姓也是世界上最重现世的百姓。
中国人现世到什么程度,道家号称出世哲学,可是道德经里通篇都在讲怎么治国。。。
为什么?因为既然只有现世,没有永生的灵魂,那在现世建立符合天道的政治形式就是特别重要的啊。
又因为天道不执行末日审判,只是恒常运转着,‘赏’与‘罚’都在现世进行,所以‘受命于天’的天(zheng)子(fu),就要主持‘赏善罚恶’的审判,以顺应天道。这是上天下放给你的权力,更是你的义务。这个义务不履行,或者这个权力被滥用,那么天命就要和你说再见了。
话说到这里,在我的理解中,我们的文明,和一神教的文明,在公理设定上的不同,应该已经说清楚了吧。即使没说清楚,我也要睡觉了。。。
再爬回来说一句,请不要再给答主解释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是什么意思了,这句话清楚明白,没有什么被误解的空间。如果有人在里面看出了愤青的意思,那应该是张小凡告诉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