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大凉山接受了那么多捐助依然那么穷？ 第2页

大凉山不知道，东巴凤跟风去过一次，刻骨铭心。

爱心小队当时对接的村屯，一共28户极困，40户特困，其他的基本都是贫困户。我第一次看到和知道，周围几个村的孩子，在同一个学校上学，只有一个老师，一堂课涵盖的内容从拼音到加减乘除都有。

我们给孩子们送去铅笔，本子，小书包，孩子们对我们充满了热情和好奇。队长告诉孩子们，放学了一个个到学校这里来登记住处，给他们带些家里用的东西。

是什么东西呢？一次性的塑料杯子，塑料脸盆……总之看上去都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孩子们拿到手里，脸上都笑不出来的那种。

队长告诉我，从前有爱心小队助贫，舍得花钱，买不锈钢的脸盆水壶、双层保温杯、基本上都是耐用，好用的生活用品。

第二年，另一个小队去，看到那些全没了……被那些家长拿去附近的村里当赌注赌掉了，于是再后面，他们在援助物资上加印爱心物资等字号，照样被拿去赌掉。

不得已，才换成这种实在是没法去变现的玩意。因为便宜，可以采购一大批，送不完，还能放村公所里，让村里看哪家哪户缺了补上。

孩子为什么拿到物资还笑不出来？家里大人知道有爱心助贫的人来了，都指望着孩子能拿些值钱点的玩意回家，就算不能变现，也可以家里留着用。看到孩子拿一堆塑料玩意回家，会认为孩子抢得不如其他孩子快，所以只能捡些不值钱的玩意。脾气躁的，还要打孩子一顿。

后来每次和别人聊起那次助贫活动，这个事说出来，大部分没去过的，都感慨烂泥扶不上墙。而少有部分人能坚持参加的，会告诉我：

虽然感觉付出的爱心打了水漂，但是多少还是给山里的人们带去一些帮助，但是仅仅依靠民间自发的爱心助贫行为，是不可能改变多少现状的。

我想，也许也正是因为这样，大凉山和东巴凤的山民们，还有那些孩子们，才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世世代代期待着山外爱心援助小队把物资送到他们的手上吧。

说到彝族朋友，最让我震撼的一次，就是在深圳工作的那段日子，见到的两百多个彝族临时工。

让我第一次觉得什么是落后，和被压榨的可怕。

地点我可以直说，就在深圳宝安沙井西部客运站附近的一个工厂，我曾经在那边跑业务。那边地儿不大，也许在那边生活过的网友，也会对他们有一点印象。

不就是临时工吗，有啥子震撼的？开头为什么这样说呢，那就得慢慢讲了。

要先讲讲怎么认识他们。

2016年年底，当时我们工厂处于旺季，订单很多，但是因为薪资问题，普工岗位一直缺人手，说白了就是个黑厂吧，没人想来，来了都想走。

针对这个问题，主管和总经理抓耳挠腮地想了很久，还是没有办法，东西做不出来，眼看就要违约，后来不知道在哪里联系上了一个中介。

在11月中旬的一个雨天，我照常去上班，刚进厂区大门，我惊了，两个大巴车停在厂区中间，后边乌央乌央的全是人，都挤在停车场躲雨。

每一个都提着大包小包，风尘仆仆的样子。仔细一看，大概两百多人，都是青少年，最小的我估计只有十一二岁，最大的也就十八九左右。

这些人都是皮肤黝黑，却掩盖不住脸上的迷茫和疲惫，一看就是从很远的地方赶过来的。

带头的是一个油头粉面的男人，很魁梧，穿着一件军大衣，金手表金戒指，留一个莫西干的发型和一撮山羊胡，社会又精致。

他手里握着一个很大的手机，像一根指挥棒一样来回挥动，指挥着这群孩子。用的也是他们的方言，口吻比较严厉，每一句话都像是在大声呵斥，就像是教官在训学员。

而那群孩子，默不作声，乖乖听话地东搬西挪，被他点到名的，都显得有点胆怯。

平时也见过很多次招聘的现场，感觉都还好，但这个场面在我眼里，说真的很像在训奴隶。

我赶紧上楼打听怎么回事，同事告诉我这些人都是经理通过中介找来的临时工，都是大凉山的彝族人。中介就是那个在指挥的人，也是彝族的，两百多个人都是由他带来的，一切由他全权负责。

这些人都被安排进了生产车间，通过一段时间的熟悉，生产线开足了马力，公司出货很顺利。

乍一看，风平浪静。

其实不然，这只是从出货的角度来看，其实很多矛盾隐藏其中。

通过将近三个月的了解，我也基本清楚他们的情况。

首先要提薪资，这个是围绕他们的一切矛盾的根本。

当初深圳底薪是2030，加班费普遍是在17块左右浮动，这还是正规工厂的正式工的待遇。还有把加班费压缩到15、14、13的黑厂，这种黑厂数不胜数，我们公司就是。

而这些彝族朋友是临时工，没有底薪，工资是按小时算的，每小时12块，中介要按人头扣1块钱，对，就是那个油头粉面的家伙。

这里不得不算一笔账。

这种工厂旺季赶货几乎不放假，连上两个月都是有可能的。每天的工作强度很大，基本上是上班一坐就是坐到下班，很多时候没时间去厕所。基本也是每天12个小时，甚至14个小时也不奇怪。

按每天干活最累的程度来估计，11块×14小时×28天，等于4312元，最累也就四千出头，这帮孩子也是吃了没社会经验的亏。

而他们的头头，也就是中介，他平均一天在一个人头上，可以拿到12~14块，看起来不多，但是别忘了有两百多个人啊。

我在文员小妹那里看过登记表，有225人。这样保守来算，1块×12小时×28天×225人，等于一个月有75600元左右的回扣。

据我在公司掌握到的信息，公司只要按月给中介打款就行，至于他们的工资私下怎么分配，公司不管，所以没有记录，想知道还得问问相关的人。

经过多次在产线上和其他员工打听和确认，他们的工资是一年一结！什么概念，就是不仅工资低，日常也没有什么零花钱！

说完薪资问题，也不得不提一下他们的衣食住行，也是中介全包的，至于怎么个全包法，那就有得说了。

吃是在厂里的饭堂吃的，我刚入职时吃过一次，以后每打那里路过我都想吐一口唾沫。

在临时工没来之前，饭堂几乎要黄了，临时工忽然一来，饭堂狂喜，老板每天笑眯眯的。

他们的伙食是一天两顿，标准是每顿两个菜，一荤一素，汤随便喝，如果他们愿意的话。

饭菜是饭堂做的，打包成盒饭，一份盒饭的对外单价是五块。其中的回扣我不清楚，但是看那永不缺席的烂青椒，顿顿都有，可作配菜也可作主角，我估摸着平时其它的菜也没有什么好料。

每份饭的成本一两块钱就打破天了，五块是不可能的，抢钱呢。

原料的批发价就更难说了，毕竟我也没批发采购过。

而且就餐环境很恶劣，饭堂的桌子只能容纳五十人就餐，当初就是物料间改的，很多人都需要坐在树荫下吃。

这样一个月的伙食费，2顿×2元×30天×225人，等于中介每个月要付27000元。

衣服这类的，需要可以和中介说，他会网购一些衣服给你，当然不是免费的，记账！

住也是厂里在外面包的宿舍楼，本来就没住满，除了水电几乎是免费的。宿舍很原始，没有空调风扇，在工厂宿舍不做饭基本是用不到什么水电的，人均几块钱的水电费，两百多人也就千把块的事，1500元左右。

只知道他们男女分两层住，具体怎么安排不知道，没人进去过，和同楼层的其他员工宿舍隔着一道铁门，两头各有楼梯出口，等于是铁栅栏把宿舍楼一分为二了，所以他们的生活区域和别人几乎是没有交集的。

最有意思的是，中介不住这边，人家开着奥迪住公寓。

但因为方便管理，在宿舍楼下开了一间小卖部，名字叫彝族人家还是什么的，记不太清了，他每天会在那边待很久，也算是办公室吧。

这些临时工们，日常主要是在这里消费，平时记账，年底从工资扣。

说白了不仅要吃你们回扣！还要你们在我这花钱！！

这种消费方式很容易透支，很像我们刷信用卡和花呗，不是真金白银地交易，就几个数字变动，很容易让人超前消费。

我租的房子离他们不远，每天晚上看他们都是几箱几箱的啤酒和零食搬上楼。

比较让人无语的一点，就是他们平时会犯错，上班时犯的错，和管理人员闹矛盾、搞坏东西被投诉等等，甚至在宿舍吵架打架之类的也算。

这些情况，不仅会会被中介打骂，还会被强制要求在他的小卖部消费！这是一种变相的惩罚。

所有消耗品都不是白给的，可想而知一个月要抵扣多少工资，这个根本没法估计。

• 这样来算，从七万多的回扣里，扣除一些必要开销，再加上小卖部的收入，中介一个月至少稳赚五万块钱，怪不得开奥迪呢。
• 至于这一年一结的工资，两百多个人，一个月的薪资就高达近百万，不知道最后会怎么处理，黑心中介还会在哪些地方坑他们的钱。

所以也完全没办法估算年底人均能有多少钱到手，总之不会太多。

看到这里，是不是会觉得震惊和疑惑？为什么这些少年感觉都这么天真，这么老实？不懂反抗，也不懂维权？

除了他们以外，工厂里的每一个人都很好奇。

即便是被骗过来的，通过上班和其他人接触，应该也可以知道自己被坑了。而且他们也有手机，空闲时间也可以出来走动，根本不是全封闭管理，为什么就心甘情愿地被压榨？

那就要从他们自己输出的信息入手，才能了解他们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虽然我也亲自接触过几个对象，但我总归是跑业务的，不怎么在车间，不够了解，容易片面。恰好我在生产部门有不少熟人，而他们又因为和临时工们一起作业，对他们的了解要更为全面，以上部分的信息也是他们分享给我的。
所以通过各方面零零总总的了解，基本可以明白是怎么回事。

他们的头头，也就是中介，是他们的彝族老乡，早些时候也是跟着别人出来打工，后来就开始回家四处拉人头，说外头挣钱如何如何，跟着他干没问题，大家看他穿戴富裕，也动心了。中介也设法说服他们的父母放心，会照顾好他们，工资一年一结的理由也是不让他们乱花钱。

而他们这些小孩子，其实大多数连普通话都说不利落，甚至不会说！文化程度不高，也没有社会经验，安排生产都是由中介身边的跟班来翻译的，有两三个人，他们平时就在车间角落玩手机，不参加生产，不拿工资，主要就是管理监督他们。

说到这几个人，不得不提一件事。普通话好一些的临时工，平时和其他普工一起上班，自然会交流，偶尔被对方问起他们的情况，说到中介不好的地方，要是被他们的管理人员听到，会被威胁，他们一般就会闭嘴不谈了。
想必私下也是高压管理的，毕竟有两百多人，应该有他们自己的管理手段。

话说回来，这些少年都是辍学在家的情况，基本是自愿辍学的，读不下书。很多也没工作过，这些谈薪资的事情他们没有经验，不清楚自己的劳动价值，不知道拿多少钱是高，多少钱是低。

而且是第一次出远门，不跟着中介也没地方去，似乎服从安排是最好的选择。

看似他们和外界有联系，实际上比较自我封闭，跨越千山万水来到深圳，这里的人习惯不一样，生活节奏也不一样。

这种苦逼的打工当然不会快乐，难免也有要出走的人，但他们会被威胁，工资绝对也拿不到多少，要走只能拿着一点路费走，工资也要年底再说。

所有人被中介拿捏得死死的！

剩下的人无处可去，在这种环境下，也只能选择最熟悉的人依靠，那个人就是能提供食宿和工作的中介了。

“不知道去哪”成了他们的自己给自己上的枷锁，外人来看多少是有点觉得可悲的。

难怪都是青少年，年轻人做事手脚快是一回事，主要是普遍社会经验少，又没有独立的能力，好骗好糊弄。

他们在我们公司做了半年多，后面和公司谈不拢，就撤走了，不知道又被带去了哪个地方，继续重复这样的生活。

不知道大家看完怎么想，我当初是百感交集。

一个人回到自己的家乡，随随便便就能找到几百的劳动力，而且肯定不是第一次，每次找来的还都是青少年。

平时是这么粗暴的管理方式，高强度的工作又要吃这么多回扣，处处是坑。

搁西方那一套来说，简直是没有人权。

我也是南方深山走出来的少数民族，以前在老家，教育资源落后，我这辈的同龄人平均文化程度不高。那时候初三一个班的人数，永远达不到初一的三分之一，中学辍学的就有很多，能正经上大学的更是寥寥无几。

老家当地就业岗位也少，大家都早早外出工作，大概也都是十六七左右的年纪。情况和他们是差不多的，但也没有这么容易被忽悠的，更别说现在的小孩了。

在这片土地上，这个现代社会的环境下，能在肉体上困住我们的，只有传销窝点和监狱。

而像他们这样比我小一轮的新一代，却深陷这个泥潭，无奈又甘心地被这样压榨，仿佛一切倒退到了解放前。

十几个人也就罢了，几百个人被这样压榨，感觉有点接受不了。

虽然这不能代表所有大凉山的彝族人，毕竟这拨人也只是众多彝族朋友的一小部分而已，也许很片面，却绝对是大凉山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