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峯楠的华裔背景对于他的创作有怎样的影响？ 第1页

在多次采访中特德·姜本人都曾强调，自己是一个彻底的美国人，华裔背景对他的创作并没有影响。他也的确和绝大部分美国华裔作家不同，几乎从来不写（甚至刻意避开）移民题材和华裔主角，小心翼翼的不要让自己被打上“华裔作家”的标签。他的作品，因此可以被称为是一种“后种族”（postracial）写作。

然而，若是从另一个角度来审视，某种意义上这也许正是部分华裔（或者说是亚裔）美国人一种典型的在文化上自我保护的姿态。

特德·姜出生于1967年，两年前通过的《移民与国籍法修订案》是美国移民政策史上的里程碑，尤其对于亚裔移民产生了极大的影响。亚洲各国大量技术移民在这一时期涌入美国，带动亚裔集团在教育、就业、生活方式等方面向中产阶级靠拢，成为“模范少数民族”。特德·姜的父亲在佛罗里达大学博士毕业后在另一所高校获得教职，也成为了这一代亚裔移民中的佼佼者。

当有形的政策门槛逐渐放松后，这一代中产阶级亚裔移民，尤其是华裔移民开始追求打破无形的文化壁垒，成为真正的美国人。特德·姜的父母也是如此期望，所以他从小就在美国文化氛围中潜移默化的成长，很快就完全遗忘了中文，也没有受到过身份认同的困扰。可以说，这是一个亚裔移民家庭成功融入美国文化的典型范本。特德·姜刻意的“后种族”写作或多或少也反映了这种淡化自身民族符号，追求融入主流社会的群体潜意识。

但生理和文化上的血缘毕竟不容易一朝断绝。不仅有着一张典型的东方人面孔，特德·姜的思想中也无可避免的留下了东方文化的烙印。他从小性格内向，一个人默默的读科幻写科幻，在身边都找不到一个有着共同兴趣的朋友。高中时他好不容易第一次鼓起勇气去参加科幻迷社团的集会，结果从头到尾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坐在角落静静聆听。他是无神论者，对于基督教持理性的审慎态度。他看待世界的方式是自上而下的整体认知，而非自下而上的分析。在他的很多作品中还透露出东方哲学式的宿命论，以及调和与折衷的观念。这些都能让读者辩识出他与典型美国作家截然不同的一面。

特德·姜在儿时曾数次离开美国，跟随父母在其它国家短暂生活，这样的经历让他对于民族、文化的多样性有了更深刻的理解。不仅如此，自身见证了民族融合过程的特德·姜，在他的许多作品中也若隐若现的隐喻了这一过程，最为突出的就是名作《你一生的故事》。

在这篇作品中，女主角通过学习七肢桶的语言领悟了对方认知世界的方式。语言是特德·姜很喜欢的一个题材，同时也是文化与种族身份的最佳代言。相比起女主角的西方人身份，七肢桶的语言和思维方式带有浓厚的东方文化色彩。也就是说，女主角实际上经历了一次从地球人（西方）向七肢桶（东方）的反向文化融入过程。

如果我们再来考察女主角的家庭背景，尤其是她和女儿的分歧，或许能读出些许更加隐晦的暗示：

毕业后，你会找到一个金融分析师的工作。我不明白你在干什么，我甚至不能理解你对于钱的迷恋，不理解你谈工作时的对工资的过高要求。我更喜欢你能追求不为金钱回报的职业，但我不能抱怨。我自己的母亲也无法理解为什么我不能做个高中教师。你尽可以做你自己喜欢做的事。那是我所要求的一切。

女主角自身从一个平凡的家庭出身，最终成为科学家进入知识分子阶层，在事业中遇到了自己的丈夫，而自己的女儿追求的是典型的西方价值观。不仅如此，女主角性格内向而从容，女儿却外向而情绪化，热爱攀岩这样的极限运动。

也即是说，女主角实际上影射的正是如特德·姜父亲那样的第一代亚裔技术移民，他们的子女比父辈们更好的融入了美国文化。自己的子女一天天变得陌生，但这正是“我所要求的一切”。

你不是我的克隆体，你是个奇迹，整天笑口常开，但你不会是某个我自己制造出来的人。

的确，除了血缘关系之外，第一代亚裔移民的子女不再继承了父母的文化传统，某种意义上他们都成为了“美国制造”。

而在内心深处，特德·姜对此又抱持何种态度呢？

正如他在采访中曾强调过的，他笔下的科幻小说是关于“变化”的故事，以及变化所带来的不可逆转的影响。亚裔移民融入美国的这一过程，也正是这样一个不可避免、无法逆转的变化。一方面，特德·姜拥抱这样的变化，多次强调自己作为美国人的身份认同。但另一方面，在他内心深处或许也还有着一丝难以挥去的乡愁。反映在笔下的作品中，不难察觉比起黄金时代开拓进取的乐观主义，他的故事总是蕴含着“悲伤的超越”（柴纳·米耶维语）。既是世界对于变化的超越，也是特德·姜自身对于华裔身份的超越。

最后附上我最喜欢的一张特德·姜照片，颇能反映他骨子里的东方人气质。

参考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