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看待唐家三少提出对网络文学作品的审核要求？网络文学作品需要怎样的标准有助于其发展？ 第1页

蛮有趣的一个问题，关注的很多老师都给高票点了赞，时间线上刷了一整天。

张老师（唐家三少）是相当成功的网络小说作家，提案也或许确实抱有良好的初衷，然而，网络出版业监管其实是一个立法问题，或者至少是一个网络出版业与法律专业的交叉问题，恕冒犯，对于后者，无论是高票的跳舞老师还是一些知友，都犯了不少错误，一些观点也有待斟酌。

也正是因此，管见以为，「建议出台网络文学作品统一审核细则」与高票主张的「大家以后按照明明白白的规则来，都能活下去」，恐怕是南辕北辙，或至少是无甚助益的。

略作展开：

一、现有法规

对于提案的支持者来说，「刑不可知，则威不可测」是一个看似有力的主张，高票的跳舞老师、李傲文老师都持上述观点；然而这一主张犯了一个基本错误——网络文学其实早已有明文的审核规定。

2015年8月20日，国家新闻出版广电总局局务会议通过《网络出版服务管理规定》（以下简称：《规定》），规定经工信部同意，于2016年2月4日公布，并自2016年3月10日起施行。

该规定是现下网络文学作品审核的直接依据与参照。

依据《规定》：

第二条　在中华人民共和国境内从事网络出版服务，适用本规定。

本规定所称网络出版服务，是指通过信息网络向公众提供网络出版物。

本规定所称网络出版物，是指通过信息网络向公众提供的，具有编辑、制作、加工等出版特征的数字化作品，范围主要包括：

（一）文学、艺术、科学等领域内具有知识性、思想性的文字、图片、地图、游戏、动漫、音视频读物等原创数字化作品；

第二十四条　网络出版物不得含有以下内容：

　　（一）反对宪法确定的基本原则的；

　　（二）危害国家统一、主权和领土完整的；

　　（三）泄露国家秘密、危害国家安全或者损害国家荣誉和利益的；

　　（四）煽动民族仇恨、民族歧视，破坏民族团结，或者侵害民族风俗、习惯的；

　　（五）宣扬邪教、迷信的；

　　（六）散布谣言，扰乱社会秩序，破坏社会稳定的；

　　（七）宣扬淫秽、色情、赌博、暴力或者教唆犯罪的；

　　（八）侮辱或者诽谤他人，侵害他人合法权益的；

　　（九）危害社会公德或者民族优秀文化传统的；

　　（十）有法律、行政法规和国家规定禁止的其他内容的。

可以看到，网络文学作品赫然在列，并已有第二十四条一至十项予以规制。

同时，依据《网络文学出版服务单位社会效益评估试行办法》：

第八条 出版质量评估主要依据《出版管理条例》、《网络出版服务管理规定》、《图书质量管理规定》等，考核网络文学出版服务单位公开出版的作品是否坚持社会主义先进文化前进方向，积极践行弘扬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大力出版传播主旋律、正能量作品；思想格调、审美情趣是否健康向上，具有价值引导、精神引领、审美启迪等方面的积极作用，计45分，主要包括价值引领和思想格调、文学价值和文化传承、编校质量、资源管理等指标。

可以看到，网络文学作品的出版质量，主要是以「《网络出版服务管理规定》+实体出版业审查规定」的方式进行评估，并已由法律法规明确规范。

综上，「法无明文」的判断是不成立的，实质上网络文学作品一直都有明文规定的审查标准，而基于「法无明文」这一错误前提所提出的「出台审核细则」的提案，尽管在规则细化方面仍有一定推动，但很难说对解决出版审查的滥觞有何助益。

二、「刑不可知，则威不可测」VS「法律未经解释不得适用」

个人而言，讨论具体问题并不建议过多使用法谚。我在「如何评价“刑不可知，则威不可测”这句话？」问题下说过：

言简意赅的金句比长篇大论的典章更吸引人，这是人之常情。但其实很多“金句”所对应的历史年代相比现代已经时移世易，宽泛而宏大的概念随着学科发展和社会实践也已经被填充入更多细节性和技术性的内涵。
具体到本问题上，我国的法律、行政法规、部门规章和其他规范性文件的公布方式；司法实践中各地方法院指导意见、会议纪要的公开程度；它们对我国司法实务的影响以及司法裁判的释法现状，这些都是远比千年前的一句话更值得展开的。

本题大概算又一范例。

要求审核具有明确的程序及实施细则，这一要求是合理的，但是要求所有的处罚，包括禁词与暗示都有封闭性的列举条目，这是不现实的。

艺术创作中，原则上任一违规行为（譬如危害国家统一）都有几乎无穷的表现方式，因此法规必然只能揭示大致规范、作出原则性规定，具体处罚则留待管理者依据教育背景及文本理解将待决事实予以提炼、甄别、归纳、整理，所谓「在大前提与生活事实之间眼光的往返流转」、「在确认事实的行为与对之作法律评断的行为间的相互穿透」，法律的解释与适用工作即是将未经加工的案件事实逐渐转化为最终的（作为陈述的）案件事实、（未经加工的）规范条文转化为足够具体而适宜判断案件事实的规范形式。

这是法典（或者说文字与立法者思想）的局限性，并不是立法工作能够解决的。

更何况，各大网站的删文删帖本质上是网站的私人行为，尽管我们都对这一「私人行为」背后曲折而隐秘的顾虑心照不宣，但作为一种网站的自我审查，行政层面上的冠冕堂皇并不能消却网络出版行业的「潜规则」（好比其实网络上人人抨击的电影审查制度也有一系列看似并不严格的法律规范但实际执行的却是另一套标准一样）。

三、个人理解

只以浅薄的个人理解，呼唤细则其实是一个看似有效实则无用的鸡肋提案；无论是立法层面穷究所有违规行为的不可能，还是执行层面根本不足以打破台面之下潜规则的现实窘境，甚至是一开始就建立在「未有明文」错误前提之上的南辕北辙，都暴露出提案者（虽然可能很熟悉所在行业）对法律领域的不熟悉。

也许（只是个人极不成熟的一些意见），更可能有所助益的是畅通申诉渠道，确保处罚行为的主体及可诉性（譬如禁止网站私自删文，将网站直接删文改为疑似违规章节上报待有权部门处理），将删文作为一种行政处罚并规范复议、行政诉讼程序，对于处罚结果（删除、罚款乃至追究其他法律责任）以公开为原则，特殊情况依申请不公开为例外，从而引入社会监督评议，这样即使是宽泛的规则也会在司法实践中被不断明晰，比明确规则下的暗箱操作可能更具可操作性一些。

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