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8年有一句话,"做一个现实主义者,去实现不可能之事。",杜布切克就是这样一个悲剧的现实主义梦想家。
先说这个人,这个人难以捉摸,没有捷克斯洛伐克人能真正了解他。他不独裁,不擅长演讲,公众场合时常笨拙,有时优柔寡断,善于聆听,斯洛伐克人认为他是自己的民族代言人。
杜布切克的父亲,曾经怀揣美国梦,去了他心目中自由和民主的美国。他失望了,美国并不像他想象的那样。他成了社会主义者,在杜布切克三岁时他们全家移民到了心中新的灯塔——苏联,为了社会主义梦想而努力。杜布切克从此有了一个浓浓的苏联情怀,苏联和共产主义代表着正义,直到1968年。
后来,在杜布切克推行改革时,他最大的特点就是谨小慎微。杜布切克自以为了解苏联,他每走一步都在仔细考量着苏联的反应。最有代表性的的就是捷克斯洛伐克总统问题,他亲钦点了支持率最低的斯沃博达将军——因为他曾经和苏联红军一起对抗纳粹,是苏联人的老朋友,而且非常保守(不过尽管讨厌杜布切克,但斯沃博达后来在入侵时依然极为硬气)。
尽管极其谨慎,但杜布切克的改革是极其令人神往的,从1968年一月开始,捷克斯洛伐克的审查制度和秘密警察被彻底废除,布拉格的报纸充满了对苏联领导人的嘲讽,学生也组织起了静坐活动,布拉格成了世界的中心,像其他地方一样,布拉格的年轻人相信,自己也是1968年解放世界运动的一份子。有史以来第一次,共产主义民主如此现实。
有一个简单的例子:
学生质问杜布切克:你怎么保证过去的日子不会回来
杜布切克:你们自己就是保证,你们这些年轻人就是保证
4月,杜布切克发表《捷克斯洛伐克共产党行动纲领》,他说明了自己的立场:捷克人和斯洛伐克人的平等,社会主义的目标,个人信念和政治信念不被秘密警察审查,改革政治,发扬社会主义民主,杜绝权力滥用。
杜布切克的真正悲剧在于,他自以为了解苏联和勃列日涅夫,他以为可以配苏联玩一个小小的游戏。他是党内官僚体系的一份子,但当他手握权力以后,他却成了一个民主主义者。他很现实,却心怀梦想,但梦终于还是碎了。他低看错了苏联。
杜布切克一直小心翼翼地强调苏联人民和捷克斯洛伐克人民鲜血凝成的友谊,他向人民不断强调苏联绝不会入侵,他邀请苏联人民来布拉格度假,几乎所有苏联游客都对捷克斯洛伐克评价甚高,全世界的年轻人涌入布拉格,酒店餐厅供不应求,纽约时报称"对于30岁以下的人,布拉格是这个夏天的理想之地"。因此,当苏联入侵时,杜布切克感到不可思议——这几乎激怒了整个世界。据说杜布切克真的哭了。他考虑了辞职,但很快就意识到留守会让苏联人更加麻烦。苏联人希望的国内亲苏派响应没有发生,苏联人在一天后就会发现,自己犯了大错。所有人都一致同意,不对入侵做军事抵抗,全世界都看到了这样的场景——苏联人野蛮地入侵爱好和平的捷克人民。共产党国家里,南斯拉夫,中国,罗马尼亚公开谴责了苏联,意大利,法国和日本的共产党也与苏联划清界限,东京学生甚至在苏联大使馆门前组织了示威,甚至在莫斯科,红场出现了一个只有七个人的微弱却坚强的抗议活动。在西方,政治危机中的戴高乐把入侵捷克斯洛伐克与美国入侵多米尼加相提并论,洋洋自得与自己的外交政策,而英国在1968年唯一一次同法国站在了一边。而最奇妙的是,美国对此反应极其温和,约翰逊不断强调美苏谈判的新进展绝不能放弃。
最终,布拉格之春结束了,但入侵捷克斯洛伐克对于苏联的意义比苏联想象的还要可怕,他直接标志着苏联的终结。对于杜布切克这样的人来说,苏联曾经是人类的希望,他傲然挺立在欧亚大陆,宣布着另一条道路。他以自己的血肉,粉碎了纳粹和其帮凶。这个神话在1956年松动,在1968年破碎,从此以后直到1989,苏联再也不能吸引任何人。
天鹅绒革命以后,杜布切克悲剧地说:苏联拒绝了一个变革的可能性。
我个人一直觉得杜布切克和哈维尔在捷克斯洛伐克的历史上相辅相成,都是悲剧的梦想家。
杜布切克自以为可以对苏式共产主义进行改革,给它一张人性面孔;哈维尔自以为可以对资本主义进行变革,给它一张人性面孔。但杜布切克最终只能面对勃列日涅夫和苏联的铁骑,而哈维尔只能面对他所痛恨的克劳斯与"黑手党资本主义"。
最后,再回到问题上来,如何评价亚历山大·杜布切克?一个典型的冷战中的东欧悲剧,一个现实主义的梦想家,一个坚持自我未曾动摇的人(此为哈维尔评语),一个真正的共产主义战士。他的悲剧,正是共产主义的悲剧。
参考文献《1968:撞击世界之年》