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从我最喜欢的作家张爱玲谈起吧。
美人是不好写的,特别是现在,仿佛暗中订了规矩,都是瓜子脸,大眼睛,高鼻小嘴,整个像流水线上的产品,不是鲜活的美人,而形容词往往不是清逸出尘,就是妖艳动人,实在让人感叹千篇一律。
张爱玲却会将样貌写活,油然而生代入感。
首先是《沉香屑 第一炉香》
薇龙对着玻璃门扯扯衣襟,理理头发。她的脸是平淡而美丽的小凸脸,现在,这一类"粉扑子脸"是过了时了。她的眼睛长而媚,双眼皮的深痕,直扫入鬓角里去。纤瘦的鼻子,肥圆的小嘴。也许她的面部表情稍嫌缺乏,但是,惟其因这呆滞,更加显出那一温一 柔敦厚的古中国情调。她对于她那白净的皮肤,原是引为憾事的,一心想晒黑它,使它合于新时代的健康美的标准。但是她来到香港之后,眼中的粤东佳丽大都是橄榄色的皮肤。她在南英中学读书,物以稀为贵,倾倒于她的白的,大不乏人;曾经有人下过这样的考语:如果湘粤一带深目削颊的美人是糖醋排骨,上海女人就是粉蒸肉。薇龙端相着自己,这句"非礼之言"蓦地兜上心来。她把眉毛一皱,掉过身一子去,将背倚在玻璃门上。
糖醋排骨和粉蒸肉的对比真的是形象极了,让人不由抚掌大笑,“妙,妙,妙。”
雪白的脸上,淡绿的鬼一陰一陰一的大眼睛,稀朗朗的漆黑的睫毛,墨黑的眉,油润的猩红的厚嘴唇,美得带点肃杀之气;那是香港小一辈的一交一 际花中数一数二的周吉婕。
这是形容一个五官深邃的混血交际花。
薇龙那天穿着一件磁青薄绸旗袍,给他那双绿眼睛一看,她觉得她的手臂像热腾腾的牛一奶一似的,从青色的壶里倒了出来,管也管不住,整个的自己全泼出来了。
这是形容美人的玉臂,窃以为汤唯这一张照片还蛮贴合我对葛薇龙的想象。
最为经典的那篇小说,《红玫瑰与白玫瑰》
闻名不如见面。她那肥皂塑就的白头发下的脸是金棕色的,皮肉紧致,绷得油光水滑,把眼睛像伶人似的吊了起来。一件条纹布浴衣,不曾系带,松松合在身上,从那淡墨条子上可以约略猜出身体的轮廓,一条一条,一寸寸都是活的。世人只说宽袍大袖的古装不宜于曲线美,振保现在方知道这话是然而不然。
这是形容那朵叫娇蕊的“红玫瑰“的,爱玲对女子美的体察是十分入微的,娇蕊的美,正是少妇身体的曲线美,使人难以忘却的成熟之美。
《倾城之恋》里的白流苏,跟名字一样也白,在年龄过渡间,白的还有所变化:她的脸,从前是白得像磁,现在由磁变为玉──半透明的轻青的玉。
白流苏到了玉,也不过三十上下年纪。
《留情》里的敦凤大一些,靠近四十,有点胖,脸色是滴粉搓酥。
薇龙姑母梁太太就要再老一些,张爱玲是这样写的:薇龙这才看见她的脸,毕竟上了几岁年纪,白腻中略透青苍。
《花凋》中,不仅描述女子之美,还有男性,
川嫦从前有过极其丰美的肉体,尤其美的是那一双华泽的白肩膀。然而,出人意料之外地,身体上的脸庞却偏于瘦削,峻整的,小小的鼻峰,薄薄的红嘴唇,清炯炯的大眼睛,长睫毛,满脸的“颤抖的灵魂”,充满了深邃洋溢的热情与智慧,像《魂归离恨天》的作者爱米丽·勃朗蒂。实际上川嫦并不聪明,毫无出众之点。她是没点灯的灯塔。
在姊妹中也轮不着她算美,因为上面还有几个绝色的姊姊。郑家一家都是出奇地相貌好。从她父亲起,郑先生长得像广告画上喝乐口福抽香烟的标准上海青年绅士,圆脸,眉目开展,嘴角向上兜兜着,穿上短裤子就变了吃婴儿药片的小男孩,加上两撇八字须就代表了即时进补的老太爷,胡子一白就可以权充圣诞老人。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描述郑先生的这一段话,想到的却是一部哥特式电影《亚当斯一家的价值观》中新生的孩子。(如果对哥特文化不了解,也不喜欢颓丧暴力、死亡,还是不要去看这部电影为好)
接着是出名的日本作家东野圭吾。印象中最深的是他的小说中最经典的两位恶女,《白夜行》中的雪穗以及《幻夜》中的新海美冬。
眼角略往上挑起 五官精致,这是美东
雪穗大概更像一个不食人间烟火一些的少女,但是绫濑遥(剧版女主角)除了最后雅也去世时的那身装束以外,并不让我觉得她就是我心中的模样。
其实相形之下,我觉得东野圭吾的小说情节构思很好,但是对于女性美的体察,逊色于张爱玲。
不过最为重要的一点,美人之美如果记录下来其实只是一个瞬间,美人也会有老去的一天,无论是谁都不能完全抗拒时间,所以我倒是希望,并不是所有人都只会赞叹青年女子的美好,对于年纪渐长的美人,却只有一句“美人迟暮的惋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