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一说我爷爷的事儿吧。
我爷爷在我四五岁的时候就去世了, 对我来说,他的身影非常模糊,我几乎已经想不起来他长什么样子了,我所写的内容都是他讲给我爸,我爸又讲给我的。
老家河北某地,日本人刚来的时候,我爷爷还是一个未成年人,当时八路军已经到了我们这里,组织老百姓拆城墙,我爷爷也去了,正拆的时候,日本飞机来轰炸,人们一哄而散,我爷爷直接跑了十几里地回了家。
后来日军就占领了县城,过了几年,日本人说要组织自卫团防八路,要求各个村都得派十来个青壮年参加,我爷爷就在我们村派的人里边。当时还闹个笑话, 日本人要求去的人都带个木棍子,我们村觉得带木棍不够气派,就带的红缨枪,结果去了以后日本人说红缨枪太危险,把枪尖撅了,还是木棍子。
日本人把各村去的人组织到一块,安排了个日本教官训练,时间长了我爷爷还学会了几句日本话,会用日语报数。后来日本教官被调走了,自卫团也就解散了,日本人从自卫团里把那些比较“精神”的人挑出来,编进了皇协军,剩下的就遣散了,我爷爷就这样当了伪军。
一开始我爷爷是给一个伪军长官当勤务兵,当了有大半年,后来就调去守炮楼,前后待过好几个炮楼,后来炮楼被八路给端了,我爷爷就参加了八路。
八路端炮楼,其实很难的,没有攻坚武器,连子弹都不多,主要是靠内应。我爷爷驻守的炮楼里有一伪军副班长就是内应,这天晚上他主动把站岗的替下来,还反复强调,都好好睡,把枪收起来,没事儿别乱跑,其实大家伙儿心里都明白咋回事儿了。半夜的时候,副班长就偷偷打开门,然后划火柴发信号,八路就进了炮楼了。副班长还想拿枪帮八路,结果八路一进来,别人都老老实实的睡觉,就看到他拿枪,以为他是要反抗,就给了他一枪,打在胳膊上。
八路端了炮楼以后,看到我爷爷小伙子长得挺精神,就问愿不愿意当八路,我爷爷这就又当上了八路,还有一个是我们邻村的也参加了八路,剩下的都遣散了。那个当内应的副班长就惨了,他挨了一枪以后,在医院养伤,本来伤都快好了,但他有天没事干,看到打谷场上的碌碡,去玩那东西,结果把伤口又给崩开了。伤口崩开以后就继续养伤,后来医院被鬼子给端了,他当了俘虏,被处死了。
我爷爷当八路最得意的是两件事,都跟伪军有关,一次是他一个人俘虏了七个躲在坑里的伪军,当时战场都快打扫完了,他走到坑边,听到坑里有动静,大喊一声缴枪不杀,没想到呼啦啦出来七个,他就把伪军的枪栓卸了自己拿着,然后押送到部队。另一次是他们部队伏击一个伪军营长,在公路两边谷子地里趴了大半天,终于等到伪军营长带着人从公路上过,然后一起开火,把伪军打散了,伪军营长腿受了伤,亲随背起他就跑,最后是我爷爷跟另外两个人,朝逃跑的方向放了一排枪,一发子弹打中了,只见亲随把背上的营长一扔,自己窜了,最后也不知道是谁打中的。
跟日军打仗,就凶险多了,我爷爷的回忆里,他们这支小部队碰见日军,被追着打的时候多。
45年的时候,鬼子大势已去,而八路则壮大了许多,鬼子收缩防御,那些小据点小炮楼基本都被放弃了,龟缩在县城了。当时我爷爷所在的部队奉命攻打县城(不是我们县),鬼子故意让头一波攻击的部队打进城里去,然后就关门,八路这边又派人去接应想把城里的部队撤出来,但鬼子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火力还是很猛的,我爷爷就在进攻的时候肩膀中了一枪,倒在地上,正好有之前的战友从他身边过,把他给救了下来。当然,最后县城也没拿下来,损失很大。
我爷爷被送到了根据地的野战医院,也没麻药,医生就让嘴里咬个棍,硬用钳子把卡在肩骨里的子弹拽了出来,然后把伤口包扎好,因为出血很多,身体十分虚弱,据说给我爷爷盖了四五层被子,然后就听天由命了。
我爷爷毕竟是命硬,挺了过来,但从此元气大伤,肩膀也落下了残疾,当兵是当不了了。我爷爷在医院休养了大半年,日本也投降了,他就领了路费回了老家,后来又娶了我奶奶,过上了普通人的生活。
后来我爷爷也没受什么冲击,在村里他们几个当过八路的老兵挺受重视的,还一直领着国家的伤残补助。
我想,大部分的伪军,其实都是普通人,没受过什么教育,也搞不明白民族和国家的意义。他们没有足够的能力主导自己的命运,基本上是随波逐流,当上伪军其实就是瞎混,混着混着可能就丢了性命,或者开小差跑回老家,再不然就是跟我爷爷一样机缘巧合下弃暗投明当了八路。
伪军的存在其实对抗战还是有一定积极意义的,鬼子战斗力强,八路很难成建制的歼灭鬼子,也就无法获取补给。而伪军的存在,就给了八路突破口,伪军战斗力和战斗意志都不行,八路从伪军那里获取枪支弹药容易多了。鬼子对伪军这个“猪队友”是又爱又恨,既要用资源养着,又派不上太大的用场,但没有还不行。
除了一些为非作歹的坏蛋和真心为鬼子办事儿的铁杆汉奸,普通伪军其实也不值得记恨,谁让国军不给力,把大好江山让鬼子给占了呢,要是国军能在鸭绿江挡住日本人,想当伪军也没地方当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