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感人的鬼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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圆珠笔里的笔仙 作者:S级神经病
首发于脑洞故事板公众号9月6日
一
我死了四年了。
我是个鬼,讲真,做鬼和我想象中不太一样。
人死后可以选择投胎做人或在阴间做鬼。而阴间完全就是个翻版的人间。有银行,有警局,有商业中心,有菜市场,甚至有学校……唯一不同的是——阴间的居民是鬼。
阴间之所以这样繁盛的原因,据说是因为人口爆炸,人间的容量不够,所以放点鬼在阴间缓缓。
因此阴间四处可见这样的标语:
不如做鬼!做人不如做鬼!投胎不如做鬼!让自己觉得舒服,是每个鬼的天赋!
阴间这么大,你值得看看!
马面说:如果你现在还在嘲笑别人做鬼!五年后你就会后悔!
马面还说:“十几个人在做鬼,你看不起他们;几百个人在做鬼,你不理解他们;成千上万的人在做鬼,你心动了;所有人都在做鬼,你想加入,对不起,阴间已经没有你的空间了!2016,再不做鬼就晚了!”
……
不过,鬼在阴间生活也需要钱,钱的来源一是人间亲友烧的纸,二是鬼是在阴间工作的工资。
不幸的是,我的父母不信鬼神,不封建迷信,早就把“烧纸”这一老祖宗的传统丢到九霄云外。再者,我一直流连在人间,不能在阴间工作。
所以我是个穷鬼,一个真穷鬼。唯一的收入是每个月冥府发的低保。
而我流连人间,是因为留恋一个人。
二
鬼虽能在人间四处飘荡,却不能碰触到人间的任何东西,人看不见鬼的身影,也听不到鬼的声音。
简而言之,人不可能意识到鬼的存在,鬼也不能对人和人间产生任何影响。
但总有些心术不正的鬼不甘寂寞。
比如我女朋友就非常招鬼。
她长得挺好看,所以身边总是一堆色鬼偷窥她,这让我勃然大怒。
每次我抓着一个色鬼就是一通猛打,揍得对方鬼牙遍地,鬼脸开花。
偶尔也有几个色鬼不服,指着我威胁道:“你无缘无故打鬼!小心我找冥警抓你!”
我轮着膀子攥紧拳头大步逼向他们:“你偷窥我女朋友我还不打你?你丢不丢鬼脸?看我不打得你怀疑鬼生!”
渐渐地,也就没鬼敢靠近她身边。但我担心我一走那些色鬼就会卷土重来,便一直待在她身边。
我生不能与她偕老,死也要护她安好。
三
我的女朋友是个标准的野蛮女友。平时总喜欢打我,我能胖揍这么多鬼,不得不感谢她平时对我的“照顾”与“锻炼”。
她一直是个坚强的女人,我认识她7年,和她在一起5年,从没见她流过泪。
而就在我死后的短短几天,我便看见她对着我们的合照流过无数次泪,有时甚至哭得几近晕厥。
那时我就告诉自己:除了帮她赶走色鬼,我还得为她做点什么。而四年后,我终于能实现这个目标了。
冥府每个月会给没有收入的鬼发一千万冥币的低保,这数字听着挺大,其实钱并不多,因为人间的冥币厂造纸钱造得太狠,面值动不动就上亿,阴间早就通货膨胀得不像话了。我的低保一直没用,四年来积少成多,才总算买得起一项阴间为思念人间亲友的鬼开发的特殊服务——鬼书。
鬼书,顾名思义,就是鬼也能书写的一套本子和笔,而且在上书写的字,能被一个特定的人看到。
我拿出手机打开“阴宝”APP——一个阴间的网上购物商城,购买了鬼书。
购买成功后弹出一个页面:请绑定您要与之沟通的人。
我输入了女朋友的名字和身份证号。只见手机中射出一道耀眼的白光,直冲进熟睡中的她的天灵盖,霎时,那道白光又冲进她床头的日记本和圆珠笔,只一瞬,白光散去,一切又归于平静。
我走到她床前,拿起本子和笔,这一刹那,我的手不可抑制地颤抖。这个日记本,这支笔,就是我在人间唯二能碰触和控制的东西。
第二天清晨,在她睁开朦胧睡眼之际,我拿着本子正对着她,本子上有我龙飞凤舞两个大字——你好。
从她的视角来看,是本子无视重力悬在了空中,上面还莫名其妙地多了两个字,不知道她会不会被吓到尖叫。
“啪”得一声脆响,她一手把本子给拂开,翻了个身再度闭眼睡觉。我的乖乖唉!这玩意儿可是我攒了四年的辛苦钱啊!我心疼地捡起掉落在地上的本子。
一秒,两秒,三秒……她终于意识到不对劲,翻身睁眼一脸震惊地看着再度悬空的本子。
我瞧她的神情,暗暗告诫自己:这次要干点正事了。
自我死后,她一直沉浸在悲伤中,这次我要当她的人生导师,指引她走出忧郁走向未来走入阳光。我拼命地搜索自己脑中的励志阳光正能量语录,开始奋笔疾书。在她眼中,圆珠笔自己在悬空的本子上翻飞舞动,接着便浮现出一行行字迹。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现在的时光才是最好的时光。
—放下从前,活在当下。Tomorrow is another day。
—生活不仅有宅和忧伤,还有诗和远方。
—做一个有梦想的人,永远年轻,永远热血,永远心怀希望。
……
四
她盯着那些我写下的字,静默良久,若有所思。
我欣慰地笑了,不枉我抠破头皮想出那么多直触心灵的优美句子,总算是有点成效。然后我就看见她朱唇微启:“你有病吧?”
呜呼!看来猛药还下得不够。我又开始写:年轻人,听我这个过来人一句劝……
“你是谁啊?”
我写到一半就被她的问题无情打断。于是我决定撒一个谎,一个有格调有深度的谎。
—我是笔仙。
我面不红心不跳地写到。
“哦,你是圆珠笔精啊。”
喂!不要面不改色地误解我的话啊!好吧,好男不跟女朋友斗,我姑且先顺着她。
—你就不害怕吗?圆珠笔成精了唉!
“你成精又能怎样?你能伤害到我吗?”——好吧,似乎不能。
“伤害不到我的东西,我为什么要害怕?”——好吧,女侠威武。
“你没成精前是我的笔,成精后就是我的精。”——好吧,女侠有理。
“你本是我一直写日记的笔,这么多年我也一直将你放在床头,那你一定对我的生活习性爱好等等了如指掌吧?”——是的,女侠英明。
“从现在起,你就是我的随身管家,每天提醒我喝水吃饭买东西……我忘了的事,你要替我记住。”——是的,小人遵命。
咦?不是要当人生导师吗?怎么不知不觉就成了免费管家了?管它的,她开心就好。
就这样,在我呆在她身边的第四年,我终于融入了她的生活。
我终于让她意识到了我的存在,虽然是以圆珠笔精的身份。
可这样的生活没有持续多久。
五
那是七夕,她晚上回家时贪路近,拐进了一个小巷子,我埋头写字也就没注意到。
她遇上了几个流氓,他们用粗鄙的语言调戏她。我闻言大怒地冲过去给了为首的一记猛拳,在我的手如空气般穿过流氓的身体时,我才意识到——哦,我是鬼。
他们迅速地靠近她,她机灵地转身就跑,却还是被抓住,他们将她按在暗巷的墙上,对她动手动脚。她拼命地反抗,拼命地大叫。
我将本子重重地摔在流氓头上,我要打爆他的头!我将笔使劲刺入流氓的眼睛,我要戳穿他的眼睛!
然而,无济于事,无济于事。
本子和笔只有我和她能看见和碰触,对于其他人而言就只是空气。
即使我能为她赶走一千个一万个色鬼,然而对于人,我毫无办法。
毫无。
那一瞬,我从半年多来与她一起斗嘴玩闹的快乐中清醒过来,再一次意识到了自己身为鬼的无能为力。
正当我陷入绝望之时,两道刺眼的手电射入暗巷,“你们在干什么?”一声洪亮的怒吼穿云破石,两个警察挥舞地警棍奔过来。
这几个流氓许是第一次犯事,一怂,就一溜烟跑了。
我不敢想象,如果不是两个偶然路过的警察,事情会是怎样的后果。
办完一切,回到家后她已经是满身疲惫。
我在本子上写——对不起,我什么都没能帮到你,作为管家,我失责我混蛋!
她却笑了:“你有什么失责的?我又没给你工资。”她居然反过来安慰我:“我看见你拼命打那些流氓了,圆珠笔精,不要自责。”
她的善解人意却让我更加自责。我陷入沉默,不知该写些什么。
她开口打破沉默,声音似有感伤:“今天是七夕,有情人本该相聚在一起。”
连牛郎织女都鹊桥相会了,我们为什么却是这样呢?
我们明明近在咫尺,却如隔千里。
她看不见我,听不见我,触碰不到我,感觉不到我。
连一个对视都奢侈。
我沉重地写——是啊,今天是七夕,外面都成双成对的,你那么漂亮,怎么不找个男朋友呢?
她只是看着她手腕上我曾经送给她的情侣手链,说:“我男朋友不知道跑哪儿去了,我找不到他了。”
我突然眼底发酸,可是鬼魂,连落泪的权利都没有。
“你说我男朋友在哪儿?在想些什么?”
这些日子,她从未提有关男朋友的问题,我想让她渐渐忘了我,也从来不提及这方面的事。面对她这么突然的问题,我有些不知所措,稍加思索后,我还是郑重地写下——我不知道你男朋友在哪儿。不过我猜,他也许在想:要是有人给他烧点纸就好了。
“是吗?”她有些苍凉地笑了,接着说:“以前,我最喜欢和我男朋友这样牵着手。”
她伸出手,张开五指,然后将五指弯曲。
那是曾经两个人的十指紧扣。
“我们扣住十指后,我会说——我抓住你了,你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哪儿都别想跑。”
好,我不跑,哪儿都不跑。
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
我伸出手,摊开那幻影般的手掌扣住她空荡荡的五指。
一虚一实,一生一死,紧扣十指。
六
中元节那天,我手机滴滴滴响了,我打开一看,是中国冥行发的短信——
您尾号XXXX的账户七月十五收到亲友烧的纸,合计冥币(MB)7400000000000000.00元,活期余额7400000000000000.00元。[中国冥行]
谢天谢地谢女朋友!她竟然还记得我的话,居然在鬼节给我烧纸,还一烧就是笔巨款。
我一个穷鬼,终于体会到做大款的感觉。我马不停蹄奔赴冥府,去“阴间对人间办事处”购买“托梦”服务。“托梦”属于高阶服务,必须按照正规程序办理,不像“鬼书”只要在网上商城购买就行了。
我排完老长的队,填完一堆的资料,盖完一堆的章,终于买到两次一小时“托梦”服务。我的账户余额又成了0MB,呜呜哀哉!
待我重返人间时,已是第二天的晚上九点。我的父母已经入睡,女朋友还醒着,于是我先入父母之梦,感谢他们的养育之恩,诉说我对他们的思念之情和抱歉……
我回到女朋友家时,她还醒着,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日记本。
上面有一行她写的字——你在吗?
不知她什么时候写的,难道她一直在等我?
我连忙操起圆珠笔回应她——我在。
“这么晚了,你不睡觉啊?”她笑着说。
—圆珠笔是不用睡觉的。
你不安眠,我又怎能入睡?
“陪我聊聊天吧。”
—嗯,你说。
想尽量,多听听你的声音。
……
“我的男朋友,我很喜欢他。”她想了想,又补充道,“以前是,现在也是。”
—我知道。
她还喜欢我,我还喜欢她。
可是又能怎样?我除了帮她赶赶色鬼,什么都不能为她做,连帮她擦眼泪都做不到,更别说保护她给她幸福。
心灵相通终究抵不过阴阳相隔。
我宁愿你别再喜欢我了。
别再喜欢一个无法带给你幸福的死人。
“今天说了好多话,我去睡了,晚安。”
—晚安。
梦里见。
七
在她的梦境中,她看见了我,她拼命地向我跑来。我见她眼中闪烁的泪花与她激动的神情,以为她要给我来个爱的亲亲温柔的抱抱,以诉相思之情。
谁料迎接我的是她的拳头,她一拳捶在我的心口:“臭小子!你特么这么久了跑哪儿去了?”
她打着打着便开始哽咽,手上的力气也越来越小。
她红着眼眶不停地问我:“你跑哪儿去了啊?你跑哪儿去了?你跑哪儿去了?你跑哪儿去了……”
我一直在你身边啊。
可我怎么说得出口,我抬手扶着她靠在我胸口的头。
我说:“忘了我吧。”
她闻言停住哭泣,不可置信地抬起头看着我,好看的眼中全是震惊。
但她什么也没说。
我也什么也没说,主要是不知道说什么,更重要的是——怕说错话被打。
良久,她吸了吸鼻子,抹了抹眼睛,缓缓开口,声音还有一丝颤抖:“对不起,我不该老是打你。”
可我多想天天被你打,我知道,你的架势很足,力道却很轻。你打在我身上的拳头从来都不痛。我感受着你的身体触碰着我,常趁你不备拉你入怀中。
打着打着就抱在一起。
天知道那些日子我是多么快乐。
“我不在意。”
我不在意你打我,我在意的是你。
……
之后我们什么也没说,把道别的时间留给拥抱。
让这个梦结束于一个拥抱。
一个结实而温柔的拥抱。
八
自那晚梦里相拥后,她变得开朗许多。她开始走出家,走出她的小圈子,结识新的朋友。
她认识了一个男人。这男人青年才俊,大帅比一个。最重要的是他阳气十足,和我父母一样,是鬼无法靠近的体质。连我这种有种资历的老鬼也最多能靠近10米,那些新鬼,远远看着他都绕道走。
我在十米开外,看着他们约会,吃饭,谈笑。他对她很好,和他在一起时,她真得蛮开心。
直到有一天,我看见他单膝跪地,掏出一枚钻戒,而她喜极而泣地点头。那枚戒指便套上了她的无名指。
她喜欢他,他也喜欢她,他能保护她。
挺好。
我,鬼龄五年,决定不做鬼了。
投胎吧,再世为人吧。
也许在某个轮回,我还能遇见你。
九
“他已经走了。”
英俊的“未婚夫”对她说:“如你所愿,他终于放下你,不再流连人间,投胎去了。”
她听罢一言不发,摸出笔在一个本子上写道——你在吗?
良久,圆珠笔没有任何动静,本子上也没浮现任何字迹。
这一次,没有出现“我在。”
她取下无名指的钻戒,归还给“未婚夫”,说:“谢谢你,酬金我转帐给你。”
七月十五,中元节。她在本子上问:你在吗?久久没有回应后,她确定男友不在。于是她独身一人出门,找到了一名知晓鬼事的大师。
大师说鬼没有轮回。
大师说做鬼超过五年,就不能再选择投胎做人。
大师说鬼虽不会死,却会灰飞烟灭。鬼一到七八十的年龄,就会消失,这世上再没有这个鬼,天上人间阴间都没有,每个角落都没有。
七月十六,她对他说:“我的男朋友,我很喜欢他。以前是,现在也是。”
这是最后的告白,也是提前的告别。
……
“我怎么可能认不出你呢?”她轻翻日记本,纸张一页页掠过,密密麻麻的字迹像一条条小蛇,最后停留在他第一次写的那页。她抚摸着那两个歪歪扭扭的大字——你好,笑了:“这么丑的字除了你还有谁?”
我的男朋友,我很喜欢他。以前是,现在也是。
以后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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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搜邪记》中有一则故事,至今思来可怖。
闻嘉,字元福,汉文帝时人。
少好道艺驱邪,隐居崆峒山。里有大旱三年,民物憔悴。复有江洪暴发,冲出一沟,地下棺椁尽见之。再有朔月,沟内黑蚁尽出,糵骨食髓,伤人畜。
民求闻嘉,赴而察之,探得一棺之缘由也。乃驻朱雀方建一法阵,丙午日起坛祭旗,火符一出,棺椁轧轧中响。再起三昧,椁板裂有黑血,黑蚁皆化尘土。此后一方平泰,再无蚁灾。
闻氏曰:沟蠡椁架生尸蚁,旗引火符必驱之。
其诀至今犹存。
一、
五代时浙西有一名叫吴景的军官,某年花大价钱在石头城僧院中施舍斋僧。斋僧的那天晚上,斋宴已经陈设完毕,忽然却传来一个妇女在痛苦地哭泣的声音,最初时离得很远,后来渐渐接近,不多时就已经像是在斋宴中间哭泣一般了。
吴景听说后,对僧人们说:“几年前我从军攻克豫章,俘获了一个妇人,姿色美艳动人,后来她的丈夫找了来要赎走她,那时军中法令极严,不可容留妇人,但我又不想白白把她拱手让人,就干脆将她杀死了。我一直深以此事为恨,如今设斋,正是为了这件事。”于是和僧人一起来到了斋宴处,果然见到有一个妇人就站在那里。
僧人连忙上前替吴景求情,无非是说些要广做佛事帮她超度云云,妇人面无表情,只回答说:“我从吴景索命,不知其他。”说完便冲着吴景扑了过来,吴景慌忙跑进了佛殿里,大呼道:“我还你命!”说完一头栽倒在地,一命呜呼。(《广记》卷一百二十四引《稽神录》)
评曰:古代冤魂报仇的故事不知凡几,但像这个故事如此干脆决绝,毫不拖泥带水的却并不多见,故事中的妇人简直有唐传奇里女剑侠的风采,既有能力,更有决心,不会被任何人的“好言相劝”所迷惑,一心只要复仇。这比起后来鬼故事里或是只会哭哭啼啼求大人做主或是为了超度亡魂的承诺就放弃复仇的女子们简直太可贵了。
二、
唐时有位叫刘方玄的隐士,一次从汉南游迹到了巴陵,入夜后投宿在江边一座不知建成多少年的馆驿里,在他所住的房子的西边有一道篱笆墙,墙那边还有一所庭院,但是院门一直锁着,人们都说里面多有怪物,会让客人住不安稳。庭院里的房子原来都已经倒塌了,后来虽然州官派人重新将其修葺一新,但是始终没人敢进去。
然而方玄是头回到这里来,根本不知道这些事,二更以后,还未睡下的方玄望见庭院中月色满漾,远处的大江群山清新寂寥,只能听见房子西边有类似平常人家说话聊天的声音,但是大多都听不清楚。只有一个老妇人的声音还清晰些,还带着点秦地的口音,絮絮叨叨地说:“前些年阿郎被贬官赴任时,总是让老身骑着那匹老马抱着阿荆郎赶路,阿荆郎娇气,在我怀里一会向左偏,一会向右偏,总是不老实,以至于压坏了老身的左臂,至今一到要阴天下雨时都会酸疼不止。这会儿又发作了,明天一定会有一场大雨呀。如今阿荆郎都当大官啦,不知他还记不记得有老身这个人?”
之后又听到互相交谈的声音。
俄而又听到有人唱起歌来,歌声清澈柔婉,就如同拉扯着一匹长而又长的丝绢一样绵绵不绝。后来又有人吟诗,吟哦声哀怨悲切,久久不息,但始终听不清所吟诗文的内容,所以也就无从记录,不过从那声音里也已可以想见,那一定是充满了辛酸,只有和着泪水才能读出的词句。
过了很久,又听到那个老妇人开口说:“从前阿荆郎总喜欢翻来覆去地念‘青青河畔草’这句诗,如今也会时不时冒出一句‘绵绵思远道’了。”一直到了快四更时,方才听不见隔壁传来的动静。
第二天天亮以后,果然下起了大雨。
方玄找来了馆驿的人询问是哪家人住在隔壁,馆吏回答说:“那处庭院是空的,根本不曾住人。”这才跟方玄提起往来宾客不敢入住其中的缘由。
方玄听后,一再请求要到那庭院去看看,终于进去以后,发现其中不过是遍地的野草,和长满青苔的石阶而已。庭院的再西面则远接山林,更没有人迹可寻。打开房门,房子里崭新而且干净,只是空空荡荡,一无所有。只有前厅东面的柱子上写着一首诗,墨迹还是新的。其诗云:
耶娘送我青枫根,
不记青枫几回落。
当时手刺衣上花,
今日为灰不堪着。
官吏说:“这房子自从建成以来就不曾有人进来过,也没人往这柱子上写过诗。”
方玄想这应该就是昨夜里那些人所写的吧。后来他曾以那晚的耳闻去四处打听,但终究打听不出任何关于被遗忘在了那处宅院里的人的消息。(出《博异志》)
评曰:这是一篇鬼气特别重的故事,但是既不阴森,也不吓人,读完了只会让人觉得有点……不开心。
三、
北宋时,陈州通判官署里一到了夜里,时不时会有一个妇人莫名出现,和人调笑搭话,有人见她长得还挺漂亮,就向她打听她的姓名来历,女子回答说:“我叫孔大姐,生前是石太尉家女奴,因为一点过错被杀。”那人问她为什么不到别处去,孔大姐回答说:“做鬼也仍旧要被管辖着,哪里能由自己下决定?”
当时晏相国(或即晏殊)镇守陈州,经常根据着当时新作的曲调创作歌词,但每回还没向人展示,孔大姐就已经在外边唱上了。又有时在清晨和日暮的时候,偶尔有人走进官署里,孔大姐就会躲在一边突然大叫,见到那人吓得六神无主的模样便哈哈大笑。
有一次一个被差遣买东西的士卒也被吓了一跳,连所买的东西都丢了,气恼不已,从此以后便常常在身边带着一把刀。后来孔大姐又趁机吓他,他便抽出刀来对着声音出现的地方乱砍了一通。
后来的几天夜里孔大姐一直没有出现,只能听见她彻夜呻吟喊痛的声音,一夜又听见她说:“只是和你闹着玩罢了,何苦把我伤成这样?”从此后便再也没出现过了。(出《扩异志》)
评曰:明明只是一个很无聊的鬼,但是又觉得仿佛还有那么一点萌,而且,很可怜。宋代的底层人民真的是一点尊严都没有,被像牲口一样说杀就杀。
2011年,我在忻州支教,那时候刚毕业,考到了XX县下面的一个镇里小学当特岗教师。
镇上孩子们不是很多,大概40来个学生的样子,零零散散,每天放学下课后就都回家了。
学校也不大,好像是五间平房,贴着白色的瓷砖,看着挺新挺干净的。
学校总共三个老师,其它俩个老师都是当地的,他们每天上完课以后也都回家了。
所以每到下午放学以后,孤独感深深的笼罩着我。
那时候的晚上闲的发慌,这镇上学校没有电脑,就一个电视,信号还不好,好像只能看三个频道,还夹杂着雪花,真是蛋疼。刚去了还看了几天,后来实在看不下去了,就再也没有动过。
每天备完课以后是无聊感的巅峰,我想着一定要自己找点事做,不然自己快发霉了。想来想去想不到一个好的点子。
突然有一天我想要不就朗诵吧,效仿死亡诗社里,用朗诵来驱散孤独。
于是,第二天,我就找出大学时候珍藏的几本好书中的一本《廊桥遗梦》,站在教室里开始读了起来。
我记得很清楚,当我读到罗伯特和弗朗西斯卡初次在廊桥相遇的时候,教室门突然被推开了,把我吓了一跳,我放下书抬起头一看,又把我吓了一跳,因为推门进来的是一个美女,很精致的脸,齐刘海,她的样子,我想一辈子我都忘不了,到现在,都很清晰。
她看着我的表情,有点尴尬,赶紧摆摆手说,你继续,我只是被你的声音吸引了,进来看看。
我不禁有点脸红,感觉有个人在,而且还是个美女,读不出来,然后索性就不读了,和她聊了起来。
姑娘告诉我,她跟着她父亲来这里亲戚家住几天,下午没事干,出来溜达溜达,正好走到学校这边,听见有人在朗诵,就进来看看。
后来又聊到了廊桥遗梦,从小说聊到电影,她也非常喜欢这个小说,我俩瞬间找都好多共同话题,都喜欢文学,喜欢电影,喜欢感悟生活,没玩没了的聊了起来。大概到8点的样子,她说她要走了,不然一会天太黑了。因为那会是夏天,天黑的也比较晚。
她走了以后,我再也无心朗诵了,我的直觉告诉我,我喜欢上这个女孩了,虽然感觉不太可能,但是这种喜欢就像干旱的土地突然沐浴了春雨一样,疯狂的不可自拔起来,一晚上兴奋的睡不着觉,一方面是因为这种喜欢的感觉,另一方面是不确定第二天她会不会来。
因为我甚至都不知道她的名字。
第二天浑浑噩噩的上完课以后,放了学,我便迫不及待拿着书在教室里读者书等着她来。
果然,她没来。
我就知道自己想多了,自己长的又不高又不帅,还是个乡村教师,怎么会有这么好的缘分,在这偏僻的地方邂逅一个美丽的女孩而且还想和人家发生一段美丽的爱情,真是白日做梦,有缘无份罢了。
到后来,我再也没见过这个女孩。
在镇上打听了好多人,都说从来没见过,就好像她从来出现过一样。
我不相信,既然她在这有亲戚,那么肯定能打听到,这个镇子又不大,但是就是怎么也问不到。没有人知道。
这个女孩就好像我黑暗生命中的一株昙花一样,匆匆一现便消失了。
我因为这个事情郁闷了好长时间,那段时间常常魂不守舍,不知道自己每天在干什么。
2013年在那教了两年后,实在受不了那的环境便辞职了。
离开的时候,一个在一起的同事告我,这个学校在我来之前大概半年左右,死过一个女孩子,也是外地的,晚上一个人在学校的时候,被这镇里的几个流氓轮奸了后来自杀了,这个事情后来被当地ZF压下来了,当地人嫌丢人,从来不和外人说。
一直没告诉我,因为怕我一个人在学校的时候害怕。
我突然意识到什么,回到太原以后就发了疯的找资料,找新闻,去托当地教育局的朋友打听。感觉这个事情我必须弄清楚。
有些事情必须确认。
后来,我找到了当时受害人她家,看到了她的照片,你没有猜错,就是当时晚上和我聊天的那个漂亮的女孩。
我没有感到害怕,我也很确定自己遇到了什么,不可思议。
我和很多朋友说过这个故事,大部分都笑了笑,都是一副你特么的就是在撇B的样子,我问他们你们相信吗?没有一个人相信我,有的人嘴上说相信,心里可能觉得我是个神经病,不可理喻。
可是我真的经历了,我对她的死一直有愤恨,为什么明明那么美的女孩子会被践踏,生命为什么如此不公。
无论她是什么,我觉得能和我敞开心扉谈到一起的,是什么都无所谓了,更何况,她还长的那么美。
今天早上看到这个问题,和大家分享一下我的故事,唉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是天下霸唱写在门岭怪谈里面的一则故事,也算是鬼故事吧。我始终觉得天下霸唱更适合写这类短篇的民俗异志故事,搞不好就是一个当代蒲松龄啊
想看这种故事大家可以去看天下霸唱的短篇,门岭怪谈,河神,贼猫,我的邻居是妖怪,无终仙境,都有很多这样的小故事,如崔老道系列,郭得友系列
遥望红轮渐西沉,回首明月已东升。
行路君子投店家,飞行野鸟宿林下。
却说当年有个书生,寒窗苦读十年之后,到京城赶考,想博个金榜题名光宗耀祖。
书生想得挺好,不过每科甲上榜的举子总共也没多少个,都如筛眼里筛出来的一般,这天底下有无数高才绝学之士,受尽了灯窗之苦,尚不能够飞黄腾达,他这穷乡僻壤出来的迂腐之辈,学识也是有限,又没什么门路可循,所以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书生名落孙山,不得不回乡继续攻读,途中免不了自伤自叹,想那京城离他家有上千里路,回去的时候只顾着怨天尤人,结果错过了宿头,眼看红轮西沉,天色将晚,旷野茫茫,四无边际。
书生正担心夜里没地方住宿,会在野地里被狼掏了,这时幸好看到路边有座大庄园,便去叩门借宿。
开门的是个员外模样的老者,书生赶紧作揖行礼:“老先生在上,请受晚生一拜。”
老员外一看这书生举止斯文,心里先有了几分好感:“就问你到我这庄子里有何贵干?”
这书生也没白念这么多年书,一贯能善道,说道:“老先生容禀,晚生是进京赶考的举子,回乡途中不识路径,走到这里找不着客栈了,想到您庄上借宿一晚,叨扰之处,万望海涵。”
老员外听罢缘由,说道:“这一带很偏僻,左近并无客栈,你一介读书人夜里赶路,很容易遇上强盗野兽,我这庄上有的是房屋,尽可留你住上一晚,不过后生你别称我老先生了,只叫员外即可,咱们乡下人,识不了几个大字,哪称得上是老先生呢。”
书生说:“那可不成,在家的时候,我娘就常说我们那里是穷乡僻壤,就算念了几本书,无论走到什么地方,自身见识也是不够,遇上长者一定要称老先生。”
老员外被书生捧了两句,心里也是喜悦,不仅找了间空房让书生留宿,还让老伴儿出来相见,准备了热饭热菜款待。
书生拜见了老夫人,吃过晚饭,夜里住在庄子后面的西屋,屋后是一片漫洼野地,没有人家,他走了一天的路,身上疲乏,很快就睡着了,睡到半夜时分,忽觉一阵陰气袭身,睁眼一看,后窗不知几时被风吹开了,外面云陰月暗,黑咕隆咚地什么也看不见。
书生只好起身去关窗户,窗外却突然露出一个美女,正当妙龄,杏核眼,瓜子脸,身段婀娜,若不是月宫嫦娥下凡,也是瑶台仙子转世。
那美女隔着窗户,含情脉脉地望着书生,看得书生全身麻酥酥的,心说:“孔老夫子保佑,总算让我赶上了!”
原来这书生平时也看些闲书,那些闲书里大多描写富贵人家的千金小姐,看上了某个穷酸秀才,不顾父母阻拦,带着金银细软跟秀才私奔,也有那狐仙蛇仙恋上凡夫俗子,主动前来投怀送抱,反正天底下“士农工学商”这五等人,以读书做学问的艳遇机会最多,因此说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书生被那美女迷得神魂颠倒,却没忘了斯文礼法,作揖道:“恕小生唐突,敢问小姐芳名,为何深夜前来相会?”
那美女自称名叫秀英,就在这庄中居住,由于这一带很偏僻,绝少有外人前来,何况来的又是一个年轻的读书人,听庄上人说这书生一表人才,谈吐非俗,她仰慕才子,才到窗外窥探,请书生千万不要告诉老员外夫妇,这种事传出去,毕竟是好说不好听。
书生寻思这美女一定是老员外的女儿,生得如此标致,胜似神仙中人,家里又有偌大的产业,能找个这样的媳妇,也不枉此生了,他心中窃喜,立刻卖弄起斯文手段,吟了两首酸诗,感叹自身际遇坎坷。
秀英深蹙蛾眉,问道:“不知相公有什么心事?”
书生说实不相瞒,家父走得早,家中只有老娘在堂,我娘很不容易,她从不烧香拜佛,但是一辈子积德行善,每天天不亮,便到江边扫螺蛳,螺蛳你见过没有?那是生长在水中的一种细小田螺,我们老家那里每天江水上涨,都会将数以千万计的螺蛳带到岸边,江水涨得急,退得也快,那些螺蛳却被留在岸边,等到天一亮,慢慢被日头晒干而死,螺蛳这东西太小太多,没人愿意吃,所以江岸边上的螺蛳空壳累累如堤,这般日复一日,今天死掉一层,明天又死一层,我娘生下来就吃一口长斋,她老人家心肠最善,不论刮风下雨天气如何恶劣,几十年如一日,每天都到江边,将那些被水冲上岸边的螺蛳,用扫帚扫回江中,当地的人们都称家母是活菩萨,以前曾有算命先生给我娘算过,她老人家本来命中无子,只因这一件善举,到四十岁得了我这一个儿子,家父又走得早,全靠家母含辛茹苦把我养育成人,指望我用功读书,皇榜高中得个状元,可没想到奸佞当道,那些榜上有名的,全是官吏之后,我空有一身真才实学,却到处碰壁报国无门,更无颜回去面见她老人家。
秀英说:“听相公这番孝心,少不得天随人愿,迟早有飞黄腾达的一天,我愿随君左右托付终身。”
书生大喜:“古有红拂巨眼识李靖,今有秀英慧目识书生,我明天就向老员外求亲。”
秀英摇头道:“万万不可,我爹爹眼光短浅,只想把我许配富贵子弟,图个老有所依,相公虽然满腹才华,却抵不得半文铜钱,如去提亲,必被赶出家门,我这颇有些金银首饰,尽可资助你闭门攻读,不如你我二人连夜逃走,回到相公故里拜堂成亲,由我来照顾母亲大人料理家务,相公只管用功读书,待到世道清平,考取一番功名,那时高官得做,骏马得骑,你我再到此间,对我爹娘说明缘由,图个合家团聚,却也为时不晚。”
书生心中早有私奔的念头,只是碍着面皮,一时难以启齿,没想到秀英倒先提出来了,他自是欣然同意。
秀英回去收拾了一包金银细软,告诉书生赶紧走,早上鸡叫头遍之前,必须赶到你家,否则被我爹娘派人追上来,咱俩永世不得再会。
书生嘀咕道:“鸡叫头遍之前要赶到我家?这可够呛,从这往我们家走,路程远近不说,至少还要渡过一条大河,深更半夜怎么过河?”
秀英说:“相公不需多虑,我自有办法。”当即同书生从庄后悄悄离去,一路上昏天黑地,书生感到自己被一阵风推着,走得很快,也不太费力,不久走到河边,秀英一言不发,跪在地上下拜,河面上居然漂来一艘无人的空船。
书生见有空船驶来,心中不禁有些骇异,寻思是不是什么妖术邪法?不过转念一想:“多半是秀英待我之情感动了上天,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书生自我安慰,跟随秀英上了船,急匆匆往家里走,一路上不在话下,只说书生的家在村东头,村西头则住着书生的二舅。
这位二舅很不一般,得过异人传授,专会降妖捉怪,这天夜里二舅正在家睡觉,忽然出了身冷汗惊醒过来,醒来之后觉得不对劲儿,远处似乎有股妖气,正弥天漫地而来,他急忙披上衣服,到村头仔细观看,再掐指一算,心知是外甥把鬼怪带回家了,这东西非同小可,已经炼成了气候,恐怕没人治得住它,别说这小小的一个村子,可能整个县城里的人,都得让这祸害吃了,到时候这方圆百里之内,必有一场血流成河的大难。
二舅预感到大事不好,顾不上是几更天了,一溜小跑,抢先赶到了书生家里,这时家中只有书生的老娘。
二舅怕把老姐姐吓着,没有声张此事,只告诉老太太:“你儿子今天要往家带个媳妇,你听我一句话,不管那媳妇如何好,你记住了千万别出这间屋。”
老太太心里纳闷,儿子不是进京赶考去了吗?怎么突然带个媳妇回家?可她也知道自己这兄弟不是信口开河的人,其中一定有些缘故,当即应允下来。
二舅回家找来本《易经》,把整本书拆开,一页一页糊在这间屋的门窗上,忙活完了,天也快亮了。
这时村里的鸡还没叫头遍,书生就带着媳妇秀英进了家,一瞧二舅站在院里,便同秀英给二舅行礼,把自己如何到京城赶考,如何名落孙山,如何到庄上投宿,如何结识秀英私定终身的事,一五一十说了一遍,然后要进屋给老娘磕头。
秀英看到屋子周围糊着《易经》,立即停住脚步,不敢再往屋里走了,她打量一下四周,不知这是不是二舅做的好事,暗地里咬牙切齿,脸色变得十分陰沉。
说话的工夫,村中鸡鸣声此起彼伏,天色即将破晓,二舅隐隐闻到有股尸臭,妖气都遮了眼了,他也不敢去看那个秀英,只是低着头告诉书生:“自古皆是先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才能成亲,你小子谁也不告诉,就自作主张私定了终身,你娘岁数大了,这几天有些不太舒服,正在屋里躺着养病,要是现在知道你这事,非把身子气坏了不可,依我看你们俩先到我那住上两天,等你娘身体好了,你再慢慢跟她说不迟。”
书生答应道:“二舅您的话在理,等我娘身子好了,我再让她老人家知道,到时候您可得帮我说几句好话,她老人家再一看秀英如此贤惠俊俏,准能同意这门亲事。”
二舅把书生和秀英领回家,给安排两间房屋居住,书生还没跟秀英拜过堂,当着二舅也不好意思住一间屋,秀英推说途中劳累,不想吃早饭了,要早点歇着,还特意嘱咐书生让她来做晚饭,到时请老太太出来一同吃饭,把私奔的事原原本本说给老太太知道,不该继续隐瞒下去。
书生道:“贤妻说得在理,晚上我一定禀明家母,明天咱俩就拜堂成亲洞房花烛。”
二舅等秀英进屋歇息之后,把书生带到外面,见这小子两眼色迷迷的一脸痴相,不由得十分生气,一烟袋锅子打在书生脑袋上。
书生出其不意,额头上被敲了一个大包,疼得涕泪齐流,哭道:“二舅没您这样的啊,我可是您的亲外甥啊,您也真下得了手,我这脑袋今后没法读书了……”
二舅板着脸说:“你还有脸叫疼?我且问你,知不知道你带回家的是什么祸害?”
书生茫然不解:“秀英是多好的一个媳妇,您怎么管她叫祸害?”
二舅此前已经听了书生跟秀英相会的经过,告诉书生道你小子让鬼迷了心窍,那秀英非鬼即怪,哪里是人?我看这怪物道行不浅,晚上能化成人身,鸡叫三遍则原形毕露,它见你住在那庄子里,夜晚便来吃你,却听说你母亲自胎里吃得一口长素,这等善男信女万里无一,倘若吃了这样的人,那就能成大道,所以它诳你私奔,让你把它引到家中,先吃了你的亲娘,然后包括你在内,咱这村子里的人一个个都得让它吃掉,这不叫祸害,什么才是祸害?要不是你二舅我用辟邪的《易经》糊住那间屋子,咱这村子里早已尸横遍野了。
书生只是不信:“我从小您就爱吓唬我,我如今读过圣贤书了,怎么可能相信这一套?”
二舅道:“你小子先别说信与不信,你引进村的那个东西,鸡鸣三遍就会现出真身,不过它要等晚上跟咱全家一起吃饭,所以我料定这东西白天不会出屋,你跟我到窗户外瞧一瞧,就知道我说的是否属实了,不过不管你看见什么,都绝对不能出声,否则咱爷俩儿就没命了。”
书生见二舅的样子不像是在说笑,只得蹑手蹑脚地,走到秀英居住的屋外,用手指蘸了点唾沫,轻轻点破窗户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凑到近前往屋内偷看,可屋里哪有先前那个貌美如仙的女子,却见一具身上长满白毛的僵尸,穿了秀英那套衣服,正对着镜子左照右照。
书生只看了这么一眼,吓得魂都掉了,忍不住惊叫起来,好在二舅眼疾手快,看书生刚一张嘴,立刻伸手按住,这才没有惊动屋子里的尸怪。
二舅再次带书生来到村外,书生吓得抖成一团,跪在地上,哭求二舅想法子救命。
二舅说这僵尸还差一步,就要变成尸魔了,能与龙斗,现在也不得了,凭我这两下子,可降伏不了它,如果晚上不在一起吃饭,它必定起疑,所以咱爷俩只剩下一个白天,事到如今无法可想,咱赶紧准备一辆马车,带上你娘逃往他乡,有多远逃多远,再也不能回这个村子了。
书生吓破了胆,此时除了逃跑,也想不出别的主意,于是跟二舅套了一辆马车,带上老娘,拣那僻静道路,落荒而走。
一连逃了几日,到处躲躲藏藏,二舅每次回头看,都能瞧见妖气冲天,远远地尾随而来,那尸怪虽然一时找不到这一家人,但循着书生身上的气息,大致方位不会有差错,这么逃下去没个完,早晚得让它吃了。
这天傍晚走到一处古宅,二舅擅会占风望气能推会算,他站在宅子外面瞧了一阵,心中生出一个念头,把书生唤到身边说:“我估摸着那尸怪明天中午就能追上来,逃是逃不掉了,咱们三人要想活命,全指望从这古宅里借出几样东西,你今天晚上到这宅邸中借宿,须是如此这般,这般如此,我则赶上马车带着你娘,继续往头里走,明天中午在一个十字路口等你。”
书生把二舅嘱咐的话默记在心,分手之后独个来到那古宅门前,这古宅年久失修,破败不堪,从外面一看毫无生气,里面就住着一个老头,那老头老得都快糊涂了,家里只有一个孙女,祖孙两个相依为命,还养了条金眼圈的哈巴狗,此外家里就没别人了。
书生没别的词,仍自称是进京赶考的落第举子,走到这里找不到客栈,想借宿一晚,还望老先生发发慈悲,让晚生不至于露宿荒郊。
那老头把书生带到屋里,找了点吃的让他吃,书生见这宅邸里杂草丛生,看样子好久没人收拾过了,堂上挂着一幅古画,上面落满了灰,早就看不出画了些什么,不过屋中摆设的家具,倒是十分考究,也不像是没钱,就问老先生怎么不雇几个家丁仆役?
那老头说以前倒是有些家奴,可都说老夫这宅子里闹鬼,谁也不敢住了,其实都是一派胡言,老夫祖辈世代在此居住,又几时见过鬼了?既然没人愿意来,老夫就跟孙女一同居住,养了条哈巴狗看家护院,倒也难得清静,只可惜我那孙女不知怎么回事,整天晚上做噩梦,茶饭不思,瘦得都没人样了,请来许多郎中诊治,也查不出个所以然。
书生听老头说到这里,便按照二舅的指点,说道:“小可不才,颇会些方外之术,占风望气看出老先生您这宅子里不太干净,有鬼怪的宅子就是妖宅,说句不好听的话,您孙女是被妖怪缠了!”
老头不肯相信,吹胡子瞪眼说:“要是宅中有妖怪,老夫怎么从没见过?你这后生若非骗吃骗喝的江湖术士,就给个方子,把我那孙女的病治好了,老夫定有重谢,可要没有办法,那么对不住了,你该从哪来,趁早就回哪去。”
书生说:“老先生您先别动怒,听我跟您仔细道来,您这宅子后面的菜园中,是不是有一只白公鸡?菜园旁的井里是不是还有一尾白鲤鱼?”
老头脸色有些诧异,点头道:“果然是有的,而且是打我爷爷小时候就有了,不提想不起来,一提才觉得古怪,这俩东西怎么活了这么多年?”
书生说:“老先生,您家中这只白公鸡,还有井里的白鲤鱼,都活得年头太多了,已经变成了两个妖怪,夜里便在房前屋后作祟,只要把这两个东西除掉,您孙女的病一定会立刻好转。”
老头为难地说:“这俩东西平时见了老夫就躲,用什么办法才能除掉?”
书生给老头出了个主意,获得准许后依法施为,在米里下了毒,撒到荒菜园中,那白公鸡见了米就来啄食,被当场毒死,又将整袋白灰投到井中,把那鲤鱼活活呛死,轻而易举地除掉了两个妖怪。
不到半夜,老头的孙女便有所好转,很快就能下地走动吃东西了,老头十分高兴,取出金银要送给书生,书生推辞不受,说只想借这古宅里的两样东西。
老头慨然应允,告诉书生想要什么尽管开口。
书生说就借您堂屋里挂的这幅古画,还有这条举世罕见的金眼圈哈巴狗。
老头说这屋里的画,画了一只老鹰,是祖上留下来的,而这哈巴狗跟随老头多年,一直形影不离,更难得驯服听话,这古宅里有妖怪作祟,老头却始终没出事,也许就是因为这条哈巴狗跟在身边,不过之前把话说得太满,既然答应过书生了,也只得忍痛割爱。
书生说老先生您别心疼,小生借这条哈巴狗和这幅鹰画救命,过后定当完璧归赵,还给您原样送回来。
书生不敢久留,他将哈巴狗揣在怀中,仅露出一个狗头,古画卷好了夹到腋下,连夜离了古宅,赶去和二舅约定的地点。
一路上提心吊胆,脚快犹如临阵马,心慌撞倒路行人,大概越怕出事越容易出事,黑天半夜看不清道,居然走错了路,他紧赶慢赶,费了半天劲,总算找到了方向,这时天也快亮了,正急急忙忙往前走,忽听身后有脚步声响起,同时有个女子的声音叫道:“相公,你为何忍心撇下我?”
书生听这声音很熟悉,正是跟他夜奔的那个秀英,顿时吓得两腿发软,根本不敢回头观看,低着头只顾往前走。
这条路越走越是荒凉,白天也是少有过往的行人,鸟兽都非常少见,到了晚间更是荒寂,书生在前面走,耳听秀英的脚步声不远不近地跟在身后,又开口说:“相公好狠的心肠,你我虽未拜堂成亲,你却已经许下我夫妻的名分,为什么带着母亲不辞而别,把我一个人扔在村里,我找你找得好苦……”
这时候天光破晓了,秀英的声音好似勾魂一般,书生硬着头皮说:“你……你分明是个从老坟里爬出来的尸怪,如今还当我不知道吗?”
秀英跟在后面说:“相公何出此言?定是二舅恨我坏了你家门风,故意捏造谣言中伤于我,我到底是良家女儿还是鬼怪,你回头一看便知,你倒是回头看我一眼。”
书生听得有些心动:“难不成当时真是看走眼了?”念及此处,身不由己地想往后身看上一眼,可鼻子里闻到尸臭正浓,他心知不好,急忙加快脚步,继续又往前走。
秀英在后恨恨地说道:“好你个忘恩负义的薄情郎君,我就不信你今日还能插翅飞了。”
书生知道这尸怪是要跟着自己,找到二舅和老娘,然后一并吃掉,所以就这么不紧不慢地在后面跟着,他心中连连叫苦,这几天担惊受怕,早已疲惫不堪,两条腿都好像不是自己的了,只是怕得很了,脚底下一步也不敢停,跌跌撞撞行出几里,来到一个十字路口,就看二舅坐在马车上,正自吧嗒吧嗒抽着烟袋。
此时天将至午,晴空如洗,一轮红日高悬头顶,书生耳听跟在身后的秀英狞笑了两声,知道这尸怪要下手了,赶紧拼命跑向路口,高声叫道:“二舅救我!”
二舅早看见书生身后是个满身白毛的僵尸,他不动声色,瞅着尸怪走到路口当中,抬手掷出一个朱砂碗,只见一道红光对着尸怪面门,劈头盖脸地打了过去。
尸怪被朱砂碗打中浑然不觉,冷哼了一声,对二舅说道:“你以为到了能散妖气的十字路口,再加上天光大亮,就能奈何得了我吗?我就当着你的面,先吃了这个小子……”
那书生惊骇欲死,走到这又累又怕,半步也挪不动了,想起二舅先前的叮嘱,见那尸怪伸手抓向自己,忙把那幅画抖开,就看这画中用工笔绘着一只老鹰,做出凌空扑击之势,神态如生,凛凛有威。
这幅画是镇宅的一幅宝画,尸怪骤然见到书生抖开古画,画中老鹰似要从中飞出来抓它的双眼,吓得发出一声怪叫,忙挥手臂挡在眼前,此时书生怀中那只金眼圈的哈巴狗,突然蹿出来,那尸怪遍体肌肤坚厚如同树皮,却被那狗撕开胸膛,一口叼出了心肝,吐在地上,进退如电,看得书生两眼一花,还没瞧清楚是怎么回事,那个被掏了心的僵尸,已横倒在地不能动了。
二舅赶过来,取出一个大油葫芦,对着满身白毛的僵尸倾倒下去,旋即点起火来,烈焰升腾,恶臭冲天,把这尸怪烧成了一堆黑灰,随风吹散。
他松了口气,告诉书生:“多亏那古宅里有这幅镇宅的画,还有这条伏魔宝犬,又得天时正午,借着十字路口散掉了这尸怪的妖气,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你今后好好读书侍奉老娘,可千万别再轻信妖言被鬼怪所迷。”
书生经此一事,受惊着实不小,大病了一场,拜托二舅送还了哈巴狗和镇宅的古画,病愈后无心再求功名,老老实实地在家读书耕田,娶了一个乡下人家的女儿为妻,妻子容貌粗陋,但任劳任怨,也很孝顺老娘和二舅,虽然粗茶淡饭,却是妻贤子孝,安安稳稳地终老此生。
趁机介绍一个我小时候非常喜欢的作家——冥灵,直到现在我还会翻出硬盘里保存过的她的小说看一看。
她的这篇《书生和女鬼》非常有趣,非常适合当作睡前读物:
有一个书生进京赶考,途中住宿在一间破庙里。当地人说,这座庙里闹女鬼,男人进去了,没有能平平安安再出来的。书生想,这一路上无聊得紧,进京赶考又不知道能不能考上,不如趁着年轻,碰见好玩的事情就耍上一耍。那女鬼也不知长的什么模样,不过她们既然能幻化人形,想来跟韩国女星总有的一拼。这漫漫长夜,有美女看总是好的,到时候只要把持得住,也不至于着了她们的道儿。于是他就住进了庙里。
到了晚上,书生点起灯来,装模作样地在那里念书。快到半夜的时候,门“吱呀”一声开了,轻轻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到书生的桌边停了下来。书生低着头偷眼望去,只看到一袭裙角,再看看地下,没有影子,来的果然是个女鬼。书生抑制住了内心的激动,皱起眉头好似在苦苦思索,仿佛不经意地一抬头,忽然就看到了女鬼。
呀!这个女鬼长得,相貌平平,不过中人之姿。书生好生失望,忍不住埋怨道:“这位小姐,倘若要出来勾人的话,多少打扮一下先吧。如今你这等容貌,怎能让我被勾得甘心情愿?”
那女鬼满脸惊讶,说:“我生前就长这样啊,没人说什么不好哇?”
书生道:“那你现在既然已经死而化鬼,能够幻化人形,何不顺便变得漂亮一些?在这破庙中漫漫长夜,无心睡眠,对着个美女总要比现在好过一些啊。”
女鬼说:“美女?美女是个什么模样?”
书生想了一想,说:“美女么,无非是羞花闭月,沉鱼落雁,风情万种,袅袅婷婷,婀娜多姿,倾国倾城之类的罢了。你就不能变一个试试?”
女鬼说:“我生前是个文盲,死后也没长过文化,你说这一堆成语,我如何领会得?好歹你也要给个三围吧!”
书生听了,半晌做声不得。没奈何,他只好说:“那我还是画给你看吧。”
于是书生摆开了文房四宝,挽起了袖子,开始作画。首先他画了一个环肥型的美女,那是一个芝麻大饼竖起来搁在一堆包子上。然后他又画了一个燕瘦型的美女,那是一颗葵花子尖儿朝下,插在一根树枝上。女鬼看了笑到几乎散掉,让书生脸上很有点挂不住。书生心想,我进京赶考又不考美术,如今画两笔大家共勉一下也就算了,何必笑到如此夸张……
女鬼好不容易止住笑,说:“这就是美女吗?”然后又开始笑起来,看来恐怕一时半会儿止不住。这下书生的文人自尊被唤醒了,他一声不吭地把刚才的画揉成一团丢掉,提起笔来重新画过。女鬼站在他身边,看着他笔下源源涌出团鱼,黄鳝,蛤蜊,小龙虾等水产海鲜,不由得抽风一样抖个不住,喉头不时发出“咯咯”“咕咕”的怪声,好像快断气的鸽子一样。
书生流水价地一路画下来,不知不觉,天就快亮了。女鬼猛然发现了这一点,急忙说:“你慢慢画吧,我晚上再来看你的美女。”然后她再也憋不住,大笑着走出门去。书生又羞又气,暗自骂道:“这小娘们长得不怎地,还敢笑到如此放肆,真是不知廉耻!不知她生前是谁家女子,好在还没嫁过人,要不活活地屈杀了一条好汉。”他打个哈欠,困倦袭来,倒头便睡了。
书生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时分。他梳洗罢,胡乱吃了些东西,寻思着是否该上路去了。他把夜来画的百美图一一过目了一下,自己也忍不住笑到打跌。他想:“不成,要是就这么走了,必然遭那小娘们背后耻笑。我的坐下来好好画才行。”于是他振作了精神,提笔又画起来。
快到半夜的时候,女鬼果然又来了。书生低头画画,赌气不理她。女鬼凑近了看了一回,说:“不错,不错,这回画得总算有些像人了。”书生很高兴,说:“是吗是吗?”“可惜还是难看得很。”书生生气了,扭过头不理她,提笔又是一通猛画。如此过了一夜,快天亮时女鬼走了,说:“我晚上再来。”
书生凭着胸中一团怒气,直画到中午时分才歇手。傍晚时他醒来,在床上掐指算了算日程,觉得该动身上京了。于是他收拾好了行李,准备走人。这是他看到了破桌子上昨晚的作品,随手拿起几幅看了看,心里想道:“其实我画得也不错了。像这两张,离美女就相去不远。我只需画的时候再注意一些,就完美了。”不知不觉他又抓起了笔,坐下画起来。
快半夜的时候,女鬼来了。她看了书生的画,惊喜地叫道:“咦!这一次真有人样儿了!”书生喜孜孜地说道:“怕了吧?”“可惜还不如我漂亮。”书生“哼”了一声,说:“待我画仔细了,小心你羞到不敢见她……”女鬼微笑不语,又看着书生画了一夜。
从此书生在庙里住了下来,再也不去想进京赶考的事。他整天画画,很快就把所有的纸都用完了。
于是他找来一块光溜溜的石板,洗刷干净,在上边画。画完之后,再用清水洗掉。后来石板就变得黑乎乎的,再也洗不干净;于是他去河滩上包了两包沙子,把石板打磨一遍,就又可以用了。女鬼每天晚上都会前来,指摘他画中的错处,大肆嘲笑一番。书生每次都气到几乎脑溢血,等到快天亮时女鬼走后,就忍不住要把阎罗大叔大骂一番,骂他为什么不关紧了门,放这样的货色出来,调戏年轻有为的知识分子。然后他憋了一肚子气地狂画一通,直到支持不住倒在桌子前睡去。
几个月过去了。书生画秃了所有的笔,也磨完了所有的墨。于是他用手指蘸着清水,在石板上作画。
在他完成以前画就开始消失了,所以他的最后一笔紧接着第一笔,如此循环往复。只有在雨夜的时候水印才不会消失得那么快,他可以慢慢地把画画完,然后停下手来,看着石板上的美女从发梢始,一点点隐没到虚无里。在这样的时候,女鬼站在他的身边,一起看着石板,不发一言。雨声在窗外哗哗地响着,时间过得和水汽蒸发一样慢。
有一回书生把石板摔裂了。于是他用所有能所有能拿来画画的东西,在所有能画画的地方画画。破庙里到处都是美女,有拿炭条画的,有拿小刀刻的,有拿手指印一个个叠成的。假如有人来到了这里,一定会以为书生在发着很厉害的花痴;事情也确实就是这样。但是这个地方,除了书生和女鬼,什么人也不来。
终于有一天,书生停下手来。他强烈地感觉到,自己的下一幅画,一定能清清楚楚地画出心目中的美女。于是他去市集上,买来了笔墨纸砚。他把这些都安排好,就坐在桌前,从下午开始,静静地坐到了深夜。他把全身心都投入到对美女的幻想中去,连女鬼进来了都没有发觉。等到把一切都酝酿成功,他提起笔来,画下了心目中最美的女人。
书生画完最后一笔,忍不住微笑起来;这正是他想要的美女跟他刚才在幻想中看见的,不差分毫。
他伸个懒腰,指着画对女鬼说:“你看,这就是美女!”
女鬼摆出一幅后娘面孔,将画像上上下下看了几回,一时无话可说。这确实就是书生心目中的完美女性,而书生的品味也确实是挺高的。她只好说:“原来你喜欢的是闷骚型的啊!”
书生有些发恼,但是很快就释然了,觉得闷骚算不上是个贬义词;因为他也是天蝎座的。他问女鬼:“你能不能变成这样啊?”
女鬼皱着眉头,撇撇嘴,指指画像说:“就这样?”
书生说:“是啊。”
女鬼说:“一模一样?”
书生说:“一模一样。”
女鬼拿起画像来左看右看,满脸不情愿的样子。书生说:“怎么,你变不了?”
女鬼没好气地说:“变得了!谁让我是个鬼呢?”于是她拿了画像,闷闷不乐地走到帷帐后边去。书生又羞又喜又紧张,坐在破椅子扭来扭去,好像犯了痔疮。
一会儿,帷帐后走出一个人来,头发像墨一样黑,皮肤像纸一样白,眉如远山,目如秋水,真是一个绝色美女。书生看见了,全身神经紧绷绷,手脚都抽起筋来;这个女人真和他画的一模一样。书生使劲儿咽了一会儿唾沫,嘶哑着声音说:“像倒是像极了,不过,我画的是水墨画,你变起来,难道也变个水墨的不成?好歹整个二五六色的给我看吧,如今你这样一个灰阶的人坐在我面前,就算是美女,我也得怕怕的吧?还是你本来的相貌有人气多了,现在这样,我看得浑身发冷……”
那美女站起身来,又走回帷帐之后。一会儿女鬼走出来,把画像往书生面前一丢,说:“你不是要我变得一模一样吗?我变得可有半点不同?这总算是美女了吧?你却反倒来怪我!”
书生被她说得有些不好意思,挠挠头,讪讪地说:“我以为……我已经把那种意境表达得很明白了。”
女鬼翻翻白眼,扁扁嘴,说:“意境?什么意境?在哪里?在哪里?我看不到,我不明白。”
书生被她一阵抢白,噎得说不出话来。他沉默地坐了一阵,把笔墨纸砚都收起来,开始整理行装。
女鬼说:“你干什么啊?”
书生说:“我要去拜访天下的绘画名家,请教他们把画画得跟真人一模一样的方法。等我学成之后再回来这里,到时候,我一定要你看个明白。”
书生连夜走了。女鬼一直站着不动,看着他往大路上走去。他始终没有回头。
书生从此开始走访天下绘画名家,请教画美女的方法。名家们教导他说,画人要画出她的神采,至于面目身形,大概样儿差不多就行了,不用较真。他们拿出自己得意的作品给他看,指着画说:“就照这么画!”书生从这些画中都看到了美,但是假如把这些画里的美女分毫不差地搬到现实中来,都能把活人吓死。于是他谢过了名家,转身离去,继续他的旅程。
后来书生听说在这块大陆的极西边,太阳落山的地方,那边国度里的人金发碧眼,用小刀刮了油彩在布上作画,画出来的人物血脉生动,与真人无异。于是书生打点了行装往西走,经过丝绸之路来到波斯,又从波斯到了欧洲,在那里学习油画的技巧。
多年以后,书生再现中土。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掌握和真人一模一样的画法,所以要回来画给女鬼看看,由她来做定夺。
书生又回到了从前画画的地方,破庙已经整个儿塌掉了,遍地的残砖断瓦,只有半面院墙还立在那里。书生在墙下坐了整晚,女鬼没有来。
在天快要亮的时候,书生站起来,捡起一块碎砖,在墙上写了一幅画。画上的少女相貌平平,不过中人之姿。然后书生转身离去,再也没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