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日本朋友聊天,对方问我“日语对外国人来说难学吗?”
我想了想,回答:“日语这门语言本身不难。难在如何与日本人沟通表达。”
并且举了这么一个例子:
去便利店的时候,店员经常会问是否需要塑料袋/筷子/加热之类的。
如果我想说不需要。那么中文或者英语直接说“不用”“不需要”“No thanks”即可。
但是日语呢?
我学了「不」是「いいえ」,但实际上这么回答会有点怪怪的。
我也学了「不需要」是「要らない」,但如果这么回答,实际听起来会有点不礼貌不客气。
更多人会说「没关系」:「大丈夫です」。这才是一个此情景下比较自然的回答。
这个回答我当时没有在教材上学到过,是到了日本后不知道该怎么说于是反复偷听学来的。
日语表达最大的一个特点,就是他们想说A的时候往往不说A,而是用B来表达类似的意思。
比如女生逛街的时候试衣服,试穿以后如果不想买,往往不会说「不买」「不要」,而是说「お戻しでお願いします」(请放回原来的地方)。导购也不会直接问你要不要买,而是问有没有要放回去的衣服?
这个「放回去」(戻し)的说法,我觉得特别有代表性。为什么呢,因为和日本人不仅仅是说话婉转点就可以了,每一个原本的意思A都有着固定的婉转版说法B,就好比试衣服放回去就是要用戻し,是不能用一个近义词取代的。
也就是说,我们要想说特别「正宗」的日语,要学习的其实有两部分。
第一部分是日语这门语言的单词语法也就是下图中的A;
第二部分是当我想说A的时候该用哪些句子来婉转代替,也就是A们与B们的对应关系。同样,如果不懂这个对应关系,那日本人真实的意图也是听不明白的。
委婉这个事,其实哪个语言里都有,中文里也有。但区别在于程度。日语的委婉表达已经深入骨髓到了,不掌握就会影响沟通的地步。
我听过不少学中文的外国人说中文,基本上只会注意到这个人的发音,单词,语法是不是标准,是否掌握中国人说话的委婉并不太影响他的表达和地道程度。但是在日语学习中往往会出现这种情况:一个人的发音单词语法都没啥问题,但就是说的「不地道」,给他人的直接体感就是这个人说话怎么这么不客气,听着不舒服,很生硬。这其实就是只熟练掌握了A却没有掌握A的实际用法B的影响。
所以到此就是我的结论:从课本上学到的日语,和日本人平时用法的区别,主要就在这个直接意思A与委婉表达B之间的转化。
课本上可能会教我们一些礼貌的说法,但是在实际应用中,情景往往是超越课本教学范围的,我们需要用自己的单词语法知识去自行组织一套说辞。这时候如果缺失了A→B的部分,就会发生我上面所说的沟通不畅的情况。不少中国人在日本公司里面觉得和同事处不好,或者说服他人、沟通交涉达不到想要的结果,都可能是这个原因。
意识到这件事之后,我们要做的就是在学习A之余去学习B。只要意识到了,就没啥难的。
这是在日本居住的人比较推荐的方法,也是我自己使用的方法。只要偷听日本人都怎么说,怎么表达的就行了。
比如便利店这个事儿,听听便利店和超市其他客人怎么说的就行。
商务上用的日语更加复杂一些,就算是日本人也有说话高明和平庸之分,所以要听不同的人,看看他们各自是什么讲话策略。可以定期给自己设定一个小主题,比如『反对别人意见时怎么表达』『拒绝他人时怎么说』,然后竖起天线去收集案例就好了。也可以找日本朋友讨论一下,他们会很开心的教你哒。
日剧是个特别好的学日语的材料,因为情景真实,编剧都有一定文字功底,远远比动画片好(因为动画说的日语经常和日常用法相差甚远)。
用日剧去学习日语表达的时候,和学习日语语言是不一样的,我们要特别注意这么几点。
【说话情景】
日剧里很多台词都是心理活动或者主人公的自言自语。又或者是一些极端情感状态下说出来的话,这些话可能是不适合日常表达的,需要注意。
【对话者关系】
朋友之间在居酒屋说的话,和与客户开会时说的话那肯定是不一样的。
比如回答开始我和朋友的对话,说和日本人沟通难什么的,那也是因为我们关系比较好,再加上对方也是一个理性思考的人,所以自己的想法可以直说。不熟的朋友、客户、面向日本人的公开场合我可不会这么说。
【说话者身份】
男性和女性的说话特点不同,员工和上司能说的话也不同。这可能会让大家觉得很麻烦很受限制,但反过来如果能利用这一点,就会更加容易被他人信任,获得高评价。
Gakki在《无法成为野兽的我们》里面的职场表现堪称完美,是特别特别好的学习材料。抛开主人公的憋屈和压力…………无论是穿着、礼仪还是遣词造句都堪称典范!!其中使用的说法和做法真的值得反复研究。
恰到好处的敬语用法
请客户吃饭后给客户买拿回家的伴手礼
【表情和细微语气】
曾经有一位优秀的销售人员提点我说,日本厉害的商务人士,对于对方的说话语气和表情是非常敏感的。我们在说话的时候经常会不自觉地把感情带入语言之中,但是这一点在日语表达中已经达到了夸张的程度。
比如说道歉时,日本人脸上都会配合着做出【生无可恋的极其苦恼悔恨的】表情。有个朋友以前跟我说,她去居酒屋结果客满了,『当时店长那个表情跟他欠我100万似的……就只是没座位而已嘛』。
差不多就是这个感觉。咱们不用那么夸张,但是完全面瘫可能会让话语造成反效果,所以还是要注意一下的。
这种脸也叫『谢罪颜』。大家体会下。
配合这种脸时,语气也会变得【惶恐、惴惴不安、自责】起来。
写到这里不得不感叹一下日本人的表达这个坑真的是太深了……如果一个外国人真的能学到表情和语气这个阶段,那可以说能在日本社会横着走没问题了。
授人以渔之后再授点鱼给大家,简单总结下我摸到的一些表达规律:
1、拒绝的时候永远不直接说NO。可以用「ちょっと」「難しい」「また考えてみます」这几样表达来代替。尤其【難しい】简直就是个神词,你可以说时间難しい,地点難しい,再加一个表示不确定的语气,比如「難しいかもしれません」,就是神表达了。最后再接个,我以后想想「ちょっと考えてみますね!」,我们下次再约「また今度○○○○しましょうか」,几乎可以毫不得罪对方的表达婉拒。
2、打一棒子之前先给一口蜂蜜。记住,所有的反对、反驳、不同意见之前都要同意对方一下。没有例外,先赞许一下就对了,哪怕你觉得对方说的就是个shit,也要赞许一下。把它当做日语语法记住就行……
3、发表自己意见的时候以询问对方意见的形式。最直白也最难以让人接受的说法是直接抛结论「这种情况下我们应该选AAA」。稍微好一点的说法是加上「〜と思います」「〜と考えています」表示这只是我个人的想法。更加好的说法是「〜と思いますが、いかがでしょうか。」「私は○○○○○と思いますが、皆さんはどうでしょう。」(我认为xxxxx,大家觉得呢?)发表了自己意见的同时,也把最后的判断权留给对方。反正无论你问不问都是需要对方判断的。
(比较适用于社畜,如果你是公司CEO这件事一人说了算,或者纯粹是在命令指挥别人的话请无视上面这条)
4、对方错了的时候旁敲侧击。别人说了一个事情明显弄错了,你需要提醒他的时候,不直接纠正,而是用问句旁敲侧击,这是一种特别高级的用法。比如你和同事约了5月20号开会,同事转告第三者的时候记错了说是19号,怎么提醒他呢?装个糊涂,再问一次。「あれ?打ち合わせはいつだっけ..?」(啊?开会是哪天来着?)如果对方不傻的话,一般会明白你这个明知故问的意思,仔细检查一下。如果他傻继续说19号啊,你可以做出查询日历的情况边自言自语说啊……我怎么好像记的20号呢难道是我记错了……这样子。
是不是很绿茶婊啊!是啊,我也这么觉得!但这是是一种表达习惯,学会了也就还好了。别把这一套用在非日本文化的情形,比如中国人之间这样就太累了。可以,但没必要。
观察和学习这些文化特点,其实也是一件挺有意思的事情。
日本人为什么说话要这么累呢,这是和他们自古以来的生活环境息息相关的。因为岛国面积狭窄,社区封闭,民族较单一,人们基本上只能一辈子在一个小圈子里生活。所以他们就形成了这种尽量不得罪别人的说法方式,毕竟抬头不见低头见,闹翻了大家以后都尴尬。
这就是日语表达的核心『尽量避免冲突』。我们理解了这个核心之后,再去掌握合适的表达方式,和日本人的沟通就会顺利许多,而沟通流畅以及良好的人际关系可以帮助我们解决很多问题。
希望这个回答可以帮助大家,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